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樹15

隨著期末結束成績公告，寒假也開始到來。

過年那週方皓家很忙，身為鋼琴家的母親回國，各路親朋好友提前送來賀禮，大小應酬不斷；方偉鴻的工作沒什麼年節可言，反而這種團聚時刻還可以比較容易抓到一些通緝犯，所以一天到晚不見人影，整個過年的準備就倒楣的壓在方皓身上。

試圖幫忙的方茉茉在把炒菜鍋燒成晚會營火後，終於被她哥趕出廚房。

除夕前一日提著蝦子來送禮以表示感謝的葉一旻看不下去，抄起袖子幫忙刷洗堆高的鍋碗瓢盆與處理食材，一大一小奮戰了整個下午，終於把該備的年菜都準備好了。

結果回家時他提著一大堆被硬塞的年菜，奇妙的也開始在家裡空蕩蕩的冰箱裡放進有過節意味的東西。

鬼才知道他有多少年沒有過節，反正節慶日不要捱打就已經很不錯了，完全不奢望會有什麼新衣服禮物，更不用說紅包這種東西。

大概是那些年菜害的，除夕當天葉一旻不知道哪根神經有問題，傍晚就把各種小份量的菜熱一熱，拿出釣蝦場多送他的蝦和隔壁鄰居偷偷塞給他的菜和肉丟進同一鍋煮，勉勉強強好歹看上去有點火鍋湯的樣子了，就這樣一湯六菜的擺開在桌上，附帶一鍋白米飯。

原本完全沒打算要吃這些東西，不過在方皓的堅持下，他還是帶了一小袋梅干扣肉、兩三塊滷豬腳和一些蘿蔔糕、年糕、發糕，霎時間整個屋內真的有過年的氣味，把拎著酒瓶剛回家的葉鑫火也看傻了。

「別人送的，愛吃不吃隨便。」桌子都擺出來了，葉一旻也不想除夕夜就吵架，冷淡的說。

半年來因為方皓的關係，伙食大改善，他這學期下來抽高好幾公分，已經越來越不怕葉鑫火的拳頭了，有時候還可以把對方揍回去。

難得葉鑫火沒有爛醉發狂，沉默了幾秒，安安靜靜的坐下來，把酒瓶放在一邊，接過葉一旻遞給他的大碗白飯和筷子。

倆父子一反平常不死不休的仇恨，竟然真的就這樣吃起了年夜飯，配著老舊電視上應景的綜藝節目，各種效果歡笑聲充斥在平日填滿恨意的屋內，不經意的驅散了某部分的陰暗。

葉一旻其實吃得很不自在，另一邊的葉鑫火也是半斤八兩，不過乖乖的把桌上的菜色都吃空後，他竟然罕見的開了尊口，稱讚一句：「還不錯吃。」

「喔。」葉一旻點點頭，不知道該回什麼，把空碗盤收拾好，還有點剩湯的雜菜湯先放到瓦斯爐上，接著去煎了一些甜年糕和切掉冰箱裡人家送的兩顆蘋果，弔詭的把飯後甜點放在桌上。

葉鑫火看著，艱難的去拿水果，假裝很平常般盯著電視，連酒瓶都不太敢去拎。

這個詭異的氣氛就一路維持到晚間快九點時，好像被掐住脖子的鴨子慘叫的門鈴響起，葉一旻才解放似的從椅子上彈起來，匆匆忙忙的去開門。

然後他瞪大眼睛，看著意外訪客。

「新年快樂。」站在門外的沈渝露出笑容，一身厚厚白色大衣，連衣帽已經拉到頭上，脖子上繫著圍巾，不過還是讓他帶了滿身好像快要結冰一樣的冷度。

在室內剛吃飽有點暖的葉一旻差點就打個哆嗦，連忙先把人拉進來。「你怎麼跑來了？」抓著對方手腕時幾乎跟摸到冰塊一樣，他才發現這人穿了大衣綁了圍巾，卻沒有戴手套，手指都白到發青。

「我家人不在，來求收留。」沈渝另外一手抱著個長長的紙袋，笑吟吟的說：「阿皓那邊不好意思打擾，不知道你這邊收不收。」

「收！」葉一旻皺眉用雙手磨擦手裡冰冷冷的手掌，才突然想起來葉鑫火這個礙事傢伙。

「伯父您好，我是沈渝，打擾了，新年快樂。」沈渝好不容易收回自己的手，先將手上長紙袋遞給坐在椅子上的葉鑫火，又說了幾句吉祥話，這才把身側揹著的大袋子交給葉一旻。「我想你們應該已經吃飽了，或許這個明天還用得到。」

葉一旻打開發現是個保冷袋，袋子是他家附近生鮮超市賣的，裡面裝滿好幾盒貴得要死的魚、豬肉片，還有青菜，特別還有一包長年菜，外加一些橘子蘋果。可能是除夕要關店前人多摸來摸去，他發現魚肉豬肉好像沒有很冰，稍微有點解凍的樣子。

坐在一邊的葉鑫火打開長紙袋，裡面是瓶禮盒裝的葡萄酒，他思考半晌，終於想起來這是帶兒子比賽的人，後來和他通過幾次電話的生教組長有提過有高中生在幫忙他兒子參加各種比賽，是他兒子的貴人。

「沈渝嗎，你好你好，新年快樂……呃，我們這裡也沒什麼東西，你隨便坐……」葉鑫火站起身，想把自己屁股下最好的椅子讓給客人。

「沈渝哥你先去洗個澡吧，你身上也太冷。」葉一旻本來想幫對方把厚厚的連帽大衣脫下來，結果手伸進去發現裡面也全都是冰的，乾脆先把人推到浴室前，然後慶幸還好他們冬天怕冷死都有繳好瓦斯費。

　不讓沈渝拒絕或囉嗦，葉一旻回房間去翻出一套乾淨的長袖衣褲，這是放寒假前方皓沈渝兩人整理給他的「舊衣物」，因為兩人比較高，所以問他要不要往年會送捐的衣物，他想想就接收了，後來才發現其實不是很舊，有的好像才穿過幾次而已，正好現在可以給原主人用上。

葉一旻把人推進去浴室後，把大衣拿去瓦斯爐旁邊烘熱，等到一會兒沈渝擦著頭出來，他直接拿熱呼呼的衣服把人一裹，帶去房間把頭髮擦乾。

他房間沒什麼東西，就一張床和撿回來的衣櫥，書桌之前被砸爛了，現在作業大多在地上或床上寫。過年前里長好心來扛救濟品來，給了他們一床棉被、米和罐頭，葉鑫火把棉被扔給他，所以至少不是硬被子。

「好溫暖。」感受著衣服裡些許的溫度，沈渝瞇起眼睛。

「你頭殼撞到嗎，這麼冷還從家裡跑出來，萬一又發燒怎麼辦。」葉一旻抱怨了幾句，又換了條有點破洞的運動毛巾，才終於把細軟的短發擦乾許多。

沈渝笑笑的聽著抱怨，很乖巧的沒有亂動。

這時候房間門板被敲了兩下，葉鑫火頭探進來。「額……你把這個拿給你朋友喝。」看著白皙好像很貴氣的小孩，他不敢太大聲，就把手上的馬克杯往葉一旻的方向抬了抬，被接走後又縮出門外。

葉一旻看著熱呼呼的杯子，裡面居然是沈渝剛剛帶來的葡萄酒，葉鑫火那個老傢伙把酒倒出來熱了一點，還加上蘋果丁。「呵，那傢伙居然給你尊榮待遇。」

接過杯子，沈渝輕輕的喝了口，臉上難得出現一絲血色。

「好點了嗎？」葉一旻摸摸對方的臉，比較沒剛才像冰塊那種恐怖的低溫，於是滿意的點點頭。

「覺得沒挑錯收留戶。」沈渝半開玩笑似的喵了聲。

「靠杯，你下次乾脆帶個紙箱坐在門口好了。」葉一旻沒好氣的笑出來，突然覺得這人晚上這麼冷還來他家搞笑，簡直比他更像小孩。

「你要收的話也是可以。」偏著頭，沈渝笑著說。

「別鬧了，養不起。」葉一旻隨便的回道：「你要睡覺嗎？還是要出去看電視？」他剛剛就注意到沈渝來他家好像什麼行李都沒帶，大衣裡面只有個皮夾，另外就是在超市買的那些菜和酒了。「這邊夜市除夕休了，明天才有得逛，明早可以帶你去拜拜。」

「那我先睡覺吧。」將葡萄酒遞給對方，沈渝小心翼翼的縮進棉被裡。

葉一旻總覺得對方哪裡怪怪的，但是說不上來，他還是先幫人把棉被拉好，在一邊等到人睡之後，他才把燈關掉，退出房間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