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禹沁發燒了。
也是,昨天她就那樣毫無防備的走進大中淋雨,加上她最近身體欠佳,不發燒才怪。
盡管身體不舒服,陳禹沁今天還是選擇準時上課。
今天術科課是毯子功*,是需要絕對的專心和注意,否則容易受傷。陳禹沁想著與其在宿舍裡胡思亂想,不如好好把握最後能跳舞的時光,於是她在上課前吃了退燒藥和止痛藥,又隨便吃了幾口麵包就進到了舞蹈教室。
陳禹姗從昨天就發現陳禹沁不太對勁,但礙於兩人「明面上」的不合,她只能默默盯著對方的身影。
「禹姗,妳在看什麼啊?」郭雅宸一邊綁著腰帶,一邊好奇的問道。
陳禹姗思及陳禹沁平常對她的叮囑,她也知道身邊的好友並不喜歡陳禹沁,於是收回視線,朝著對方笑道:「沒有,我只是在想我要怎樣才能翻好雲裡前橋。」
「哦,也是。畢竟妳這次的舞劇應該會有這個動作,早點學會也比較保險。」郭雅宸望了望四周,表情有些扭曲:「雖然我不喜歡陳禹沁,但在幫別人抄保*雲裡前橋跟指導這部分,她是真的沒話說啦,禹姗妳資質那麼好,抄個一兩次說不定就會了。」
陳禹姗小心地看著郭雅宸,問:「妳是真的很討厭禹沁嗎?」
郭雅宸愣了愣,半晌雙手抱胸:「其實她也沒做甚麼,可能.....我是嫉妒她吧。」她嘆了口氣:「她長得漂亮,學術科都很好,走到哪都受到別人矚目讚賞,她又常表現出不費吹灰之力的樣子,好像我們努力追求的東西在她眼裡都唾手可得,這種人誰都會嫉妒她啊。」
「可......」
陳禹姗剛想說話,就被鐘聲打斷,「上課了,去暖身吧。」郭雅宸拉著她的手臂,單方面結束了話題。
負責教授一年級女生的毯子功老師相當年輕,常會應她們要求學些有趣的技巧。
「我得知我們班有一位舞劇女主角,但這位女主角還不會側空*跟前空*,我們就先陪她練這兩個技巧如何?」老師微笑道。
「好!」學生們相當乖巧地回答,就連平常看陳禹姗不順眼的陸篠姸和同學甲乙丙丁也不例外。
原因無他,側空和前空都是她們相當渴望學會的中國舞技巧。
作為全班唯一一個兩種技巧都會的陳禹沁,這堂課自然而然就成了助教。
在中國舞的技巧動作上面,陳禹沁無人出其右,這其實也是陳禹姗對於自己能拿下女主角有所疑慮的地方。
當時她的小品裡並沒有空翻的安排,可是在一支舞劇裡頭,即使是文舞,有時候也需要這樣的技巧,加上其他無論是身韻還是表演力,陳禹姗都十分有自知之明不及陳禹沁,她實在無法理解到底為甚麼自己會被選上。
明明陳禹沁所有的表現都比她好才對。
雖然這樣想,但陳禹姗可不會蠢到把這種「奢侈的煩惱」說給任何人聽。
其實讓學生來幫其他同學抄保不太妥當,可是陳禹沁的能力實在太好了,她也相當有經驗,很多原本還不太會翻的同學在她的幫助下很快便學會,陳禹沁也知道自己的能耐在哪裡,所以她就被默認成老師的助理。
老師向陳禹沁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後,觀察到她氣色不好,開口關心:「禹沁,妳今天身體不舒服嗎?不要勉強自己,幫別人抄保是很危險的。」
陳禹沁搖搖頭:「我沒事,謝謝老師的關心。」
老師又多叮嚀了幾句,兩人才結束對話。
鋪好墊子,暖完身,做了肌力訓練和基本功後,老師安排陳禹沁去幫同學抄雲裡前橋。
陳禹沁在保完每個同學後,都會向她們提出有哪裡不足的地方,如果時間體力允許,他也會讓同學再翻一個,有些人翻個幾次,膽大一點的就會自己做,膽子小的也差不多學個七八成。
學生們就這樣一遍一遍輪著學習技巧,時間也一點一滴的流逝著。
很快的,下課時間即將來臨,同學們進入了最後一輪的練習。
「雅宸,妳的左腳再甩快一點應該就過了。」幫郭雅宸保完後,陳禹沁平靜地指出她的問題,但在郭雅宸眼裡有些怵目驚心。
「陳......禹沁,」郭雅宸皺了皺眉頭,望著陳禹沁說:「妳的臉色很白耶,妳還好吧?」
撇除舞蹈上的競爭,她對這位同班同學是也沒甚麼喜惡,看到對方似乎身體不適,出口關心也是正常的。
陳禹沁微愣了愣,隨後搖頭:「我沒事,謝謝妳的關心。」
郭雅宸的表情再度扭曲:「誰關心妳啊,我是怕妳等一下暈倒害我們受傷。」
陳禹沁沒有回應,只是平靜地問:「妳要再做一次嗎?」
看著陳禹沁一臉雲淡風輕的樣子,郭雅宸撇了撇嘴:「妳果然還是很討人厭,不用了啦,下一個是禹姗,妳保她還比較重要。」
說著,她就轉頭離開。
陳禹沁默默看著對方離開的背影,伸手捏了捏眉心。
郭雅宸說的對,她是真的很不舒服,不過也快要下課了,她想著下午的學科課還是請假好了,不然她這種身體狀況,就算坐在教室也學不到甚麼。
陳禹沁甩了甩頭,企圖把那種暈沉沉的疲憊感甩掉,她看了眼時鐘,又看了眼已經扶完同學的老師,道:「陳禹姗是最後一個,其他同學可以先去找老師收操了。」
語畢,她把視線放到陳禹姗身上:「禹姗,妳準備好了就跟我說,這一次做的時候試試看蹬用力一點,妳的腰力夠,腳甩快點,藉由上半身的力量。」
「好,我知道了。」陳禹姗點了點頭,她凝神思索了一下,接著對陳禹沁點頭示意。
陳禹沁看著陳禹姗朝自己奔來的助跑,心裡默想著對方的步數以及她起跳的位置。
1、2、3、4......
不對。
停下來!
陳禹姗,停下來!
停下來!
陳禹沁想要開口叫陳禹姗停下來,可是她的聲音卡在喉頭發不出來。
陳禹沁眼裡的視線倏然變成扭曲,視角在瞬間劇烈變化,她想要阻止陳禹姗的動作,但身體無法使上力氣。
「砰——」
「啊——!!!」
劇烈的撞擊聲和撕心裂肺的尖叫聲頓時充斥了整個舞蹈教室。
所有收操的同學包括老師一齊看向了聲音來源。
「禹姗!」
「禹沁!」
一時之間教室亂成一團,與此同時,宣告下課的鐘聲悠然響起。
今天早上的術科課發生了嚴重意外。
陳禹沁因為身體欠佳以及血糖太低導致貧血暈倒,陳禹姗因為來不及反應停下動作加上無人保護她做高難度的技巧整個人以脖子著地當場昏迷,兩人都被送往了學校最近的醫院。
然後,得知了陳禹姗高位頸椎骨折,導致四肢終身癱瘓的噩耗。
再然後,學校開始咎責,開始賠償,開始打官司。
技巧課的老師被開除,學校內部被檢討,淩悅高中一時之間被舞蹈界「重點關注」。
縱使一連串的醜聞風波,為三年級學生舉辦的公演照常演出。
只是飾演昭君的學生,換成了陳禹沁。
陳禹沁未成年,當時也是因為身體有恙才會釀成悲劇,但也有一群人認為,是陳禹沁想要除掉陳禹姗,不惜以這種卑劣齷齪的手段毀掉對方的未來。
這些流言蜚語在校園裡大肆地流傳,特別是在公演前一天,陳禹姗在醫院裡趁醫生護士不在選擇自殺,流言抵達了高峰。
人言可畏,即使沒有實際的舉動,也在陳禹沁的心理造成壓力和負擔。
在學校的日子顯然是過不下了,加之陳禹沁誤打誤撞完成和媽媽的約定,公演圓滿結束後,陳禹沁就被希裘舞團簽約,並且替她找了國外知名的學校完成學業,算是堵住母親的嘴。
今天是陳禹沁和希裘簽約的日子。
陳禹沁坐在SMILE咖啡店裡,看著眼前向她說明合約,同時也是希裘舞團現代部舞者的年輕男子,程宇衫。
「好啦,我說完了,妳有甚麼問題要問我的嗎?」程宇衫望著她,露出燦爛溫暖的笑容。
「沒有了。」陳禹沁搖搖頭。
「既然如此,那妳就填一下合約和基本資料吧。」程宇衫將紙張遞給她,閒聊道:「說起來,妳是我的學妹呢。」
陳禹沁看著程宇衫問:「程先生也是淩悅高中的校友嗎?」
「哦對呀,妳現在是16歲對吧?我大妳三屆,所以妳沒有見過我是正常的。」程宇衫笑道:「以後就請多指教囉,學妹。」
陳禹沁笑了一下,拿起原子筆開始謄寫資料。
當她在填寫分部志願時,她抬起眼望著程宇衫:「舞團的意思是所有分部都能讓我去是嗎?」
「是。」
陳禹沁盯著志願分部,中國舞和芭蕾舞在她面前跳動。
『禹沁,妳喜歡中國舞還是芭蕾舞呀?』
「中國舞。」
『欸?為甚麼呀?』
「嗯......我喜歡那種東方含蓄表達情感的表現方式,很內斂溫婉。」
『果然很符合禹沁的個性耶。』
『我喜歡芭蕾舞,雖然是宮廷舞蹈,但是相當展現自信和自我的模樣,我想要把自己最漂亮的樣子大方展示給別人看!』
昔日的對話猛然的閃過她的腦海,讓她憶起了一段被她刻意壓抑的想法。
陳禹沁的筆最終在芭蕾舞的框框填上了1。
然後,她在簽名欄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陳禹姗。
*毯子功:傳統戲曲訓練裡對手、腰、腿動作的課程,主要為翻騰踢腿,為戲曲表演武功的組成部分,訓練時會在毯子上進行以防受傷,故有此名。
*保抄:簡單來說,就是一個人幫助保護另一個還不會技巧的人完成動作,下文提到的保、抄、扶都是此意。
*側空:與側手翻的動作軌跡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不用雙手支撐地板。
*前空:雲裡前橋的不正式代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