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茶館》是疫情之後,我最喜歡、真心推薦的一部電影。
2020年世界突然面臨了一場艱鉅的挑戰-新冠病毒肺炎,全球染疫將近2500萬人染疫,83萬人死亡,而且死亡人數還仍以每日破萬人的速度成長。為了防堵看不見的敵人,世界各國紛紛實施嚴格的封城令,要求民眾以最低限度的方式生活、降低社交活動,過去「低度社交」被視為異類,現在卻成為新的日常,餐廳、旅行、看電影、球賽,這些過去理所當然的事情,突然變得彌足珍貴。
令人恐懼的不只是病毒的傳染力,人與人之間的距離也愈來愈遠,大家聽聞了鄰居從疫區返回,立刻就大門深鎖,聽到哪裡出現確診病例,就再也不敢踏足,政府嚴格實施禁足令,起先大家還願意配合,但時間久了,全球各地都出現愈來愈多的不滿和抗爭,過去我們總喜歡周末窩在家裡耍廢,但現在才知道,原來長時間「待在家裡」,其實一點也不容易,原來「和他人的互動」是我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事物之一。
過去我們見到人習慣微笑、打招呼,現在路上口罩沒帶好,反而會引來側目,我們害怕的明明是病毒,最後卻對陌生人產生猜疑和恐懼。防疫措施不只限制了我們的行為,也拖垮了經濟活動、原有的社會秩序。病毒改變了我們的生活習慣,也改變了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模式,大家都在思考「新的日常」如何找回社會的溫暖與團結,答案或許是這部電影。
台灣因為防疫有成,相對受到的衝擊較小,但仍有部分影響。前陣子我搭公車時,一位小姐的口罩突然斷掉了,眼看公車就要開走,她只好慌張地上公車,司機好意提醒「搭公車請戴上口罩」,她低著頭反覆翻找包包,卻一無所獲。公車行駛了一站,司機略帶歉意的說,「如果沒戴口罩無法搭乘。」這位小姐只好怯怯地問司機,能否暫時拿斷掉的口罩摀著嘴,司機看著滿車的人,一時之間也無法答應。
此時,後方座位區有一位婦女,起身穿過人群走向前,從包包裡面拿出了一片口罩,遞給那位小姐,「這個給你。」小姐應了謝謝,原想拿銅板給對方,但太太只是揮了揮手,又回到座位區。然而,剛剛那個位子卻已經被另外一位乘客給坐走了,她只好找個扶手,跟那位小姐一起站在人群裡。我看了看四周,大家多低著頭滑手機,或戴上耳機聽音樂看影片,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台公車在這一站停久了些。
陌生人的善意 陌生人給予的善意-給予陌生人的善意
《紐約茶館》這部電影的英文片名叫做New York Winter Palace(紐約冬宮),冬宮(Winter Palace),是位於俄羅斯聖彼得堡的皇宮,建於18世紀中葉,作為皇室收藏美術品的博物館使用。據說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軍佔領冬宮導致建築物及藝術品遭到嚴重毀壞與劫掠,所幸當時聖彼得堡的人民趁著德軍進城以前,將大部分藝術品藏到家中保護,讓許多藏品得以留下來,二戰結束以後,蘇聯重新整修冬宮成「艾米塔吉博物館」,與大英博物館、大都會博物館、羅浮宮並稱世界四大博物館。
紐約冬宮除了揭示這是一間「俄羅斯茶館」外,也連結到電影的副標「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陌生人的善意),這句話也有典故,是美國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經典舞台劇《慾望號街車A Streetcar Named Desire》(1947)的最後一句台詞,女主角布蘭琪要被送到救護車上時說:
「Whoever you are...I have always depended on 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
「無論你是誰,我總是仰仗陌生人的善意。」這部舞台劇後來也在1951年改編成經典黑白電影《慾望借車》,由伊力.卡山執導,馬龍.白蘭度和費雯.麗主演,最後這一句台詞,在舞台劇跟電影是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而瓏雪兒菲格 Lone Scherfig又在這部《紐約茶館》中,又從這句對白中出發,給出全新的想像。
故事從一個水牛城的凌晨,天還未光但克拉拉早已清醒,她趁著老公仍在熟睡,輕輕地把兩個小孩叫醒,只帶上輕便的行李便驅車前往紐約,水牛城距離紐約超過600公里,但克拉拉頭也不回地一路往前,她要去紐約,不,她要離開她的家—離開那個身為警察卻經常對她和孩子家暴的男人,離得愈遠愈好,而且永遠不要回去。
可是到紐約以後她人生地不熟,身上其實也沒有太多錢,只能跟兩個小孩流落街頭,白天她帶他們去圖書館、晚上則在音樂廳外聽免費的演奏-「你們應該受到薰陶」「紐約就是一座很棒的學校」-她希望自己能帶給孩子更好的生活,她經常混入一些餐會偷點心給小孩果腹,或者是挑一些別人沒吃完的東西。
然而,紐約居大不易,他們找不到可以棲身的住所,克拉拉的車子又被拖走,他們差點就被爸爸給逮回家,克拉拉半夜到處尋找可以住的地方,四處碰壁她告訴旅館服務生:「反正房間也空著,我們睡醒一大早就走,會把房間打掃好,保證不會打擾到誰,你也不會有什麼損失。」
「我會失去工作,就沒辦法租房子,之後沒有人會雇用我。」服務生說。
這部電影的故事主軸,看似是一個受家暴的單親媽媽希望拯救小孩,但電影沒有要深刻的描寫這個家庭,而是拉出了一幅真實的紐約圖景,真實的紐約,不是時代廣場的燈火繁華,不是百老匯的歌舞昇平;真實的紐約,不是自由女神像的壯闊宏偉,不是第五大道的奢華精品。
真實的紐約,是有很多無家可歸的人露宿街頭,是有很多人艱辛的工作,只領著微薄的薪水,只為了繼續在這座城市裡生活。真實的紐約,是醫療人力吃緊、社福體系不足,街友收容所每天大排長龍。這不只是這座全世界最大的城市,而是世界上所有城市的真實樣貌。克拉拉就跟大部分的人一樣認為大都市充滿機會、什麼都高貴,但真實踏到城市裏面才發現,這裡的一切都好困難,一切都好高不可攀,當我們嚮往著都會的繁盛榮景時,卻沒看到城市底層的人們持續在墜落,這部電影拍出了真實的紐約,是我過去在其他電影從未見過的強烈對比。
這部電影除了克拉拉一家,還有幾條支線人物,包含俄羅斯茶館的餐廳經理馬克、急診護理師艾莉絲、被工廠開除的傑夫,這幾個角色各自面對著不同的難題,其實沒有什麼共通點,唯一的連結就是他們都在紐約這座城市裡面。細看這部電影的角色設定,是驚人的立體,彷彿是現實世界中就真有其人,而且這些角色的下面還有更分支的小配角,令我驚豔的是導演連這些配角之外的小配角,都有精心設計。
舉例來說,電影一開始在克拉拉拜訪岳父的時候,岳父的女同居人有個一閃即逝的畫面,而她到最後卻成為了拯救岳父的人;同樣的,看似與劇情主線毫不相關「魚子醬愛好者」提摩飛,卻貫穿整部電影,且有了畫龍點睛的效果。
在我心中,好劇本是一部好電影不可或缺的元素,而《紐約茶館》的劇本絕對是上乘之作,不只是每一個人物設定都相當完整,還有每一句對白背後的意涵都具體而微,故事不僅前後呼應,且毫無累贅之處,看似一個溫暖的心靈雞湯,但絕對不是一部簡單容易的小品,而有足以媲美經典電影的大格局和野心。
必須要對真實社會觀察入微,才能對於細節的處理如此到位,像是安東尼擔心男人靠近媽媽,連觀眾也會被震懾;像是小兒子朱德在天寒地凍的夜裡跑到戶外,其實那不是他不懂事,而是他太懂事了;像是艾莉絲每次總是穿著一件大衣,因為護士根本沒時間換衣服;像是傑夫只是雙手顫抖,大家卻說他什麼也做不好。我始終相信,把每一個細節都處理好的電影,就是傑作,難怪會被柏林影展選為開幕電影。
《紐約茶館New York Winter Palace / The Kindness of Strangers》由丹麥裔女導演瓏雪兒菲格Lone Scherfig自編自導,她曾執導過《真愛挑日子》、《名媛教育》、《他們的美好時光》等等經電作品,她經常會改編自文學作品或舞台劇,並從女性獨特的視角拍出真摯動人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