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色的樹12

葉一旻國中第一個期末考很快就到來。

在這之前，除了期中考拿了第一的成績以外，那些比賽也持續在給他回報，很快的他也逐漸從原先的問題人物，變成老師們不得不真心誇獎的優秀學生，自然對他的偏坦越來越多，還常常給他方便讓他拿公假條去認真把作品一口氣弄好；原先想整他的那些小團體發現他是有老師們罩的「優良學生」之後，就放棄和老師們為敵，繞著他走了，使葉一旻迎來有史以來第一次安穩的校園生活。

那年開始入冬的氣候比較涼，很早就換季，早上有時候太冷，方茉茉還會睡過頭，都得方皓去掀妹妹的被子把人趕起床。葉一旻不管春夏秋冬，時不時就被葉鑫火搞得沒辦法睡覺，所以影響反而不大，既耐熱又耐寒。

最後一節考試結束後就可以放學回家了，今天不用接方茉茉，她們樂團要留下來練習，已經提早告訴葉一旻別等，陳培麟也難得可以比較早下班，他就不打算去借用老師的私人時間，早早規劃好要去圖書館找一些參考書。

專注在各式各樣的比賽之餘，他也發現自己所學不夠用，包羅萬象的比賽如果都想嘗試，他得額外學習的事物就必須比同儕更多，還什麼都得要會一點。

例如前陣子的花燈比賽，他特別去向美術班的老師和學生們學習，不恥下問的仔仔細細弄清楚流程作法與上色，幸好老師不嫌麻煩，後來乾脆帶著整班的學生也一起做比賽，那時候三四十個各有千秋的華麗花燈一起被老師和家長們合力載去繳交報名，場面相當壯觀。

葉一旻當然不會告訴他們，其實他額外又找時間自己做了兩三個不同縣市和廟宇另外辦的花燈比賽，那陣子做得他滿手割傷，最嚴重的時候碰水就裂開流血。

別人不知道他這麼拼是因為自己的生計與那張獎狀帶來的尊嚴，但沈渝他們都知道，所以也沒特別阻止他，只叫他要好好擦藥，沈渝還特地塞給他兩條據說很有用的藥膏，讓他很捨不得全都用光，連空罐子都小心保存下來。

在這期間，葉鑫火終於知道他比賽成果優異的事情了。

剛開始葉鑫火還在嘲諷瞧不起他，以為只是剛好翻鬧個什麼東西而已，直到陳培麟上門拜訪家長，葉鑫火才明白被他當沙包打的兒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已經成為老師們手中的優秀孩子了，當時他愣很久，加上陳培麟把葉一旻先叫回房間，讓他關上門，極有威嚴的生教組長直接教訓了葉家不成材的父親一頓，葉鑫火的暴力行為才終於開始收斂了一點。

雖然酒照喝，但無故毆打葉一旻的狀況確實減少了，偶爾在釣蝦場還會不自覺和熟客聊天時吐出他兒子在外面得獎了、被那些有錢人的主辦單位認可之類的話語。

「副班長！」

葉一旻整理書包時，兩名女同學靠過來，有點不太好意思的開口：「那個……班長回去了，我們可以把作業補交給副班長嗎？」

期中時，原本的副班長因為家裡發生事情沒辦法擔任，所以這個職位莫名掉到葉一旻頭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開學那時候他表現得太兇殘和之後成績極端相對，怪異的給了班上同學一種奇妙的「老大式安全感」，居然有人提名他，而且還過半贊成，葉一旻就一臉問號的成了副班長。

同學們發現他不會咬人也不會沒事打人，還會幫一些女同學趕走高年級男生的騷擾、力氣很大會幫忙搬器材，就變得和他親近很多了。

喔對，葉一旻會點頭同意還有一個原因是：沈渝也是副班長。

「好啊，妳們沒事就快回去。」葉一旻收下同學補交的作業，自己整理好後就先去導師辦公室幫忙交上去，然後報告些打掃工作都有完成的狀況後就準備離開學校。

不過才剛踏出辦公室，他就被喊住。

「小明！你等等有沒有空！」方茉茉遠遠的發現他，直接大喊，然後快步的跑過來。

「幹嘛？妳要回家了喔？」葉一旻歪著腦袋，看對方沒揹上書包也沒穿好外套，挑起眉。

「不是，我哥打電話說沈渝哥人不舒服可能要回家，可是他們兩個是班長和副班長，要有一個人留下來等老師把事情吩咐完，我哥叫我或你有空的話過去陪一下沈渝哥，你有空嗎？」方茉茉自己還要樂團練習，只好硬著頭皮跑來找人，幸好對方還沒離開學校，不然他沒手機還真只能靠通靈。

「我去！」一聽到是沈渝的事，葉一旻馬上就答應，而且有點焦急。「有說怎樣嗎？」

「沒，大概就是要多休息而已，你帶我的手機去吧。」方茉茉將自己的手機塞到對方手上。

葉一旻就把腳踏車鑰匙遞給少女，「那妳今天自己騎回家，要小心一點，女生他們說學校附近最近有暴露狂，妳如果遇到就騎車撞他雞雞。」

「好！」

從原本從容不迫變成心急如焚，葉一旻完全沒打算等比較空的公車，直接衝進滿人的沉重車輛裡，硬是塞進大量的人肉團當中，折磨了好一段路，終於在目的地把他噴出來。

快到站之前他有用方茉茉的電話發簡訊給方皓，所以剛下車沒多久，就看見方皓在警衛室對他招手。

「抱歉啊小明，沈渝那傢伙還想硬撐到放學，要有個人押他回家才行。」方皓沒好氣的聳聳肩，在警衛室寫好登記，帶著葉一旻走進校門，還不時的碎碎唸：「我早上就覺得他氣色很差，果然第二節開始就發燒了，應該是最近變冷感冒，他媽媽去聚會了家裡沒人，他很不喜歡陌生人去他家，只好麻煩你跑一趟。」

「一點都不麻煩。」葉一旻連忙搖頭。

他是第一次來到方皓兩人所在的明星學院，室內第一升學高中，從踩進校門開始就能感受到濃濃的書卷氣味，校舍不但又大又漂亮，連園藝造景都有專程請人設計過，每個轉角都有不同的風姿，走廊上的學生們輕聲細語，步伐都很輕巧，幾乎不太發出噪音，看過去的教室裡面不是在複習就是三五成團餘快的聊著天，和葉一旻國中隨時有人會打架的粗暴氛圍不同。

這是他首次深深感覺到這裡果然是沈渝這樣子的人會讀的學校。

方皓帶著他直接去健康中心。

雪白的中心裡面有位很漂亮的老師，和葉一旻學校的阿姨不同，整個超有氣質，就是那種會讓人想裝病來偷看的成熟美女類型。

「是家裡的弟弟？」健康中心老師顯然和方皓很熟稔，帶笑看了看葉一旻。「下次要勸沈同學，真的不舒服就在家裡休息，別勉強來學校，幸好燒退了，趕快回家吧。」

「好。」葉一旻趕緊點頭，轉身往老師指示的小隔間躡手躡腳的走去。他原本以為沈渝應該昏睡著，不過鬼鬼祟祟竄進房間後才發現對方是醒著，已經半做起身了；於是他也不跟他客氣了，直接對著一臉蒼白的人兇巴巴開口：「我來帶你回家，不配合就扛回去，別小看在釣蝦場偷打工的人！」

「……那就要麻煩你了。」知道葉一旻說到做到，會真的把他扛起來，沈渝只能好笑的搖著頭，看向朝他比中指的方皓，無奈的輕聲回道：「其實只是一點小感冒。」

「不行，小感冒也會死人，要睡回家睡。」葉一旻很自動的接過方皓提前整理好的書包，然後蹲下身要幫沈渝穿鞋子，後者愣了一下，正要把下床的腳縮回去，他直接一把抓住腳踝往下拉，強迫服務。「你不要亂動，快點弄一弄回家。」

「對，沒錯，快跟小明回家。」方皓賊賊的朝很無語的好友吐舌，「小明，人就交給你了，他如果不好好休息你就把他打昏，做你最擅長的事情！」

這時候懶的和方皓講幹話，葉一旻小心的攙扶沈渝下床，才發現雖然說燒退，但是對方的身體卻很冷，是那種接觸覺得他的皮膚完全沒溫度那種冷，整個人幾乎感覺不到血氣，都快有種他好像剛從冷凍庫裡面出來的感覺。

而且他更發現沈渝似乎比他印象中還要瘦，整個身體軟軟的，很容易就捏到骨頭，逼得他不得不更小心了，不然自己力氣太大，真的把骨頭抓斷就慘了。「你應該要多吃一點飯，不然只有外殼好看，敗絮其內。」明明比自己高半個腦袋，身體卻比他這個國中生還薄。

「好的，我會注意。」沈渝還是很從容的回答。

然而葉一旻現在聽到這種柔和的回應語氣，只想往他臉上打一拳。回程時他很心痛的搭了這輩子第一趟計程車，雖然錢是沈渝給的，但是還是覺得肉痛到靠杯。

不過在方皓對司機報出住址時，葉一旻沉默了幾秒，隱約的才知道為什麼他們總是去方皓家，可能大家都有意無意不想讓他覺得環境相差太多，所以好心的沒提沈渝的家在哪裡。

沈渝的住址就在那個只有上流人進得去的另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