儘管理智明白到時間正一分一秒地過去,我和亞瑟先生卻沒有再像以往那樣,總是為了害怕而爭取時間,宛如我們都不約而同地意識到在這個時代裡,即使時間再溜走,我們都沒有必須分開的理由,只因我所醒來的這個時代是一個幾乎沒有了「國家」、倫理和道德的時代。據亞瑟先生的情報所言,自從二一一五年的全球性革命後,這世上如今只剩下瓊斯先生所代表的美國仍然確實地存活著,而代表著英國的亞瑟先生,還有剛醒來的、代表著香港的我則是「準國家」──即準備再次成為國家的存在。
「我們醒來了,代表著未來會有我們立足的地方,亦代表著這世界上仍然有愛我們的人民等待著我們。所以,我們現在只要盡自己所能,做好自己的本份以恢復自己的國家地位就可以了。」這是亞瑟先生為自己的狀態和身份而得出的結論。
同時,這亦代表著香港在未來將不能只成為「城市」。
這件事聽起來就像夢話一樣。
「不過,大概這世上從沒有人想過最後活下來的國家,竟然就是那些本來就淪陷了的國家吧?」亞瑟先生注視著空白的牆壁,安慰地笑著道:「被喪屍病毒感染的阿爾,被生化武器影響的你,還有一直在研究喪屍病毒的我……有誰會想到我們竟然是最後生還者?」
我笑了。這件事聽起來也像夢話,不過這是鐵一般的事實。
是幸福的事實。
在釐清了各種現實的問題後,我們開始無所事事地坐在一起談天說地,講述那些我們沒有一同經歷的事,又或我們一起經歷了,卻有著不同感受的事。我們從過去開始談到現在,從現在談到未來,這才讓我發現到,原來我和他一起經歷的事算不上很多,但每一件事都足以讓我們銘記在心。他有把我的事忘掉了嗎?沒有。我有把他的事忘掉了嗎?現在,作為賀瑞斯‧王的我並沒有忘記跟他相處的每一分每一秒。
不過,正因為我從沒忘記我和他在一起的每個時刻,所以有一件事更令我疑惑。
「說起來……你為什麼會找到我並把我帶到美國來?」在一個又一個的話題完結後,我在氣氛不錯的時間裡問道:「先不說外面那些很危險的嗜血生物,就香港和美國的距離來看,你應該沒有要來找我的理由。」
他聽後移開了本來看著我的視線,深思著一些事,良久都沒有回應。我很怕是自己的好奇令他困擾,於是見他這樣沉默後便想要告訴他不用在意我的問題,誰知就在我開口前,他忽然彎下本來坐得筆直的腰部,右手掩住了自己的臉,手肘則放在了大腿上,彷彿想要遮掩一些東西一樣,令我不明所以。
接著,他說話了:「因為……我愛你?」
我愣住了。面對著他這個「與其說是回答,不如說是提問」的回應,我腦裡一片空白,只懂得盯著他,不知道應該要怎樣回應。
或許我聽錯了。
他把臉轉到我看不見的地方,提醒道:「不要這樣看我啊笨蛋。我現在的表情應該很糟糕……」
「我……」我無法從他身上移開視線,只能試著吐出一些有意義的說話來:「我沒想到……」好吧,這話沒有半點意義。
「沒想到什麼?」他問。
我努力地重新啟動自己的大腦,以給予正常的回應:「因為……因為你和瓊斯先生可是……結婚了?」
他把手臂都放在大腿上,再把臉埋進手臂裡才回答道:「是啊。所以呢?」
我聽後更加愕然了。「但你……剛才說……」
我還未說完,他便有點氣憤地抬起頭來,帶著泛紅的臉頰和耳朵注視著我,道:「就是我愛他,但我也愛你,這樣說會讓你明白嗎?不要讓我把這些話全都說出口啊,笨蛋……」
「我……」我覺得頭昏腦脹,這件事完全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我不懂。」
他愣了愣,半晌後才嘆了一口氣,認同道:「沒關係。其實我也不懂。」
我無言以對。
他補充道:「但阿爾是在知道這件事的情況下跟我結婚的,而且是他讓我醒過來後,也鼓勵我到亞洲找你,並希望我在你醒後跟你說這件事。」
「為什麼?」
他靠後坐,手撐在了我的床舖上,雙眼盯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道:
「我不知道。我覺得你問他會比較快得到答案。」
他的眼神透露出迷惘,看來瓊斯先生的做法真的令他深感困擾……
當然,我也是。
□
一星期後,當雙腿的肌肉總算恢復到能夠讓我扶著牆壁站立時,瓊斯先生通知我接下來的一個月需要進行物理治療以加速恢復我的行動力,這令我欣喜,因為我總算能夠擺脫只在這房間裡生活的日子了。在這一星期裡,我通過瓊斯先生和亞瑟先生了解到現在世界的變化,但我從未親眼目睹過他們所謂的地獄是怎樣的。仍然有三分一的地區被喪屍污染了的美國到底是什麼樣子?拯救加拿大和墨西哥的工作為什麼比拯救我的更為困難?我恢復過來後,瓊斯先生和亞瑟先生又希望我做些什麼呢?還有就是……
「為什麼你鼓勵亞瑟先生來救我?」
在收到通知的那一天,我在只有我和瓊斯先生的房內問,穿著灰色連帽衣的他隨即停下手上的工作,一臉好奇地盯著我,臉上一直保持著虛偽的笑容:「嗯?什麼?」
他似乎不想談論這個話題,但我就是想要知道答案:「我聽亞瑟先生說了。我不懂你為何會鼓勵他來救我。」
他聽後誇張地露出一張思考的表情,顯然不是在思考答案,而是在思考要怎樣對我撒謊:「就……因為我貪玩?又或者我喜歡引火自焚?嗯……抑或用『引狼入室』來形容會更加貼切?亞瑟總是這樣罵我──」
「瓊斯先生。」我瞪著他,試著用眼神表達出「不要說廢話」的意思,但對於本來就很懂得演戲的他來說,這個做法沒有半點作為。
「嗚啊。」他裝著駭異地回應:「原來香港人也會生氣……啊?還是現在的你是港南?」
我有點不耐煩,忍不住低吼道:「回答我。」
他頓住,然後終於願意收起笑臉了。他嘆了口氣,聳肩道:「我覺得仍然是處男的你實在很可憐,不想你還未脫處就死去。」
我揚起一道眉,第一個反應是想要告訴他「我早就不是處男。」然而,在說出這句話前,腦裡有一道聲音以粵語這樣說道:
他喺到睇小你。那是我的聲音,亦不是我的聲音。聽見這句話時,我瞬間就知道這是另一個我的想法。或者你應該幫佢一堂。
我無視他,盯著瓊斯先生。
他咧嘴一笑,道:「怎樣了?我覺得這是一個好理由啊。」
「這不好笑。」
「不。」他堅決地否定後說道:「這很好笑啊。你什麼時候被亞瑟帶走的?一八四一年?還是一八四二年?我就當作是一八四一年吧,距離現今已經多久了?嗯?快要三百年了?那很奇怪啊。你怎麼還沒揮霍過你的性慾?」
另一個我在我耳邊說道:話畀佢知我做過啲咩,佢一定會露出一個相當有趣嘅表情。
我繼續無視他,回應瓊斯先生的說道,道:「我不需要揮霍自己的性慾。再者,你不會知道我有沒有揮霍過。」
他笑了。「是不需要?還是不懂?啊,你是沒有對象吧?抱歉呢。你和亞瑟仍然能夠見面的時候,你還渾渾噩噩,連『愛』是什麼都不懂。」
我閉上嘴巴,體內的我卻繼續說:自大嘅人應該要受啲懲罰。我敢肯定我服侍過嘅人畀佢做愛嘅次數要多好幾倍,你嘅技巧一定畀佢好得多,而佢需要嘗試一下。
瓊斯先生望入我的雙眼,輕挑地問道:「嗯?你用那種眼神瞪著我是想要怎樣?作為英雄的我可不是你的對象呢。不過就算我是你的對象,仍然是處男的你都不懂得要怎樣做吧?」
喂,你唔係畀佢食住上啊?就在另一個我這樣問道時,我嘆了口氣,決定聽從他的意見,好讓那些在心中蘊釀的氣憤能夠發洩出來。「好吧。」我道:「我明白了。」
「欸?」我的說話顯然讓瓊斯先生嚇了一跳。驚訝從他口中溜出來時,我已經抓住了站在床邊的他。我毫不猶豫地把他推到床上,讓仍然無法自由活動的自己能夠輕易地坐在他的身上,以封鎖他的行動。
都話好易架啦。
另一個我讚嘆起來,我則無視他,盯著被我坐著的美國人道:
「你只是想惹我生氣吧?瓊斯先生。」
我彎腰讓臉能夠靠到他的耳邊,他頓時心知不妙,馬上驚呼:「欸?等、等等!賀瑞斯?別靠過來──」他試著把我推開,於是我把他的雙手壓在了床上。一般來說,瓊斯先生絕對會比我有力氣,但這個被壓住的姿勢和駭異令他無法反抗。
我在他的耳邊輕聲說道:「我很清楚你為什麼這樣做:因為惹對方生氣了,你就不用正面回答了,所以你在逃避問題時總會這樣做。」話落,我輕輕地暖氣吹入他的耳裡,他頓時叫了出來:
「不──」
我繼續在他耳邊說道:「我不懂得怎樣做?對啊。所以你就來告訴我怎樣做吧?」我輕咬他的耳朵,他渾身的肌肉隨即在我身下瑟縮。我用亞瑟先生禁止我使用的稱呼叫道:
「阿爾弗雷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