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樹10

他們國中雖然有提供營養午餐可以訂，不過學生在發育期的食量很大，為了照顧種種需求，校內另設一個餐廳還有個福利社，中午一到人全是炸滿的，一位難求。

不過葉一旻算是滿快衝進餐廳的，所以人還沒有真正大爆炸，一眼就看見制服完全不同的沈渝，還有讓他頭痛的陳培麟坐在角落的桌子，似乎還繼續在聊天。雖然覺得另外一個人很多餘，不過他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

「葉一旻你沒先去叫吃的嗎？」陳培麟看他居然空手過來，有點訝異，因為周圍學生很快就急速暴增，開始瓦解餐廳預備的各種食物。

被問的人很想翻白眼。他其實根本沒那個錢在餐廳吃飯過，營養午餐也沒訂，葉鑫火最近沒給飯錢，他身上存著的錢還要用在其他開支，平常早上有煮飯或是昨晚有剩菜就會裝在便當盒帶去蒸，沒飯就是買個十元麵包隨便吃吃。

葉一旻瞄了桌上，陳培麟早就自己叫了一份餐點，沈渝的則是個便當袋，難為他跑來他們學校還記得要把便當袋拿來，看來當時就預謀好要在這裡待到吃飯。

「小旻吃我的就好，我因為要吃藥飯量很小，不要浪費錢。」適時的解去了尷尬，沈渝翻找出幾枚零錢遞過去，「如果可以的話，小旻幫忙買三罐飲料吧？」

接過銅板，葉一旻看著幾台飯賣機的方向，嗯，塞了一堆人，福利社的方向，人已經快要疊滿了。他嘖了聲，只好去排飯賣機，等前面的都買完滾走，迅速的投了兩罐果菜汁，剩的錢買兩包零食——暑假在一起玩時候，沈渝總是會多給他一些銅版，讓他跑腿買飲料，多的錢投零食，雖說是要大家一起吃，不過最後連方皓也不會跟他搶，其實就是要讓他拿著吃的意思。

沈渝在這種小地方很會用各種名目照顧人。

拎著飲料回去，葉一旻果然看見方茉茉也來了，帶著她自己粉紅色的便當袋，三罐飲料一個是要給陳培麟，另一罐飲料就是為她準備的。沈渝本身是真的不太喝，之前跑腿時他有刻意多買過，但男孩確實不喝飲料，還是只拿方皓的喝了一兩口，多的那罐又讓葉一旻喝掉。

「哇，謝謝！」方茉茉接過最愛的果菜汁，感動的朝著葉一旻比了個愛心。她知道葉一旻並沒有特別喜歡這個，這是她喜歡的，不過每次他跑腿買東西，口味永遠都以他們優先，她哥不在就買她喜歡的，即使兩人平常超會鬥嘴。

葉一旻嗯了聲點點頭，努力的發揮看起來很成熟的沉穩，先打開了飲料放在沈渝左手邊方便他想喝時候拿，接著接過便當袋幫忙打開布置。

「葉一旻，你是在裝乖啊。」陳培麟毫不留情的捅破平日像個瘋狗一樣的毒嘴屁孩形象，又看了看讓他裝乖的高中男孩，隱約覺得有點好笑。「不過原來你親戚是音樂班的，你怎麼就沒有方茉茉的氣質？」

氣質個屁，他就沒看過這八婆坐在沙發上用光腳推他手要他去幫忙拿飲料的畫面。

雖然葉一旻很想這樣掀正在扮演她是優雅仙女的某八婆老底，不過看著微笑的沈渝，他硬是忍下來。

沈渝的便當看起來不大，卻很精緻，一共三層，一層四種菜，一層五穀飯，一層居然還是雞湯，高級到葉一旻深沉認為這人果然就是什麼暴發戶的小孩吧。

「哎，你們兩個這樣吃不飽吧。」陳培麟看這個便當雖然細緻，可是對兩個發育期男生來說根本不夠，他直接把自己簡餐的大雞腿夾到葉一旻手邊的便當蓋上。「成天打架鬧事也要吃飽一點。」

「沒事，我哥也做了好多菜，大家一起吃就好了。」方茉茉是知道葉一旻家中環境的人，連忙把便當也打開，一樣三層便當沒那麼精緻，不過很豪邁，有菜有肉還有快滿出來的地瓜飯。「我哥以為我是豬，害我都要找同學幫忙吃，不然剩菜回家他都碎碎念。」

方偉鴻和老婆時常不在家，葉一旻去了幾次方家後才意外發現方家掌廚的竟然是方皓，暑假懶得出門時候方皓就會隨便弄點飯菜給大家吃，還真的是能吃的東西，看起來都是家常菜的樣子，吃起來也都是有點水準的家常菜味道。

反而是方茉茉這位大小姐專門炸廚房，連切個水果都可以讓水果刀飛出去。

所以她帶著兄長的愛心便當一點都不讓人驚訝。

只是方皓大概真的覺得他妹很餓，整個便當塞得爆滿，地瓜飯都已經超過飯盒的框框邊緣還被用上層硬壓下去，形成一個紮實飽滿的狀態，便當袋裡面另外又塞了包小袋子裝醃漬小菜好讓她下飯。

「妳就是豬吧。」葉一旻看看全場最滿飯盒，又看看其實偏瘦的方茉茉，思考方皓是不是計畫想把他妹拉去普渡。

「你才豬，你下次來學校就該先來我這裡裝一些飯過去蒸，我哥聽不懂人話只會一直加量加量，我那麼瘦！」方茉茉吐吐舌頭。

「大家一起交換吃吧，如果老師不介意的話。」沈渝微笑著中斷兩人飯前的嘴皮運動，拿起果菜汁抿了口。

「吃吧吃吧。」陳培麟其實也是有點開心，畢竟他的工作關係，很久沒有和學生們這樣混在一起純吃飯打鬧了。旁邊的方茉茉夾菜給他時，他又下意識看眼小口小口吃食的沈渝，對方自成一格的恬靜氣氛好像能夠影響周邊的人，讓這個餐廳吵雜喧鬧的環境也變得稍微舒適了些。

待幾人用餐完畢，餐廳內學生也散光，時間進入午休後，陳培麟喊住葉一旻留下，好事的方茉茉也跟著裝死陪坐在旁邊沒回去。

「我聽了你表哥說你暑假時候的事情。」陳培麟環顧了下三名孩子，他上午跟沈渝聊了很久，大致上知道葉一旻家裡環境，也多少了解他暑假參加比賽的狀況。不得不說其實他有被沈渝說服，願意先放著小魔王連續打了一個星期架的猛爆行為，認真的思考幫忙推動這個孩子所踏出的那些步伐。「參加比賽是好事情，我很贊成你持續下去，我們學校有美術班，其實可以申請相關補助，你如果很喜歡參加比賽，可以以後早自習和午休期間來找我，我和美術班的老師很熟，幫你申請些材料是沒問題的，你如果有什麼想法我也可以帶你去找相關科系的老師詢問，電腦的話你就趁這兩個時段來我這裡報到時候，用我這邊的電腦，你覺得如何？」

葉一旻愣了有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生教組長這些話。

「沈渝同學說的沒錯，校外比賽確實比我們想像的都多很多，而且非常密集，有心參加的話每個月都有許多比賽可以報名。不過學校有學校的進度，你只能用課外時間自由參加，有時候如果時間太敢，我可以幫忙給你公假條，只要你真心想要做好你的東西，老師我可以儘量幫忙。」陳培麟上午和沈渝對聊時候也思考過學生時間的問題和一些材料，考慮到葉一旻環境問題，他是傾向讓這孩子儘可能使用學校擁有的資源。相對的，在校期間，葉一旻休息時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專心準備比賽，自然那些鬥毆打架的事情就會少很多。

他桌上還有這孩子的獎狀，他覺得在這方面可以幫他準備好輔助，別讓有能力的小孩走歪。

況且得名的話有面子的還是學校，運氣好多得幾次，爽的還是上面高層啊，沒理由不讓他去拼。

「啊，我也要！」方茉茉連忙替自己報名。「我平常也和哥哥他們一起做比賽的東西，我也會喔！」

「哎，可以啊，有時間就來。」陳培麟當然是樂觀其成。

一直沉默的葉一旻反射性看向沈渝，這時候才慢慢的回過神來，聽懂了陳培麟釋出的善意對他來說有多大的幫助。

他原先覺得開學之後準備比賽的時間會變很少，加上能去方皓家的時間也短了，可能要放棄很多原先想要努力的東西。

可是陳培麟這個建議幾乎就完全命中他的希望，可以騰出在校時間還可以摸到電腦，雖然不像暑假時間那麼充裕，但大可以不用放棄太多東西。

沈渝回望著顯然很動搖的男孩，勾起溫柔的笑：「不過你們兩個，課業都不能退步，我和方皓可都沒有退步，別讓組長困擾，行嗎？」

「我沒問題。」葉一旻痛快的一口答應。

「我也可以！」方茉茉連忙跟著同意。

「那麼後續我再電話跟沈同學你聯絡了，要不要我先開車載你回學校？這時間公車可能很少。」陳培麟見兩個學生都同意，心中也很滿意，雖然今天這些事情都很意外，不過往好的方向發展當然令人心情愉悅。

「如果不麻煩的話。」沈渝為笑著點點頭。

「沒事，離開一下而已。」陳培麟站起身，「我回去學務處拿個鑰匙，葉一旻你們沒事就先回教室，午休快結束了。」

礙事的大人走掉之後，葉一旻才從一團混亂中喘過氣來。

他也才意識到還沒和沈渝正式道過謝。

「不好意思今天麻煩你了……謝謝。」其實今天沈渝出現時候，他一度不安，就害怕沈渝也會像那些家長一樣要他道歉，接著他又得面對學校責難。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除了勞動服務和悔過書，生教組組長似乎並沒有要追究其他的事情，就連當時調監視畫面的時候都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只調出那三人砸毀課桌椅的畫面，陳培麟很巧妙的定格，不然繼續往後放就會看見他抄椅子砸人和威脅要把人丟出窗外的後續，這肯定會讓那些家長又有新把柄可以大吵特吵。

沈渝不但相信不是他先鬧事、替他攔住那些責難，還幫他爭取以後跟著陳培麟做比賽的機會，這是他之前想都沒想過的事。

「真的很謝謝……」葉一旻低下頭，很難說得清楚五味雜陳的心情。

畢竟他小學六年，除了老師會釋出善意以外，很少人會站在他面前幫他找出打架起源、去反駁那些家長，通常都是被大人們劈頭蓋臉罵一頓，最後一定再加上單親家庭就是都這種小孩，沒家教之類的冷嘲熱諷。

他其實都聽習慣了。

「沒事的，其實我早上也覺得有點悶，想出來走走，正好有個藉口翹課。」沈渝語氣溫和的說道：「你的腦袋很好，雖然打架可以練身體，不過你可以試試換個方式對付那些人，總是得打架的話滿麻煩的。真正厲害的人是不需要動手，就能讓那些人欲哭無淚喔。」

「哇，沈渝哥又在說好可怕的事情。」方茉茉抖了一下，看著自家哥哥的好朋友，然後想起哥哥有次開玩笑的說他朋友常常吃人不吐骨頭。

「畢竟我不能打架嘛，得多想想其他讓別人付出代價的方式。」沈渝微微笑著，用那張極有氣質的優雅面孔，親切和藹的告訴正要踏入陰險少年世界的孩子們：「把人揍倒在地很舒壓沒錯，但讓其他人幫忙把他揍得爬不起來，也很舒爽喔。」

「好。」葉一旻痛快的點頭。「沈渝哥說什麼我就做。」他覺得只要這個人朝他微笑，他可以試試看改原則。

「狗腿。」方茉茉很鄙視這個前、不良少年。

葉一旻朝少女做了個鬼臉。

隨後兩人就在陳培麟去而復返的咆哮聲中抱頭逃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