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上,花無寒醒來便見楚湮在掃地,還說要給她弄早餐。花無寒很是強勢地反對,抓著楚湮嘮叨了好一會兒,直到楚湮答應這天不做家務,花無寒才勉強冷靜下來,梳洗過後便外出買早餐去了。
還沒認識楚湮之前,花無寒要不就不吃早餐,要不就在地鐵站的連鎖麵包店買一個雞尾包,草草啃了便是。周末,她偶爾會來到她家附近的外賣早餐店,買一份熱哄哄的腸粉或火腿蛋三文治醫肚。
這些都不夠好。她興緻勃勃地來到老區裡一家有名的粥店,買了兩碗又稠又綿、米花全爆開來的魚腩粥,再加上腸粉和油條,便以最快的步速回程。
甫開門,她給楚湮送上的不是粥,而是一朵高潔的白色百合花。
「看!很漂亮吧!」她笑得如陽光一般燦爛,拿著花的手伸得很直。那是她在拐角處花店看中的,一秒也沒多想便買下。「送給你。」
接過那花的楚湮一臉茫然,看著花無寒邊哼著什麼奇怪調子便走進廚房,心便塌了一角。花無寒已然走進了她的心裡,也走進了她的生活,要把她趕出去,就像她所說的,是要狠狠去做才行。可見著她花盡心思去討好自己,自己斷然要擠出來的冷漠是怎麼擠也擠不到丁點,說一句狠話也無能。
「今天就留在家裡吧!」花無寒細心地在小碟子上倒了點醬油,加進一點胡椒粉,再以筷子拌勻,「你一定很早就起床了。我醒來摸著你那邊的床,都涼的。」並沒發現楚湮的臉紅得像火燒一般。
「無寒。其實,」她深呼吸了一口,喝了一點水,才鼓起了勇氣,「我今晚有約。所以,你不用陪我了!」
「有約?」說實話,花無寒是很失望的;她說要照顧楚湮並不是瞎說,整個周末的計劃都擬好了,自然沒想到她會約了別人,把自己拋下。「去哪?」
「去...去看芭蕾舞。」說的時候有點心虛。但見花無寒立即冷下臉來,便知道計劃算是成功了一步;花無寒對藝術的認知能力不弱,除卻關於舞蹈的,她基本上無從了解。「你知道,我喜歡跳舞。」
即使已不能再跳。
小城裡,舞蹈不被重視,芭蕾舞更是小眾玩意,與會的除了小數懂欣賞的,便只剩那些假裝很有品味的中上流人士。花無寒的朋友圈裡喜歡舞蹈的人不少,但除卻楚湮外便沒有真正以舞蹈為職業的;他們視舞蹈為娛樂或興趣,甚或是另類的健身活動,挑的不是社交舞便是爵士、嘻哈類的。除了聖誕節那十年如一日的胡桃夾子外,芭蕾舞劇從來不存在於她的社交活動項目範圍內。
楚湮是舞者,身邊一定有很多喜歡跳舞的人吧!看芭蕾舞劇,自然不會找自己來作伴。她明白,但還是為此而深受打擊,一刻消沉了下來;垂頭看著自己的腳趾,忽然有點傷感,有點被遺棄的感覺。
「那,」花無寒良久才開口。楚湮雖然漫不經心地吃著,但實在是一直留意著她的臉,為她的落寞憐惜不已。可這正是她想要的,讓花無寒知難而退;再殘忍,她也必須忍著,才能免卻將來對彼此更大的殘忍。「你有沒有告訴你的朋友,你的手受傷了?」
楚湮有點愣,愕然地看著她。花無寒也抬頭看她,見著這張愕然的臉,便點了點頭,拿起勺子吃起粥來。
「那,我送你去場館。」
花無寒到了此刻還是關心著楚湮的傷,怕她推不了輪椅。這讓楚湮的心裡亂成一團,被愧疚鞭撻得快要碎掉。她不喜歡撒謊,不屑撒謊,也不相信白色謊言這回事;但焦急中她還是向花無寒撒了謊,而這謊應迅速受到挑戰,應驗了撒一次謊便得撒無限個謊去圓那謊話的說法。
「不用了。我自己打的去就行。」
「我不放心。」
「你不用擔心。我們沒認識以前,我也不是沒有受過傷,而且也經常一個人四處走的。」
「可是,我們現在認識了呀!」花無寒像個孩子般以純真的雙眼看她,讓她的心更是慌了,無從面對便別過臉去,「你的手受了傷,推不了輪椅。」
「勉強也是可以的。今天我不也。。。」
「有我在,為什麼要勉強?」來到這刻,加諸昨天的對話,不笨的花無寒自然不可能還沒察覺到不妥。她只是想不明白。「湮湮。你在騙我,是不是?」
「沒。。。沒有。」
「你根本不是要去看舞劇,是不是?」
「我沒騙你。我是真的買了票。」
「那你跟誰去?」花無寒狠力地放下勺子,有點逼迫意味地湊近她,逼得她雙手已放在輪圈上,想要推著輪椅離去。花無寒便握起她的手腕,讓逼著她看向自己。「還是,你根本是一個人去看?」
其實,她大可現在便把話說開。花無寒生氣也好,不生氣也好,楚湮大可以順著勢頭跟她來一番爭論,把她氣走。那雖然會有點難看,但就更直接地達到目的。然而,她軟脾氣,而且不懂撒謊,謊言被戳破,她不懂應對,只懂慌張,只懂逃避。愈是逃避,愈惹得花無寒咄咄相逼,逼得她無路可退。
「我。。。我只不過不想你陪我。」
「為什麼?昨天不是把話說好了嗎?」
「因為。。。因為你會悶。」
又是一個謊言。可這個謊言似乎很被花無寒受落,讓她迅即回復了笑容,把楚湮都捏痛了的手鬆開來,溫柔地輕搓著被自己弄紅了的地方。
「你買了什麼票?給我看看。我上網補一張。」
小城內藝術表演場地不多也不少,但都設有讓輪椅使用者和其看顧人購買的座位。位置一般,大抵因為傷殘人士折扣而不設於貴價區,而是設在場館中排的左右兩側,位置不多但甚少售罄。所以,花無寒很快便買到她旁邊的位置。
「湮湮。」她收起了手機,手指頭輕碰楚湮的下巴,「以後,不准你這樣。你喜歡看什麼,我都陪你。」
表明立場後,花無寒便豁然開朗,吃著粥也像是在吃什麼星級佳餚般,聲聲感嘆,笑容滿面。相反,楚湮則滿心疑慮,有太多的事項需要處理,弄得心裡絲絲想法扭麻花一般綑在一起。
早餐後,花無寒包辦了洗碗和掃地的工作,做起來更是愉悅得在吹口哨。楚湮想要擦桌子,立即被花無寒阻止,連抹布的邊兒也沒能碰;所有的家務都被花無寒搶了,她唯一被允許做的只有收拾健身房裡那幾個塑膠箱這回事。其實,花無寒本來想要把那也包攬,但楚湮強調箱子裡頭是很私人的東西,她才沒有勉強,只是對裡頭盛的很是好奇罷了。
花了一整個早上,把楚湮家裡的家務做完,花無寒累得攤躺在沙發上,掏出手機,點了外賣,便想要小睡。可閉上眼,她的腦袋便很是清醒,也就再睜開眼,進了健身房查看楚湮的狀況。她剛好把箱子蓋起來放好,正要推著輪椅離開,被突然闖進來的花舞寒嚇住。
「其實,那裡頭是什麼東西?」
「別問。」楚湮微笑,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彷彿還沒因剛才花無寒的突然闖入而平靜過來,「尷尬的東西。」
說罷,便推著輪椅想要離開;花無寒便急步走到其後,推著她出去。
難道是性玩具?要是那個人在意外後便離開了楚湮,也就已經是幾年的時間;楚湮也是普通人,有生理需要很是正常,使用性玩具也就很合理。性愛始終還是難以啟齒的話題,說來也是尷尬,她不欲多提,也是合理。唯一不合理的是楚湮怎麼看也不像有那麼強烈的慾望,不像是會在性這回事上追求花巧的人;實在想不出來她會藏起三箱性玩具。
一直到吃完了午餐,花無寒還在想著這個問題。不知情的楚湮並沒有干預,任由她在客廳發呆,自己則去了洗澡,然後躲到房間裡。待她從房間裡出來時已過了差不多兩個小時,才把實實在在地發了兩個小時呆的花無寒喚醒。
她把長髮盤起在腦後,編了一個看起來帶點蓬鬆卻不失氣質的髮型,露出誘人的頸後。化了一個淡中帶點艷的妝容,戴了簡約的耳環和項鏈,穿了一襲淡粉紅色的吊帶長裙,披了一件仿皮草大衣,樸素地優雅的她讓人不住想要親近,卻也令受了傷的手更顯眼。
「湮湮。」花無寒被她這麼一個造型迷倒,如墮進迷網裡般愣著,良久才回過神來,「你很漂亮。」
論物質生活,小城擠在地區一線;論文化氣息,倒是落後於區內其他發達城市。藝術表演在小城內被視為娛樂節目,商業味濃,不求彰顯內裡的藝術成就,但求讓人看完了感覺良好。表演藝術工作者在小城內,無論是登上舞台的還是在街頭賣藝的,都被視為不入流,沒有得到應有的尊重。所以,除卻上流社會階層人士與會的場合,絕大部分的表演節目都不設衣著限制;不怕被他人取笑的話,穿短褲、拖鞋入場也是可以的。
楚湮這麼隆重其事,有著她私人的理由,絕非因為愛美。但在花無寒的眼中,她就是美得讓人傾心。
「你在這裡等我。我回家換衣服。」說罷,便趕忙收拾。
「不要緊的。」花無寒穿的還是昨天的衣服,只換了一件襯衣。確實,那一身裝束能出席這樣的場合有餘,襯衣飄著楚湮的香味也讓她癡迷。「我是因為...」
「不行!」其時,花無寒正在穿鞋子,扭過頭來往她微笑,「我要配合你嘛!一起去看,總不能一個穿得像是出席婚宴,一個穿得像是要去菜市場的吧!你等我。半個小時就好!我會召的士,直接過去不會遲到的。」
她知道,對楚湮來說,舞劇不是娛樂。為此,她更要尊重這個場合。想著,自顧自點了點頭,花無寒便急忙離開了。
看著花無寒像個孩子一般半跑半跳地離去,那背影,沒有什麼緊緻的蝴蝶背肌,卻才是極盡誘人的能事。
楚湮苦笑,搖了搖頭。
曾幾何時,也有這麼一個人在自己的身邊,無論去哪裡都要穿上跟自己相襯的衣服;甚至穿起飛天仙子的舞衣躍於空中,也會瞥見地上抬首、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的那個人穿上了相襯的戲服,儼如樂園裡的孩子般。那個時候,生活上的任何事都因為那個人而帶甜,卻從不覺膩;時間走得總是快,相伴在一起的光陰怎麼也不夠。
今日的自己,孤身一人,在回憶給予的落差下顯得特別淒涼;什麼事都帶著一絲苦澀,嗆得人都快忘掉咳嗽是不正常的。
她看著大門,提醒自己,有一條界線,永不該跨越。時間,或許你能走快點,讓我早日解脫。
花無寒沒想太多,匆匆梳洗後把頭髮吹得筆直,化了一個淡妝,便換上一襲黑色連身短裙。那是她出席重要場合專用的幾套衣服之中最為沉著、沒太多花巧卻不失型格和莊重的一襲。沒有站得住腳的理由,她故意穿得低調而得體,不想搶去楚湮的風頭。她要楚湮在人們心中留下最美好的印象,那管那不過是普通的藝術節目,那管其他人都是陌生的,那管任何事。
再見時,不知何故兩人都有點羞澀,像剛剛相互表白後的小情侶第一次去約會一樣。想到這樣的一個比擬,花無寒莫名覺得好笑,便真的笑了。楚湮不明所以,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束,才又抬頭看著她,把輪椅稍稍往前推,一臉疑惑。
「湮湮。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現在像是去拍拖一樣?」
用不著照鏡子,楚湮知道自己的臉突發變得煞白,急急低下頭來,把輪椅轉了過去背對著那笑得像神經病的花無寒,輕聲說了一句「亂講!」便推著輪椅往房間裡躲。花無寒止不住笑意,想到楚湮的手傷了心便又急了,對楚湮的反應又感到莫名其妙;反正是一大堆的反應讓她沒法反應過來,她只懂走到楚湮的房間門外,靠著門,笑著說,「真是想愴我的心了,對吧,湮湮?」
房間裡的楚湮,把動作放得很輕,打開了小書桌的抽屜,拿出放在最底的一幀照片,看著那人的臉,腦海中把那次的見面清晰地勾勒出來。那次不再存在於那人回憶裡的見面。
楚湮打開房間的門,便見花無寒拍硬照一般倚在門框上,帶著一抹微笑看她。不過,見著楚湮臉上沒有笑容,眼角倒是閃著光,她便焦急地彎下身去,靠得很近,仔細打量她的臉,憂心地問,「怎麼了,湮湮?你不舒服嗎?」楚湮勉強地拉出笑容,搖了搖頭。「是不是餓了?我去買點什麼你吃?」楚湮再搖頭,伸手摸著花無寒的胳膊,輕聲說,「我們走吧!」
她們從家裡直接坐的士出發,沒半個小時便到達表演場地,其時距離開場還有個多小時。場館的門廳設有販賣小食和飲品的櫃位,花無寒便按楚湮的意思把她推到一旁不起眼、被盆栽擋著視線的地方,然後到櫃位排隊買點吃的。本來,她想要買一杯白酒來喝,多多少少是因為現場的藝術氣氛讓她覺得需要喝點酒;雖然,她並不明白藝術活動何以要與品酒這類閒情逸致拉上關係。不過,想到自己恐怕用不著喝酒也會睡,她便打消了這個念頭。橙汁吧!配三文治也不是太壞。
她挑的這個不起眼的角落對她來說是對過去的另一種懷緬。偷偷張望,她知道不會見到過去她要偷看的人;眼裡看見噘著咀,對排隊這回事顯得很不耐煩的花無寒,她不禁笑了。從小皮包裡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然後拿出門票,記住了座位編號,把門票收起,抬首想要再看看花無寒,見著的卻是另一抹身影。
「湮湮。終於見到你了。」
「子欣。」
那是一個身穿藍色貼身連身裙的女子,化了一個讓她看上去老了幾年的濃妝,但也不掩美艷。她的舉手投足滲著強烈的幹練,氣場十足,一看便知道不是好惹的人。然而,她看著楚湮的眼神溫柔,滿滿是寵溺,也帶著一絲羞澀。
「你最近好嗎?」女人關切地彎下身來,握起楚湮的手,細意問道,「我給你的電話和短訊你都不回覆。是生我的氣了嗎?」
「沒有。」楚湮心虛地搖了搖頭,身體不住抖了抖,「怎麼會?我只是...只是工作上有很多要學習的東西,忙著要盡快上手而已。」
「這樣啊!」女人有點失望,似乎知道楚湮並不想要跟她說太多,也沒追問,「你的手怎麼了?」
「沒...沒什麼。煮飯時切到手了。」
「怎麼那麼不小心?」說罷,女人便雙手裹著楚湮那隻傷了的手,「我真是放心不下你。上次說的...」
「子欣。你今天也是來看...」
「自然是的。」女人想到了什麼,站了起來,走到楚湮的身後,「正好!她們都來了,就在後台那邊。我們過去聚聚吧!」
「哎!子欣。我...」
楚湮緊張不已,想要轉過身來拒絕,女人卻已推著她前進了數步,嚇得她急急扶著扶手。就在此前,花無寒站到了兩人面前,手裡拿著兩杯橙汁和三文治,挑起一邊眉地看著女人。顯然,她看到了女人要推走楚湮,也看到了楚湮臉上的慌張。
「這位是?」
「你是?」
女人也不甘示弱,稍稍低頭以犀利的眼光打量花無寒。
「她是我的朋友。」楚湮側著臉抬頭看那女人一眼,穩下心來,才推著輪椅來到花無寒的身邊,轉過身來面對著女人。「子欣,這是我的朋友,花無寒。」然後,她也看了看花無寒,「無寒,這位是我的朋友,周子欣。」
楚湮把兩人都定位在朋友,兩人卻都不相信,彼此沒有公式地打招呼,而是以視線相互掃射。氣氛因此有點僵化,彷彿溫度一下子便掉了幾度,都起雞皮疙瘩了。
「子欣。我和無寒還沒吃飯,就不過去了。你替我跟她們說聲好,好嗎?」
「嗯。」甫把視線放到楚湮臉上,周子欣便換了張臉,笑得親切。「完場時會聚一聚嗎?我們打算到後台...」
「再說吧!」
「那好。」周子欣知道楚湮有意拒她於千里外,也只能放棄。「我不打擾你們了。不過,湮湮,上次說的你想想再回覆我,好麼?」
女人耐心地等到楚湮點頭,才終於捨得離開。待她離開了視線範圍,花無寒便推著楚湮坐升降機到其他樓層,找了個偏僻的角落,邊吃邊等著。
「要是她欺負你,跟我說,我替你出頭。」花無寒沒來由地說,在三文治上狠咬了一口。
「你想多了!」楚湮淺笑,喝了一口橙汁。「子欣看起來很兇,但其實人很好。對我也是很好的。」
無可否認,從周子欣的眼神裡,花無寒能看得出來她對楚湮的關心。她們大概是很要好的朋友,她也似乎甚為在意楚湮;只是,楚湮明顯地要與她保持距離,刻意地裝出與她毫不相襯的冷漠。這麼一想,花無寒竟然把事情扯到自己的身上來;楚湮可會像對待周子欣那樣對待自己,盡是客套卻也清楚地劃清界線?
「那,你怎麼就不想跟她來往的樣子?」
「有些事,沒有兩全其美,只能犧牲來成全。她不會懂,我也不會告訴她。這是我僅有可以為她做的。」
「我完全聽不懂。交朋友而已,怎麼搞得那麼複雜?」花無寒嘆了一聲。楚湮沒有回答,只婆娑著眼睛看她。「所以說,貴精不貴多,太多麻煩多。」楚湮的臉上無甚表情,花無寒也就沒再說下去。
因著楚湮的殘疾,她們比其他人優先進入場館就座。劇目是羅密歐與茱麗葉,男女主角都是劇團的首席舞者。翻看舞者簡介,花無寒注意到飾演茱麗葉的是個剛晉升首席舞者的女人,這是她晉升後第一部作品。這個叫董衍曼的女人挺漂亮,五官清秀,眉宇間散發一絲英氣,和敢愛敢恨的茱麗葉算是能連繫上;反倒是男主角生來一副大叔臉,怎麼看也沒有一絲讓一個美麗女孩傾心的氣質。
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故事,大抵算是耳熟能詳了吧!癡戀的二人在家族仇恨中仍不忘相愛,結果卻是陰差陽錯地雙雙為愛輕生。
花無寒對這種愛情故事嗤之以鼻。她欣賞莎士比亞把很多具爭議性的議題寫進他的作品裡,但不喜歡任何只著眼於當中淒美愛情的想法。對她來說,故事裡的一切都精彩,唯獨那段愛情白痴得很;若這叫浪漫淒美,那浪漫淒美便是腦殘的另一個說法。
「湮湮。」她湊到楚湮的耳邊,輕聲地問,「你相信愛情能讓人犠牲一切,甚至生命嗎?」
「為什麼這麼問?」楚湮有點訝異地扭過頭去,看著花無寒。花無寒聳了聳肩。
「就是好奇問問吧!」又繼續翻著場刊,「我從小就不是那種對愛情很有憧憬的女生,覺得愛情是無謂的,為它犠牲生命就更加無謂。你想想,羅密歐死了後,若茱麗葉沒選擇死,那不是很虧嗎?就算是她也死了,他們倆也沒任何得著啊!」
「如果讓你遇上一個很愛的人呢?」
「我真不覺得自己會那麼那麼的愛一個人。就算是真的愛上了一個人,也不可能因為那個人而犧牲所有吧!如果兩個人在一起是要犧牲那麼多,那兩個人其實就不應該在一起,不是嗎?」
「是這樣嗎?」那不是提問。楚湮沒有等花無寒的回答,便又翻開場刊,看著其他舞者的簡介。
「你呢?你還沒回答呢!」
「你這麼說,如果我跟你說,我願意為我愛的人犧牲,豈不顯得很蠢、很白痴?」
「這又不一樣。怎麼說呢?」花無寒托著腮,想了想,「湮湮本來就不是凡人,而是仙子。那麼,仙子有這樣的情操,又似乎很合理。」
「胡說。」楚湮淡然地笑。
或許是做了點心理準備,再因著從沒看過以這樣經典的故事為藍本的舞劇,場館內華燈熄滅時,花無寒倒是有點興奮,一點睡意也沒有。她也甚為期待那個女主角出場,總覺得楚湮若是跳芭蕾舞的話,大概就會是那個模樣。
後來,女主角登場,與大叔男主角繾綣纏綿,不知何故讓花無寒有點出戲;也可以這樣說,他們再哀怨纏綿,也沒有給人他們相愛的感覺,無法讓人覺得他們就是羅密歐與茱麗葉。他們的舞姿大概很美,場內掌聲和歡呼聲不斷,但花無寒卻無法集中精神。
如果楚湮是那個女主角,男主角又會是怎麼個模樣呢?
這麼一想,接著她看到的無論是誰,腦袋裡看到的都是楚湮;四肢健全,在舞台上發光發亮的楚湮。舞蹈對她來說就像是與生俱來的天賦,是像呼吸那樣自然的事;不費氣力,不造作,不論是躍於空中還是腳尖觸地,都如有羽翼的仙子,輕盈而優雅。
中場休息,花無寒用盡力去拍掌,拍得比誰都要大聲,比誰都要久,臉上的笑容也燦爛至極。楚湮覺得有點好笑,扭頭看著她,臉上是一堆問號。花無寒也扭過頭來看她,笑得更是燦爛了些。
「我還以為你會睡呢!」
「我覺得很好看。仙子一樣的漂亮。」
「哪個?」楚湮心裡好奇。不知道花無寒心中像仙子一樣漂亮的可會與自己想的一樣。
「你呀!」
然後,花無寒便把剛才腦袋裡想的,眼睛裡看到的一一告訴楚湮。聽罷,楚湮扶著額,有點無奈地笑。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期望花無寒能欣賞芭蕾舞,只要她沒睡去已是很好的了;倒沒想到她這麼有想像力,還來點思覺失調的幻想,讓她啼笑皆非。
抱著這樣的想像,花無寒覺得這齣舞劇很短。楚湮笑著調侃她,以後都讓她陪自己看芭蕾舞,看她能熬上多久。花無寒滿滿是自信,笑得像個孩子般說,只要那些穿絲襪的男人不要經常掛著一副下一刻便要高潮的臉來轉圈和當人肉起重機,她應該很能繼續幻想下去。這惹得楚湮發笑,輕拍她的手,告訴她那不是絲襪。
「還有,我發現那些男人那裡都大得很礙眼。內褲裡一定放了東西!」
「不是內褲。」楚湮一邊尷尬地笑,一邊推了花無寒一把。「是supporter 來的。有點像T-back的。」
「管他哩!一定是造假的!」
兩人邊說邊笑,很快便把中場休息的時間花光。下半場,花無寒的想像更為天馬行空,楚湮的身影出現得更頻繁,她也更樂了。在羅密歐失手忘了帶上刀,選而腦袋撞牆自殺時,她更是笑出了聲,叫了一聲好。
完場,花無寒就芭蕾舞這回事問了幾道讓楚湮哭笑不得的問題,讓伊人笑逐顏開,幾乎笑得咀角要裂開來。待她再沒問題要問,楚湮上洗手間,花無寒站在一旁等候,看著魚貫從場館內出來的人,腦袋開始雲遊太虛。
「花小姐。」待周子欣喚她,她才回到塵世裡來。
其實,花無寒早就看到幾個女人往她這邊走來,只是自己神遊中,把她們看成是幻覺。當她知道她們不是幻覺,便也很快回復現實生活中她的型象。
「找湮湮?她上洗手間了。」
「你和湮湮認識很久了?」一個矮個子開口問道,口吻說不上有禮,也說不上無禮,什麼也沒有的空洞。
「這位小姐。我好像不認識你。」
「我們都是湮湮的朋友。」另一個肌肉挺發達的壯女人搭話,語氣並不友善,「只是想make sure 沒人欺負她。」強調欺負兩個字。
「哈哈哈!」花無寒響亮地哈了三聲,才又以冷若冰霜的眼神看著那壯女人。「什麼欺負?你把湮湮當什麼了?腳斷了就連保護自己的能力都沒有,智障了隨便誤交損友嗎?什麼朋友什麼的,要是真那麼友好,就不是我來陪她看舞劇了!」
「你!」
「周小姐或許有很多事情還沒了解。」周子欣按住壯女人的肩,往花無寒稍稍靠近,「但沒關係。我們只希望你待她好。」
「我真不明白你們。看到湮湮有朋友,就像是看到男朋友身邊有第二個女人一樣發瘋。大家都是女人,我倒還真摸不透你們腦子裡想什麼的。」
「你!」矮個子臉上掛了恨怨,想要上前把花無寒毆打個痛快的模樣,又被周子欣拉住。
「曉曉!」
楚湮的聲音傳來,把眾人都嚇住了。她的聲音從來都是溫柔的,帶點嬌弱的;這麼一喊,不算響亮,也沒有任何能唬人的作用,倒像是女人遇上賊大叫救命一樣。下一刻,便見到她按著喉嚨,輕咳了一聲,才推著輪椅來到她們這邊。
「曉曉。」又是一聲輕咳,聲音還有點啞,似乎是喊傷喉嚨了,「無寒是我的朋友。你們別這樣對她。」
「湮湮。」矮個子蹲下身去,平視著楚湮,「我們是擔心你。你不能隨便...」
「你們想多了!」楚湮罕有地打斷別人的話,眼神裡有一絲抱怨。「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可是...」
「別再說了!」楚湮稍稍加強了語氣,又再輕咳了一聲,「我年紀比你們都大,你們怎麼就把我當小孩了呢?我沒事。你們不用擔心。」
矮個子還是蹲著,舉頭看了看花無寒,才又轉身看著那周子欣。周子欣一直凝看著楚湮的臉,根本沒有注意壯女人正往她打眼色。
「湮湮。」周子欣輕嘆了一聲,才開口道,「我們去後台。你要來嗎?」然後看了看花無寒,「可以把你的朋友也帶上。」
「不必了。」楚湮稍稍垂頭。站在她身後的花無寒自然沒看到她的臉,但楚湮眼裡的愁絲卻是赤裸裸地讓周子欣她們看得一清二楚。「我們call了的士。現在也該回去了!」
說罷,她輕拍輪椅上花無寒的手,花無寒便懂了,推著她離開。那些女人們一直跟在後頭,似乎要看著她們上車,也似乎有很多話要說,想要找個留下她的機會。就在花無寒推著楚湮進升降機時,周子欣便在後面大聲地問道。
「湮湮。你不要見衍曼了嗎?」
花無寒挑眉,把輪椅停了下來,稍稍側身看了看楚湮的側臉。她臉色發白,像是聽到什麼禁忌般僵住。在她想要彎下身去細問她可好時,楚湮扭頭,讓後頭的人看到自己的側臉。
「不見了。」
花無寒把輪椅推進升降機,沒讓任何人有機會給予任何反應,便關上了門。
再簡單不過的三個字,說出來卻是那麼的重。內容似是簡單的問答,卻聽得出來複雜的情緒和難掩的訊息。花無寒知道,楚湮不單是要說明她不會跟她們去後台見那叫衍曼的女人,而是永遠都不再相見。永遠,在童話故事裡大概是幸福;在其他的事上都太重。把這樣的重量放在簡單的三個字上,便有讓人窒息的感覺。
既然要决斷,就該狠一點。
「無寒。你想要知道剛才的事的來龍去脈嗎?」楚湮淡然地說,讓剛坐到沙發上的花無寒有點愕然。
「你想說的,我便聽。你不想說的,我也不會問。」
「是麼?」楚湮推著輪椅到一旁,並沒如常地坐到花無寒的旁邊,「我就這麼不能提起你的興趣嗎?」
「不是這個意思。」花無寒感到了從楚湮身上傳來的憂怨,那氛圍幾乎讓她喘不過氣。「我只是覺得,做朋友的,總不能無時無刻逼迫別人。既然是相互信任的朋友,自然不需要刻意去問,而是尊重對方那刻的决定。」
「朋友嗎?」
又是三個字,說出來沒半秒便飄散於空氣中,一點也不實在。花無寒只聽到裡頭的情緒,盡是落寞和失望,但並沒能理清當中的訊息。
「無寒。」楚湮幽幽地看著被弄得有點渾身不自在的花無寒,「董衍曼是我的前度女友。我是個同性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