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域。
「小四,那裡有隻妖獸,我們這幾日都吃果子,很久沒開葷了,不如把牠抓來吃?」
「可是,江大人不是說不能主動攻擊妖獸,違令者嚴懲?而且,今日輪到我們站崗,要隨時注意營地狀況,不能亂走。」
某處山上,營地周圍,兩個士兵輕聲對談,其中一名鬆懈坐在地上,嘴裡叼著青草,另一名則手持砍刀,謹慎警戒周圍。
「哎呀,站崗的有一百多人,怎麼可能剛好我們這邊出事。你看看,那妖獸看起來就很肥美,我已經能聞到香味了,到時再說是妖獸入侵營地,我們逼不得以才反抗。」叼草的士兵一臉陶醉再次說道,鼻子輕嗅幾下,似乎空氣瀰漫誘人香氣。
被喚作小四的士兵猶豫回道:「還是算了吧,再忍一陣子就能回家了,到時隨便你吃肉。三哥,不然,到時候我親自打獵,請你大吃一頓。」
「唉,我不和你說了,我自己去,等等你就別求我。」三哥不聽勸,硬是要去追逐遠處拿道黑影,丟下小四一人站崗。
小四見勸不了三哥,怕三哥有危險,嘟囔幾句後,就小跑跟在他後面,一起去抓補妖獸。
小四走進後,才發現三哥已經抓住妖獸,是一種頭小體大的妖獸,三哥爽朗大笑,一手提起牠,來到小四面前,說道:「看吧,你不也過來了,那就一起吃吧,我沒那麼小氣。」
小四怯懦回道:「我們,還是把牠放了吧,現在還可以當作事情沒發生,一旦被發現,我們就慘了。」
三哥不以為意,說道:「怎麼可能被發現?再說了,處罰能有多慘?」他走回原本站崗處,在地上生火。
小四沉默不語,看到那火忽閃忽滅,在眼裡閃爍誘惑著他,不自覺回憶肉香,肚子咕嚕咕嚕叫,長嘆一聲,去幫三哥的忙,將妖獸拔毛、放血。
一會後,兩人大快朵頤,吃得乾乾淨淨。
殊不知,江凌晚上失眠,四處走走逛逛,看見這一幕,走到兩人身後,斥問:「你們在吃什麼?」
三哥手指泛著油光,向身後揮一揮,說道:「當然是妖獸肉啦,可惜你來晚了,不然我一定請你吃。」
小四站起身,向後看,發現來者竟是江凌,一層黑影蒙上心頭,哆唆後退幾步,用腳偷偷踢三哥肩膀,提醒他。
三哥不耐煩地回頭看,碎念:「別踢我啊,小四,你從小就是膽小,有什麼好怕的,我講過幾次了,臨危不亂,臨危不亂,懂嗎!」
三哥看到江凌,嚇得魂不守舍,搓著雙手,用幾近於諂媚的語氣說道:「是大人啊,誤會,誤會,我剛剛都是亂說、吹噓,其實我們只是把果子烤熟來吃,味道挺妙的,只是乾乾癟癟,汁水少了點。」
小四聲音顫抖,附和道:「對,對,大人,一切都是誤會,真的只是果子,真的只是果子……」
江凌聲音低沉得嚇人,語調沒有起伏,說道:「是嗎?」他不理兩人的回答,朝營地的人吼道:「都給我起來,全軍集合。」
聽到吼聲,士兵們從睡夢驚醒,匆忙爬起,循著聲音快跑,來到江凌面前集合,三分鐘內,便全員到齊。
江凌問秦宇:「秦宇,現在是由我暫時統領軍隊吧?」
「是的大人,這是我們當初一致的決定。」
「軍法是你制定的,那麼,請告訴我,不遵守統領命令,該當何罪?」
「按律,當處以斷臂之刑。不過現今是非常時期,望大人三思,屬下建議改處鞭刑。」
江凌閉眼沉思,臉色蒼白,身體微微抖動,他最初只想做象徵性的處罰,寬恕兩人的錯誤,但妖王之死仍歷歷在目,終於下定決心,雙眼瞪大,喝道:「拿鞭來。」
江凌講述兩人罪行後,接過鞭子,打向被其他人壓在地上的三哥,啪啦一聲,鞭子飛速擊在三哥背後,瞬間便皮開肉綻。他不停頓地抽打,毫不留力。
一下一下,不僅抽打在三哥的後背,也鞭笞在江凌心頭。
江凌原先是個和善,不易發怒的少年,儘管身體已成熟,但心靈仍天真稚嫩。此時,他的心態開始轉變,被自己揮舞的長鞭和聲聲慘叫錘鍊,一次次撕毀後,再修復重塑。
他柔軟的心腸一分一分、一寸一寸變硬。
江凌足足抽滿二十鞭才罷手,三哥昏厥、醒來多次,背部已分不出血和肉。
三哥眼神迷離,手掌抓住地面,轉了個身,向右爬去,但他身體太沉重,移動速度很慢,而且因為手不夠力,手掌每次往前,就要靠手指插入土裡,才能帶動身體前進。
距離很近,卻爬了很久,三哥指甲縫塞滿泥土,雙手污穢,伸手試圖抱住江凌大腿,但因背部疼痛,無法爬起,只能抱住小腿。他顫抖說道:「能不能別打小四,我承認,都是我慫恿他的,不關他的事。」
「不行。」江凌面不改色,任由三哥抱著大腿,用冰冷的聲音回答。
「不然,你打我吧,我皮糙肉厚,比較耐打,打起來也比較過癮。」三哥哀求,用同樣的方法倒退爬回被懲罰的地方乖乖趴好。
小四哭著想衝上來,卻被底下士兵攔住,哭喊著:「打我就好,不要逞強啊,三哥。」。
江凌沒有理會小四,認真地打量三哥,說道:「行,打你也是可以。」
黃鷹雙眉微蹙,勸道:「江凌,不然還是算了吧,反正也處罰了。」
「算了?我可以算了,他們可以算了,那死去的妖獸呢?」
「妖獸畢竟是妖獸,不是人啊!」
江凌幽幽說道:「當我是小孩時,我看到女生,覺得男生和女生身體構造不同,是不同物種,長大後發現事實並非如此;當我是少年時,覺得其他部族的人和我們部族的人皮膚、頭髮、眼睛顏色都不同,是不同物種,長大後發現原來大家都是『人』;當我成年時,覺得人和猴子、老虎、馬總該不同了吧?原來人也不過是動物的一種……」
「其實,當你把心胸打開,將每種生物的共通點一一列出,你會發現,我們的共通點出奇地多,會呼吸、需要飲食、會繁殖……,而我們相異之處,單單只是外表、語言、生活習慣……」
「我一直在想,人要活得多麼卑微渺小、沒有自信,才能遇到與自己相異的事物就將他們歸為異類。」
「我忍不住揣測他們的想法,他們應該是這樣想的。」
「喔,那個人跟我一樣兩個眼睛、一個嘴巴,但他頭髮是金色的,一定和我們不同類。」
「哇,牠比我們多出一隻手,一定和我們不同類……」
「從一開始,就沒必要分類。」
「那麼,請告訴我,為什麼人和妖獸一定是敵人?」
「為什麼人和妖獸一定是敵人?」
「為什麼?」
黃鷹被江凌驚世駭俗的言論嚇到,下意識張嘴反駁,但腦海閃過那隻慈祥的老龍,不由得細細品味江凌的話語,不再開口。
江凌激動說完話後,繼續揮舞鞭子,鞭打自動趴在地上的三哥,咻、咻破空之聲不絕於耳,三哥虛弱地連慘叫聲都變成小聲的呻吟。
「七、八、九、十、十一、咦……」三哥在心裡默數,當數到十一時,鞭子遲遲沒有落下,他詫異地側頭看著江凌。
江凌說道:「好了,你的懲罰已經結束,去擦藥吧。」江凌把鞭子遞給一旁的黃鷹,扶起三哥,揮手叫小四過來,把三哥帶回去休養。他則趴在處刑的地上,露出肌肉虯結的後背,說道:「接下來,輪到我了。」
「我御下不嚴,餘下十鞭,由我來受。」
黃鷹手裡捧著鞭子,呆呆站在原地。三哥和小四哭出聲,急忙把江凌拉起,江凌卻喝斥他們退下,不動如山,穩穩趴著。
「打!」
「不打。」
「打!」
「算了吧,何必呢?」
「我可以算了,他們可以算了,那死去的妖獸呢?」江凌複述一遍之前說過的話。
黃鷹抝不過江凌,只好揮鞭,力道比之方才小了許多,江凌吼道:「大力點,這下不算,再來。」
黃鷹無奈,只好用盡全力揮鞭,邊打邊碎念:「讓你兇我,讓你兇我……」說著說著,眼淚止不住地流,哭得稀哩嘩啦。
江凌挨完十鞭後,忍痛站起,身體搖搖晃晃,向底下士兵說道:「看來大家都明白違反軍法的處罰了,在這段期間,誰若不聽指令,就是這個下場。」
「回去休息吧,解散。」
他們不清楚,來自妖獸的復仇在黑夜中悄悄醞釀,化成一張巨網罩在他們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