計程車進入大樓外的「城牆」時,葉一旻雖然已經有心裡準備看到的會是另外一種世界,不過實際上車在經過警衛盤問,被允許把人載進去時,他還是對裡面奢華的景物目瞪口呆。
而且不只他,連司機都瞪大眼睛,露出劉姥姥逛大觀園的表情。
不說外圍廣大的綠化園景和那條長長直通大樓的通道,一路上路邊的高級雕塑和很有特色的路燈就已經讓人目不轉睛,更別說大樓本身的金碧輝煌。下車之後大廳外也有保全巡邏,看見葉一旻攙扶沈渝,大廳裡立刻就有服務員出來接手,將他們領進活像電視裡才能看見的那種奢華巨大招待廳,光是長櫃台就有四個人,附近還好幾個穿著西裝的人一臉嚴肅的站點。
葉一旻不敢亂看,趕緊收回視線低著頭,覺得自己好像是汙染這片神域的野乞丐,連踏在人家的高極地毯上都可能會留下一排骯髒的腳印,一路跟著那名男服務員進入高極的電梯,大大的空間貼滿原木,還散發一種很舒服的木頭香氣,他幾乎都有種衝動想要從這裡逃出去,只是看著靠在服務員手邊的沈渝,他又強壓下羞愧的念頭,硬著頭皮不要臉的跟著移動。
「不用緊張。」沈渝嘆了口氣,摸摸葉一旻的頭。
三人就這樣沉默的到了很高的樓層,服務員把人送到沈家的門口,就自動離開了。
直到沈渝開好屋子的密碼鎖,葉一旻踏進室內後,那種有點恐懼的心態又被一屋子大量裝潢給逼的升高幾公分。
沈渝也沒說什麼,把人帶回自己房間,讓葉一旻先在書桌邊坐下,他才拖著腳步去更換衣物。
雖然進到房間好一點,不過葉一旻還是環顧著快和方皓家一樣大的「房間」,縮了縮肩膀。房內有種淡淡的香氣,是那種溫和清新好聞的味道,和沈渝身上常有的「肥皂味」很像,不知不覺就讓他放下戒心,重新燃起對沈渝平常生活的房間的好奇,開始四處打量環境。
整個房間大歸大,不過家具和裝飾意外的很少,只有簡單的書桌椅、電腦、一套加大床鋪,鑲在牆裡的小冰箱和書櫃,就沒額外的東西了。
進門後房內有另一扇門,那是通往衣櫃、更衣室和浴室的地方。
此時沈渝就從那邊推開門走出來,已經換好一套長袖的起居服,整個人無力的倒在床上,大概換衣服把他最後的力氣用掉,就沒辦法有更多客套招呼了。
葉一旻趕快上去幫他拉好被子。
「抱歉啊……我人真的……不是很舒服……」沈渝閉著眼睛,聲音小到快要散開。
「你有沒有什麼藥要吃的?」葉一旻很擔心他就這樣斷氣,小心翼翼的壓低聲音,靠在床邊問到。
「……沒,睡一覺會好一點。」沈渝張了張嘴,蒼白無血色的嘴唇繼續說著極小聲的話語:「抱歉……你可以用我的電腦做比賽的東西,房間裡的都能用……」
「快睡吧。」葉一旻伸出手,摸了摸對方的額頭,然後有些笨拙的,在他胸口上輕輕的、像是安撫般拍了拍。本來還想叫對方不用擔心,他自己會找事情或滾回家,才剛要說就發現沈渝的呼吸已經淺下去,變得有規律的呼息,竟然就這樣睡著了。
方皓的判斷沒錯,這人真的是在死撐,得找人把他拖回家。
等了半晌確定他真的睡熟,葉一旻才坐到書桌前去整理自己的作業。實際上也沒什麼好整理了,期末考周加上明天周六,基本上已經放牛吃草,於是他就把正在想的比賽短文拿出來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沈渝家,過了好一會兒葉一旻嘆了口氣,確定完全看不進比賽任何東西,他只好東摸摸西摸摸,無聲的走到書櫃前看沈渝平常在看什麼書,然後抽了本小說出來翻幾頁,又回過頭去看睡死的人。
整個暑假在方皓家混也常常下午大家一起在方皓房間睡午覺,不過不是搶床就是一起打地鋪,所以他覺得沒什麼,可是只有兩個人在同房間又寂靜無聲時,他發現竟然有點坐立難安,不知道在介意什麼頻頻回頭看。
「在耍什麼北七嗎。」葉一旻在內心罵了句,無意識的拉開手邊的抽屜,看見放在裡面的文件夾,他很順手拿出來翻,有點意外這是沈渝他們班級的學生資料,不知道是不是副班長的關係,沈渝很仔細的每位同學都用一張A4紙張寫上姓名學號和座號,端正的筆跡詳細寫著該位同學的個性與上課狀況,還有所知的家庭環境、是否需要幫忙申請補助等等的事項,一條條列出,有種錯覺這是什麼觀察報告。
隨手翻翻,有的人紙張上寫得很少,有的人滿滿的一大張,每個人都有各自的狀況與問題,有的還有特別用紅色筆標注要幫忙留意課業或是一些獎助學金申請日期,看得同樣身為副班長的葉一旻一身冷汗。
他怎麼覺得兩個人當的副班長是不同世界的東西。
副班長平常都要這麼幹的嗎?
葉一旻開始深深思考自己應該要辭職。
把班級資料夾收回抽屜,葉一旻拉著椅子坐回床邊,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可能就是怕沈渝狀況惡化,或是需要什麼幫助……或是搞不好這樣睡著睡著突然「過去」,想想就讓人覺得有點不安,於是轉來轉去又轉回床前。
雖然已經快十四了,不過葉一旻在其他的方向沒想太多,平常只覺得和沈渝方皓等人好到都快像兄弟一樣,除了吃飯欠人恩情,聚在一起做作業和比賽,隨口聊幾句閒話,那種氣氛就很令人貪戀。認識他們也不過半年的事,卻已經將他原本充滿煩躁和憎恨的生活改變了大半,還讓師長們奇蹟的頻頻稱讚他。
葉一旻看著蒼白卻很秀氣的面孔,無意識的伸出自己的手,撥開對方額頭上的短髮,然後轉動手背,貼著冰冷的額頭探探溫度。
沈渝的皮膚真的很白,不是女生那種白皙,而是缺乏血色、病態的白,連脣色都好像是退色似的,這讓他的頭髮對比後看起來就特別黑了,摸上去還又細又軟,手感很不錯。閉上眼睛的漂亮面孔比平常多了一分稚氣,少掉一絲隱藏在溫柔笑容底下的狡黠,看起來既乾淨又有些軟弱無助,像個大型的娃娃。
回過神,葉一旻猛然收回手,意識到剛剛自己有點變態的正在一下一下摸著人家的頭髮,雞皮疙瘩同時炸起來,也不知道是想幹嘛,就這樣很順手像在摸什麼狗毛,整個莫名其妙。
可能是這動靜有點大,原先沉睡的人輕輕皺了眉頭,微微睜開眼,有點迷糊的臉上還未完全清醒過來,雙眼的焦距不集中,不過很確實的轉向葉一旻的方向。
「沒事,你繼續睡。」葉一旻連忙輕拍了拍對方的胸口,努力的思考該怎麼哄人睡。
沈渝精神渙散了幾秒,總算意識過來躺在哪裡,他對著葉一旻勾起淡淡的笑,然後吃力的挪動身體,一隻手從棉被裡伸出,拍拍身邊的位置。「很無聊就睡一會。」
床鋪是加大的,多來一個方皓肯定都睡不滿,別說個頭比較小的葉一旻了,完全綽綽有餘。
「放心,我不會傳染,你可以去換我的衣服比較好睡……」沈渝說著,又再度閉上眼睛,聲音緩了下去。
並不是擔心傳染的問題,葉一旻自覺身強體壯,普通的感冒根本奈何不了他,從小到大他因為打架受傷去診所的次數還比感冒多,抵抗力在各種鬥毆中成長得很徹底。
不過一早上經歷過期末又跑去高中,午睡也是很好的建議。
葉一旻看了看自己身上硬梆梆的制服,還是起身去更衣間借用沈渝的衣服,那個空間比他想像的還大,衣服也多到不行,他花了點時間才找到一件看起來比較便宜的藍色T恤和短褲,走去浴室又對裡面奢侈的空間與浴缸大驚小怪了一會兒,才艱難的沖好澡,把一身髒汙洗乾淨換掉制服,回到房間。
沈渝雖然高他一點,不過很瘦,衣服尺寸大不了多少,只略寬些。
打理好自己,葉一旻動作放到最輕,貓一樣爬上床鋪旁的空位,嗅著包圍在身邊那股淡淡的香氣,慢慢的開始感到睏意湧上。
他半瞇起眼睛,慵懶的翻過身,盯著沈渝的側臉,然後再次悄悄往對方身邊靠了點,伸出手摸上沒血色的頸子,確定皮膚底下還微微的在跳動著,胸口也穩定起伏。
「真涼啊。」葉一旻在心中想著。這人的皮膚為什麼會這麼涼,難道他都不冷嗎?所以連夏天都一樣一身看起來讓人窒息的長袖嗎?那麼寒流來時候該怎麼過啊?難怪身體會這麼差。
重新將被子向上拉了拉,小心的把人包好,連著被子將人抱緊,葉一旻才聽著身邊淡淡的呼吸聲,閉上眼睛,逐漸進入夢鄉。
那年他還什麼都不懂,只是靠在那身冰涼的旁邊,希望能把自己無時不刻都擁有的溫度分給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