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主傳說: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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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蜀國,孟昶在位,年號-廣政三年(註)(約公元九四○年),初夏。
註:孟昶在約公元九三八年左右,改年號明德為廣政。
「小佑!」詠荷趁著空閒時間,又溜躂到養馬的牧場來,一雙溜溜美目,搜索著小佑的身影。
她穿得是錦羅綢緞,吃得是錦食玉膳,協助皇太后掌管後宮內政,但不曉得怎麼著,她的心裡就是缺了一個大洞,空無徬徨的難受,來找小佑聊天,總是能讓她開懷舒緩,她在牧場的欄杆邊圍,找尋著小佑的行蹤。
「哎~詠荷小姐!妳來啦!一起一起啊!」忙裡偷閒的小佑,從堆得一人高的糧草磚上,探出頭張望著底下的詠荷,小佑忙完了牧場的餵馬工作,將馬兒放到圍欄裡散步奔跑後,就爬到糧草堆上,懶洋洋的晒著太陽,他對著詠荷招招手,示意詠荷一起來晒個太陽。
經過五年的時間,小佑已經長成一名十六歲的青年,身形清瘦結實的他,已經比詠荷還高出半個頭,雖然稱不上高大挺拔玉樹臨風,也是俊俏迷人、風姿瀟灑,尤其他一雙桃花眼清澈明亮,迷倒不少丫環與宮女,再加上他的嘴皮子滑溜得緊,不少女孩兒對著他愛慕傾心,對著小佑是言聽計從。
灑脫不羈的小佑對著詠荷伸出手,詠荷在小佑的幫助之下,爬上了乾草堆:「哇~你真會享受啊!風景真好耶!」詠荷學著小佑一樣,就大字型躺在蓬鬆的稻草堆上,仰望著一望無涯的藍天與稀疏的白雲,沉悶的情緒獲得紓解。
「偷得浮生半日閒!是不是這麼說的,詠荷小姐,呵呵~」小佑雙手枕著後腦杓,率性地翘著二郎腿,精明靈活的雙眼,盯著天上的白雲,一朵一朵輕飄飄的,徐徐涼風吹撫在他稚嫩的臉龐,好似芸娘姐姐溫柔的撫觸。
唉~詠荷姐,妳的慧根能不能長快點啊…小佑在內心嘀咕著。
小佑本以為待個兩三年,就能搞定這件事情,沒想到詠荷小姐都二十歲了,還是拒絕出閣,成天粘著皇太后撒嬌,心甘情願當皇太后的女兒,這五年來斷然拒絕提親、求婚數百樁。
孟昶投注全副心思於朝政,至今仍然是後宮空虛,尚未立后納妃。
小佑輕聲嘆息,雖然是自已為報恩才下的決定,一個人孤單單的活著,舉目無親還真是難熬,突然之間,小佑轉頭望向迷惘茫然的詠荷,詠荷雖然貴為皇太后的義女,跟他的處境卻是沒啥分別,她也是寄人籬下的生活著,小佑還能決定自已想養馬,想留在蜀國,可憐的詠荷,她的命運全被人安排操控。
受寵、受人重視,也是一種無可逃脫的枷鎖啊!詠荷小姐,妳何時才會明瞭自已的心意,領悟自已一再退婚的理由,不只是為了留在皇太后身邊呢?洞悉一切的小佑,瞅著天上稀疏白雲,不語。
「小佑…有人給你寫信嗎?」詠荷眨眨水靈大眼,這些年來,沒有一天她不想起耶律劭,仁贊哥哥忙國事忙過了頭,無暇理會她這個閒人,幸好有南平國來的公主與她相伴解悶。
「有啊~俺老姐啊!又生了一個小孩啦!這是第三個囉!哈哈~」小佑瞇起他勾人的桃花眼,眼眸裡滿是璀璨的期待光芒,在腦中幻想著他小外甥的可愛模樣,他姐夫擁有一座那樣遼闊的牧場,他這輩子肯定有養不完的馬,想來便讓小佑愉悅幾許。
這幾年來,耶律劭順利取回所有屬於他的一切,他憑著自已的實力與過人膽識,讓皇太后述律平與契丹皇帝-耶律德光賞識於他,冊封他為東丹的準王儲,不需倚靠高美人的秘密,東丹現在仍由王后沙彌雅執政掌權,那也是因為耶律劭醉心於周遊列國,遲遲不肯登基。
但耶律劭之所以常年周遊列國,經常性出使鄰近友邦,是別有用心的。
那些為他效命的銀甲勇士們,全被言而有信的耶律劭賜姓“東丹“,脫離低賤的奴隸生涯,願意繼續侍奉耶律劭的,就編入述烈的軍隊之中享有官職,不願意的也各個士農工商,安穩地過著日子,勞苦功高的述烈,被王后-沙彌雅封為護國將軍常駐於宮內,而涅里選擇與芸娘歸於平淡,過著安穩的農園畜牧生活,成天與妻子、孩子們幸福為伴。
猶如暗夜魅影的雅克,選擇繼續侍奉耶律劭,與精通多國語言的燕青,隨著耶律劭出使巡訪,遍覽各國異地,名正言順的四處遊歷。
「大家…都過得幸福嗎?」落寞的詠荷有些黯然,她覺得都過這麼久了,耶律劭應該不會回來了,其實她一直心存希望,希望耶律劭會來蜀國探望她,沒想到耶律劭這麼絕情寡義,這五年來連封信訊也沒有捎來。
「幸福啊!俺小佑啊~要是回去東丹的話,把認識的人都一一投宿借食的,要吃一個多月,才吃得完呢!呵呵~」小佑帶著一絲驕傲地放聲大笑,他與那四十名士兵算得上是多年舊識,看見他們過得幸福快樂,小佑也替他們開心滿足。
「那…俊汐哥哥…也幸福嗎?」詠荷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這我就不清楚囉!聽俺姐說~爺兒這幾年東奔西跑的,都快把整個大漠給踏遍了!她沒啥機會見到爺兒呢!」小佑回憶著家書中所提及的耶律劭,除了頭兩年很安穩地待在東丹打拚,接下來這三年,簡直像是靴子上長了翅膀,一個勁兒往國外跑,在家裡相夫教子的芸娘,也很久沒見過耶律劭。
「真好…俊汐哥哥…一定去過很多不同的地方,見識過各式各樣的事情吧…」悒悒不歡的詠荷,星眸裡堆滿著無奈與淒苦,這座富麗堂皇的宮殿,是她金碧輝煌的監牢,好幾年沒出過宮門。
正當詠荷還想與小佑攀談些什麼的時候,一陣緊急的呼喚聲,打斷了詠荷的思緒,「詠荷小姐…求救您…救命啊!求求您…大發慈悲!」一名模樣清秀的宮女,跪在牧草堆旁邊,止不住的叩首磕頭,瞧她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怎麼啦?苑兒?」詠荷坐直自已穠纖合度的身軀,不明白苑兒的手足無措。
詠荷帥氣地跳下乾草堆,一手輕拍著衣裳上的乾草桿,美眸如秋水凝視著跪在地上的苑兒,「菁兒去御膳坊要端取膳食給咱家主子的時候,被…被扣押住了!」苑兒是跟隨鳳翊公主前來蜀國的侍女之一,平時聰明伶俐,心口如一地向著自家主子,會著急地跑來找詠荷求救,一定也是鳳翊公主的意思。
「帶我去!快!」詠荷眨眨渾圓水靈的大眼,示意苑兒帶路,兩人加緊腳步,就往御膳坊去。
一踏進御膳坊的前庭,便發現宮正帶著幾名隨侍,正押著菁兒在庭前跪下,菁兒委屈地淚如傾雨。
「奴婢等,參見詠荷小姐,給詠荷小姐請安」一干人等,有廚娘、廚女、雜役、宮正的,見著詠荷無人敢再張牙舞爪,聽話恭敬地福身問安。
詠荷扳起臉孔,神情嚴肅地問著廚娘:「這菁兒是犯了何罪?妳們這麼樣的綑綁著她?」詠荷睥睨著眼前蹲低身軀的廚娘之首-李妡娘。
年紀莫約四十,身軀樣貌都略顯福泰的妡娘,必恭必敬地回話:「回詠荷小姐的話,這丫環進了御膳坊,就想對著皇太后的食膳動手腳!奴婢怕她心懷不軌,想加害於太后,才找來了宮正,想好好的嚴加拷問她一番」這些年來,皇太后已將後宮實權移交給詠荷,誠心禮佛日夜誦經,除了詠荷與皇帝,鮮少接見外人,雖然詠荷尚無任何名份,但所有人都知道,她說的話等同太后說出來的話,無人膽敢造次違逆。
心思聰穎的詠荷,思索完妡娘的話語,決定聽聽菁兒的說法:「菁兒?真有此事嗎?」
被繩索綑綁著的菁兒跪倒在地,誠惶誠恐地娓娓道出她的無妄之災:「詠荷小姐,不是這樣的…奴婢只是前來御膳坊端取公主的午膳,我們公主長年茹素一事,詠荷小姐您也是知悉的,奴婢以為桌上的素膳是要給公主的…所以就…」菁兒畢竟是南平國來的丫環,對於御膳坊的運作不熟悉,才會誤觸同樣茹素的太后膳食。
詠荷聽完之後,轉頭凝視掌管御膳坊的妡娘:「就為了這個原因?這菁兒是跟隨鳳翊公主來我們大蜀作客的!為了這麼點小事,綑綁拷問人家的丫環,我們就是這麼善盡地主之誼的嗎?讓人傳揚出去,讓我們大蜀國的顏面何在?」詠荷疾言厲色地斥責著妡娘,痛罵她大驚小怪。
「詠荷小姐…不是這樣的…奴婢冤枉呀!那鳳翊公主的侍女,一會兒說公主茹素,一會兒說公主愛吃魚的…我們都是盡心盡力在配合備膳的呀!她們時常地更改囑咐,讓我們御膳坊慌了手腳呢!按宮裡規定,要兩個時辰前,就來通知我們御膳坊的,壞了規矩在先的…是她們南平國的人呀!」妡娘有些埋怨地為自已抱屈喊苦,不著痕跡地將所有過錯,推到有苦無處訴的菁兒身上。
「是啊、是呀…」
「明明是他們先壞了規矩的…」
「叫人怎嘛準備嘛…」
「就已經在忙得不可開交了…」
「是呀…」
「我們可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呢…」
「找我們麻煩嘛!」幾句細碎的抱怨嘀咕聲音,喃喃自語似的飄揚而出。
詠荷張望著在場的所有廚役與廚女,大家異口同聲地出言相挺,無人敢違逆御膳坊之首。
鳳翊公主-高若惜是三個月前抵達大蜀國的,名義上說得好聽,是來蜀國出使來訪,其實是南平王截取攬阻送往大蜀國來的進貢隊伍,還囚禁住唐國的使者十數人,強佔禮品與貢金,被孟昶皇帝與唐國君王發現,揚言要聯手起兵攻打南平。
驚惶失措的南平王嚇壞了!才說自已會盡快湊出強佔的物品,還派人先將使者護送回唐國,再送來自已的女兒當質子抵押,直至全數歸還為止。
地處交通要塞的南平國,是個只有三州大小的國家,南平國自高季興創國以來,一直向四周圍的國家稱臣索禮要錢,才能苟延殘喘至今,現任君王-高從誨,一脈相承著父親的治國方式,動不動就擋道索取過路費,不然就強佔他國使者的進貢物資,猶如攔路的土匪流氓,被其它國家的君主,嘲笑他們是高賴子、高無賴。
在這種情況下,被送來當質子的鳳翊公主,日子自然是不會好過到哪裡,蜀國人都不恥南平王的不義行徑,送來當抵押品的公主連帶被視為無物,何況小小的隨侍丫環?胸襟坦蕩的詠荷無言感嘆,此一時彼一時,何必如此現實。
「菁兒!妳擅動太后膳食,理應鞭飭十五,判入大牢十日,念妳初犯且無心,來人啊!把菁兒押到鳳翊公主的苑邸裡,請鳳翊公主自行懲處!」詠荷用眼神示意宮正們,即刻將菁兒押解至鳳翊公主居住的明月苑。
「詠荷小姐…這…」妡娘是明眼人,她怎麼會不知道,這菁兒一回到明月苑,鳳翊公主自然是不可能責罰她,可…這事兒就這麼完了,她真是不甘願!她有些埋怨地頗有微詞,低垂著梳理整齊的髮髻,抿了抿嘴,不甚滿意這樣的判決,不明白詠荷小姐為何偏袒南平國來的丫環。
「我說…妡娘,妳掌管這御膳坊也是勞苦功高呀!不如我…放妳假,讓妳回家探望初生的孫兒吧!」詠荷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無知的小女孩,跟這些錙銖必計的女人斡旋較勁,她是日益得心應手。
詠荷看著宮正押走菁兒,而苑兒連忙跟著回明月苑去,她一雙美目流轉著,隨性地掃視著地上跪成一片的奴婢們,一股不威而怒的氣息,悄悄環繞在她身上,一票跪在地上的奴僕,偷偷抬眼望著詠荷的神情,便知道詠荷小姐生氣了。
「放假?」一知半解的妡娘有些喜出望外,她那嬌滴滴的小孫女出生才滿月沒多久,她是很惦記著那可愛小女娃,但不明白詠荷怎麼會想突然放她假。
「是啊!妳掌管御膳坊這麼多年,也該累了吧!妳就放個假,回家好好抱抱妳孫兒,這御膳坊的事情,就交給秀枝便成,她跟在妳身邊習藝這麼久,該行了!妳就盡量的休息,沒關系!」詠荷雙手背在身後,微微挑著她的柳眉彎彎,輕聲說著重話,嚇壞了御膳坊所有奴婢,一堆人跪著打哆嗦,深怕自已也要回家吃自已。
「不…不必了,詠荷小姐,奴婢上個月才回過家裡探望,不用休息…」妡娘有些花白的頭又更低了些,她怕自已這麼一回家休息,就真的是“休息”個夠本,再也不能入宮,她家裡還靠著這份俸祿養家活口呢!
「妳確定?那…如果再讓我知道妳有怠忽職守的事兒發生…我真當妳累了,就該妳好好休息呦!」詠荷不用踏進御膳坊內也猜得出來,那南平國公主人微言輕,想吃什麼她們才不在意,御膳坊大概是只有作了一份素膳,是準備要給皇太后的,那菁兒不知情,才會擅動那一份膳食。
心知肚明的妡娘嚇得微微發抖,暗自臆測著詠荷小姐,應該是看穿她的怠惰事跡,明白自已不把南平國的公主放在眼裡,根本沒用心在準備她的食膳,面對著這料事如神的未來皇后,妡娘不敢再造次妄為:「是…妡娘自當勤勉勵訓,決不會辜負詠荷小姐的教示」
詠荷扯動著嘴角微笑,讚許似的點點頭:「嗯~準備好晚膳之後,放妳一晚假回家吧!明天早上再回來就成」這老奴雖然刁鑽,倒也識時務,心胸寬大的詠荷,便不再窮追猛打。
「妡娘,謝過詠荷小姐!」妡娘領命地叩首謝恩,對面著一手拿鞭一手拿糖的詠荷小姐,她們是心服口服,服到不能再服了。
詠荷簡捷爽快的揮退一票奴婢,讓她們接著忙碌手邊的工作,便趕往明月苑去探望鳳翊公主。
「惜妹妹…妳們還好吧?」詠荷一踏入明月苑,就發現被鬆綁的菁兒,跟高若惜抱在一起痛哭,「謝詠荷小姐救命之恩,菁兒給您磕頭!」死裡逃生的菁兒一見救命恩人來了,馬上撲通一聲跪在詠荷面前,止不住的叩首謝恩,只怕詠荷再來遲一步,她就會遭受嚴峻的拷打。
「不用了!快起來!」詠荷沒想過跟菁兒討人情,她會趕往御膳坊,也是鳳翊公主派人來,她能出手搭救菁兒,全是鳳翊公主心思敏銳。
高若惜哭得梨花帶淚,撲倒在詠荷懷裡,細細抽噎著:「詠詠姐姐,如果沒有妳…菁兒怎麼能完好如初的歸來呀?謝謝詠詠姐姐!」鳳翊公主是高從誨的女兒之一,不受重視的她就是因為不得寵,才會被送來當質子,身不由已的宮苑生活,她活得是軟弱無力,任憑他人欺凌輕視。
「別傻了!妳都叫我詠詠姐姐了!我能不幫妳嗎?」詠荷安慰著柔心弱骨的高若惜,順勢將她拉到桌邊坐下,對著惶惶不安的惜兒苦勸:「惜兒,別哭…我罵過她們了,以後她們不敢再造次」詠荷疼惜地用指腹抹去惜兒臉上的眼淚,眼中滿是疼惜與不捨。
高若惜,真是人如其名,長得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任人都想要好好的疼惜呵護她,宛若隨風飄零的蘆花棉絮那般,彷彿盈盈一握即可包覆住她全副嬌軀,好一朵與世無爭,卻受人岐視的純白小花,今年十六歲的惜兒,也只有這兩個相隨多年的貼身丫環可以倚靠,她們在惜兒的心底,是比親人還親的存在。
「惜兒,妳要堅強,妳忘記妳答應永哥哥的嗎?」愀然變色的詠荷強打起精神,安慰著淚傾如雨的嬌柔人兒,看著惜兒,就讓她回想起當初的自已,那段不堪一擊的歲月裡,還好有耶律劭支持她一路走過。
「惜兒…記得」高若惜吶吶地微點螓首,想起她儀表堂堂的心上人-晏永,逐漸止住自已的哭泣,平撫著自已憂鬱害怕的情緒。
當初高若惜要來蜀國的時候,是晏永親自率騎兵數百,前去蜀國與南平國邊境迎接的,一路上遇到不少逃兵與流寇想趁火打劫,都是晏永英勇殺敵挺身保護惜兒,小倆口在那段日子裡,偷偷發展出革命情感,私下互許終生。
驍勇善戰的晏永,仍是孟昶的左右手,官拜右衛將軍的他,現在正遠在蜀國邊疆,抵抗大理國的入侵,估計這場戰爭打完,他就要火速趕回成都稟明聖上,藉平定大理之亂的功績,請求孟昶賜婚鳳翊公主予他。
晏永知道惜兒軟弱無力,一人生活在他鄉異地,連自保都有問題,便再三央託詠荷代為照顧惜兒,晏永是詠荷多年來的練劍對象,兩人的交情非同小可,詠荷當然是一肩挑起這個責任,而詠荷與初來乍到的惜兒十分合契,發展出猶如姐妹般的情誼。
「惜兒…會堅強的…為了永…」惜兒抹抹眼淚,回想起自已的心上人,她要堅強獨立!她答應晏永哥,她一定會等到晏永回來,晏永也親口允諾,他定會活著回來,因為他要娶心愛的惜兒為妻。
「唉~只怕到時候,惜兒有了大永,就忘記小詠囉~呵呵!」古靈精怪的詠荷嘴角含笑,輕聲打趣著惜兒,她常私下笑鬧心有所屬的惜兒,說晏永是“大永”,自已是“小詠”,要她別有了大永,忘記小詠。
「不會的…詠詠姐,是我們的大功臣…妳的恩情,惜兒沒齒難忘!」惜兒破涕為笑,舉起一雙藕臂,探手輕摟抱著與她並肩而坐的詠荷,這幾個月來,若不是詠荷的多方關照,還是詠荷時常跑來明月苑與惜兒為伴,只怕惜兒還沒悶死,就先餓死了!
「大永就快回來了吧!我聽人家說,大理一戰勢如破竹,蜀兵再下一城…」詠荷回憶著她聽來的前線捷報,看來這對情侶的婚事,也近在眼前了,詠荷回想起自已的婚姻大事,神情有些黯然…
曾經說過只想娶我的那個人,你現在…在哪裡呢?
斂眉掩笑的詠荷不語,這問題,持續徘徊在自已心底。
夜半三更,勤政愛民的孟昶還沒就寢,在內侍官的隨身服侍下,就著幾盞燭火翻閲著桌上奏摺,只見勵精圖治的孟昶,專注埋首批閱著公文,連皇太后來了也沒發覺。
「皇上…夜深露重呢…怎麼還不歇息?」李守清穿著鳳袍前來御書房探望兒子,苦心栽培的兒子果然沒讓她失望,成為重視建設發展農桑,衣著樸素,不浮華淫奢的好君主。
「母后!您怎麼還沒休息呢?」孟昶聽見母親的聲音,連忙抬首起身迎接母親,想行跪拜之禮,李守清滿是疼愛地扶持著孟昶,示意他免禮。
「皇上,哀家知道您忙於國事,但您的身體不只是您的,更是天下百姓們的,請您務必要好好保重身體呀!」李守清婉言對著孟昶勸進,這幾年來孟昶為了大蜀國的付出,人民與滿朝文武皆知,他不只光耀恢弘了孟家門楣,更是成就打造大蜀國的輝煌未來。
恭敬溫馴的孟昶放低姿態,親自攙扶著母親的手,帶領著母親上座:「是…兒臣慬記母后教誨」十分孝順母親的孟昶,從來不敢違逆母親的意思,除了一件。
「皇上,您今年都二十二歲,是不是該…」這件孟昶遲遲不肯順從母親的事情,今晚又被李守清提出來談。
「母后,兒臣對詠荷…兒臣把她當妹妹!」這幾年來孟昶忙碌於國事,顯少與詠荷打照面,就算有幸見到了面,詠荷也是乖乖的埋在人群裡,不太引他注目留意,他都快忘記詠荷的模樣,他依稀記得詠荷就是個愛惹禍端的小麻煩精。
更何況耶律劭是他的好兄弟!耶律劭那麼喜愛詠荷,他怎好橫刀奪愛。
「這幾年來,詠荷拒絕多少王公貴族的求婚,她的心意,你還看不明白嗎?詠荷今年已經二十歲了,女孩大好的青春,都浪費在等候,別辜負她的一番心意呀!」李守清略帶責難地輕聲念著孟昶,詠荷代替她主持後宮,將後宮治理得井然有序,讓孟昶無後顧之憂的治理國家大事,這麼好的媳婦,孟昶還有什麼好挑剔的!
孟昶默默不語,不知該怎麼反駁母后的話,現在的他,跟詠荷是最熟悉的陌生人,但多年來詠荷代替李守清治理後宮,的確是內治有法,規矩嚴明。
「哀家知道您是顧慮耶律劭!他是您的好朋友,他應該告訴過您…他鍾情於詠荷一事吧?!」李守清試探性的問道,沒想到耶律劭居然還橫亙在他們之間,逼得李守清,非得親手將這個往昔陰影,連根拔除。
「唉~其實哀家也知道,他曾經對哀家提過,但是…」李守清感嘆著,都經過五年了,他們三人還無法減為兩人嗎?三個人怎麼能成事呢?有的只是糾扯不清的怨恨與不完美。
「但是?」孟昶不解,一臉的迷糊。
「他自已也親口承認,他奶奶述律平痛恨漢人,怎麼可能接受詠荷當耶律劭的正室呢?詠荷是一個這樣好的女孩,皇上捨得讓她當侍妾嗎?其實,他要走的那天來找過哀家,他流著眼淚要求哀家,求哀家得讓詠荷一輩子幸福,讓她當這世上最幸福的人…」李守清回憶起往事,歷歷在目,耶律劭也算是用心良苦,只可惜文武雙全的他,無法留在蜀國為孟昶效命,不然李守清願意接納他,讓他當蜀國的國舅爺。
「他…真的這麼說嗎?母后?」聽聞此訊,孟昶迷糊愣然,當年耶律劭走得潦草匆促,沒留下太多訊息,只要求孟昶要好好照顧詠荷,這五年來耶律劭也無再與他聯絡,據傳聞,他已受封為東丹的準王儲,等到他遊歷結束返回東丹,隨時可以登基為王。
「難不成皇上要哀家發誓嗎?這種事情,能拿來說嘴的?」李守清嚴詞正色地蹙緊蛾眉,神情中有些不滿微怒。
孟昶虛軟著自已的身軀在椅子上,他從來不知道,原來耶律劭已經把詠荷交付給他,早在五年前他要回國時,耶律劭就放棄他與詠荷的感情,他還傻傻的期待耶律劭會來蜀國,登基為王的他會來迎娶詠荷,在孟昶的心中,一直期待著有場蜀國與契丹聯姻的盛大婚禮。
「兒臣懂了…兒臣會試著…」孟昶面有難色的應諾李守清,他從今晚開始,會試著去調整他對於詠荷的心態,原來耶律劭為了繼承王位,選擇犧牲他與詠荷的感情,在權勢與愛情之間,耶律劭早就下了決定。
李守清看著輕掩上的門扉,她知道自已的決定是對的,詠荷就是注定當大蜀皇后的命,不管是耶律劭,還是耶律劭寄來的信,都無法改變詠荷的命運,雍容華貴的她,輕輕攏順自已的鳳袍,起駕回宮歇息。
不死心的耶律劭回到東丹後,曾經捎來過信訊幾十次,只是全讓李守清給攔截,李守清連看也不看,就把信給銷毀,後來李守清怕耶律劭持續糾纏不清,便命人造了一張喜帖,印上孟昶與詠荷的名字,寄給遠在東丹的耶律劭,自此之後,耶律劭便不曾來信。
行事風格明快的李守清,斷然親手斬絕三人之間的糾葛,為了詠荷,為了孟昶,她只好對不起耶律劭了!這是她身為人母,所必須施行的果斷與堅決。
 
明月苑裡,某個涼風輕喘的悠閒下午。
「欸~妳別動呦!願賭要服輸呦!」笑得賊兮兮的詠荷手裡拿著毛筆,正在畫著惜兒的絕美臉蛋,惜兒忍受著毛筆帶給她的搔癢感,認命的讓詠荷替她在臉上加畫一個圓圈,一張不情願的紅艷小嘴,嘟得半天高。
詠荷不曉得從哪裡找來了骰子,一溜煙地跑來明月苑裡,找惜兒一同玩樂,兩人打賭,輸的要讓人畫臉,兩個美貌如花的小姑娘,毫不客氣的把彼此畫成大花臉:「好了,我們再來!」頑皮愛鬧的詠荷輕舔過自已的下唇,迫不及待的想與惜兒再大戰數回。
「嗯~」內向惜兒捂著自已的臉蛋,又羞又怯的有些抗拒,她都不敢看自已被畫成什麼樣子,只見站在一旁的菁兒與苑兒不停掩嘴偷笑,看來也不會光彩到哪裡去。
詠荷的臉上頂著六撇貓鬚,拿起了骰子用力擲在碗裡:「哇!哈~惜兒妹妹妳輸定了!哈哈~是三個六耶!」「啊?真的嗎?」惜兒大吃一驚,連忙放低自已的雙手,探頭張望著大碗裡的骰子,詠荷手裡還拿著毛筆,趁隙偷襲惜兒,替惜兒點了一顆愛吃痣。
「騙妳的啦!呵呵~」僥倖得逞的詠荷,放下了毛筆拔腿就跑,惜兒看著詠荷使詐,悍然抓起桌上的毛筆,就追趕著詠荷的身影後頭,拚命想迎頭趕上詠荷:「詠詠姐姐,妳壞~」惜兒穿著一襲白色衣裳,就這麼跟詠荷在明月苑的花園裡相互追趕,兩個女孩兒笑語盈盈的嬉鬧著。
「詠詠姐姐~妳別跑呀!惜兒會追上妳的!呵呵~」惜兒笑得開懷,手裡抓著毛筆,煞是認真的發表宣言。
「惜兒妹妹,就憑妳?再多等十年吧!呵呵~」玉步輕移的詠荷,一邊奔跑一邊回頭張望著身形嬌小的惜兒,臉上掛著忻忻得意的笑容。
「啊~」兩人在花間小徑追逐著,詠荷一邊碎步輕跑一邊回頭盼望,沒留心看前頭的路,一頭撞上一道肉牆,緊跟在後頭的惜兒也煞車不及,就這麼硬生生的把抱在一起的兩人衝撞倒,三個人倒成一團,那道肉牆順勢將惜兒與詠荷,一左一右的摟抱進自已懷裡。
「妳們在幹嘛?呵呵~」今天朝中無大事,孟昶早早便退朝,聽下人說詠荷在明月苑,他揮退內侍官與護衛隨從,想來找詠荷私下聊聊,沒想到讓他目睹啼笑皆非的這一幕。
孟昶難得心情愉悅,低頭打量著左手臂裡的詠荷:「這是啥?妳是小黑貓嗎?」詠荷的小臉蛋上,有六道貓鬚。
他轉瞬看著右手抱著的鳳翊公主:「妳是什麼?小烏鴉嗎?」惜兒輸得更慘,眼睛週圍有兩個黑圓圈,還有四撇鬍鬚跟愛吃痣。
「高若惜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惜兒見自已倒在一個幾乎是陌生男人的懷裡,連忙從他的懷抱中掙脫,對著孟昶請安行禮。
詠荷見狀,也趕緊站直身子,對著孟昶行禮:「詠荷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呵呵~」孟昶站起自已的身軀,蠻不在意的輕拍著身上灰塵,難得忙裡偷閒,真讓他放鬆不少,老是對著那一票心懷不軌的老賊,著實讓他鬱悶消沉。
「妳們都平身,免禮啦!」孟昶看著眼前的小烏鴉與小黑貓,心想這一定又是愛搗蛋的詠荷,搞出來的花樣。
兩個滿臉塗鴉的女孩,偷偷對著彼此扮鬼臉,嘲笑著對方的黑墨妝,顯示兩人的感情非比尋常。
「怎麼,不想去洗把臉嗎?如果妳們如此坦然的話,那待會隨朕去巡視宮外的水利工程,看建設的如何吧!」壞心眼的孟昶玩興大起,帥氣地抖動著自已的衣袖,出言恐嚇著兩個相視而笑的女孩。
「啊~~」兩個小女孩一聽見孟昶這麼說,爭先恐後地跑進明月苑裡,讓丫環端來清水洗臉,就怕自已得頂著大花臉,走出宮外丟人現眼,貽笑大方。
孟昶一人站在花園之中,欣賞著春花如畫,風光明媚,這才驚覺,他已經有多久,沒有停下腳步來,欣賞週圍的風景?他忙著跟那些老賊們勾心鬥角,埋首治理國事,已經過了悠悠蕩蕩的五年,身為一國之君,卻沒能欣賞他一手建立的江山,未免也太傻了些。
蜀國的江山已經穩固,那些老賊們的兵權也被他削減得七七八八,他應該要緩緩自已的腳步,稍作歇息,為自已,還有自已的終身大事,稍微下點心思,這些年來,孟昶一直沒有成親,偶爾午夜夢迴之際,一人睡在冷清偌大的龍床,總是感覺孤單寂寥,高處不勝寒的君王心,也需要有人來撫慰照料。
英氣逼人的孟昶臨風望想,什麼樣的女孩兒,最適合朕?
什麼樣的女孩兒,最能輔佐協助朕,坐穩王位,開拓延續蜀國的恢弘將來呢?
「仁贊哥哥,惜兒要彈琴唱曲呢!您今天下午還得忙碌嗎?不如一起來聽吧!惜兒唱歌可好聽了!」先行梳洗完畢的詠荷,穿著大紅彩錦紗裙,上頭印著彩蝶翩翩,搭配著淡粉色大袖衫,盤著典雅的雲髻,對著兀立於花園之中的孟昶邀請,孟昶順勢回頭一望,發現詠荷不知道在何時,已經螁變為成熟嫵媚的女人,不再是當初那個惹禍精。
身材凹凸有致的詠荷,腰若束素不盈一握,麗質天生的她風華絕代,舉止嫻雅風韻脫俗,盛顏仙姿宛若妖艷牡丹。
「妳真的…長大了…」驚為天人的孟昶,低聲喃喃自語著,詠荷今年已經二十歲,變得跟他印象中,那個愛作弄他的小妹妹,完全不一樣,難怪人家說女大十八變。
神態從容的孟昶對著詠荷點點頭,示意自已會留下來聽鳳翊公主唱歌,熱情洋溢的詠荷開心地拍著手,轉頭走進宮殿裡,告知惜兒這個好消息,孟昶邁開步伐,就往苑裡走去。
一身白綢雲裳的惜兒,已經搬來她的琴,安靜憩適地落坐在琴桌旁,等著聖上蒞臨指教,今天是她第一次這麼近距離看見孟昶,脫下金繡龍袍與九龍冕的孟昶,少了那一股不可侵犯的威嚴感,惜兒才敢仔細打量他,原來聖上是這麼穩重隨和的人,她還以為自已跟詠荷的胡鬧行徑,會遭受責罰。
經過歲月的洗禮,孟昶雖不再是面如冠玉的美少年,但飄逸爾雅氣質與出眾的外貌依然,他成長為豪邁昂揚的挺拔男子,氣度不凡的他不怒自威,全身上下透露出王者氣息,是為卓然超群的棟梁之材,大蜀國有這樣的賢明君主,蜀國的未來定是一片光明。
孟昶一踏入宮殿之內,惜兒連忙起身要行禮,孟昶只是率性的衣袖一揮,赦免這無謂的繁俗紊禮。
聽話乖巧的惜兒點點頭,一雙輕蔥玉指,在琴上輕輕彈奏撥弄著,就像是數顆跳躍蹦彈的珍珠,叮叮咚咚的,彈奏著最悠揚的音節。
心情閒適的孟昶坐在椅子上,凝望撫琴奏樂的惜兒,如果詠荷是妖艷的牡丹,那她便是雪地裡開放的白梅,冰肌玉骨的她氣質絕塵清新,一雙明亮星眸宛若秋水,梨頰微渦笑靨迷人,嬌小玲瓏的體態輕盈柔美,那我見猶憐的氣息,著實讓孟昶怦然心動。
不知自已引得孟昶餘波盪漾的惜兒,只是專注地彈奏著琴曲,搭配著悠揚琴聲,開口吟唱著浪淘沙。
「濯錦江邊兩岸花,春風吹浪正淘沙。女郎剪下鴛鴦錦,將向中流定晚霞」惜兒玉潤珠圓的聲音,宛若天籟,聲音嬌嫩清脆,喉清韻雅。
詠荷站在惜兒身邊,被勾引得玩性大起的她,對著惜兒指指自已,示意自已也想一獻歌藝,惜兒淡雅地微點螓首應許,接著再次彈奏浪陶沙,詠荷索性坐在惜兒身邊,與惜兒親暱並肩,輕聲的清清喉嚨,初試啼聲地,對著孟昶獻唱。
「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銀河去,同到牽牛織女家。」目瞪口呆的孟昶從來不知道,詠荷的歌聲是這麼的悅耳動聽,婉轉悠揚綿延不絕,一點也不輸給惜兒。
惜兒讚許似地輕點著頭,沒想到詠荷的歌聲,這麼優美出眾,一曲彈畢,兩個女孩摟抱著彼此,相視而笑,屋內響起一串如銀鈴般的笑語。
「妳們的感情真好,像親生姐妹似的」孟昶龍心大悅,忍俊不住出言對著兩人攀談,表示讚許。
「當然囉~我是詠詠姐姐,這是我的惜兒妹妹呀!」摟抱著惜兒的詠荷,愛憐呵護著楚楚動人的惜兒,親暱地摟抱著惜兒細瘦的肩膀,絕美的臉蛋上,有著無暇的淺笑。
「詠詠姐姐~」嫣然一笑的惜兒探著一雙藕臂,聲調嬌嫩細緻地輕聲呼喚著詠荷,她窩在詠荷的懷抱裡,大方地撒著嬌,不時抬眼張望著詠荷,放心依賴著比親生兄弟姐妹,還要可靠堅強的詠荷。
「如果是妳們,一定能好好的相處到老吧…」孟昶看著詠荷與惜兒,扯動著嘴角輕笑,雙手自然地交疊在胸前,撐著手肘在桌面,驀然沉思貌。
「聖上…想分開我們嗎?請聖上別拆散我跟詠詠姐姐…」敏感纖細的惜兒聽見孟昶這麼說,還以為孟昶有意趕她回南平國,煞時間眼眶浮泛著淚水,淚眼盈盈地瞅著孟昶不放,那委屈無辜的模樣,看得孟昶的心都因不捨而發疼了。
「怎麼會?呵呵~」孟昶看著眼前的詠荷與惜兒,其實他盤算著讓兩個女孩,成為真正的姐妹,他對惜兒一見鐘情,愛憐之意湧然而出,但惜兒太過軟弱,無法掌管後宮內政,詠荷是母后一直十分中意的皇后人選,她强悍不屈的性格,剛好與楚楚可憐的惜兒成為互補。
孟昶暗自忖思著,詠荷與惜兒的感情這麼好,就算她當上皇后,絕對不會為難他疼愛的這朵小白梅。
詠荷掌握後宮內政,內治有法條理分明,他對於詠荷的手腕與能力,毫無質疑,由她來母儀天下,是最恰當的人選,由柔弱的惜兒來調劑搭配過於剛強的詠荷,天衣無縫。
詠荷摟著靈眉秀目的惜兒,輕點著惜兒的鼻尖,這個小丫頭,捨不得晏永不敢直說,居然推她出來當擋箭牌,真是只小狐狸,兩個女孩兒並肩而坐,說說笑笑的,完全不曉得孟昶打怎樣的如意算盤。
孟昶只是嘴角含笑噤聲,聆聽著兩個小女孩,說著漫不著邊際的閒話笑語。
自此之後,孟昶不動聲色地與南平王書信往來,偶爾忙裡偷閒前往明月苑,看著兩個無邪的女孩嬉戲玩鬧,兩人一同彈琴獻曲,非常能讓他放鬆心情,兩個天真爛漫的女孩兒,完全不知道孟昶有意立她們為東宮娘娘與西宮娘娘,共執後宮內政,同時母儀天下。
這天,惜兒收到一封來自南平國的家書,她看完之後,臉色慘白俯在床上痛哭流涕,任菁兒與苑兒怎麼苦勸安慰,也無法平撫惜兒的哀哀欲絕,兩名丫環怕公主再這麼以淚洗面,損壞折騰她的身子,便前往詠荷暫居的芙蓉苑通報。
怔忡不安的詠荷聞訊趕往明月苑,拿過了惜兒手中的書紙,仔細端詳閱讀後,全然明白惜兒為何愁腸寸斷,她淡定地輕嘆口氣,對著惜兒說:「惜兒妹妹,妳放心,我會想辦法讓聖上改變心意的!」
「詠詠姐姐…我…我…」我見猶憐的惜兒話也說不完整,任憑眼淚爬滿自已秀麗無暇的臉頰,在那封家書上,清楚明白的寫著,蜀國皇帝提議聯姻建交,如果南平王同意的話,那南平王扣押的貢禮與獻金,他將不予追究,就當成是惜兒的聘禮。
南平王一聽到孟昶有意娶自已的女兒,還不需要償還他攔截的進貢物品,自當是樂不可支,極力讚揚孟昶的提議,還寫信來叮嚀教誨自已的女兒,要她好好聽從孟昶的安排,努力取得孟昶的疼愛,如果惜兒受寵的話,說不定南平國的臣民們,能跟著水漲船高,年年皆有歲絹貢禮可收。
南平王還沒想過送來當質子的不受寵女兒,居然能飛上枝頭當蜀國王妃。
晏永還在數百里外的大理戰場上,奮勇殺敵抵抗外辱,全然不知悉宮內的事情,憑他區區一名右衛將軍,有何能力改變皇帝的決策,插手皇帝與鳳翊公主的聯姻?現在還什麼都不知道的他,也許是最幸福的。
「妳放心…我會很小心處理的」詠荷咬著下唇,思索著該怎麼讓孟昶改變心意。
惜兒的終生大事,晏永的幸福,南平國全體人民的安危,都繫在詠荷一念之間,不知怎麼,詠荷覺得,自已離耶律劭,又更靠近了些,耶律劭是不是也像她這樣,將這麼沉重的擔子,不發一語的往自已身上攬呢?詠荷吶吶地放下了手中的信紙,前往御書房。
 
「詠荷小姐求見!」內侍官一句一句地傳喚著,一層一層地傳進孟昶的書房裡,孟昶恰巧為了禮部尚書-徐光浦與領武信節度使-張業,水火不容的兩人明爭暗鬥傷透腦筋,急性衝動的詠荷千挑萬選,揀了個最差勁的時刻,來打擾正心煩意亂的孟昶。
孟昶壓抑著思緒萬千,坐在龍椅之上,佯裝淡定地詢問著案下的詠荷:「怎麼了嗎?詠荷」詠荷從來不打擾他處理國家大事,今兒個來勢洶洶,大有興師問罪之勢,惹得原本就不悅的孟昶,心中一把無名火翻騰燒熱著。
「皇上,您真的要娶惜兒嗎?您對她就這麼動心,要立她為妃子?」詠荷單刀直入地徵詢孟昶的意見,孟昶也不過見了惜兒幾面,就這麼匆促地決定要娶惜兒,也未問過惜兒的意見,詠荷覺得似乎不太妥當,更何…惜兒的心裡,有人了。
「娶又如何?不娶又如何?立妃立后…又如何呢?」孟昶緊縐著自已的眉毛,敢情詠荷是擔憂她的皇后之位,會讓惜兒給強奪佔取嗎?孟昶不解詠荷何時開始,這麼計較地位之別,怒氣填胸的他,登時誤會詠荷是因為妒火中燒,才前來書房撒野質詢。
「您要立惜兒…為皇后?怎麼可以…?!」詠荷美艷絕倫的臉上滿是愕然,是什麼時候開始,孟昶居然這麼喜歡惜兒?為何她與惜兒,完全沒有察覺。
「有什麼不可以?惜兒是南平國的公主,身份尊貴地位崇高,當朕的皇后並無不妥,怎麼…妳不服嗎?妳就認定…惜兒在妳之下嗎?」聽到詠荷這麼問,孟昶的語調透露出無法壓抑的怒氣,莫非詠荷一心一意的認為,皇太后允諾她做皇后,自已就一定得聽從皇太后的擺佈嗎?一個個都把他當成什麼!
大為光火的孟昶,遽然怒目切齒,臉色鐵青的大喝:「朕才是皇帝,朕說了算!」
詠荷見孟昶蠻橫霸道,毫不講理,擅自決定惜兒的終生,她也跟著怒從心頭起,連忙為惜兒打抱不平:「皇帝…就能決定這天底下所有的事情嗎?凡事,總有個先來後到吧!還講不講道理啊?詠荷不服!」詠荷一張小臉蛋漲紅著,氣呼呼的都快噴火,豐滿雪白的胸脯,因震怒而急遽起伏著,一雙美目直勾勾地瞪著孟昶,毫無懼色。
「妳服也罷,不服也罷!朕怎麼作事,輪不到妳來操心!」孟昶聽見詠荷這麼的對他叫囂,還擺明的提醒孟昶,說自已才是待在孟昶身邊最久的女人,她才有資格當皇后,怒火中燒的孟昶,氣得把桌上的東西一股惱兒全掃落地面,一旁待命的內侍官與宮女們,見詠荷斗膽觸犯龍顏,紛紛嚇得跪在地上,直打哆嗦。
其實詠荷說的”先來後到“,指得是晏永先認識惜兒,晏永也與惜兒私定終生,孟昶不聲不響的半途殺出,倚恃著自已皇帝身份,強行破壞人家的姻緣,未免也太不講道理。
詠荷咬著自已的下唇,考慮著該不該說出晏永與惜兒已經私定終生一事,兩人雖然發乎情,止乎禮未曾踰矩,但心有所屬的惜兒,就算肯為了大局著想嫁給孟昶,待晏永從大理歸來,這三個人可是得朝夕相對呀!彼此糾結牽動日夜折磨,怎麼也不會開心的!
為了成就一對怨偶,得犧牲三個人的終生幸福,太不值得。
 
孟昶見詠荷不言不語,他明白這口氣她怎麼可能嚥得下去,詠荷掌握後宮內政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更何況孟昶是這麼疼愛、看重詠荷,有些騎虎難下的孟昶,很婉轉的告知詠荷,其實兩人的地位平等:「朕已經傳達旨意,遣人送到樞密院去了,他們在草擬詔書,估計明天就會頒布聖旨,詔告天下」
詔書上會寫著,孟昶立詠荷為東宮娘娘,惜兒為西宮娘娘,兩宮並重皆被尊為皇后,輔佐廣政皇帝,攜手治理後宮,近期內,擇黃道吉日完婚。
「詔告天下?不行!我不讓他們詔告天下!」詠荷咬緊牙根轉頭就跑,她要火速趕往樞密院去,若是聖旨這麼一頒布下去,孟昶就算想後悔也來不及了!惜兒都把心給晏永了,孟昶娶她,只是得到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
「詠荷!」怔忡不安的孟昶,看著詠荷那副事在必行的模樣,他太了解詠荷的性格,行事不顧後果的詠荷,一定會去大鬧樞密院,到時候就算他想包容徇私詠荷的無理取鬧,也難平群臣的攸攸之口。
真讓孟昶猜中了!
火爆性格的詠荷手執越女劍,馬不停蹄的趕往樞密院,把一干埋頭苦幹的文吏官員們,嚇得雞飛狗跳的,還錯手打傷了幾位大臣,等到孟昶帶著侍衛趕過去的時候,大錯已經鑄成,一票人眼巴巴的看著皇帝,看他怎麼整治處罰這個大鬧樞密院的潑婦。
迫於無奈的孟昶,礙於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他得以身作則,便命隨從將詠荷押入大牢,等候發落,詠荷大鬧樞密院一事,火速傳遍整個宮廷,大家都繪聲繪影的傳言,說詠荷就是不甘心自已苦熬這麼多年,居然得跟一個南平國來的質子爭寵,才會氣得失控搗亂。
 
詠荷被打落大牢裡,第一個來探望詠荷的,自是收到消息火速前來的李守清。
「詠荷?怎麼會這樣的?」皇太后原本在禮佛誦經,一聽見孟昶把詠荷收押,她連忙趕來探望。
詠荷原本蜷曲著身子縮在角落,一看見李守清來了,淚眼婆娑的對著李守清撒嬌:「姨娘~」懊悔不已的詠荷探長了手,摟抱住特地進大牢裡來看她的李守清。
「小荷…妳怎麼會這麼衝動的…妳這麼鬧,讓姨娘想幫妳說幾句話也不行,聖上想包庇妳…也莫可奈何呀!」李守清輕拍著詠荷的背,安撫著詠荷的情緖,詠荷就是這副烈火燎原的急性子,脾氣一上來,誰都敢惹,什麼場合都敢放肆。
「姨娘~」坐困愁城的詠荷哭喪著臉,她知道自已作錯了,她太衝動了!現在弄成這麼難堪的局面,別說為惜兒與晏永出頭,她連自已的頭,都快要保不住了。
「唉~小荷,妳不是孩子了…妳要識大體呀!南平國的公主,畢竟是公主,她與妳並列為東宮與西宮,聖上…沒虧待妳了…」李守清輕嘆一口氣,要詠荷想開一點,別為了這種事情鑽牛角尖,要母儀天下的人,當然要氣度大方能容。
「與我並列?」愁腸百結的詠荷一聽此言,嚇得目瞪口呆。
「是啊!聖上草擬的詔書,哀家看過了…妳是東宮,鳳翊公主是西宮呀!口頭上當然得講兩宮並重啊!但自古以為,東宮為正,妳是未來的東宮娘娘,那不等同於正宮皇后嗎?這名份的事,別計較這麼多,姨娘知道妳是皇后,整個後宮都認定妳是皇后,怕什麼?!」李守清滔滔不絕的解釋給詠荷聽。
「可是…我不想當皇后啊…」詠荷一直到現在才明白,原來孟昶會這麼生她的氣,是氣她計較名份,以為她特地跑去書房胡鬧,是因為她跟惜兒爭風吃醋。
「妳不想當皇后,那要當什麼?姨娘說過了,要竭盡所能的補償妳呀!妳心裡的那份苦,姨娘都懂,妳掌管後宮多年,這位子妳坐得這麼穩當,別怕!還有姨娘給妳撐腰呢!不管是一個鳳翊公主,一百個鳳翊公主,都無法動搖妳的地位,妳就是這後宮之主!」李守清言而有信地照著她的承諾走,卻忘了問詠荷到底想不想這麼作。
詠荷眨著她水靈的大眼不語,孟昶想娶她,就因為她掌管後宮得當嗎?那她是什麼,一個受人擺佈的棋子,還是一位盡忠職守的臣子,都沒人在乎她怎麼想的嗎?有沒有人管一下,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現在的她,徬徨無助的連眼淚也流不出來。
李守清摟抱著詠荷,舉手輕拍著她的背,低聲安撫她:「別怕…姨娘在這…誰都不能傷害妳…」
詠荷全身像是被電流電到一樣,渾身一顫,她低聲的呢喃著:「我的心裡有你,誰都不能傷害你…」她回想起耶律劭,這個在她心底埋藏已久的身影,回想起耶律劭對她的溫柔包容,甚至是縱容。
「姨娘…」心有所思的詠荷,吶吶地喊著摟抱她的李守清。
「嗯?」慈愛的李守清輕輕推開她與詠荷之間的距離,張望著她雙臂之中的詠荷。
「妳開心嗎?當後宮之主,妳開心嗎?」詠荷瞳孔清徹如水,彎彎睫毛如扇,凝視著李守清。
李守清被詠荷這麼一問,語塞,是啊…這幾年,她真的開心嗎?從李守清,變成孟夫人,再從孟夫人,變成皇太后,她…開心嗎?她不禁捫心自問,自已上次喜樂開懷,是什麼時候?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姨娘…妳最喜歡吃的東西,是什麼?」詠荷偏著腦袋,目光炯炯定晴望著李守清。
「姨娘最喜歡吃的,是家鄉太原,市集小攤賣的豆腐花」這件事李守清記得很清楚,她記得還小的時候,奶娘常常帶她去吃豆腐花,香甜滑嫩的滋味,讓她難以忘懷。
「姨娘…妳有多久沒吃到小攤子賣的豆腐花?當後宮之主這麼開心,開心到…連最喜歡吃的東西,也不想吃了嗎?」心如明鏡的詠荷接著又問李守清,李守清神色一慌,癱軟著自已的雙臂,無法言語,她多久沒走出這重重門禁的後宮?還吃小攤子的豆腐花咧!
「詠荷小的時候,看見爹爹時常看著娘的畫像想念她,詠荷就決定了…等詠荷長大,也要嫁給一個像爹爹那樣長情的人,是推著小攤車沿街叫賣的也行,在廚房裡揉麵糰作饅頭的也好,只要他一輩子只愛我,只娶我一個妻子,他推攤車我幫忙,他作饅頭我升火…」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只要這雞跟狗是一心一意的,是雞是狗,都勝過貪新厭舊的人。
詠荷的心裡,一直是這麼想的,不曾改變她的心意。
詠荷看著李守清的模樣,她知道李守清動搖她原先的心志了,她開始懷疑自已給詠荷的,是枷鎖牢籠還是補償報酬。
詠荷放開李守清的身子,恭恭敬敬地叩首跪在李守清面前,語調謙卑但平穩地對著李守清道:「民女詠荷自知出身低賤,善妒好鬥心胸狹隘,無法與大蜀國的賢明聖上匹配,還請皇太后轉達皇上,收回成命」這種補償性質的施捨,與未經她同意便加強在她身上的恩惠,詠荷不想要。
「小荷…妳這麼說,不是要把姨娘的心挖出來嗎?小荷…」李守清滿面愁容,凝然定晴跪在地上的詠荷,意志絕決,急得她眼眶都泛紅了。
詠荷光潔的額頭在地上重重的叩首,發出一聲巨響:「還請皇太后轉達皇上,收回成命!」詠荷的脾氣有多倔強,李守清再清楚不過,她不想做的事情,沒人能逼迫她,再逼她只是將她逼上絕路。
熱淚盈眶的李守清捂著嘴,不讓自已咽嗚啜泣出聲,不一會,有著細微皺紋的臉頰,布滿淚痕。
「懇請皇太后、皇上,收回成命!」心似鋼鐵的詠荷語畢,又重重磕頭一聲,她是寧死也不願擔任這“後宮之主”,她掌管後宮多年,也全因為她認為自已是在孝順李守清,想讓李守清肩上重擔輕些,完全不明瞭李守清,是把她當成皇后般栽培著。
如果要跟那麼多女孩分享心愛的男人,那她寧願嫁給沿街叫賣的小販,詠荷自認,她就是一個心胸如此狹隘的女人,這輩子,她不會改變想法。
「小荷…別磕了…哀家知道了…哀家會讓皇上,收回成命的…」李守清捧著自已的心口,胸膛內乘載著她幾乎要不能負荷的疼痛與哀愁,點頭答應詠荷的請求。
「古人說的都沒錯…強摘的果不會甜,強求的姻緣不會圓…」千愁萬緒的李守清留下這句話,便轉身離開囚禁詠荷的大牢,留下依然跪拜不停的她,感謝著高抬貴手的李守清 “放生”。
 
李守清不是唯一關心詠荷生死的人,還有與她情同姐妹的惜兒。
惜兒一聽到詠荷為了自已的私事,跑去大鬧樞密院,不準人家頒布聖旨,心想著這次她親手害慘最疼愛自已的詠荷姐姐,打傷朝廷命官與毀損聖旨,可是殺頭的大罪!她帶著菁兒與苑兒,就趕往御書房求見孟昶,但孟昶關緊書房大門與大臣們討論著國家動議,不予接見任何人。
惜兒站在外頭等了兩、三個時辰,還是等不到孟昶出來,索性就跑到孟昶的寢宮前痴等,心想著皇帝再怎麼忙碌於治理國事,一天的結束還是得回寢宮,她就站在寢宮外頭等,哪怕只是五分鐘、十分鐘也好,她要替詠荷求情,請皇帝網開一面,從輕發落。
等到二更天,身心憔悴的孟昶,在內侍官與宮女的陪同下,總算是起駕回寢宮。
枯等多時的惜兒一見到孟昶,連忙下跪:「惜兒有話想稟告聖上,懇請聖上撥冗接見!」
孟昶見惜兒顰眉蹙額的模樣,他知道惜兒是想為詠荷求情,身心俱疲的他淡淡地嘆了口氣:「平身…進來說吧…」孟昶累了,朝中大臣交相攻訐勾心鬥角,詠荷給他惹麻煩弄得天下大亂,大理戰役還得增兵送援,處理了一大堆事情的他,今天格外的疲累。
惜兒跟著孟昶進了寢宮,孟昶在站屏風之後,由內侍官伺候著更衣,他對著屏風之外的惜兒喊道:「說吧…妳想說的話…」惜兒不用說,孟昶也猜得到,除了為詠荷求情,她還會作出什麼驚人之舉嗎?這惜兒懦弱嬌柔,不是一朝一夕。
但今天的惜兒,非常勇敢,她暗自下了一個決定,她決定,一定要將詠荷救出,不惜一切代價。
「承蒙聖上厚愛,惜兒承恩受寵,自當竭盡已能侍奉聖上,以報聖上綿綿恩澤,但後宮不可一日無主,惜兒自知無能為力,還請聖上冊封詠荷姐姐為皇后,惜兒願意為妃為嬪,與姐姐同時服侍聖上」惜兒必恭必敬的跪在地上,請求孟昶原諒詠荷,她欠詠荷的太多了,拿命償還,只是剛好而已。
破釜沉舟的她心想,這輩子是注定辜負大永,但尚好還有小詠,可以陪伴她走完人生旅途。
孟昶換好衣服之後,揮退了內侍宮與宮女們,獨自一人坐在龍床邊,對著跪在他跟前的惜兒,輕聲問道:「妳甘心將皇后的位置…給詠荷?」
「只要能伺候聖上,留在聖上身邊,地位不重要,聖上知道惜兒的性子,惜兒什麼都不會,又這麼軟弱…沒有詠詠姐姐…惜兒…真的好害怕」惜兒眼眸閃爍著晶瑩淚光,她就是一個這麼無能軟弱的女孩,沒有人保護她,她只能一個勁兒的擔心受怕,有詠荷姐姐,惜兒就像吃了定心丸。
「妳們的感情…真的很好呢…」孟昶看著惜兒楚楚可憐的模樣,語調中的真摯之情溢於言表,她是真的很怕詠荷,就這麼給孟昶判了殺頭之罪。
惜兒扯開一抹強顏歡笑,對著孟昶說:「詠詠姐姐,是這輩子對惜兒…最好最好的人…」大永雖然與她互訂終生,並允諾娶她過門,但大永不在這裡,他在遙遠的千里之外,她要靠自已的力量,來保護最疼她的詠荷。
「她今天為了跟妳並列為兩宮娘娘一事,大鬧樞密院,妳知道嗎?這麼霸道不講理的女人,要獨佔鰲頭,不與妳平等而待,妳還這麼幫著她?妳怎麼…這麼傻?」對於惜兒的與世無爭恬淡如水,孟昶算是心服口服了,看著惜兒的胸襟如此廣闊,他又想起詠荷的蠻橫急躁。
「惜兒一點也不傻…傻的是聖上,詠荷姐姐就是因為那麼愛您,愛到不願意與其它女孩分享您,才會生這麼大的氣呀!」惜兒綻放微笑如花,今天她聽聞了其它內侍官們說的流言蜚語,她才知道原來詠荷姐姐這麼大歲數還不出嫁,就是在痴心等候著聖上。
可惜了,就連情同姐妹的惜兒,也誤會詠荷的心意。
「妳不怕以後她當了皇后,拚命欺負妳嗎?」孟昶被惜兒這麼出言提點,他如夢初醒,原來詠荷給他的愛,是如此強烈,就算會犧牲自已的性命,也要在他的心裡,排行第一。
惜兒搖搖頭,信誓旦旦的說:「惜兒不怕,惜兒知道詠荷姐姐的性子,詠荷姐姐會明白的,假以時日,她會明白惜兒的心意,她會懂得惜兒愛詠詠姐姐…詠詠姐姐會看開、會識大體…」惜兒低著頭,不敢與孟昶四目相交,深怕讓孟昶發現,其實她心裡,還有另外一個人。
「呵~惜兒,只愛詠詠姐姐嗎?剛才不是才說,要跟詠荷姐姐,一同服侍朕的嗎?」孟昶聽著她們姐妹情深,居然有些吃味起來,他回憶起詠荷是吃軟不吃硬的人,這柔情似水的惜兒,遲早會征服詠荷,她今天只是讓妒忌矇蔽她的心智,才會一時失控。
惜兒跪在地上膝行至孟昶身邊,輕輕地將頭枕在孟昶的膝蓋上,對著孟昶撒嬌示弱:「惜兒是一個這麼軟弱的女孩,惜兒需要詠詠姐姐,聖上也需要詠詠姐姐…」
孟昶輕撫著惜兒的一頭秀髮,語調輕柔地哄騙著惜兒:「小烏鴉…妳是朕這輩子看過,最潔白的烏鴉了…」孟昶溫柔的指腹,輕輕磨蹭著惜兒細緻的臉頰,看著眼如秋水的惜兒,眺目遠方若有所思。
「小烏鴉,在想些什麼呢?」孟昶語調愛憐親暱,低聲問著窩在他腳邊的惜兒。
「永…」惜兒一時不察,竟然坦白說出心底話,嚇得混身一顫,瑟縮在孟昶的腳邊,拚命發抖。
「朕明白,妳別怕…明天一早朕睡醒,便會傳令釋放妳的詠詠,這總行了吧?呵呵~瞧妳怕成這樣…」孟昶含笑凝視著惜兒,完全不查惜兒的一時口誤,只當惜兒掛念被打入大牢的詠荷挨餓受凍,才會如此擔驚受怕。
「謝聖上開恩!謝聖上開恩!」惜兒對著孟昶拚命跪拜叩首,其實就算今天她不來,明天早上孟昶也會釋放詠荷,再不放人,皇太后就要來找他質問痛罵了。
「別老是說什麼開恩的…朕不愛聽!」孟昶略為皺眉頓足,顯示著他的惱怒,其實他只是鬧著惜兒玩的,並沒有真的生氣。
「聖上愛聽什麼,惜兒就說什麼…以後惜兒,只說聖上愛聽的…」達成所求的惜兒,甜甜微笑著,她知道自已作了對的抉擇,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大永與小詠,她至少能靠著自已的力量,保護其中一個。
孟昶修長的手指,輕掐著惜兒的下巴,眼眸中有一抹玩味地對著惜兒說:「妳認為,朕…愛聽什麼?」
善解人意的惜兒綻放微笑如花,她知道男人,最愛什麼。
惜兒一雙玉臂探上孟昶的肩頸,將自已紅潤的兩瓣朱唇,輕柔地附上,那天夜裡,惜兒就這麼,留宿在孟昶的寢宮,直至月落日起。
隔天,孟昶以身體不適為由,拒絕早朝與任何人的求見,他懷裡摟著心愛的惜兒,安穩熟睡的時候,皇太后已經下令釋放詠荷,還交待下人們,讓疲累的詠荷多睡一會兒,絕對不準去驚擾她,讓折騰一夜的詠荷,能好好休息。
在天色還未大亮,週圍一陣灰濛濛之際,詠荷腳步輕飄飄的走回芙蓉苑,其實她先往明月苑去過了,但是不幸撲了空,面有難色的菁兒,老實對著曾救她一命的詠荷承認,說惜兒留宿在孟昶的寢宮。
失魂落魄的詠荷見木已成舟,她辜負晏永的臨行託付,正苦惱於自已實在窩囊時,詠荷遇到一個讓她意想不到的人。
原本應該待在牧場裡養馬放牧的小佑,一臉恍惚的蹲在芙蓉苑門口,他有皇太后的特許,能在深宮內苑自由進出活動,所以他想要蹲在哪裡,沒人敢出言管他,任他開心隨意蹲,別擋路就成。
「欸~詠荷小姐~妳回來啦!太好啦!妳要不要緊啊?獄卒有沒有打妳?妳餓嗎?冷不?哪疼?哇~妳的額頭怎麼紫青這麼大一塊?!要傳喚太醫嗎?」
遠在牧場的小佑,一聽到詠荷被打入大牢的傳聞,氣得是頭頂冒煙四肢發僵呀!迫不及待的跑去求見皇太后,想幫詠荷小姐求情,沒想到皇太后已經去探望過,說詠荷隔日就會被釋放,叫小佑別擔心。
迫於無奈的小佑,就只能守在芙蓉苑門口枯等,小佑整夜就在心裡直痛罵,罵這蜀國的皇帝是吃屎拉飯的?!怎麼這麼不講信用,說要讓她幸福一輩子,居然將她打落大牢,簡直是耽誤詠荷一生。
「小佑…」悵然若失的詠荷紅著眼眶,看著依然衣不曳地,一身布衣的周蒼佑,他還是第一個關心詠荷身體,而不是叫她要識大體、明是非,來教訓她要懂事成熟的。
小佑挽高著自已的衣袖,真想找兩個人來揍揍好洩恨,義憤填膺的小佑道:「怎麼啦?他們真打妳啦?氣死我啦!這蜀國的皇親國戚是吃啥長大的?!不守信用嘛這是!說要讓妳當最幸福的人,讓妳當皇后,當個屁啦!」
他在芙蓉苑門口等了一夜,就為見到詠荷平安歸來,看見詠荷心如死灰的憔悴模樣,他就有千百個不服氣,撒了一堆語出來,為詠荷打抱不平。
「小佑…你怎麼會知道這些事?」詠荷記得一時衝動的自已,把所有案上的聖旨都撕個稀巴爛,就連擬詔書的大臣想保護聖旨,也無辜被她踢了好幾腳,這聖旨鐵定是頒布不成,小佑怎麼會知道孟昶有意立她當皇后一事。
「痾…這個…我呢…嗯…啊…」小佑滿心焦慮地搔著自已的鳥巢般亂髮,完了!摟子捅大了,小佑一時心直口快沒想太多,他隱藏多年的秘密,跟著氣話一起跑出來。
「小佑…你不要騙我…我已經很慘了…」詠荷在大牢裡一夜輾轉難眠,不停回想著自已是失職的朋友,不負責任的姐姐,忤逆義母的乾女兒,眼淚撲漱漱的滾落臉頰,盡情地宣洩著自已的無能為力與脆弱。
慎重行事的小佑張望著四週圍,見附近走動的宮女們不太注意他倆,扯著詠荷的手就把她往屋子裡頭拖,然後緊緊關上房門,對著詠荷坦承當年他親眼所見的一切。
「其實當年爺兒要回東丹,是被逼的!東丹派來一個長得跟死屍差不多的傢伙,來要脅爺兒馬上回東丹,不然啊!就要發動戰爭,那可是會死很多人啊!」長得跟死屍差不多的傢伙,指得是表情嚴肅,不苟言笑的耶律仲。
「妳是知道爺的性格的嘛!他仁民愛物,怎麼會殘害無辜百姓呢?所以他就跑去找皇太后,說要帶妳一起回國,說他有那~~麼的愛妳,請求皇太后成全,說他會好好照顧妳一輩子!」小佑說到激動處,還拉開自已的雙臂比劃著,誇張形容著耶律劭無限的愛,但語調十分認真,不似在扯謊誆騙詠荷。
小佑回憶著五年前的往事,那一幕還活靈活現的在他腦海裡。
「然後呢?」愁顏不展的詠荷扯著小佑的破爛衣裳,緊張地追問著結果,她從來不明瞭耶律劭趕著離開的真正原因。
「那皇太后~哇!可利害啦!直接了當拒絕爺兒的提親,說絕對不讓妳離開蜀國呢!還跪在爺兒的跟前發誓,說要讓妳幸福一輩子,要讓妳當皇后享盡榮華富貴,結果讓妳富貴到收押進大牢裡!還真富貴」口快如刀的小佑,就是看不慣他們出爾反爾,每一字、每一句,都帶刺挖苦著他們。
「他…真的有找過皇太后提親嗎?」詠荷一直到現在才懂,耶律劭從來沒有說謊,說真心想娶她,不是幾句嘴巴輕浮的兒戲之言。
「是啊!後來皇太后一直要爺兒死心、放手!說她絕對不會祝福妳跟爺兒,沒有她的祝福,包妳不會幸福快樂!」
「爺兒流著眼淚,說有多難過就多難過呀!跪在皇太后面前,請皇太后保證,要讓妳一輩子都幸福!留在蜀國的最後三天,爺兒把自已關在房裡,不吃不喝也不睡的,死命折磨自已啊!看得我們多不捨呀!嘖!心如刀割呢!」小佑一股腦兒把所有事情,通通張揚出來,耶律劭為詠荷付出犧牲這麼多,理當讓詠荷知情了解。
「我一直以為…他…」怔忡不安的詠荷,也不曉得該怎麼解釋,她以為耶律劭早就在要回國的時候,就放棄對她的感情,才會連一封信也沒寄來,被人蒙在鼓裡的詠荷怎麼會知道,信還沒到她手裡,已經讓人給燒毀,硬是要斬斷兩人之間的藕斷絲連。
「爺兒要回國的那天,怎麼也不肯見妳,走得那麼絕情,妳知道為什麼嗎?」直截了當的小佑盯著千頭萬緒的詠荷,說出耶律劭不見她的原因:「爺兒…一夕白髮啦…整把頭髮都灰白掉了…瘦了一大圈呢…怪可憐的」就是那副心碎傷神的模樣,說服年幼的小佑一個人留在蜀國,捍衛貫徹耶律劭的真情。
「他…一夕白髮?」那是怎樣的千愁萬恨,才能讓人一夕白髮呢?詠荷從來不明白,耶律劭才是這世上,最愛她,最在乎她的人,懵懂茫然的她,竟然視而不見。
「吶…我想,妳現在應該適合看這封信了…是爺兒留給妳的」小佑從兜裡掏出那陳舊的信封,他也沒看過信紙上頭寫什麼,但現在的詠荷小姐長大了,不是當年那個怯懦軟弱的小女孩,她夠堅強成熟,足以做出讓她不後悔的抉擇。
詠荷看著泛黃的信封,緩緩抽出那張信紙,裡頭只有簡短的幾句話,卻讓詠荷這輩子,永誌不忘。
生死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會在東丹等妳。    劭
「這信上寫得是啥?」好奇的小佑探頭探腦的想偷看,這幾年來他學會不少字,也看過不少書,但人家的情書,他還真的沒見識過。
「小佑!我要去東丹,現在!」詠荷白皙的手指抓緊著泛黃信紙,五年了…她不知道耶律劭是不是還在等她,但她知道如果不去東丹見耶律劭一面,問個明白,她死也不會瞑目。
「欸~太好啦!詠荷小姐的慧根總算長出來了!快!隨便收拾一下,然後我們趕快開溜~別怕,萬事有我呢!」小佑心心念念等了五年,總算讓他捱到今天,他心花怒放的牽著詠荷,想趁著天色未亮,趕緊偷跑出宮,帶著豁然開朗的詠荷去投靠耶律劭。
「等等…」去意堅決的詠荷想了想,抓起桌上毛筆,豪邁灑脫地在白牆留下幾個字,拋棄錦衣金簪,只帶著心愛的越女劍,將耶律劭的信收進懷裡,頭也不回的,踏上尋找幸福的旅途。
「小佑…你會不會準備的太週全啦…」詠荷在小佑的安排下,替換著粗布男裝掩人耳目,搭著小佑準備好的馬車,搖搖晃晃的往城外走去,她回頭張望著車上的大量乾糧與存水,還有衣裳、毛毯、帳棚一應俱全,看來小佑計畫這一天,很久。
「不會~我還怕車上帶的東西不夠呢!這一路去東丹,是段不短的路程啊!我們得小心為上!俗話說得好,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歸心似箭的小佑坐在前頭,隨著輕輕晃動的馬車,隨性地揮舞著小馬鞭,喜眉笑臉的他想著自已這五年總算沒白過,不負重望地帶回爺兒的夫人。
這次就算沒有加官晉爵,也是封地受祿啦!呵呵呵~
小佑喜滋滋地駕著馬車,雖然他不是為了賞賜才這麼做,但他一個人在蜀國熬了五年,還帶一份這麼大的伴手禮,爺兒怎麼也不會虧待他的:「我說詠荷小姐啊!咱們出門在外,就以兄弟相稱安全些,你照舊就喊我小佑,我稱呼妳詠哥囉!」
「嗯~就這麼辦吧!」詠荷順從地點點頭,看嘻皮笑臉的小佑跟守城的士兵們聊天打屁著,士兵們笑得嘴都快閤不攏,毫不猶豫的放他通關,心想這小佑滑嫩的嘴皮子,還真是天下無敵。
  
孟昶與惜兒睡到近午時才起床,在內侍官的通達下,他知道皇太后已經釋放詠荷,他溫柔地牽著惜兒的柔荑,就往芙蓉苑要去找詠荷,想三個人好好談一談昨天發生的鬧劇,他滿是愛憐地回望著羞怯的惜兒,其實孟昶真的很喜愛惜兒,也很疼愛詠荷,礙於情面與尊嚴,他始終沒能坦承。
如果這兩個女孩兒,不是早已心有所屬,註定難與孟昶配成佳偶,三人定能過著幸福愉快的生活。
一到芙蓉苑裡,看著苑裡冷冷清清的,才知道皇太后特意撤走芙蓉苑的人手,不準她們吵到一夜折騰的詠荷,孟昶想著他與詠荷相識十數寒暑,詠荷的急性子他比誰還清楚,居然就這麼將詠荷打落大牢,心裡著實浮泛歉疚,他輕聲喊道:「詠荷…?」
芙蓉苑內重門深鎖,無人回應,孟昶以為詠荷累極了,所以沒能馬上起床,他牽著惜兒輕輕推開房扉,房內什麼東西都沒少,就像詠荷還在這裡生活那般,惜兒張望著四週圍,不解著詠荷累了一晚不在房裡歇息,還能跑去哪裡,卻讓她發現了牆上的字跡。
「聖上…」惜兒淡麗嫣紅的臉蛋,刷的!一下變慘白。
「嗯?」孟昶原本還張望著詠荷的床榻方向,心想著這床褥還是整齊的,沒讓人碰過,一身疲憊的詠荷不睡,跑去哪裡時,他順著惜兒的青蔥玉指,往她指著方向望過去,孟昶的臉色驀然遽變。
牆上有著詠荷秀麗的字跡,斗大的筆跡,寫著…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這句話,對著纏綿悱惻至响午,現在仍然甜甜蜜蜜的兩人,是當頭棒喝,亦是對他們最沉重的審判。
惜兒看著牆上的這句話,她以為詠荷在生她的氣,氣她居然搶走自已心愛的人,還拋棄了晏永,居然敢口口聲聲說著,說她這輩子最愛的,就是大永與小詠!惜兒放開孟昶牽著她的手,掩住姣好面容輕聲啜泣,沒想到她這輩子第一次勇敢,居然錯得如此離譜。
根本不需要她去央求孟昶,皇太后怎麼會袖手旁觀詠荷落難?愚昧無知如她,居然還留宿孟昶的寢宮,一時意亂情迷無媒苟合,今時今日的她,失身於孟昶,失信於晏永,失義於詠荷,事到如今,她做什麼都挽回不了詠荷對她的姐妹之情,也無顏面對,終有一日會從大理歸來的晏永。
除了哭?她還能怎麼樣,這一切,都能怪她自已,有失遠慮。
 
面色鐵青的孟昶,看見詠荷寫下的這段話,他以為詠荷在生他的氣,怨恨他有了惜兒,便忘記她的情深義重,將苦守多年的詠荷拋諸腦後,猶來只有新人笑,有誰聽見她這舊人在哭呢?她與孟昶二十年的情誼,還比不上只見過幾面的惜兒,字字句句深惡痛絕,指責他是喜新厭舊的寡情之人。
孟昶回憶起他認識詠荷這二十年來,詠荷雖然總是搗蛋胡鬧,但卻因為有詠荷,才能讓他枯燥乏味的生活增添色彩,該給孟昶安慰與支持的時候,詠荷總是第一個到,詠荷是如此直言率性的女孩,沒有一絲虛假,也不曾怨天尤人,如此痛楚徹骨的她寫下這句話,此刻的詠荷一定恨透了他。
惴惴不安的孟昶咬緊牙根,無法反駁詠荷的憤恨,詠荷的怨懟,他用一夜春宵的時間,辜負詠荷這二十年來,對他的真心付出與無悔痴守,是一時衝動的他與惜兒聯手,逼得心碎難當的詠荷,淪落至這般田地。
「內侍官!立刻把詠荷小姐找出來,現在!朕要馬上見到她的人!」憂心如焚的孟昶對著站在門外等候的太監、宮女們大喊,就怕性子剛烈的詠荷,在一時衝動之下,會自尋短見。
「奴才遵旨!」內侍官聽令後,馬上通達其它下人,幫忙加入搜查詠荷的行列,幾乎動員皇城內所有人,一起來找尋不知所蹤的詠荷,但此時的詠荷,已經悄然離開成都,跟著小佑踏上往東丹的旅途,這只渴望自由的小白兔,已經跑出拘禁她許久的昂貴金絲籠。
「煢煢白兔,東走西顧…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千頭萬緒的詠荷坐在駕車小佑的身邊,回想著她留在牆上的這句話,喃喃自語著。
「啥?啥白兔?啥故啥新的?」貪吃的小佑嘴裡還咬著個饃,不明白詠荷在嘀咕什麼玩意。
詠荷扯著嘴角,擠出一個不算是笑的笑,對著小佑解釋:「這句話的意思,就是說有一只孤單的小白兔,牠邊走邊跑邊回頭望,四處流浪的牠,找不到自已的家…」
就好像詠荷一樣,她從唐國,一直流浪到蜀國,現在又要流浪到東丹去,這種漂泊無依的日子,她不曉得自已還要過多久?到蜀國的時候,她以為自已找到永久的家,其實不然,看來她還得繼續漂泊尋覓。
「那下兩句呢?」貪吃的小佑大口咀嚼著食物,原來帶這麼一堆比山還高的乾糧,是小佑自已想吃的,這個小傢伙正在發育,還沒兩個時辰又餓了,真是個大胃王。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意思,就是指…新的衣服當然比較合身,朋友也是舊識的好呀!呵呵~」詠荷釋然用力拍著小佑肩頭,還好有小佑這個夠意思的老朋友,陪伴她踏上尋找新人生的旅途,她期待著抵達東丹的那一天,她可以看見“門神”涅里與述烈,還有豪爽的燕青哥哥,跟溫柔的芸娘姐姐。
當然,還有她心底深刻的烙印,那一直盤據她夢境的朦朧身影-耶律劭,這麼多年,詠荷愈是努力想把他的模樣面孔記清,卻愈是模糊,讓詠荷打心底發愁,不甘心。
詠荷就是一個這麼單純的女孩,她不會心存不甘的埋怨任何人,也不曾在心中積恨於任何事,她還沒確定的事情,就保持觀望態度,一旦確定她心的方向,詠荷就會勇敢去追求她想要的,就像她毅然決然地踏上通往東丹的路。
簡短的一句話,在經過各自的解讀後,轉化成數千款情緒,與不可挽回的慘劇,“我不殺伯仁,伯仁卻為我而死”,這句話,大概就是這麼用的吧!
正當詠荷與小佑兩個差不多粗魯的家伙,大方的翹著二郎腿,坐在長板凳上,捧著碗熱湯麵大啖的時候,巡城的官兵正巧在他們對面的牆上,張貼著尋人告示,那告示中清清楚楚畫著詠荷的模樣,身穿男裝還故意將臉抹黑的詠荷,溜溜大眼盯著那皇榜直瞧:「哇…懸賞一千兩哦!朝廷欽犯啊~呵呵」
兩人悠悠晃晃,邊採買不足的物資邊緩緩移動,也過了數日,已經靠近蜀國與吐蕃的邊界,坐困愁城的孟昶在成都府內,遍尋不著詠荷的身影行跡,也找不到她的屍體,心急如焚的他只好昭告天下,相信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非把他失去之後才懂得珍惜的詠荷,找回來好好的補償疼惜。
小佑大口吞嚥著麵條,心不在焉的與詠荷閒聊著:「哇~詠哥,妳身嬌肉貴呢!價城連城哦!哈哈!」就算孟昶把賞金提高到一座城池,小佑也不可能將詠荷送回那座慘無人道的牢籠裡。
「呵~貴個屁!我看是後頭的那些女人鬧得他受不了,呿~就讓他去跟那些愛計較的老女人週旋,就會知道我有多辛苦」離開皇宮時,只帶了越女劍的詠荷,捧著麵碗轉身回坐,專注地吸著碗裡的麵條,大口狼吞虎噎的急餓模樣,讓人怎麼也不會將她與畫像中絕美女子做出聯想。
詠荷與小佑出來流浪這幾天,她才發現自已在宮裡住久了,竟然在不知不覺中,泯沒她的本性,她原本就是個不拘小節,愛玩愛搗蛋的女孩,在皇宮裡關久了,讓她像只沒生氣的布偶,一出了宮門,逐漸生龍活虎的她神采奕奕,居然還學著小佑說起粗話。
「小佑,怎麼沒人找你啊?」詠荷將碗底的麵吃乾淨,連湯汁也不剩,用衣袖抹抹油膩的嘴巴,對著續碗的小佑攀談,這傢伙的胃是無底洞嗎?吃了三碗還不停。
「呵~他們不會往這方向來找我的,我安排得很妥當」擅離職守的小佑異常胸有成竹,專注地吸食著手上的彈牙麵條,嘴巴一有空隙,不浪費時間,立馬再咬一口饅頭搭配。
「怎啦?你安排啥呀?」吃飽喝足的詠荷雙手撐著下巴,消化著肚子裡的湯麵,隨著小佑話語閒聊著,她意外發現小佑雖然年紀輕,卻非常有自已的想法與主見,比鬼還靈的腦袋,舉世無雙。
「我早就在其它人面前,唉聲嘆氣唉了好幾年,說我想家!想念我遠在徐州的伯父與堂妹,好想回故鄕看看,我留了封信,說我要回徐州投靠親戚,然後還寫了幾句什麼落葉歸根的鬼話,他們大概以為我回徐州去了!呵呵~」深謀遠慮的小佑捧起大湯碗,一口氣把所有的湯汁飲盡。
「小佑,你不是孤兒嗎?哪來的徐州親戚呀?」詠荷睫毛彎彎眨巴眨巴的,不明白小佑何時有“伯父、堂妹”在千里之外的徐州。
「妳知道,其它人不知道啊!哈哈~」小佑心滿意足地拍拍自已的肚皮,徐州是啥鬼地方,他只聽過沒去過,反正徐州在晉國國境內,他一個舉無輕重的養馬小廝,不會有人關心他的去留,也沒那麼大陣仗的派人去徐州,就為了找他。
「小佑…你真是個耍詐的高手啊!呵呵~」詠荷實在佩服小佑扯謊不必打草稿的本事,估計她再活三十年,也比不上小佑的舌燦蓮花。
「還有呢!我小佑的功夫不止這樣咧!俺從馬廄裡放了幾十匹馬出來,打開欄門存心任牠們隨意的亂跑,然後順理成章的誆騙他們,說我就是把馬搞丟啦!沒顏面見其它人,在莫可奈何的情況之下,就匆匆收包袱逃回徐州!他們怎麼想,也不會猜到是我帶著妳一起跑的」小佑裂開了嘴大笑,一切全在他的妥善安排之下。
因為平時的小佑就是神出鬼沒的,大家都習以為常,小佑除了跟馬廝混不與人深交,很少有人能真切掌控他的所在。
蜀國人在三天後,因為馬廄裡的馬匹們鬧得兇,才發現負責養馬的小佑不見蹤影,一數馬的數量還不對,趕往小佑住的草屋一看,才發現小佑留下的書信,書信上並無署明日期,大家都如小佑所預料,真以為小佑搞丟了馬,深怕遭受責罰,收拾細軟後,回徐州找親戚投靠。
所有人對於看起來一前一後失蹤的兩人,並無多作聯想。
小佑照料馬廄多年,一直是十分稱職堅守崗位,慈悲為懷的皇太后看見小佑的留書,便下令不需要再為難小佑,就放過小佑讓他回徐州,不攔阻思念故鄉的小佑,所以一堆人傻傻的在成都府內、皇宮內,拚命的尋找詠荷,誤以為詠荷找了個僻靜之地,悲憤交加的選擇了結餘生。
誰曉得他們兩人在這裡吃麵配饅頭,吃得都快撐死了,一點也不悲憤或傷心。
是後來士兵們怎麼也找不到詠荷的屍體,而皇太后深信堅強的詠荷,絕對不會自尋短見,孟昶才會詔告天下,希望這蜀國百姓們的數百萬雙眼睛,能幫忙瞻前顧後,找回他心愛的詠荷。
「哇~小佑,你計畫這一切,很久了嗎?這麼妥當的?呵~」詠荷撐著自已的下巴,瞅著心思聰穎的小佑,怎麼耶律劭身旁的人,一個比一個還要利害,真是臥虎藏龍。
「俺是為了妳才留下來的!妳真以為蜀國的馬特別駿啊!別逗了~」祭過五臟廟的小佑擱下銀兩,領著詠荷走向馬車方向,打算接著趕路,估計在今天晚上,能通過蜀國的疆界,進入吐蕃人的領域,真正的磨難與挑戰,現在才要開始,回東丹(現黑龍江省一帶),是段不短的路途。
「為了我?」詠荷讓小佑拉著她搭上馬車,情同姐弟的二人,才不會介意什麼無聊的男女授受不親,兩人感情融洽相處毫無嫌隙,在小佑心裡,詠荷就是他的主母,是耶律劭的妻子,等同於他的救命恩人,地位祟高,不可侵犯。
「是啊!詠哥妳不講,但是俺小佑是有慧根的人呀!妳心裡頭住得是爺兒,妳自已不明白而已!」小佑打趣著開竅太晚的詠荷,心想著這詠荷小姐情竇今時才開,真是有點遲了!還好他也很清楚耶律劭的性格,他篤定!死心眼的耶律劭一定還在等詠荷,因為耶律劭至今,尚未娶親。
「我的心裡有你,誰都不能傷害你…」詠荷的腦海裡無端飄來這句話,這句耶律劭與她同榻而眠的時候,每晚都要呢喃十幾次的低語,她霎時羞紅著自已的臉頰,她怎麼會這麼笨?現在才全然體會耶律劭的用情極深。
「對啦對啦~詠荷小姐的慧根長出來啦!加油啊!多長一些嘿~呵呵~」小佑拉著疆繩,載著詠荷踏上未知的旅途,可惜他們走得太匆促,不然能寫信給爺兒,讓爺兒派人來接詠荷小姐,光憑小佑一已之力,護送詠荷到東丹,小佑還真有點怕怕的。
 
小佑靠著自已養馬存下來的銀兩,還有芸娘這些來不停寄給他的旅費,帶著詠荷總算是有驚無險的抵達蘭州,小佑的計畫是想沿著蜀國與晉國邊境,悄悄地越過吐蕃與党項人的勢力範圍,雖然他早有預謀地學好契丹話,至今仍未派上用場。
環山傍水的蘭州位於黃河上流,自古以來便是通商行腳必經之路,蘭州城裡各式人種與民族皆有,通商的旅隊絡繹不絕,漢人臉孔的小佑與詠荷,絲毫不起眼,若真的說他們兩人有何特別之處,會引人注目的,大概就是小佑的驚人食量吧!
「小佑…你太扯了吧…這是第五碗了耶!」詠荷吃完了滿是辣油的湯麵,小舌頭還腫著呢!這關外的食物,一處比一處更有地方特色,還好詠荷是好養的人,不挑嘴。
「這湯頭好喝麵條滑嫩,特別好吃呢!等我,就快吃完了!」小佑愛上這滿是辣油的紅色湯汁,入境隨俗改穿獸皮棉襖的他,辣得混身是汗!大呼過癮。
小佑吃飽喝足的放下湯碗,滿足地打了個飽嗝:「痾!爽啊!」
小佑豪邁又驚人的吃相,早就引來其它人的側目,這跟臉盆差不多大的湯碗,看來消瘦結實的小佑,居然有辦法一口氣吃五碗,旅店裡的其它食客,就連送餐的小二也跟著啪手致意,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好一個不為人知的飯桶,真能吃!
「謝謝!謝謝各位的支持!下次小弟路經貴寶地,再來挑戰自已的記錄!」小佑坦蕩蕩的站直自已的身子,抱拳感激著大家的鼓勵與賞光。
有別於小佑的當之無愧,詠荷都快昏倒了!她開始擔心他們兩人身上的盤纏,不夠小佑這麼一路吃到東丹,早知道她就帶點金簪花鈿的,好一路上變賣充當旅費。
兩人一邊走一邊散步,要往馬車方向去的時候,突然耳聰目敏的小佑臉色一變:「嗯?有人在喊救命?!誰啊?」小佑機警的四處張望著,他沒料到能在這裡聽到契丹話,蘭州可是党項人的地盤。
「有嗎?」詠荷跟著探頭探腦,誰喊救命?這裡的人,每個人講得語言都不同,詠荷一句也不懂。
「詠哥!麻煩妳!幫幫手啊!」行動迅速的小佑擱下這句話,就往聲音來源的巷子裡鑽,詠荷捉緊她隨身佩帶的漆黑寶劍,跟著小佑就往巷子裡走。
果不其然,有一群吐蕃人裝束打扮的大漢,人五人六的,團團圍住一名吐蕃女孩,那女孩滿頭的細髮辮及腰,身上穿著深黑滾彩緞邊的連身袍裙,一雙水靈眸子猶如夜空孤星般璀璨,一身如蜂蜜般的淡褐膚色,十足十的疆外深遂面孔。
看來有些詫異意外的她,眼若秋水地瞅著小佑,嬌態可掬的她,望著好管閒事的二人組登場,決意不放過這個脫身的好機會:「救命~他們是壞人,他們想把我拐去賣!」她嘟著一張朱紅的小嘴,一臉的可憐兮兮。
「哇~你們倚仗著人多欺負良家少女啊!太過份啦!還有沒有一點道德良知啊?」剛吃飽的小佑假意挽高著衣袖,大有想與他們一較高下之意,深知他能奈的詠荷,只是牽扯著嘴角微笑不語,手裡頭緊抓著越女劍蓄勢待發,讓懂得此種語言的小佑,與他們交涉。
「不關你的事,滾開!」那名高過小佑一個頭的大漢,用著外族語言,惡狠狠的對著小佑叫囂,示意小佑別管閒事,不想惹禍上身就速速迴避。
「哎啊!這個保護女人,是男人天經地義的責任啊!更何況是這麼漂亮的女孩,我這是…匹夫有責啊!」小佑看著亭亭玉立的花漾少女,一心只想解救她於水深火熱,擔心她跟芸娘一樣,會被人拐帶賣入火坑,頭一次行俠仗義的他,眼看就要自曝其短。
小佑與詠荷一步步的逼近他們,示意自已這檔子閒事,他們管定了!詠荷跟隨著小佑的腳步,亦步亦趨地逼近那三、四名大漢。
「給我上!趕走他們!」那名大漢用眼神示意自已的手下,另外三名穿著獸皮毛襖的男人,腳步凌厲地往他們節節逼近。
「詠哥!交給妳啦!讓他們知道,女人不是好欺負的!」小佑一見對方來勢洶洶,很有自知之明的他,馬上退後一步,背脊緊抵著牆壁,靠邊站好,拳腳無眼啊!識時務者為俊傑。
「你自已小心!」詠荷早就知道小佑也只有那張嘴皮子天下無敵,提及拳腳功夫…是無能為力!詠荷抽出自已的越女劍,就與那幾名漢子逕相抗庭,小佑只是站在一旁,不停的幫詠荷吆喝助陣:「加油~加油~詠哥!教訓他們!」
練劍數載的詠荷劍技精湛,舞動著越女劍如行雲流水般,不一會兒便將來襲的漢子們,一個個踢飛出去,賞他們個落水流水:「欺負女人?!你娘沒教你啊!天大地大,女人最大!你是不是女人生的啊你?小佑!給我翻譯!」詠荷睥睨著躺在地上哀嚎的幾名漢子,要求小佑轉達她的意思。
「你是不是女人生的啊?女人有多偉大你了解吧!還想欺負女人?回家找你娘道歉去」小佑立馬用著流利的外族話,把詠荷給他們的譐譐教誨,妥善翻譯。
幾名漢子看著眼前的詠荷驍勇善戰,深怕場面會變得更難棘手,只好含恨咬牙離去,不吃眼前虧的他們,拖著被詠荷打傷的身體,就此作罷。
「啊~好棒哦!你們好利害!」那名少女臉上掛著雀躍喜樂的笑容,站在原地又叫又拍手的,對於詠荷的絕頂劍技,驚艷佩服的五體投地。
「妹妹啊~妳是契丹人吧!妳怎麼會在這呢?趕快回家去!外頭壞人很多的!」小佑看見詠荷沒三兩下,虎虎生風的清場完畢,他趕緊站出來,好心勸那名少女回家,這才發現他被瞞騙多年的事跡。
「我不是契丹人耶!我是吐蕃人啊!呵呵~我不像嗎?」那名少女低頭看著自已身著傳統裝束,任憑誰人,也不會將她誤認吧!
「呦~妹妹妳真利害,契丹話這麼流利!」小佑訝異之情溢於言表,對於少女的語言能力感到意外,這小女孩看來也不過十三、十四歲,契丹話說得是得心應手啊!還好他在蜀國的時候,有找人幫忙教他,小佑每個月花三兩俸銀,拜託一名宮中的雜役,教他說契丹話。
「我不會說契丹話啊!呵呵~倒是你,你不是吐蕃人吧!好利害哦!吐蕃話這麼流利」那名小女孩看見一雙桃花眼的俊俏小佑,似乎頗為中意他,上前主動示好,親暱地挽住他的手不放,對著小佑巧笑倩兮。
「我講的是吐蕃話?妳確定?這是吐蕃話?真的?你開玩笑的吧!這明明是契丹話!」小佑嚇得眼睛都快凸出來了!原來他這五年來,學得是吐蕃話,不是契丹話呀!真是一語點醒他夢中人,差點嚇得他屁滾尿流,失了魂。
「好啊!肖贊你個王八羔子,一共騙俺一百八十兩銀子,真是個瞞天蓋地的大渾帳,氣死我了!俺詛咒你喝水也會塞牙縫,拉肚子拉三千年!」小佑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的,沒想到肖贊為了匡騙他銀兩,還謊稱自已是契丹來的,契丹話講得一把罩,唬得小佑一楞一楞的,心甘情願拜他為師。
「你的意思是說…你以為你學的是契丹話,其實是吐蕃話?然後五年你都沒發現啊?哈~哈~哈~你好妙哦!」那名如花似玉的少女,被小佑迷糊的脫線行為,逗弄得開懷不已,露出一口潔白貝齒,笑話盈盈宛若銀鈴作響。
「噓!別那麼大聲,讓我哥知道,我死定了!」心驚肉跳的小佑連忙要求少女降低音量,要是讓詠荷知道,誇下海口說進到契丹國境內,溝通絕對沒問題的他,其實是學錯了吐蕃話,那肯定讓詠荷怨死他!沒想到他辛苦佈局五年,安排好這一切,居然讓那個死人頭肖贊給陰了!
「你好有趣哦!我沒認識過你這麼有趣的人耶!你叫什麼名字?」如蜜般的小女孩,臉頰紅撲撲的凝視著小佑,輕咬著自已的下唇,她看著皮膚白皙眼帶桃花的小佑,突然覺得小佑外貌斯文乾淨,白皙幼嫩如微風般清新,比起她家鄉那堆滿臉鬍鬚,看起來跟深山野熊差不多的,順眼多了!
「我是周蒼佑,那是我結拜大哥-紀詠,妳呢?」小佑有些心虛的張望著佇立一旁的詠荷,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我叫娃兒瑪,我阿爹都喊我小瑪」麗質天生的小女孩,挽著小佑的手臂不肯放,下定決心她要纏著小佑不放,跟在談笑風生的小佑身邊,那她的逃家旅途,一定會笑聲不斷。
「小佑,我們該走了!我怕待會他們會帶更多人回來!那女孩兒住哪?我們送她回家吧!」詠荷瞟一眼那可愛的小女孩,雖然看來有些任性驕縱,但是個愛笑開朗的好孩子,詠荷不希望她再被奇怪的男人騷擾糾纏。
「他說什麼啊?」娃兒瑪眨眨她如羽扇般的濃密睫毛,對詠荷說的漢話,一個字也聽不懂。
「沒,我們還得趕路去東丹,我們該走了,妳家在哪?我們送妳回去,妳一個人在外面,要小心呀!壞人好多的!尤其妳長得這麼可愛,小心被壞人騙了!」善良的小佑輕聲細語地安撫著娃兒瑪,就怕娃兒瑪再度淪落壞人手中。
「我是逃家出來的!我阿爹太壞了,為了想省家裡的飯錢,想把我嫁給一個大我三十歲的男人啊!我不依啊!所以我跑出來啦!你們要去東丹,我跟你們去吧!我不想回家了!」娃兒瑪搖著頭頻頻拒絕小佑想送她回家,她還沒聽過男人講話這麼溫柔,娃兒瑪怎麼也不肯放開小佑的手臂。
「這麼過份?!嗯…那妳跟著我去東丹好了,俺姐夫啊!有一片好大的牧場,應該會需要人手的,妳跟我們一起去東丹吧!」俠義心腸的小佑不作他想,聽見娃兒瑪的遭遇,連忙對著命途多舛的娃兒瑪伸出援手,就怕她小小年紀,得嫁給能當她爹的老男人當妻子。
「好啊!小瑪我擠奶的功夫,可利害了!嘻嘻~」興奮不已的小瑪用力點頭,蹦蹦跳跳地跟著小佑的腳步,三個人就這麼踏上往東丹的旅途,春風得意的小佑,接受著娃兒瑪崇拜的眼神洗禮,渾然不知他已經招惹一個比天還大的禍端。
  
一路上小佑跟娃兒瑪不停的說說笑笑,兩人的舉止親暱,互動之間充滿甜蜜,宛若一見鐘情的小情侶,小佑那滑嫩的嘴皮子,總是有辦法逗得娃兒瑪眼淚都快流出來,捧著肚皮笑到發疼,讓詠荷看了好羨慕,她也好想好想,趕快見到耶律劭,重溫往昔的歡樂與舊情。
三人駕著馬車就往邊境走,漸漸遠離有人居住的城市,按著地圖一步步的往契丹走,眼看著就要進入回鹘、党項的領地交界,那三不管的荒涼地帶。
那天夜裡,他們在一片荒地裡搭帳棚野宿,識相的詠荷不阻礙小情人談情說愛,早早便歇息,而小佑在地上舖著一塊厚毛毯,就著營火邊,準備好水果與乾糧,邀請娃兒瑪一起看夜景賞星星。
這對小情侶並肩躺在地毯上,仰望著天空繁星,娃兒瑪伸長著手,試著想碰觸那遥不可及的星辰:「好漂亮啊!以前都沒注意過呢…」娃兒瑪看著身旁的小佑,兩朵紅雲飛上她如蜜般滑嫩的臉頰,自從她認識小佑以後,每天都在笑,雖然小佑的拳腳功夫差勁到家,但其它事情小佑都處理得非常妥當,心思縝密溫柔體貼的他,在不知不覺中,收服娃兒瑪的心。
仰望滿天繁星的小佑,態度自若彎著雙手枕著後腦杓,有一句沒一句的搭理著娃兒瑪:「五年了…我總算可以跟家人團聚了…」小佑回想起宛若親人的那些舊識,歸心似箭的他,真希望背上長著翅膀,就這麼連夜飛到東丹。
「五年?你一個人離家五年嗎?」熱情奔放的娃兒瑪轉頭看著小佑,有些好奇。
「我本來是孤兒,是芸娘姐姐收留我的,後來我們輾轉跟著爺兒,爺兒待我恩重如山,是我的再生父母呢!」小佑回想起耶律劭的言而有信,銘感五內敬佩不已,他從來不失信於任何人,老天爺卻讓這樣的好人,受盡折磨。
「那你怎麼會不在東丹?會在蜀國啊?」娃兒瑪憶及小佑曾經提過,他原是蜀國的養馬小廝,他帶著結拜大哥,要去東丹投靠親戚。 
「啊~說來話長呢!要講到三更半夜,聽完妳都別睡啦!哈哈~」這幾年來發生的事情,豈是三言兩語可以帶過?小佑有些語重心長地感嘆著。
「你說嘛!別睡就別睡啊!你快說呀!我想知道嘛!」任性的娃兒瑪拚命地央求著小佑,對著他撒嬌。
「嗯~好吧!那妳等等」小佑站直清瘦結實的身軀,走到馬車上多拿了一條毛毯,遞給娃兒瑪:「那妳裹著,小心著涼」心細如綿裡針的小佑,照顧人可是無微不致,這是跟涅里學來的。
喜孜孜的娃兒瑪,露出一口貝齒,接受小佑的好意將毛毯裹在身上,準備聽小佑的故事。
小佑瞅著燒得旺盛的野火,把耶律劭去金鞍樓為他們贖身一事,冒著性命危險搭救詠荷一事,還有帶著詠荷繞道蜀國一事,通通告知娃兒瑪,甚至連耶律仲私底下來要脅耶律劭一事,毫無保留的說出來,不過他並沒有詳述故事裡的女主角,其實是他帶在身邊的“結拜大哥”。
坐在營火邊的娃兒瑪,全神贯注聆聽小佑講述往昔,聽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直感嘆著蒼天不公,偏愛作弄有情人。
「唉~我看著爺兒是這麼自虐的在愛一個人呀!看得我心都酸囉!所以啦!我下定決心,以後要是我喜歡上哪個女孩,我要直接了當的追求,我劈頭就問!妳要不要嫁給我啊?我會好好待妳,這輩子只娶妳一個,說好我就娶妳!要不要?呵呵~」小佑回想著往事種種,心都跟著痛起來,希望耶律劭見著詠荷之後,兩個歷經千辛萬苦的有情人,能終成眷屬。
他姐夫是這樣子,耶律劭也是這樣,連燕青跟雅克也是一生一志,耳濡目染的小佑,自然而然的覺得,他也該一輩子只善待一個女人,用心照顧呵護著她,專情直至終老,沒想過要三妻四妾。
「我要啊!我嫁給你!」深受感動的娃兒瑪擤擤鼻子,眼睛腫得跟核桃一樣的她,突然揪緊小佑的衣袖,表明自已的心跡,在她家鄉哪個男人不是左摟右抱的?她爹還娶了十幾個老婆呢!這種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的相公,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
「我只會養馬,什麼都不會,妳跟著我會吃苦的,妳不怕嗎?」小佑被娃兒瑪嚇了一跳!不過他也很喜歡直爽愛笑的娃兒瑪,他順水推舟地承接娃兒瑪的語話,雖然他知道自已到了東丹,會想辦法闖出一片天,但空有展望與靈活腦袋的他,目前還是雙手空空。
「我不怕!你養馬,我就跟你養馬,我擠奶的功夫,是一等一的!讓我幫你擠馬奶,呵呵~」娃兒瑪豪氣地拍著胸脯保證,吐蕃人本來就是過著畜牧的生活,養馬、養牛、養羊,她都拿手。
「好!妳乾脆我也爽快!到了東丹就成親,我周蒼佑就決定娶妳!」小佑用力點頭的應予娶娃兒瑪一事,沒想到他當真如自已所預言的,看見喜歡的直接問,對方同意就直接娶!沒想到愛馬成痴的小佑,連娶老婆,都要娶名字有個“瑪”字的。
「太棒了!以後我能天天笑開懷了!呵呵~」娃兒瑪用力的拍手叫好,接著不顧一切投入小佑的懷抱裡,小佑羞紅著白皙臉頰,探手輕拍娃兒瑪的背,回應著娃兒瑪的熱情:「我保證,天天都讓妳笑的這麼開心…呵呵~」他愛憐地撫著娃兒瑪的一頭長髮辮,疼惜著這個可愛的小女人。
不料,一陣如巨雷落地的躂躂馬蹄聲響,由遠至近的往他們逼靠過來。
        
「怎麼回事?」詠荷聽見一陣馬蹄聲往他們逼近過來,連忙爬出帳棚,詢外著外頭的小情侶,兩人只是納悶地搖著頭,不明白月黑風高的,來勢洶洶是為何人,就怕是神出鬼沒的沙漠盜匪團。
堅毅不屈地詠荷捉緊手裡的越女劍,她明白有場硬仗要打,娃兒瑪抹乾自已喜極而泣的眼淚,解下腰際的長鞭,她可不是那種束手就擒的性格。
「會不會拉弓?」年紀稍長的詠荷手握寶劍,站在娃兒瑪與小佑面前,義無反顧的挺身而出,頭也不回的詢問滿臉驚惶的小佑。
「會…但總是射不中…」是從來沒有射中過…小佑有些失意地垂落著雙肩,此時的他像洩了氣的皮球。
「會不會使劍?」娃兒瑪定晴望著未婚夫小佑,十八般武藝,他總有一樣擅長的吧!強悍獨立的娃兒瑪抖順著長鞭,架式凌厲準備應戰。
「不會…」小佑更加自形慚色,他通常只要耍耍嘴皮子就行,老是挽高衣袖嚇唬人的他,其實連打架的經驗也沒有,誰讓他平時藏首藏尾的,連個知心的朋友也沒有,誰跟他打架?!
「那你躲好,小心別讓人傷了你!」體貼的娃兒瑪了然於心地點點頭,來日方長,她有機會再教小佑使鞭吧!
 
娃兒瑪的話才說完,有將近二十匹的黑馬進入他們的眼界。
二十名黑紗掩臉的彪形大漢,朝他們逼近而來,娃兒瑪看著帶頭的男子,即刻揮舞著手中的長鞭騰空畫圈著,看得出來娃兒瑪使鞭的功夫極佳,她一馬當先的發動攻勢,疾步衝上前去與他纏鬥,而詠荷緊追在娃兒瑪身後,一出招就拚命地砍著馬腳,想把馬背上的人群,給逼下馬來,與她落地對戰。
兩個武藝不凡的女孩,毫不膽怯地與二十名虎背熊腰的大男人對打,小佑只能眼巴巴看著娃兒瑪與詠荷驍勇應敵,在心裡乾著急兼跺腳,不停埋怨自已怎麼沒把武功學好,還要兩個女人來保護他,小佑暗自發誓,若是讓他逃過這一劫,他一定要開始學習武藝。
兩個女孩子武功再怎麼好,也沒辦法一打十,更何況還有個閒人小佑在後面窮緊張,這麼明顯的弱點,那名帶頭的男子當然發現了,他趁著娃兒瑪與其它人纏鬥之際,拉緊著大弓打算一箭射向小佑。
娃兒瑪一發現他拉緊了弓弦,連忙對著小佑大喊:「小佑小心!」接著毫不猶豫地往小佑的方向撲過去,打算用自已嬌小的身軀,替小佑擋了這一箭。
眼看著那順風疾飛的利箭,就要貫穿小佑的身軀,娃兒瑪奮不顧身的撲到小佑身前,眼明手快的小佑緊抱著娃兒瑪,連忙轉身護住娃兒瑪,那一箭準準地射進小佑的背,貫穿他的左肩,頓時鮮血如泉湧,娃兒瑪看著小佑泛紅的衣裳,與浮凸染血的箭矢,驚惶失措的大喊:「小佑~」
小佑強忍著疼痛,臉色慘白地對著懷中的娃兒瑪說:「我是妳相公,怎麼會讓妳替我擋箭,別逗了…啊…站久了腳好酸,我蹲一下…」接著雙膝一軟,跪落在地,而惶恐不安的娃兒瑪摟著小佑,氣得放聲大哭,一手按著小佑的傷口,心急的想替小佑止血。
「小佑~」詠荷眼睜睜看著小佑被利箭所傷,來不及救小佑的她,一時分心,被週圍的男子給踢落她手中的寶劍,就這麼硬生生的,讓幾名男子,將她壓制在地不得動彈,因為她不停的掙扎不肯就範,一另男子索性揚起手刀,往她後腦使勁一劈,將她劈暈,詠荷便這麼不醒人事,落入敵方掌控。
氣愤不已的娃兒瑪,大聲吆喝責難道:「你個渾帳東西!殺了我的駙馬,我就通通砍了你們的腦袋!渾帳!渾帳!一個個腦袋裝什麼的?哪個準你們射箭的?」每次娃兒瑪逃家,這堆侍衛總是得花費九牛二虎之力,才有辦法把這刁蠻的小公主帶回去,打不得、罵不得,真是為難他們了。
每次都被打得混身鞭痕的歹命基古,面有難色道:「公主請息怒,屬下只是一時心急,以為公主是被他們俘虜了…小的不知道…」他是專屬於公主麾下的護衛,平時聽命於娃兒瑪公主,這次是奉命統馭之命,找回逃家出來玩的娃兒瑪。
「基古!給我備馬,我要火速趕回咱們帳營,他還在咱們營地作客嗎?」娃兒瑪被這群飯桶給氣死了!想謀殺她未婚夫啊!要是害得她還沒過門就勀死相公,她就一個個把這堆人頭豬腦,都掛在岩壁邊倒吊風乾!
歸心似箭的娃兒瑪,帶著傷重幾乎要昏迷的小佑,與讓人劈暈的詠荷,快馬加鞭的趕回營地裡,希望那名嗜酒如命的怪醫,還在他們部落的營地裡作客。
一干人等在經過趕路之後,總算趕回屬於他們的領土範圍,娃兒瑪的全名是嘉連.娃兒瑪,嘉連部落的統治者-嘉連.埮達,是她的父親,她是嘉連.埮達最小的女兒,也是最受寵的小公主。
行走似風的她,命人扛著尚有一絲氣息存在的小佑,急急忙忙闖進父王的豪華大帳裡:「阿爹!你那朋友還在嗎?很愛喝酒,醫術很好的那個?!」
「娃兒瑪~妳回來啦!阿爹好想妳啊!」身為嘉連統馭的埮達一看心愛女兒回來了,連忙衝上前去摟緊心肝小寶貝,娃兒瑪只是有些嫌棄的推開她父親,語氣中滿是不耐煩:「阿爹!問你話先回答啦!那個很愛喝的還在不在?」
「哦~在啊!在隔壁帳裡,應該還沒睡吧!」身形圓滾滾,莫約五十來歲的埮達盯著她的掌上明珠,看著她胸前一片血漬,嚇得臉都要白掉了!「小瑪…妳受傷啦?」琰達慌張地檢視著他的寶貝女兒。
「快!你們把受傷的那個給我抬過去,請酒鬼叔叔立刻救他,非救活不可!他要是死了,你們一個個都給我陪葬,一票比牛糞還笨的傢伙!」娃兒瑪惡狠狠地瞪著那些失手傷害小佑的侍衛們,她刁鑽野蠻的性格展露無遺,要是她爆怒失控起來,連埮達也鎮不住這匹小瘋馬。
「不是我啦!是我未婚夫」娃兒瑪低頭看著胸前的血漬,回想起剛才那一幕,差點嚇得她肝膽俱裂,這時她才明瞭,她對小佑的感情,居然有這麼深厚。
「未婚夫?哪來的?」穿著金線繡袍的埮達一頭霧水,怎麼女兒逃家十多天,居然找到一個未婚夫?他這個野馬般的小女兒可是逃家贯犯,會不會多逃幾次,就多撿幾個回來呀?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你別管那麼多,反正我要嫁他就對啦!奶奶呢?我要找奶奶」受寵慣了的娃兒瑪,完全不把她爹當一回事,想直接去找奶奶商談,要取得奶奶的同意,她丟下迷糊中的埮達,轉身就離去,可憐的埮達十幾日未見這可愛的女兒,都還沒抱熱,女兒轉頭就跑掉。
  
「怎麼了?」娃兒瑪口中的酒鬼,圍著一襲猶如暗夜深沉的黑氅,孤傲自負的他,正提著一壺好酒啜飲著,趴在擔架上的小佑,強打起精神,定晴凝視著坐在獸皮大位上的男人,突然釋懷的淺笑。
「深夜打擾了您,真是不好意思…這位是我們公主的貴客,被利箭誤傷,還請您大發慈悲救救他!不然我們幾個的腦袋,可通通不保呀!」面如白蠟的基古,單膝著地抱拳請求,他們的小公主可是言出必行的,就怕這面皮白嫩的小伙子要是斷氣,他們就得被曝曬成肉乾。
「抬過來吧!」他修長的手指略為長繭,訕訕地擱下酒香四逸的醇酒在一旁,示意下人們把傷者扛過來,埮達是他多年好友,就衝著埮達的面子,他答應救人。
那堆性命危在旦夕的侍衛,輕手輕腳的把小佑安置在他床上,便轉身離去,讓酒鬼怪醫好好的為他診治傷勢。
正當他剪開小佑的衣裳,想仔細查探小佑的傷勢同時,傷患小佑突然用力扯住他的手腕:「等等…」有些話,他現在一定要說,不交待清楚的話,他死不瞑目。
「你是漢人啊?哪來的?」那名黑衣男子語調低沉沙啞,看來是長年飲酒所致,他聽著小佑的流利漢話,突然覺得有些懷念。
「呵~我從蜀國歸來啦…我是您的人啊…爺兒…」虛弱不堪的小佑半睜著眼眸,他覺得眼皮好重,身體好冷,大概是流太多血的關系,還好血已經暫時止住,不然光是這麼個流法,他小命休矣。
那名身形奇偉的黑衣男子混身輕顫,有些愕然地反握住小佑的手:「小佑…?」經過五年的時間,小佑長大了!再也不是當初那個鬼靈精怪的小男孩,難怪他沒有一眼將小佑認出來。
「爺兒…我不負重望,把詠荷小姐帶來了…我們本來打算去東丹找您的…爺兒…」小佑聲如蚊蚋地解釋著他為何出現在吐蕃境內,這些話他不講完,他不敢死,就怕多年來的努力,功虧一簣。
「詠荷也來了?怎麼會?」他僵硬著自已的肢體動作,這個讓他心心念念的名諱,在五年之後,又要被人提起了嗎?他能感覺到,他全身上下的血液,逐漸沸騰翻攪起來。
「她穿著男裝呢…沒人知道她是詠荷小姐…你找娃兒瑪…她會幫你的…」小佑強打起精神咬緊牙關,想把事情說完。
耶律劭將小佑的手安置好,信心滿滿地對著小佑說:「你會好的…放心!等你好了,你再告訴我吧!」
「爺兒…詠荷小姐總算…看清一切了…」小佑再也受不了,疲備不堪的他好睏,闔緊眼簾陷入昏睡。
耶律劭施展著精湛醫術,傾盡全力搶救小佑的性命與肩膀,他忙碌到天色大亮,總算順利將卡在小佑肩胛的利箭取出,小佑失血過多還在昏睡,但已經沒有大礙,靜養一段時日,就能完全復原。
心急如焚的詠荷被押在另一帳中,渾然不知小佑見著了耶律劭。
牙尖嘴利的她一醒過來,就是拚命的爭扎反抗,那些魁梧高大的吐蕃男人,她一個也信不過,他們講的咭哩咕嚕一長串,她一句也聽不懂,那堆公主的護衛們,被詠荷的拼死蠻勁搞得受不了,又怕誤傷公主的朋友,只好再把詠荷塞上布條,拿條繩子綑綁好她,等待公主的指示。
小佑昏迷兩個時辰之後,他由恍惚之中醒過來,而臉色凝重的耶律劭,精神奕奕地坐在小佑的床榻邊,一步也沒離開過:「我說過,你會好的…」耶律劭未曾闔眼,親自看顧著傷重的小佑。
「爺兒…一直是言而有信的人…呵~」虛弱的小佑躺在溫暖的獸皮榻上,與耶律劭相視而笑。
「詠荷不是成親了嗎?你帶她去東丹作什麼?仁贊…待她不好嗎?」耶律劭握緊他的拳頭,想向小佑打聽清楚,這些年來,他曾經嘗試要聯絡詠荷,希望知道她過得如何,但詠荷住在皇城之內,是那麼的遥不可及,而且他寫給詠荷的信,詠荷一封也沒回,耶律劭還以為詠荷早忘掉他了。
「誰說她成親啦?這些年來,她很惦記著您呢!拚命問我…有沒有人給我寫信,想知道您過得好不好呀…」
小佑蒼白著臉色,腦筋快速轉了一圈,了然於心:「一定是皇太后吧…是她從中阻撓的…」在皇城之內還能支手遮天的,也只有權高位重的她。
「她…沒成親嗎?她今年應該二十歲了…」耶律劭聽見小佑這麼說,心裡一驚,怎麼會拖這麼久還不成親呢?他記得皇太后說過,等詠荷、仁贊服滿父喪,就要讓他們立刻成婚。
「詠荷小姐這幾年來,推掉上百件求親啦…俺小佑不負重望,等到詠荷小姐的慧根長出來…呵呵~」小佑突然開始輕咳,他探手按著左肩上的傷,就怕傷口滲血裂開。
「小佑…你在說什麼?」耶律劭一頭霧水,不明白小佑在搞什麼玄機。
「爺兒…當初小佑會留在蜀國,也是為了您呀!小佑心裡明白,您放不下詠荷小姐的…詠荷小姐心裡也有您…俺小佑是有慧根的…一眼看透呢!呵呵~」小佑看著耶律劭現在的模樣,他想詠荷應該認不出耶律劭吧!心中不禁莞爾。
現在的耶律劭,比五年前的他更加高大魁梧,一身的滄桑感飽經風霜,看不出來是只有二十二歲的年輕人,幾乎要將大漠踏遍的他,一頭烏黑長髮隨意紮綁,幾許髮络垂落額頰,滿臉濃密的鬍鬚,就任它隨意生長,看來耶律劭這幾年,過得很放縱浪蕩,甚至有些自甘墮落。
以前的耶律劭是滴酒不沾,現在滿身是酒味。
小佑是對上耶律劭那雙能洞悉人心的眼眸,才將耶律劭認出來的,現在的他跟五年前的模樣,判若兩人。
「呵…你作事,一直很有主見,小佑」耶律現在才明白小佑為何跟他請假,說想留在蜀國養馬,其實小佑跟他那票忠貞侍主的家臣一樣,對著他掏心挖肺的死忠貢獻。
「爺兒…那孟昶皇帝愛的是鳳翊公主…又不愛詠荷小姐…千萬別讓她再回蜀國了…」小佑回想起他聽到的流言,不禁皺緊眉頭,那高若惜與詠荷情同姐妹,詠荷都落難至大牢了,她還留在皇帝寢宮過夜,算什麼好朋友嘛?她那麼愛孟昶就去摟個夠,由耶律劭摟著詠荷就好。
「鳳翊公主?是仁贊喜歡的人嗎?」耶律劭這幾年東奔西蕩的,一直沒與孟昶聯絡,除了忌妒兼羨慕孟昶能擁有詠荷,也怕自已如果聽聞他們如膠似漆的甜蜜生活著,還是詠荷替孟昶生下孩子之類的,他心理無法承受而崩潰,一直不敢去查探這些事情。
「是啊…南平國來的公主嘛…都睡在一起了,能不喜歡嗎?呵呵~」小佑有些尖酸刻薄的談論著那兩個人,口直心快的他就是看蜀國上下,通通不順眼,就對了!誰讓他們阻撓耶律劭與詠荷終成眷屬。
「嗯…」耶律劭默然地點點頭,鳳翊公主是誰他不曉得,但以仁贊的性格,他真心喜愛鍾情的女孩,他才會碰人家,看來仁贊已經心有所屬。
「爺兒…帶著詠荷小姐回東丹,讓她成為您的妻吧…您一定還在等她吧…呵呵~」小佑對著耶律劭傻笑,消息靈通的他,早就知悉耶律劭未曾娶親一事,只是他沒親自確認過,不敢告訴詠荷小姐。
「呵…怎麼你們一個一個,都比我還清楚自已呢?」耶律劭苦笑一聲,燕青、雅克、述烈、涅里…哪個不是這麼唸他、勸他的?看來這票宛若親人的知已們,真得是他的心腹,知其心,推置腹啊!
「小佑…你先別告訴詠荷,我打算帶著她回東丹,等安全了,再告訴她我的身份」深思遠慮的耶律劭,慎重地對著小佑交待。
「怎麼啦?」小佑不明白,爺兒都等詠荷這麼多年,為何不表明身份,與她盡早團聚,再續情緣。
「這吐蕃,仍至於我要經過的党項、回鹘,全是契丹的友邦,我怕消息走露了…不妥」痴心的耶律劭苦等這麼多年,小佑為他留在蜀國熬的一千八百多個日子,向來謹慎縝密的耶律劭,不可能因為自已一時情急,讓這些付出毀於一旦。
雖然他現在最想做的,是把朝思暮想的詠荷,給摟進懷裡好好的疼惜。
「嗯…也是…」小佑回憶起芸娘姐姐曾經提及,爺兒一直不肯成親一事,讓王后與皇太后異常惱怒,皇太后-述律平甚至要脅耶律劭,若是不娶述律氏的女孩為后,就別想登基。
 
「小佑~」衝動的娃兒瑪一收到小佑清醒的消息,馬上趕來探望小佑,她見小佑意識清醒的躺在床上,連忙撲過來,對著小佑好不親暱,拚命的撒嬌示好。
「娃兒瑪…我跟妳介紹…這是」小佑虛弱的舉起手指,指著一身黑衣裝束的耶律劭,耶律劭只是意味深遠的輕咳一聲,心思靈敏的小佑,馬上接受到他的暗示。
「我爺兒的好朋友…」小佑話鋒一轉,原來耶律劭沒讓任何人知道他是契丹的皇族。
「謝謝你,酒鬼叔叔,謝謝你救了我的駙馬!你的大恩大德,娃兒瑪今生沒齒難忘!」又驚又喜的娃兒瑪,摟著病榻中的小佑,眼中滿是感激的淚水。
喜形於色的耶律劭,輕扯動著嘴角訕笑:「駙馬?小佑…你不簡單哦!呵~」又是一個混得風生水起的隨從,看來耶律劭就算當不上東丹王,這輩子也不愁吃穿了。
「啊~緣份啦…呵!」小佑有些害羞地搔搔頭,他本以為娃兒瑪是逃家少女,沒想到是逃家小公主。
情竇初開的娃兒瑪,已經取得奶奶的同意,她有些害羞地對著小佑說:「小佑,你盡管留在這養傷,等你全好了,我們就馬上成親哦…」她低著頭,有些期待地紅著她可愛的小臉蛋。
「那…我結拜大哥,“紀詠”就麻煩酒鬼叔叔,送她去東丹投靠我爺兒吧!」小佑也不曉得該怎麼稱呼耶律劭,有些尷尬的他,只好跟著叫“酒鬼叔叔”。
他將護送詠荷回東丹的責任,順理成章的交給耶律劭,那他也算是功德圓滿,等他與娃兒瑪成親之後,他會帶著娃兒瑪去探望大家:「讓俺姐在等俺幾個月吧!我會盡快回去探望你們的!還請您幫忙,捎個口訊!」
「呵…連你也叫我酒鬼,唉~看來我該戒酒了…其它人都叫我狼主,跟著叫吧!」耶律劭略帶慚色,笑著把人家替他取的代號告訴小佑,他從今而後再也不喝酒,喝酒,是為了麻痺心裡的痛與思念,現在他有了詠荷,再也不會感到心痛。
「狼主?」小佑有些不解,因為耶律劭像荒野中的一匹孤狼嗎?的確是有那種蒼茫漂泊的氣息。
「呵呵~」耶律劭摸摸兜裡,掏出一根精致的木笛,有節奏的吹響著卻依然無聲,突然之間,遠處響起狼嚎聲此起彼落,莫約過了幾分鐘,四匹眼神兇狠凌厲,毛色精亮柔順的大狼,跑進耶律劭的帳裡,輕舔著耶律劭的手指示好,耶律劭張望著聽話的牠們,綻放出微笑,手勢一比帳外,牠們又順著耶律劭比的方向,拔腿就衝出去。
「不需要再解釋吧…」耶律劭將木笛收好,淡定的雙手環胸,望著床榻上的小佑,他覺得小佑的臉色,似乎又更慘白了些。
「不…不必了!呵~」小佑浮現著苦笑,怎麼幾年不見,爺兒養起這麼兇猛的野獸當寵物。
  
詠荷被押制在另一帳中,死命的想尖叫吶喊,她心急地想喊叫小佑的名諱,想知道小佑是否安然無恙,這堆跟黑熊沒兩樣的男人們,一個個像神木一樣杵著不動,任被綑綁得跟粽子一樣的她,咕嚕咕嚕的在地上打滾著,思緒欠週全的娃兒瑪,只想著要陪在小佑身邊,忘記交待護衛們該把詠荷怎麼辦。
詠荷拚命想嘶吼,無奈她口中有布條一圈,怎麼也無法放聲大喝,只好滿眼憤恨地盯著在場的三、四名大漢直瞪,瞧得他們心虛的不得了,心想這小家伙個子雖小,脾氣還真是强悍,都被捆綁成這副模樣了,還死命的掙扎不肯求饒。
不一會兒,一名披著黑色大氅的男人,行走無聲地踏入囚禁著她的帳棚內,不發一語,千頭萬緒地凝視著詠荷,眼眸裡有些無限酸楚與各式各種情緒揉合其中,詠荷看著昂藏七尺的他,一身筋骨猶似銅牆鐵壁,不明白像這樣的男人,為何眼中會有這麼多的…憂鬱。
「妳…」耶律劭嘗試性的開口輕聲問道,迷糊詠荷沒有小佑的好眼色,她能像心思聰穎的小佑那樣,認出自已來嗎?
詠荷咬著自已口中的布糰,口齒不清地想放聲咆哮卻不能,眼眸裡滿是責怪意味的死命盯著他。
耶律劭小心翼翼地把詠荷口中的布糰取掉,退開三步遠,就怕自已一個情不自禁,衝上前去摟住睽違五年之久的詠荷,詠荷長大了…也變得更漂亮了…
「你個該死的王八羔子!是男人的咱們一對一!我要是打輸你的話,就隨便你處置!綁著我算什麼英雄好漢!我呸!」可惜嘴巴還是一樣的不乾淨,性格還是那麼衝動火爆,也不曉得虛與委蛇。
耶律劭有些懷念地扯動著嘴角,他的詠荷,向來不是任人擺佈的小女子。
「笑個屁啊?!小佑呢?他還好吧!你們這票該死的混帳東西!要是讓我找到俊汐哥哥,一個個的宰了你們!」不為強權所屈的詠荷,對著眼前滿臉鬍鬚的大漢叫囂,像這種危難的情急時刻,她總是第一個想到耶律劭。
耶律劭聽見詠荷提及自已的名諱,眼眸霎時變得很溫柔,原來詠荷一直記得他,遇到危險的時候,想依賴他呢!耶律劭有股溫暖的感動,浮泛在心底,這幾年他身心的煎熬,全然不值一哂了。
「放開我!你們混帳!人多欺負人少,算什麼君子所為!放開我,我要砍死你們!」詠荷哪懂得眼前的人情緒是如何轉變的,她一心想著要脫困,一意掛念著小佑的安危。
「救活他了,妳是醫酬,從今而後,妳是我的」耶律劭冷冷地吐出這幾句漢話,想暫時矇騙詠荷,等到他們抵達自已隱居的地方,再對著詠荷吐實解釋兼道歉,這也是權宜之計,進了東丹的國境,會聽、會講漢話的,大有人在。
呆若木雞的詠荷看著眼前的男子,十足十的疆外模樣,輪廓深邃分明,突然使用漢話與她攀談,她顯得有些怔然:「你…是漢人?」愕然不已的詠荷與他四目相交著,理不出個頭緒,無法判別他的虛實。
「我是東丹人,東丹實行漢化,會講漢話不稀奇」可憐的小佑不知道這點,還傻傻地將吐蕃話當成契丹話,埋頭苦學好幾年,卻也讓他歪打正著的,搏得吐蕃公主的芳心。
「你是東丹人,那你一定認識耶律劭吧?!我是他的好朋友,你帶我去見耶律劭!他會賞賜給你很多錢的!我值不了幾個錢的」詠荷一聽見眼前的黑衣大漢是東丹來的,喜笑顏開地對著他說,星眸裡浮現著無法壓抑的興奮雀躍。
「考慮看看,錢我不缺」就算把全世界的財富,都堆到耶律劭的跟前,耶律劭還是會毫不遲疑的選擇詠荷,錢對他來說舉無輕重,這些年他與雅克合夥經商成功,私底下的他富可敵國。
「啊~氣死我了!有種放開我,看我不踢死你!」粗暴凶惡的詠荷又像小蟲似的開始擩動著,怎麼會有這麼難纏的傢伙,激將法他也不中計,用金錢收買他也不動。
「放開妳,妳會逃,不計一切後果的逃,對吧?」耶律劭的嘴角掛著了然於心的淺笑,眼眸裡饒富趣味的盯著眼前的“詠荷小蟲”。
詠荷聽著這聲音沙啞的男人,居然料事如神地猜中她的心思,不免有些心驚:「不會…我不會逃哦!這一片蒼茫的遼闊草原,我能跑到哪裡去?」緊張的詠荷嚥了口唾沫,她的確是想不顧一切的拔腿狂奔,沒想到她的意圖這麼明顯易懂。
「說謊的功力,依然差勁…呵~」耶律劭丟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急忙地張羅回東丹一事,他打算馬不停蹄的趕回東丹,看著詠荷被綑綁成這樣子,跟塊叉燒肉沒兩樣,他的心都疼了。
「哪裡差勁了?我聽你在放屁!我很會說謊的咧!喂~你回來!我還沒罵夠呢!你!滿臉鬍子的那個!鬍子大叔!我在叫你呢!」面紅耳赤的詠荷,被人當面戳破她的心機詭計,氣得口不擇言的大罵著,煞是無心的忽略,語帶玄機的耶律劭,其實有給她的小小暗示-“依然”。
娃兒瑪派了精騎二十名,打算沿路護送耶律劭與詠荷要回東丹,第二次耶律劭進羈押詠荷的帳裡時,發現詠荷居然悶不吭聲地,拼命用牙齒偷咬著綑綁她的繩索,這個不氣餒的小女人,還沒放棄她的脫逃計畫。
「氣死我了!你怎麼會這麼快又來的!?氣死我了!就差一點的!我就快咬斷了」功虧一簣的詠荷當場被逮到,她的魯莽脫逃計畫之一,宣告失敗。
耶律劭看著詠荷的嘴唇都皸裂滲血著,讓他的眉頭都擰緊了,他應該要能猜測到,詠荷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
他走上前去蹲低身子,靠近詠荷身旁,點了詠荷的穴道:「妳呀~」語氣中有明顯的無奈帶著寵膩,心猿意馬的詠荷只當成這名黑衣男子,當場逮到她想逃跑,肯定是會大發脾氣。
「你想怎樣…解開我穴道哦你?!立刻給我解開哦!」詠荷僵直著身子不得動彈,就怕這名男子會查覺自已是女扮男裝,怕自已的地位,由奴隸變成暖床女侍,契丹人實行奴隸制幾十年,詠荷略有耳聞他們的殘忍不仁。
耶律劭解開詠荷身上的麻繩,細心的將詠荷牽到矮凳上坐好,從自已懷裡拿出一瓶藥膏,想替詠荷抹藥,抵死不從的詠荷見機不可失,一把死命咬住他伸過來的手指,咬得他的手指都破皮流血了,好像瘋狗附身似的,用著自已最後一絲反抗的氣力,明顯地表達自已不屈的貞烈性格。
耶律劭搖搖頭,對於詠荷的死命啃咬不為所動,用著另一手點著詠荷的穴道,讓這個跟甲魚一樣,死命咬人不鬆口的傢伙,連嘴巴也闔不起來,他伸回自已沁血的手指,隨意地甩掉血漬,不先包紮自已的手指,卻仔細而輕柔地幫詠荷的嘴唇上藥:「妳跑了…妳一定會後悔」
因為妳遠道千里而來,要投靠尋覓的人,就在妳眼前呀!我心愛的倔強小荷,不過為了妳的安全著想,原諒我需要將妳蒙在鼓裡。
耶律劭將藥膏收回兜裡,拿出兩條略長的白布條,姿態異常低下的對著詠荷輕語:「我也不想這麼對妳…妳先忍耐,到家了…我就會放開妳的」耶律劭蹲在詠荷面前,挽高著詠荷的衣袖,緩慢而專注地在詠荷的雙手手腕上,紮捆著白布條替詠荷作成護腕。
詠荷全身上下能動的,也只有她那一雙烏溜溜的星眸,她突然發現這個黑衣家伙,似乎還滿和善的,她還以為契丹人都是很暴躁易怒的,動不動就殺人、砍頭、鞭打的,她瞅著眼前的傢伙,突然想起她掛罣不已的耶律劭,耶律劭對她,一向都是這麼溫柔的。
「我也是…情非得已啊…」耶律劭拿出一副手銬,銬鍊的間距約有五十公分,銬身烏黑卻輕薄靈巧。
不知情的人見了,還以為這手銬輕力一扯便會斷成兩截,誰會笨成那樣,用這種像手鐲似的手銬限制犯人的活動?殊不知這是耶律劭親手打造的手銬,除了耶律劭脖子上的鑰匙能解,讓兩匹駿馬來分頭拉,也扯不動這副玄鐵手銬。
心如刀割的耶律劭,將手銬扣在詠荷的手腕上,看來詠荷要跟這副手銬,好好的相處一陣子了。
耶律劭的眼眸裡滿是內疚與不捨,他解開詠荷的穴道之後,立即轉身離去,壓抑著想對詠荷坦承與道歉的衝動。
那滿臉鬍鬚的大漢瘋了不成?被拷住的人是我耶!怎麼你一臉比我還難受的模樣…詠荷張望著手腕上的黑色手銬內心嘀咕著,不解著那名男子的心情起伏與轉變,現在的她,只專注於一件事情,那就是…怎麼破壞這副手銬!
「是比被捆著好受一點啦…」詠荷扭動著自已酸疼的筋骨,那堆該死的吐蕃人,真把她當叉燒肉啊!
耶律劭再三謝過娃兒瑪的好意之後,親自駕著馬車,馬車邊跟著四匹野性奔放的狼,在二十名精騎的護衛之下,啟程前往東丹,心思週延的耶律劭已經遣人快馬加鞭傳訊給述烈,述烈會安排人手,由東丹出發,前來迎接他們。
當晚這群人便扎營在一個綠洲附近,全程耶律劭獨力照顧詠荷的飲食起居,不假他人之手,詠荷還納悶著怎麼這名鬍漢,會如此清楚她的喜好與食癖,居然知道自已唯一不吃的,就是帶著骨頭的肉,還悉心地將烤肉拔絲,一絲絲地送進詠荷的口裡。
雖然心懷不軌的詠荷又想效仿甲魚精神,一但咬上了死不放開,但看他這麼仔細地大費周章餵食自已,詠荷心想著要逃跑也得吃飽,大大方方地接受那名男子的款待,想趁著半夜大家沉睡之際,偷了匹馬就拚命的策馬狂奔,她相信只要讓自已找著了俊汐哥哥,他一定有辦法解開這副手銬。
如果詠荷別一心一意只想著逃跑這件事,她會發現自已最想要的,一直在她眼前。
 
「我肚子痛!」詠荷死命地瞪著總是距離她不到三步的黑衣鬍漢,突然之間,他黝黑的肌膚,居然浮泛著一抹羞赧的潮紅。
「嗯…」耶律劭苦惱著他擔憂多時的問題總算出現,他是個男人,這種事情他應該要迴避,但是他又怕詠荷會藉機脫逃。
不過耶律劭已經準備好應對方案,他從行囊裡拿出另一條鐵鍊,勾在詠荷的銬鍊上:「去吧…」耶律劭將鐵鍊的另一頭,牢牢地扣在自已的腰際,用眼神示意詠荷去前方不遠的樹叢,解決她的生理問題。
氣急敗壞的詠荷都快要瘋掉了!就連如廁還得拖著條十幾尺的鐵鍊啊!她是旺財還是阿福?不管了!再不去她都要憋壞身體了,詠荷踩著憤恨不平的腳步,支身摸黑踏進樹叢裡。
莫約經過片刻,耶律劭開始覺得不安,不管是小解還是大解,應該都處理完畢了吧!他站直身子,抖著鐵鍊輕喊:「小傢伙?」耶律劭總是這麼稱呼她,因為詠荷怎麼也不肯把姓名透露給黑衣鬍漢知道,說謊又怕被他當場拆穿,索性不說不應不理。
耶律劭皺緊眉頭,施展著過人輕功如行雲流水般,三步並作一步往前直奔,卻發現樹叢裡早就毫無人影,而那條勾在手銬上的鐵鍊勾頭,已經被詠荷用石頭砸爛,手銬是特制的,但這鐵鍊卻是現成的,可惜他百密一疏,耶律劭四處張望著,著急的大喊:「小傢伙?!」
不一會兒,他焦急慌張的身影沒入在黑夜裡,就連圍著營火的精騎們,聞訊紛紛跳上馬背,加入幫忙搜尋她的行列。
詠荷哪裡也沒去,她靜靜的躲在樹上不發一語,讓大家誤以為她逮到機會拔腿就跑,猜測著逃之夭夭的她,已經遠離這處綠洲,現在只要她別輕舉妄動,可以躲避好一陣子,趁機甩掉這一大票囚禁她的男人,心想不會有人察覺,其實她躲在濃郁的樹叢間。
正當詠荷在樹上沾沾自喜著,心想這堆呆頭找三天,不會發現蜷曲在樹梢的她時,一抹移動迅速的身影,在底下的草叢竄動著,詠荷愕然定晴一望,原來是頭模樣猙獰的大狼!牠態度從容坐在樹底下,突然開始引頸嚎叫著:「鳴~鳴~鳴~」的叫了好幾聲,這該死的畜牲,居然懂得通風報訊。
牠在黑暗中,銳利雙眸灼灼閃著冷光,直勾勾地盯著樹叢裡的詠荷,不管詠荷怎麼驅趕牠,也無意離去。
騎著馬在附近奔馳繞找的耶律劭,一聽見狼嚎聲,立即勒緊著疆繩,頭也不回地往剛才的營地直衝,其它人見狀也尾隨著他身後,趕回紮駐的營地裡。
「噓!呿!呿!呿!噓!去旁邊啦你!你是誰養的?怎麼那麼難騙呀?」詠荷苦著自已的臉,不管用什麼東西扔牠,那頭大狼就是不肯離開,她手臂所及的零星枝葉,都快給她拔光了,那頭兇惡的大狼仍是一動也不動,盡忠職守地看管著“逃犯”。
急得背脊冒汗的耶律劭跳下馬背,就往方才的樹叢裡走,看見忠心耿耿的小一,就蹲在一顆大樹下靜靜不動,他旋即了然於心,不再忐忑的耶律劭對著小一招喚:「小一,來!」那頭聽話乖巧的大狼,輕巧無聲地跑到耶律劭身旁,安份的蹲在耶律劭腿邊。
耶律劭輕柔地撫摸著牠的頭,表示讚許後,仰頭對著詠荷道:「妳要自已下來,還是要我上去?」差點讓這個鬼靈精給矇騙過關,還好有精明能幹的小一,耶律劭沒白疼牠們。
心生惶恐的詠荷,緊緊捂住小嘴,淺淺呼吸著,仍然堅持著裝死一途,怎麼也不肯現身。
吐蕃精騎三三兩兩的跑回來,與樹下的耶律劭交談著:「狼主大人,找到逃掉的奴隸了嗎?」
「算是找到了…」耶律劭言簡意賅地回應他們的詢問。
「他在哪裡?那個小個子的傢伙」吐蕃精騎們也沒能得知詠荷的姓名,皆以小個子來代稱她。
「我可以,你們歇著吧!我來」耶律劭豪氣的衣袖一揮,抦退圍觀的吐蕃大漢們,深怕他們一不小心,就傷害到柔弱的詠荷。
幾名吐蕃漢子們交換著會心的眼神,聽從狼主的指示先行告退,這長夜漫漫,明天還得趕路,先養足了精神比較實際。
耶律劭掏出兜裡的木笛,有節奏的吹響著,不一會兒,在附近打獵遊玩的其它三頭灰色大狼,都跑回耶律劭的身邊待命,耶律劭凝視著牠們,從懷裡掏出沾有詠荷氣息的衣物一角,讓牠們分別嗅聞著,正色地交待著牠們:「看著她!一直到我說好為止」
這次詠荷的脫逃計畫,給了耶律劭一個靈感,他不方便尾隨詠荷至各個角落,跟著他出門旅遊的一、二、三、四,就是他的最佳眼線,除非詠荷長了翅膀會飛,不然絕對甩不掉這四頭大狼的追緝,四頭面目猙獰惡狠,目露兇光的灰色大狼,宛若竊竊私語似的交流著意見,責無旁貸地接下飼主給的新任務。
倏地,四頭灰色大狼跑到樹底下,開始對著樹上的詠荷咆哮低聲嘶吼著,牠們銳利的爪子不停地抓著樹幹,力大無窮的兇狼幾匹,眼看著就要爬上樹來,硬生生的把自已拖下去了,心急的詠荷連忙大喊:「好啦!你叫牠們走開啦!不然我不下去哦!」詠荷極其窩囊地對著黑衣鬍漢求救,她知道這堆嗜血吃生肉的畜牲,不會對自已手下留情。
詠荷看著牠們窮兇惡極的張牙舞爪貌,生怕自已一下樹,就會被牠們生吞活剝,連忙要求底下的黑衣鬍漢支開牠們,耶律劭莞爾一笑,輕拍著手掌兩下,那幾匹兇狠大狼聽令收斂起自已的兇牙,又走回耶律劭身邊乖乖坐好不動。
忿忿不平的詠荷跳落樹下,瞪著那四頭目光銳利的兇狼,心裡有說不出的怨言。
耶律劭話也不用說,手指一比,那幾頭兇狼就靜悄悄地跑到詠荷週圍,維持著三、四步的距離,走在詠荷的附近,寂靜蟄伏著不敢擅動,一雙雙炯炯有神的發亮眸子,直勾勾盯著詠荷不放,「這算什麼?」詠荷掃視著包圍她的兇狼四頭,不明白現在是何陣仗。
「牠們會看著妳,只要妳不逃、不發動攻擊,牠們不會傷妳」耶律劭淡定地丟下這句話,雖然沒有他的命令,一、二、三、四不會輕易傷人,但若讓詠荷知道了,詠荷一定肆無忌憚牠們的存在,所以他語帶保留地要脅詠荷,希望她就此聽令,不再脫逃。
「我…氣死我了…」詠荷心有不甘地張望著這四頭大狼,牠們現在的模樣是很溫馴,但如果詠荷試圖反抗,一口氣衝四頭上來,赤手空拳還上手銬的詠荷,沒把握能對付得了牠們,更何況牠們只要有一口氣在,一定會馬上通知主子前來緝拿支援,比活人還難搞定。
「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誰養的怪東西啊!誰會養這種怪玩意?!」氣到頭頂冒煙的詠荷,忍不住大吵大鬧的用力跺腳,好生發洩了一陣子,看來使命必達的一、二、三、四,是她彆腳逃脫計畫中,最難克服的一環。
接下來的這十幾日裡,詠荷上廁所、吃飯、睡覺,那四匹兇狼就如同她的隨身影子般,亦步亦趨地尾隨著她不放。
詠荷試過用食物騙牠們…無效!因為除了飼主給的東西,牠們什麼都不吃,除非是自已獵來的;詠荷試過掄起拳頭要脅牠們,才舉起手空揮舞裝腔作勢一下,其中一匹就龇牙裂嘴的示威叫囂,其它的也紛紛效尤,裂開了大嘴露出撕肉咬殺的銳利尖牙,還滴著口水,好不懾人!
天真的詠荷還試過就躺在地上裝死,因為她聽人家說過,獵捕性的生物不喜死屍,那群該死的狼居然給她環繞守屍!其中一頭還低低的鳴叫著,連忙招來黑衣鬍漢查看,他一見詠荷躺在地上,拼命裝死的模樣,居然哈哈大笑樂不可支!
詠荷除了在無聊的旅程中,不定時的增添著笑料讓大家開懷暢笑,對她要逃走的計畫,一點建樹也沒有,眼看著就要越過契丹大半國境了,詠荷的心裡著實慌張起來,黑衣鬍漢從來沒有提過他家在哪裡,詠荷就怕自已跟著他順利回家之後,他家裡定有一堆手鐐腳銬,是專門用來對付奴隸的,她怕自已這輩子,再也沒有機會去找耶律劭。
詠荷下定決心,一定要在旅途中,脫逃成功,不然她永無翻身之日。
  
「你家,到底在哪裡啊?」詠荷突然對著黑衣鬍漢出聲詢問,主動關心著他。
「近了…」耶律劭放走停在他肩上的獵鷹,讓它善盡職責的傳遞消息。
「離東丹的首都,近嗎?」詠荷偏著可愛的小腦袋瓜,張望著眼前的壯碩男子。
這十幾日來,他對自已的悉心照料,詠荷也不是木人石心,她能感覺得出來,這黑衣鬍漢是個性格和善之人,只可惜他有太多秘密,就像個猜不透的謎,讓詠荷無法全然相信,更何況自已是他的奴隸,詠荷寧死也不當任何人的奴隸。
「看妳怎麼定義”近”」耶律劭轉過頭來,定晴張望著眼前的小女人,淡定地雙手環胸,他的秘密藏身之所,只有他的心腹們知曉,那是在契丹與東丹交界的一方森林深處,那片樹林的所有者是雅克,平時是人跡罕至,因為一個不小心,極有可能迷失在一望無邊的原始樹海裡。
「你真的不喜歡錢嗎?我的好朋友-耶律劭,他很有錢,非常的有錢!他是耶律皇族的人,你看!這是他送給我的東西,我不是信口開河的!」詠荷掏出戴了好幾年的白馬圖騰項鍊,佐證著自已的說詞。
「你帶我去找他,他會給你很多、很多錢的!我笨手笨腳的什麼都不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我是個差勁的奴隸!不如這樣,你帶我去找他,我讓他拿十個…不!二十個奴隸來交換我!」詠荷的眼眸閃爍著光芒,試圖說服黑衣鬍漢放她一馬。
他只是無語張望著詠荷,一雙清徹如夜空的眼眸裡,有著五味雜陳的情緒。
「你是個好人…我知道,我感覺得出來!我的性子很倔的,你硬是要留我在你身邊,遲早不是我自殺,就是我殺死你!你再考慮看看吧!死人是什麼事都無法幫你做的」言猶至此詠荷星眸黯淡,東丹已經這麼近了,接下來,她一定要脫逃成功,不擇手段也要逃,這黑衣鬍漢算是待她不差,詠荷不想傷害他。
耶律劭輕聲嘆息,溫柔地拍拍她頭頂,不說一句就走掉,留下被群狼環伺的詠荷。
詠荷紅著眼眶,看著他落寞的背影,不知為何,詠荷能感覺得到,他非常…非常的悲傷,悲傷到就算他一言不發,詠荷也能感覺到他被憂愁與失落包圍著,那股氛圍讓詠荷忍不住掉下眼淚:「為什麼一個人,能有這麼多的無奈與感傷?」
詠荷感染著他的情緒,眼淚撲漱漱的不停滾落,哭了好一會兒才平息。
 
一行人只是停下來用膳稍事歇息而已,他們整備行裝之後,又踏上趕路的旅途。
二十名精騎駕著馬,而黑衣鬍漢駕著馬車,車廂裡載著心事重重的詠荷,馬車旁跑著那幾匹忠心耿耿的大狼,一行人走在沙漠裡,忽然之間,沙漠裡起著風飛沙,看來是要揚起漫天沙塵的暴風,一陣突兀的馬蹄聲響起,環繞在他們週圍的精騎們,用著吐蕃話大聲吆喝著,要彼此打起精神來。
詠荷探頭張望著外頭,只見一群衣著破爛,看來雜亂無章的馬賊團,在風暴的掩護之下,趁機朝著他們衝過來,瞬間便發動奇襲,他們拉緊著手上的大弓,一陣飛箭似雨落在他們周圍,黑衣鬍漢駕著馬車,試著往不同方向逃竄,他們一行人,被四面八方湧出來的沙漠大盜們,給衝壞了陣列,黑衣鬍漢與三、四名精騎們,一個勁兒往前直衝,不與他們纏鬥。
沙漠大盜們緊追不捨在他們背後,心想著馬車上應該有不少金銀財寶,死命的咬著他們後頭跟著,偶爾發射著手上的利箭,毫不留情的想置他們於死地,存心想殺人越貨,有不少吐蕃精騎,已經被他們射中落馬,亦有不少已經犧牲寶貴的性命。
耶律劭眼看著大勢不妙,回頭對著馬車裡的詠荷大喊:「手!」詠荷頻頻回首張望著那群流寇,決定聽從黑衣鬍漢的話,乖乖將手交給他,當機立斷的耶律劭,大臂一收抱緊瘦弱的詠荷在懷裡,便跳上馬背,他揮刀切斷馬與馬車的連結,決意拋棄所有負累,帶著詠荷逃命。
除了詠荷,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他不可以失去的。
詠荷坐在前頭讓黑衣鬍漢環抱著她,沒命地往前急奔著,那群沙匪看見馬車被切斷拋棄,便急忙地圍繞在馬車旁邊,想找看看馬車裡有任何值錢物品,而詠荷只是不捨地回頭看著馬車,一頭隨意紮綁的秀髮被風吹亂。
「我的劍…」耶律劭送給我的劍…世界上只有一把的…心裡千萬個不捨的詠荷,瞬間眼淚盈眶。
「別怕…不管妳想要什麼,我會給妳」耶律劭輕聲安撫著懷中的詠荷,慶幸沙漠馬賊們就此罷手,不再對著他們窮追猛打。
「你沒有辦法給我,那是世界上唯一一把的…我的越女劍…」詠荷愁腸寸斷地低聲啜泣,她帶了好幾年不曾離身,她要離開蜀國的時候,那是她唯一割捨不下的心愛之物。
「妳這麼想要嗎?」耶律劭低頭問著懷裡哭到要淚崩的人兒,那憔悴黯然神傷的模樣,把他的心都揪疼著。
「嗯…」詠荷拼命的點著頭,耶律劭送給她的任何東西都非常珍貴,都是這世界獨一無二,無可取代的,那是耶律劭對她的真心真意。
「駕!」耶律劭毫不遲疑地拉緊僵繩,勒緊著馬匹,要急行中的矯健馬匹,立刻調頭回去。
「你幹什麼?」詠荷傻愣愣地凝視著黑衣鬍漢,他們不是好不容易,才甩掉馬賊的嗎?怎麼又調頭。
「去拿回妳的劍」他一本正經的策馬急行,不像是在說笑。
「真…真的嗎?」詠荷不敢置信地凝視著他,對方有十來個人呢!這麼一回去,無異是送死。
 
一群馬賊正翻找著值錢物品,看著他們居然不怕死的折返回來,大感意外。
「等我,我幫妳把劍拿回來」耶律劭將疆繩交給詠荷,豪邁地跳下馬背,義無反顧投入混戰之中,與十多名馬賊纏鬥著,他拔出隨身配戴的寶劍-璧眼靈蛇,善戰驍勇地與十來名馬賊廝殺著,詠荷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與十多名沙匪纏戰,愕然地不知所以。
一、二、三、四環繞在詠荷身邊,不讓任何沙匪有機會摸近詠荷身邊,這些時刻監視她的畜牲們,現下變成她的貼身護衛,盡忠職守的防衛在詠荷身側,不讓她受到丁點兒傷害。
經過片刻的纏鬥,馬賊們似乎明白彼此的實力大大懸殊,節節敗退著,幾名馬賊讓耶律劭刺死之後,其它馬賊見大勢已去,紛紛落荒而逃,此時的耶律劭被馬賊們無意砍中幾刀,雖沒有見血,但已經砍破他的衣裳與隨身護甲。
耶律劭隨性地將破爛的大氅與上衣褪去,露出他結實渾厚的壯碩胸膛,還有橫跨他肩胛與背後的奇特紋身。
正當黑衣鬍漢專注地翻找著被打亂的行李時,詠荷注視著他肩胛上的紋身圖騰,像是一種似狸貓又似牝牡的怪獸,又有點像長毛的貓兒,雖然是紋得十分好看,但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會有人想紋這種四不像的怪異動物,遠遠看起來,像是有只狸貓屈踞在他肩膀上。
耶律劭從行李裡找出一件完好的上衣旋即披上,他手裡抓著要給詠荷的越女劍,緩緩走近詠荷身邊:「妳的」他總算不負重望,順利奮回詠荷的心愛之物。
浮泛著內疚的詠荷咬著下唇,有些遲疑地接過那把劍,她吶吶地對著馬下的人道:「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對不起!」詠荷把心一橫,用力踢開他後,拉緊疆繩夾緊馬腹,要求馬兒拔腿狂奔著。
她心裡有一千個、一萬個對不起:「對不起!你去找耶律劭…他會賠償你的!我…我一定要去找他的!」詠荷頻頻回首張望著被自已扔在原地的黑衣鬍漢,馬車上有水有食物,他不會有性命危險,詠荷必須要逃跑,她現在不逃,她這輩子沒機會見到耶律劭了!
真是個傻丫頭…呵!疏於防範的耶律劭被詠荷踹倒在地,聽著詠荷信誓旦旦地說要去找自已,心裡又升起一抹甜蜜的滋味,反正一、二、三、四會跟著她,耶律劭不怕把詠荷跟丟了。
 
胸有成竹的耶律劭,態度從容地撿起地上的水袋,大口的灌飲著,看天色,伽羅帶隊的人馬,應該快來了,他一派輕鬆地坐在馬車裡乘涼,不到半個時辰,依然身著銀色鎧甲的伽羅,帶著精騎四十名,由另一方向趕來。
伽羅是跟著耶律劭由中原回來的手下之一,現在是述烈的左右手,位居要職:「屬下來遲,還請王子殿下恕罪」伽羅必恭必敬地對著耶律劭抱拳行禮,後頭跟著精騎四十人。
「跟我來!」耶律劭拉了一匹白馬,手腳俐落地跳上馬背,他掏出隨身木笛,吹響著,不遠處響起一陣狼嚎聲回應他,「呵!跟著走,就對了!」耶律劭指著前方不遠處,他知道聰明的一、二、三、四一定會攬阻恐嚇馬兒不許前進,不一會兒,無計可施的詠荷,就得下地用走的。
她走不遠的,在耶律劭的地頭,她能跑到哪裡去?耶律劭輕輕鬆鬆,就把那個帶著他心逃走的女孩,逮回他的身邊來,這一次,耶律劭怎麼也不肯讓她離自已遠去。
詠荷氣呼呼的咬緊牙關,看著這該死的居然不知何時,找來了一堆幫手,還能使喚他們,護送自已至樹林邊緣才離去,她被當成貨物那般的綁在白馬上,跟著黑衣鬍漢駕馭的馬匹,徐步慢行在無邊無境的樹海裡,莫約跑了半個時辰之後,詠荷知道她抵達黑衣鬍漢的居所了。
她定晴張望著眼前一切,簡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他的居身之所,居然是在原始森林裡的一條小溪旁邊,那座不太大的磚瓦民舍,看來簡樸卻格外溫馨,在那座宅園的旁邊,還有一塘荷花池!現在正值初秋,荷花池裡有嬌豔的荷花,與結果累累的蓮蓬。
詠荷愈看這座世外小莊園,愈覺得它好熟悉…好像多年前,她曾經住過幾個月的那處小酒莊。
 
 
「我還以為會有一大堆的奴隸,跪在門口迎接你咧!」性烈不屈的詠荷語帶輕蔑,瞅著馬下的黑衣鬍漢,此時的他,正輕手輕腳地解著詠荷的繩索,微笑不語。
詠荷只當他回到了家裡,心情自然放鬆樂樂陶陶的,沒瞧見他眼眸裡那抹柔情與鬆懈:「想把我銬在哪?獸欄裡嗎?」
詠荷眼尖地瞧見那幾頭馬與羊,心想著奴隸與畜牲同地位,她大概要跟羊兒搶乾草堆睡覺了。
不一會兒,一名身著契丹傳統衣袍的女子,聽聞耶律劭歸來的聲響,推開門扉對著門外的他們大喊:「呦!爺兒你總算回來了!呵呵~」她身邊跟著一個年約三歲的小女娃,一雙眸子晶亮晶亮的,看起來聰明伶俐。
燕青牽著女兒往前走了幾步,不明白耶律劭怎麼會攜人同歸:「爺兒…這誰啊?哪撿來的?怎麼黑黑糊糊的…他在炭堆裡滾過啦?髒成這樣」
燕青是受了耶律劭的央託,來幫耶律劭看家一陣子,沒想到她有幸成為第一個看見詠荷前來的人。
「妳看她是誰?呵呵~」眉飛色舞的耶律劭,從馬背上把詠荷抱下來,對著燕青含笑而視。
詠荷杵在他們之間,聽著他們用契丹話交談:「你們在講什麼東西啊?那是你老婆小孩吧!我告訴你哦!你別以為我會哄小孩、伺候女人哦!小心我毒打你女兒哦!」詠荷語帶兇狠地張望著那名水靈靈的小女娃。
開玩笑…怎麼捨得?漂亮細緻的跟磁娃娃一樣,詠荷多想伸手抱抱她,但是不行!她要忍耐,她可是要堅持耍狠的人耶!
燕青放開燕念蝶的小手,走近詠荷跟前,用著她溫暖的指腹,輕撫著詠荷的臉頰,想把她臉上的炭漬抹掉,她凝視著眼前幾乎要與她一般高的人兒,似曾相識:「詠荷?!我的老天爺啊!真的是詠荷!」燕青胸膛裡雀躍的心臟,幾乎要扯爛胸口蹦跳出來。
燕青忘情地摟抱著詠荷,故人自遠方來!讓她怎麼能不激動:「小荷…是我!我燕青呢!五年了!五年沒見了我們!」豪爽依然的燕青用著漢話,熱情親暱地與詠荷忘情擁抱。
「燕青?!燕青哥哥?!妳…」呆若木雞的詠荷張望著眼前的女子,怎麼燕青是女孩子,她會不知道?莫非她記憶錯亂。
「是啊!就是我啦!妳還記得嗎?我曾經教過妳畫畫啊!我教妳畫荷花,結果妳畫得亂七八糟!呵呵~」燕青想起在酒莊那段往昔,忍不住輕聲溢笑著,往昔如潮水般湧上她的心頭。
「你怎麼會穿女裝的?你…」一時之間無法接受的詠荷,誤會不拘小節的燕青,只是隨意穿搭衣服,他其實是男兒身。
「欸!沒辦法,我又被搞大了肚子唄!那該死的…生完這個我不生了!想痛死我啊!」燕青來契丹這麼多年,還是習慣作男裝打扮,但她最近又懷孕了,懷孕還穿男裝招搖…別逗了!她只好安安份份地穿起女裝生活。
「來~念蝶,叫荷姨!」燕青對著跟在她身邊小女娃招手,示意她跟詠荷請安問好。
可愛的害羞小念蝶,只是瞅著詠荷不放,吸吮著自已的姆指,看著難得的陌生人。
「俊汐哥哥呢?他在哪?妳跟俊汐哥哥交情這麼好,妳一定知道他的下落!我是特地來找他的!」詠荷聽見燕青說自已有孕在身,總算肯相信燕青是女兒身,畢竟鐵證如山呀!但她現在沒空跟燕青閒聊,既然燕青在此,那她也不必多擔憂!原來那黑衣鬍漢,是當年行事鬼祟的雅克。
又猜錯了,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丫頭。
 「痾…」聰明過人的燕青,跟在耶律劭身邊這麼多年,她猜想心思縝密的耶律劭,一定是為了詠荷的安危,沒說明自已的身份,她掃視著四週圍,不知何時,來去無影的耶律劭已經悄悄退場,留下她倆在門口瞎扯淡。
「他在屋子裡…妳進去找他呀!」使著壞心眼的燕青,頑皮性子不改,一把抱起女兒,另一手指著屋內,臉上帶著竊笑,晚點雅克回來,她非得告訴雅克這件天大的喜訊。
「俊汐哥哥!俊汐哥哥!我是詠荷!我來找你了…」心急的詠荷拔腿就跑進屋宅裡,她在偌大的房子裡繞了好幾圈,別說人,就連個影兒也不見蹤跡。
正當她心灰意冷的想放棄搜尋之際,她突然聽到泠泠作響的水聲,不顧一切的她循著水聲急行,眼眶裡含著晶瑩的淚珠,用力的推開門,不!應該講破門而入妥當些:「是你?」那個圖樣詭異的紋身,詠荷記得,那名黑衣鬍漢正站在澡桶邊,背對著詠荷沐浴。
「我俊汐哥哥呢…」詠荷失望地斂眉掩笑,全然不在意自已闖入浴室,打斷人家沐浴一事,還把人家的結實身軀,都給看透了,雖然是背面全裸。
他迅速抓過一旁的澡巾圍住腰際,他沙啞著聲調,語氣中滿是溫柔寵膩地說:「詠荷…這個壞習慣,這麼多年來,妳還是沒改啊…」他緩緩轉過身來,凝望著依舊不敲門的詠荷,他早就知道,總有一天詠荷會衝撞到他正巧沐浴之際。
詠荷看著那名黑衣鬍漢與他正面相對,他剛才已經將臉上所有的鬍鬚給刮除乾淨,徹頭徹尾地將自已洗淨一遍,此時的他乾淨而清爽著,就連一頭亂髮,也整理的井然有序。
「俊汐哥哥?」原來一路上寸步不離的護送她,隨時仔細呵護著她,不著痕跡地疼愛著她的,都是她掛念多年的耶律劭,是她太笨,悟性太低,才會一而三、再而三地忽略耶律劭給她的暗示,難怪小佑總是笑她沒有慧根。
「對不起…不敢說我是誰…我怕讓心懷不軌的人,對妳不利」耶律劭眼眸中有著濃濃歉疚,他本想沐浴過後,穿上漢服去找詠荷,並向她解釋一切的,耶律劭旋即扯下隨身攜帶的鑰匙,輕手輕腳地解著詠荷的手銬,眼眸裡是一陣能溺死人的柔情似水。
「無所謂了!什麼都無所謂了!見著你…我都無所謂了」重獲自由的詠荷,忘情投入耶律劭的懷抱之中,她舉臂摟抱住耶律劭,原來耶律劭早就在她不知悉的時候,在自已的身邊保護著,她怎麼會這麼笨?普天下之廣,除了耶律劭,誰會這麼溫柔的縱容她,如此懂得照顧她。
「詠荷…」他舉起手臂緊緊摟住詠荷,像是要把她揉進身體那般,這個擁抱,耶律劭等了五年。
 
「我才不信…妳想坑我呀…」一道磁性的男中音響起,後頭跟著雜沓的細碎腳步聲,雅克碰巧也回來了。
「天呀…」風塵僕僕的雅克俊俏不改,他目瞪口呆的站在沐浴間前,看著耶律劭與詠荷忘情相擁,看得眼睛都發直,瞬也不瞬。
「哈哈哈~我就說吧!詠荷來了!吶!你輸了!我不管哦!願賭要服輸,你說過的!要聽我的,那…這個孩子要叫什麼名字,隨我取了呦!」賭性堅強的燕青與雅克打賭,若是詠荷真的來東丹找耶律劭,雅克就無條件聽從燕青的指令一次。
他們兩個,每年都要打這個賭,雅克已經連贏四次了,沒想到今年大爆冷門。
「嗯~要取什麼名字呢?愛蝶?戀蝶?嗯…好難取捨哦!哇~如果是男孩的話…叫愛蝶好奇怪耶!」燕青佯裝苦惱貌,對著雅克撒嬌胡鬧,慌張的雅克只是摟著老婆小孩,識相的速速離開,免得打斷有情人敘舊。
「詠荷…妳來了…妳真的來了…」耶律劭擁著這名幾乎要將他心思掏空挖盡的女子,他不知道自已有生之年,還能像這般親近詠荷,這一刻幸福得那麼不真實。
「俊汐哥哥…我來了,對不起!對不起…我拖了這麼久…」詠荷站在耶律劭面前,與耶律劭四目相交,腳丫輕力跺地發洩,有著滿滿虧欠與懊悔的她,氣自已居然花這麼久的時間,才發現耶律劭的用心良苦。
「沒關系…妳來了…就好了!」耶律劭晶亮的眼眸裡滿是疼惜,喜悅的璀璨光芒,熠熠閃爍。
「俊汐哥哥…」詠荷再度探望緊緊摟抱住耶律劭,一刻也不願與他分離。
「詠荷…答應我一件事,好嗎?」耶律劭摟著雙臂中的人兒,對著詠荷低切懇求。
「答應你!十件、一百件…都答應你」詠荷窩在耶律劭寬廣的胸膛中,這麼多年不見,雖然耶律劭變得高大壯碩,褪變為滿身滄桑歷練的男人,但在他身體裡,仍然藏著當初那個讓詠荷打不還手、咬不還口的溫柔男孩。
「從今而後,都喊我耶律劭吧…」耶律劭目光灼灼與詠荷凝眸互視,除了眼前的詠荷,已經很多年沒人喊他李俊汐了,這個名諱他早已拋棄。
「答應你!劭哥哥」詠荷的纖細手指與耶律劭的大掌溫柔交握著,兩人面對面的相望而笑,有千言萬語想問、想說,此刻,卻無從說起。
「還有…」耶律劭有些尷尬,聲如蚊蚋的提出第二個要求,也是目前最為要緊的事情。
「嗯?」詠荷嘴角含著幸福的微笑,偏著可愛的小腦袋瓜,依然凝視著耶律劭的堅毅臉龐。
「讓我穿上衣服…」耶律劭仍然圍著條浴巾而已,雖然他不怕冷,但等一下浴巾不小心脫落的話,那就好笑了。
「我…對不起!」愕然的詠荷瞪著美目如銅鈴,旋即轉身跑出沐浴間,該死的!她居然忘記這回事。
「呵呵~」耶律劭看著詠荷的臉頰燒燙著,飛也似的拔腿就跑,他緩緩關上澡間的門,接著完成他的著衣動作。
耶律劭難得換穿漢服,結實黝黑的他,與這身藏青色漢服不太搭嘎,但為了怕詠荷不習慣,他又穿上睽違數年的漢族服飾,他站在前庭,晚風徐徐帶著涼意迎面吹撫,他看著庭中大樹的鞦韆架,這鞦韆架等了五年,總算等到它真正的主人現身。
宛若小黑炭的詠荷讓燕青帶去盥洗沐浴,待她洗淨一身的炭漬與髒污後,會出來見耶律劭,因為愛妻而練就廚藝絕頂的雅克,正在廚房與大家的晚飯奮戰著,估計再過片刻,便能用膳。
「小荷…妳來找爺兒…是來嫁給他的,對吧?!」燕青替詠荷梳整頭一頭青絲,沒想到詠荷果然跟她當年預料的一樣,長成一名絕美的女孩兒,更勝燕青腦海中的預設幾許,那身段玲瓏有致,細嫩白皙的皮膚還會彈手呢!看得燕青手都癢起來,迫不及待地想幫詠荷畫幾副畫。
「我…」詠荷任燕青替自已梳妝著,她不確定…耶律劭還肯娶她嗎?畢竟自已耽誤耶律劭這麼多年。
「考慮什麼呢?莫非妳喜歡上那個姓孟的?」性格直爽的燕青毫不修飾,就這麼稱呼大蜀國的皇帝。
「不是…我要喜歡他,他立我為東宮娘娘…我接受不就成了!何必拔山涉水的來東丹呢?」詠荷抬眼凝望銅鏡倒映的燕青身影,對著燕青吐實:「我只是怕…劭哥哥沒辦法接受我…」
詠荷握緊著自已的小拳頭,雖然與耶律劭的重逢讓她喜出望外,但“耶律”這兩個字,深刻地提醒著詠荷一件事。
耶律是契丹的大姓,雖然耶律劭避而不談,但他是契丹皇族,他跟孟昶一樣,總有一天是要成為一國之君的!一國之君,能只娶一個妻子,並且就此滿足至終老嗎?詠荷深切存疑。
「妳妳我我啥?!都拖這些年了,還有啥好考慮的?!來!說給燕青我聽!我非幫妳解決不可,想氣死人啊你們!」急性子的燕青一聽見詠荷的心裡躊躇琢磨著,她就直截了當的跳出來,想趕快擺平這件事,她孩子都快生兩個了!這對“難得的有情人”,是想拖多久?!拖到她女兒嫁人啊!
詠荷便坦白地將心中的疑慮,與她從小就立定的目標,“一生一志,至死不渝”的想法與燕青分享,燕青聽完之後,怔然的瞪大明亮雙眼,眨巴眨巴瞅著詠荷不放:「就這樣啊?」她還以為有多難的事情呢…就這點破事兒有啥好考慮的?別逗了!
燕青雙手環胸,精明能幹的腦袋轉了轉,眼眸閃過一絲狡獪,告知詠荷:「待會兒,利用吃晚膳前的一點時間,我讓你們單獨談談,妳記得問他,問他為什麼紋那種圖騰在身上,妳聽完他的解釋之後,妳就能明白他的心意了!欸~就這樣!別多問了,直接找他談去」
燕青看著焦急的詠荷掀唇欲語,連忙阻止詠荷發出連珠炮似的疑慮,想把詠荷推到耶律劭面前,讓耶律劭說說這幾年來,他的心路歷程。
 
「劭哥哥…能幫我推鞦韆嗎?」詠荷細嫩柔軟的聲音,在背後迴響起。
詠荷紮綁著辮子兩條,穿著燕青借她的衣裳,作契丹女子傳統打扮,悄然佇立於耶律劭身邊。
「好啊…」原本凝視著鞦韆的耶律劭,應聲回頭,看見他魂縈夢牽數年之久的人兒,就站在他背後,詠荷長大了也成熟不少,不再是當初那個刁鑽任性,一口氣跌進布帳之中的女童了,耶律劭對於詠荷的依戀,日益濃烈。
詠荷紅潤著絕美臉蛋,喜滋滋地坐在鞦韆架上,讓昂藏七尺的耶律劭,從背後輕柔地推動著鞦韆:「劭哥哥…這幾年,你都忙些什麼呢?」詠荷頭也不回的,倚著鞦韆詢問著耶律劭。
「剛回東丹的時候,拼命的想聯絡上妳…」耶律劭想起他重回東丹之際,為了奪回屬於自已的一切,無心傷害他與阿阮的兄弟之情,略顯懊悔。
只怪自已求好心切顧著表現,忘記阿阮是大太子,讓阿阮氣得出走東丹,甘願追隨於耶律德光麾下,揚言要靠著自已的力量,證明給大家看,他才是耶律倍最好的兒子。
「三年前收到妳與仁贊的喜帖時,努力的想忘了妳…」那時候的耶律劭已經穩坐王儲寶座,東丹王位形同他囊中之物,但他赫然發現,他一點也不開心,擁有夢寐以求的一切,他卻想要別的,也許人就是這麼貪得無饜的生物,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三年前?我沒有嫁給仁贊哥哥呀!哪來的喜帖?」鞦韆架上的詠荷聽見喜帖,比耶律劭還訝異,渾圓透亮的星眸睜得老大。
「無所謂了…」耶律劭釋然地搖著頭,不願再談這件事,僅管他為了這件事,才沾染上喝酒這樁惡習,試著麻痺自已的耶律劭,喝到聲音都沙啞變粗了。
「後來王后與皇太后,一直逼我娶妻啊…」耶律劭回想起王后與皇太后的花招百出,還好有鬼點子特別多的燕青與雅克,幫忙他想些陰謀詭計或是怪招,嚇退那些述律氏的女孩兒,讓她們只見過耶律劭一次,就被嚇得逃之夭夭,怎麼也不肯下嫁耶律劭。
「你怎麼不娶啊?」詠荷螓首微垂,語氣中有著一抹嚴重的失落。
「談何容易啊…我的心裡有妳,誰也不能代替妳呀…」氣宇軒昂的耶律劭傾身,附耳在詠荷的耳畔,對著詠荷輕聲細語著,詠荷霎時羞紅自已的臉蛋。
王后與皇太后跟心有所屬的耶律劭…就這麼耗著!三個人在比看看誰有耐性,比耐性?誰比得過擇善固執的耶律劭!看他鐘情於詠荷這麼久,沒有移情別戀,就知道他有多麼死心眼。
「後來我常常發現,我的寢宮裡,老是有些半裸的女孩…在等我…像埋伏似的…呵!」王后與皇太后心想,耶律劭也是血氣方剛的男子,就引誘得他一時意亂情迷,與那些女孩兒發生關系之後,耶律劭迫於無奈,為了負責還是會娶人家為妻,感情等成親之後,再慢慢培養即成。
「那你怎麼應對?」詠荷聽見半裸的女孩,眼睛都嚇直了!怎麼契丹人作事,這麼直截了當。
「我就不回家啊!呵呵~我見一次,就往國外跑幾個月,跑到外頭出使、遊歷…漸漸的,她們就不敢再安排女孩在寢宮裡等我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耶律劭把心一橫,就這麼經常性的不在契丹、東丹國境內,光明正大的四處遊歷,逃避王后與皇太后的逼婚。
沙彌雅等了十幾年,才把這個心肝寶貝盼回來,見耶律劭用出走一法來消極抵抗,漸漸放軟她的手段與攻勢,任由耶律劭過著他想要的生活,這樣至少一個月能見上耶律劭幾面,耶律劭曾經一次就出門將近半年不歸,跑到漠河以北的地區遊歷探險,不見人影。
也是因為耶律劭見多識廣,才會興起與雅克合夥做生意的念頭。
耶律劭有絕頂聰明的腦袋,雅克有不擇手段的行事風格,極有語言天份的燕青從旁協助,直接與各國的優良生產供應商,簽定直屬契約,將各地生產的特品運送至東丹境內,再由東丹轉運至整個契丹國境內。
過著簡樸低調生活的三人,其實是東丹甚至是契丹境內,首屈一指的顯赫富豪。
「劭哥哥…你都沒有遇見讓你心動的人嗎?」詠荷努力壓抑著語調中的落寞,強忍著眼眶中的淚水,不讓站在身後的耶律劭,發現自已此刻的脆弱。
「嗯~遇到了…在九年前!她一直留在我的心裡,從沒離開過」耶律劭揚起嘴角帶著一抹淺笑,回想著當初可愛的詠荷,直情徑行的光著腳丫,腳踝上戴著銀鈴一串。
詠荷送他的那串銀鈴,耶律劭隨身配戴好幾年,後來沙彌雅趁著他沐浴之際,將銀鈴丟掉,不讓他再睹物思人,急怒攻心的耶律劭,陰沉著自已臉色轉頭離去,又是幾個月不回皇宮。
「劭哥哥…你紋身的那個…是什麼?」詠荷哽噎著細緻的聲調,有些怯懦地問著身後的耶律劭。
「這是一年多前紋的…」
「古老傳說,有一種靈獸叫作”類”,只要吃了牠的肉,就不會妒忌、也不會再為情所困…我肩胛上的圖騰,就是那傳說中的”類”」
「我走遍各國,怎麼也找不到類的肉…異想天開的,想說把牠紋在身上…看能不能讓我變成一個…不妒忌的人」耶律劭坦承著當初的一時衝動,燕青雖然替耶律劭覺得心疼不已,但也卯足全力,替痴情的耶律劭,紋出一只活靈活現的”類”在身上。
「劭哥哥為何要紋類在身上?」為何要讓自已不善妒呢?詠荷記得耶律劭從來不是心胸狹隘之人。
「因為我忌妒啊…我忌妒仁贊可以擁有妳啊…我很想見妳,但又怕看見你們幸福,自已會受不了」收到喜帖之後的耶律劭,著實意志消沉好一陣子,他試過徹底忘掉詠荷,正當他快要成功之際,他突然害怕自已真的忘記詠荷!
耶律劭愛詠荷這麼久,詠荷已經深深刻劃在他的骨血裡,倘若他真的成功遺忘掉詠荷,就是他變得麻木不仁,再也不像自已的那天。
懸崖勒馬的他,決定將詠荷深藏在心裡,就算這輩子只能和回憶作伴,他也無所謂,因為回憶是誰也不能奪走的:「唉~真衝動…紋在身上,無效呢!呵呵~」耶律劭輕輕的搖著頭,感嘆著為情所困的他一時天真。
「你…還是可以試著接受別的女孩啊…如果我一直沒有出現呢?你要怎麼辦?」面對著耶律劭的痴心絕對,詠荷心裡有滿滿的歉疚與不捨,依耶律劭的條件,要什麼樣的女孩他得不到?可憐他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決心了。
「妳在我心裡,沒有人可以取代妳」耶律劭淡漠的淺笑,說得無關打緊,是啊!他還有與詠荷的回憶,任誰也無法抹去的痕跡,深刻的在他心底,夜深人靜之際,他就偷偷拿出來,記念追憶著兩人的情誼,他看破塵俗的認定,也許自已注定和寂寞相伴。
「那如果我沒有來東丹…你會怎麼辦?」千愁萬慮的詠荷,緊張地詢問著耶律劭,怎麼耶律劭是這麼固執的人,也不試著考慮接納別的好女孩。
「自已過一輩子,跟有妳的回憶過,我這輩子只愛一個女人,當然不娶妳以外的人為妻」耶律劭信誓旦旦的敘述著,語調輕柔卻有著不可改變的堅毅不屈。
「劭哥哥…」詠荷冷不防站直自已的身子,驟然回首凝視著耶律劭,撲通一聲,跪在耶律劭跟前。
「怎麼啦?詠荷…為什麼這樣?有話站起來說」耶律劭看著詠荷心意絕決的跪在自已跟前,突然心中浮泛著一絲隱憂。
「詠荷有事想求你…所以跪著…」一意孤行的詠荷,看著震驚的耶律劭,她決意要求得耶律劭的同意,跪到腳斷掉了!她也一定要耶律劭同意。
耶律劭臉色慘白,痛苦的嚥了口唾沫,滾動著他的喉結,膽戰心驚地對著詠荷輕聲詢問:「妳見到我後,心滿意足的要離去了嗎?…現在,要求我送妳蜀國嗎?」他才見到詠荷十幾天,詠荷又要離他遠去了嗎?此次一別,何時再會?遥遥無期。
大受打擊的耶律劭,忍不住踉蹌兩步,心慌意亂的他佯作鎮定,勉強支撐著自已的身子,順勢落坐在鞦韆架上,哀莫大於心死,凝睇著跪立在地的詠荷。
「不是,不是這樣的!」詠荷用力搖著腦袋似波浪鼓,耶律劭誤會她的用心了。
「那…妳要求我什麼?」耶律劭一頭霧水,不明白向來對他予取予求的詠荷,怎麼會一本正經的對他下跪懇求,除了天上的一輪明月他無能為力外,有什麼是耶律劭不能雙手奉送給詠荷的,包括他的性命。
「詠荷想過了…所以要求劭哥哥!」詠荷手掌交握在胸前,滿腔真摯情意,堅貞的臉蛋上,堆滿肯定無悔的神情。
「詠荷懇求劭哥哥娶詠荷為妻,一生一志至死不渝!不管劭哥哥走到哪裡,都帶著詠荷,與詠荷一生一世不分離!就算死了,詠荷也要跟劭哥哥合葬!」詠荷絕美淡雅的小臉蛋,堆滿著驕傲得意,她真的找到了!找到一輩子只愛一個女人的男人,哪怕是跪斷雙腿,詠荷也得懇求耶律劭娶她為妻。
滿頭霧水的耶律劭聽聞詠荷真情告白,霎時感動得眼淚盈眶,無法言語。
「我答應你,我會改啊!我以後再也不衝動了!不亂發脾氣,也絕對不動手打你呀!」詠荷回想起自已的囂張行徑,動不動就賞耶律劭巴掌,還拿過雞毛撢子猛抽他,真是十足十的潑婦。
「還有…我答應你!你說什麼我都相信你,絕不質疑你的權威,你說的話我都聽,以夫為天!…還有…還有…」著急的詠荷搔著腦袋,完了…現在回想起來,她好像沒啥特別的專長,飯作得普普通通,刺繡的功夫也是差強人意。
「還有…還有…」正當詠荷心急如焚的,想挖掘著自已的優點,吸引耶律劭答應娶她為妻的時候,「我會愛妳一輩子…」耶律劭不著痕跡地,用指腹輕抹去眼角的淚,探手將詠荷拉進懷裡。
「對啊!我會愛你一輩子,這輩子只愛你一個!」詠荷被耶律劭拉進懷裡,配合著耶律劭,順勢落坐在他大腿上。
她靈光乍現的神來一筆:「還有幫你生很多的小孩!」
詠荷在內心忖思著,嗯…生幾個像念蝶那麼可愛的小娃兒,一定很過癮。
大受感動的耶律劭,將詠荷緊緊的摟在懷抱裡,對著詠荷低聲細語:「我知道了…我答應妳…答應妳…」
他從來沒想過,詠荷居敢主動求婚,看來他敢作敢當的小女子,比他想像的還要勇敢果斷。
「真的?真的!太好了!」詠荷聽見耶律劭答應她的求婚,開心的拍手叫好,像個孩子似的。
耶律劭寵膩地摟抱著身段柔軟的詠荷,恣意嗅聞著專屬於詠荷的馨香,把頭埋在詠荷的頸間,放縱的享受著,這遲來多年的幸福。
 
「雅克…」躲在門旁偷聽兼偷看的燕青,看見磨難多年的有情人終成眷屬,轉頭投入雅克的懷抱,對著雅克撒嬌依賴,這麼多年來,兩人感情如昔,濃情蜜意。
「嗯…真傻,妳跟人家哭什麼?讓念蝶看見了,還以為我欺負妳」雅克輕拍著燕青的背,還好念蝶在睡覺,不然那個與她娘同聲一氣的小女娃,又要來找他麻煩。
「人家感動嘛!」燕青用手背胡亂的抹著淚。
一路跟著耶律劭從蜀國回到東丹,再跟著耶律劭一同浪跡天涯的兩人,是最明白耶律劭這幾年心酸煎熬折磨的人,現在耶律劭總算能與詠荷結為連理,他們比誰還要開心、欣喜,恨不得昭告全天下,還是大設流水席,宴客個三天三夜,普天同慶算了!
「對了!我們應該得通知其它人,像述烈、乙辛、伽羅、涅里、芸娘啊!把他們全都叫來!然後火速搞一個婚禮,讓詠荷與爺兒成親,事不宜遲,拖久又生變啦!對吧!雅克」急性子的燕青毅然抬眼止泣,對著雅克建議。
「嗯…那妳等會兒跟我一起煽動爺兒,讓他趕快舉行婚禮,不然先圓房也行!圓了房,就不怕詠荷小姐跑了!」雅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贊同於他聰明娘子的想法。
當晚幾個人親親熱熱的,圍在桌邊吃飯敘舊的時候,燕青跟雅克這對夫妻,一搭一唱的,瞎掰了一大堆理由,要耶律劭趕快娶詠荷過門,還煽動著兩人應當同床共枕!
這對驚世駭俗的怪異夫妻,腦袋裡的想法,也正常不到哪裡去,弄得詠荷跟耶律劭兩個當事人,羞紅著臉吃完整頓飯,還好小念蝶不懂漢話,不然真是教壞小孩了。
原本燕青與雅克,在耶律劭回家之後,就會相協離去的,但他們打定主意,不看見生米煮成熟飯絕不離去,還放出獵鷹捎去訊息,給涅里一干人等通風報訊,要大家趕快來幫忙,加入勸說耶律劭盡快成親一事。
「別亂動啊…動了就成不了事了…」耶律劭懷抱著詠荷,語調輕柔寵膩,哄騙著窩在他懷裡的詠荷。
「嗯~不動很難受嗎…」好動詠荷像條蟲似的,混身發癢,在耶律劭懷裡鑽來鑽去。
「那…還玩嗎?」耶律劭試探性的問道。
「嗯…玩這檔子事,上面開心下面痛苦的,好像不太好呢…」詠荷伸起手掌,細細摩蹭著耶律劭輪廓明顯的下巴。
「那…妳想玩什麼…我都陪妳呀…」耶律劭輕聲溢笑著,只要是他可愛小女人說的,一句玩笑話也勝過千軍萬馬兵臨城下。
「嗯…」沉溺在甜蜜愛情裡的詠荷遲疑,不明白自已倒底想作些什麼,就這麼享受悠閒的午後暖陽,也很不賴。
「那妳接著想吧…」耶律劭握緊手中的釣杆,看著清徹小溪裡的魚群,十分不買帳地閃避著他的魚餌。
兩個重溫舊夢的小情侶,天天膩在一起聊心作伴,等著涅里跟芸娘結束牧場那邊的工作後,就會立刻趕來與他們敘舊聚首,聽燕青說芸娘幫涅里生了三個小壯丁,樂不可支的詠荷,等著好好的抱抱他們呢!
「好神奇啊…以前都會希望劭哥哥帶著我到處去玩,現在只想賴在你懷裡,哪裡也不去…」詠荷半睜著慵懶的眼眸,她開始懷疑自已被懶鬼附身了,除了窩在耶律劭懷裡,她啥事也不想幹。
耶律劭低頭看著懷裡的嬌小人兒,溫暖大掌來回輕撫著詠荷細瘦的手臂:「那我們就哪兒也不去…」
耶律劭巴不得能一睡醒就看見詠荷,不過現在還不行,他們還沒正式成親,他應該尊重詠荷。
「真的嗎?那我們這一輩子就像這樣…住在猶如世外桃源的小宅院裡…幹著欺騙魚兒的勾當,嘻嘻~」詠荷側過身子,依然蜷縮在耶律劭的胸膛前,枕著他的大腿,像只懶洋洋的貓兒。
「妳想住在這裡…一輩子嗎?」耶律劭不著痕跡的詢問著,斟酌著未來的事,他該怎麼安排。
「劭哥哥要趕我走嗎?住這裡有什麼不好」不明就裡的詠荷,抬眼凝望著總是深藏不露的耶律劭,深謀遠慮的耶律劭,老是會有那種,正在盤算、安排些什麼的深思神情。
「不嫌這寒酸嗎?小地方…」雖然這地方不大,但是耶律劭特地命人仿制那座小酒莊打造的,這幾年來,耶律劭沒有一天不回想起,他與詠荷居住在酒莊裡,那段朝夕相處的單純歲月,這是專屬於他的回憶情境。
「不會啊!呵~好眼熟呢!讓我想起洛陽城外的小酒莊!」眼拙的詠荷還是沒看穿,不是很像,是根本“一模一樣”,只是多了條小溪依旁,還有耶律劭特地讓人挖掘的荷花池塘一座。
「嗯…」耶律劭不點破的含笑眄睞著詠荷,輕柔撫順著懷中人兒的長長髮辮。
「我的心裡有你,誰都不能傷害你…」詠荷眼簾微掀,回想起那段日子裡,這句耶律劭在睡前輕聲對著她呢喃的語話。
「妳記得啊…呵~」耶律劭的心底浮起一陣感動,他以為經過這些年,詠荷早已忘懷,那陣子的詠荷失魂落魄,失去整個家族的痛楚,一下子降臨在她身上,耶律劭好怕詠荷受不住,會此崩潰。
「我時常在心裡,反覆的溫習」詠荷甜甜的微笑著,突然有些懷念起那陣子晚上就寢前,有耶律劭不急不徐地拍著她的背,輕聲哄她入睡的安然時光。
「劭哥哥…什麼時候…我們可以一起睡呢?」詠荷天真地問著耶律劭。
身下的耶律劭突然混身一緊,顯得有些不太自然,詠荷倏地睜開眼,驚覺自己失言:「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該怎麼說?說想像以前那樣,就在夜裡相伴而睡,不作點別的嗎?她簡直是愈描愈黑嘛!
詠荷也不是小孩子了,男女之間的事情,以前在宮裡,六尚都偷偷指導過她了,耶律劭是男人,不是小男孩,詠荷這一句與禮不合的話,一定讓他想歪了。
詠荷坐直自已的身軀,看著遠目眺望的耶律劭:「劭哥哥…我是不是很沒腦子啊…老說一些奇怪的語」詠荷斂眉掩笑地認錯,她何止怪自已沒腦子,簡直把自已這根愈說愈錯的舌頭切掉。
耶律劭扯著嘴角輕笑,揉揉詠荷的頭頂,不語,腦海裡若有所思。
「劭哥哥,怎麼…你的心裡好像永遠都有好多煩惱,沒有盡頭啊?」詠荷雙手支持著自已的身體,撐著上半身,張望著近在眼前,心思卻不知飄向何方的耶律劭。
「我在想怎麼讓王后與皇太后接受妳一事…」他還欠詠荷一個盛大的婚禮,這可不能省略。
「我知道她們不會喜歡身為漢人的我…」詠荷也想過這件事情,雖然耶律劭親口予諾過,這一輩子只會有她這麼一個妻子,但整個家族的龐大壓力,還有他身上流竄的皇族血液,那是無法改變的。
異族通婚,遠比想像中的,還要難上許多,特別對身為王儲的耶律劭來說,詠荷靜默地枕著耶律劭的大腿,閒適地躺在他懷裡,暫時不再提及,這個難以處理的問題。
 
「想氣死我啊!雅克…你看他們啦!想急死我啊!吼~」燕青跟雅克這兩個用盡心機,想盡早讓生米煮成熟飯的家伙,看耶律劭與詠荷談著純純的愛,只會牽牽手、勾勾手臂、最多是擁抱,讓急性如火的燕青都要發飆了!
「怎麼會這麼好耐性的?你們是契丹男人裡的異類耶!」寢食難安的燕青氣得牽著念蝶,轉頭就走。
「我是漠河人…」被無辜波及的雅克,全然接受老婆大人的遷怒發洩,跟在燕青身後,回到他們暫居的客房之中。
「雅克,你的腦袋最靈光了!快!想一個方法,讓他們兩個春心蕩漾,乾柴烈火!」燕青把心一橫,不忍心再看兩人拖磨下去,就這麼耗著,一旁乾瞪眼的她,都要昏死進棺材了啦!
心思週延的雅克分析道:「小青,爺兒的性子你又不是不明瞭,逼不得、騙不得的」想拐騙兼籌並顧的耶律劭?很有難度,想引誘內斂沉穩的耶律劭?普天之下,也只有詠荷能使他動情,但詠荷畢竟是女孩子,怎麼會為了這等事兒,主動開口要求耶律劭,總是有些矜持在吧!
「那從爺兒這下手沒辦法,我們從詠荷下手啊!只要她一句話,爺兒一定全面投降!」什麼禮教規條、世俗眼光的看法,對這組怪異到驚世駭俗的夫妻來說,是僅供參考而已,兩人向來是愛甩不甩的,苦戀多年而現在兩情相悅的人,還不能在一起,誰能?兩人正絞盡腦汁,想把耶律劭與詠荷送作堆,就怕這樁好事生變。
雅克雙手環胸,沉思貌,突然他眉毛一挑,對著燕青說:「小青…我看得從詠荷小姐下手了…」
「要怎麼下手…來吧!我奉陪」燕青有些陰險的哂笑著,表示全力支持雅克的任何壞點子。
這對陰險詭計多端的夫妻,正有商有量的竊竊私語著,小念蝶只是傻傻凝視著父母交頭接耳,天真以為感情融洽的兩人,又突然玩起親親的遊戲。
當天晚上的用膳時間,在飯桌上夫妻兩人分頭下手,合作無間的分工合作著。
 
「爺兒…都這麼久了,也該回宮裡一趟」雅克淡定地扳著麵餅,善盡職守地提醒著耶律劭該探望沙彌雅,雅克雖然沒有官職在身,但他的地位猶如耶律劭的貼身秘書那般,偶有皇室間的任何消息,還得經過雅克,才能傳達至飄忽不定的耶律劭耳裡。
「嗯…」正好,耶律劭想藉著這次探訪機會,去探探沙彌雅的口風,沙彌雅是他名義上的母后,但實際上是他的生母,耶律劭唯恐高美人的自白信,會掀起皇族內的滔天巨浪,並沒有將他的身份之謎公諸於世,苦無證據的沙彌雅,一直無法將耶律劭扶正,冊封為大太子。
「那…雅克,你把念蝶帶去吧!沙彌雅王后可喜歡小念蝶了,順道帶去讓她瞧瞧吧!她一直把念蝶當孫女看待呢!」燕青大塊朵頤著手裡的羊肉,裝作無意地提及這些事情。
「王后…也認識念蝶啊?」詠荷小口小口地吃著耶律劭替她扒的肉絲,好奇著怎麼念蝶會跟尊貴的東丹王后搭上關系。
「何止認識啊!念蝶是王后親手接生的呢!呵呵~我們家小念蝶最厲害了!」燕青一說起女兒,有止不住的得意與滿足,念蝶像極她爹爹雅克,一身欺霜賽雪的柔嫩肌膚,五官細緻如精瓷,估計長大以後,準是傾國傾城的絕世紅顏。
「是啊~小念蝶真的好漂亮呢…好可愛哦!看得我都想天天抱她呢!」詠荷言語中滿是欣羨,定晴凝視坐在她對面的念蝶,才三歲的念蝶正挽高著衣袖,盡興的啃著帶骨羊排,不明白大人在搞些什麼。
「呵~羨慕啊!姐姐教妳啊!包妳也生一個這麼漂亮的」燕青啜著自已的油膩手指,與詠荷談笑風生著,其實不用燕青教導,外表出眾的詠荷與耶律劭,生下的愛情結晶一定也是人中龍鳳。
詠荷漲紅著臉頰不語,偷偷瞟一眼身旁的耶律劭,作賊心虛似的趕緊低頭吃著碗裡的菜餚。
燕青偷偷對雅克使了個眼色,暗示詠荷其實明白男女之間,是怎麼一回事,不然也不會旋即羞紅臉蛋,這對於兩人的“陰謀詭計”,有著莫大幫助。
「爺兒…那你們不在的這幾天,我可以幫詠荷小姐畫幾副畫嗎?您是知道的!美人兒我看了手癢難止呢!呵呵~」燕青訕訕地笑著,難得讓她遇著這麼漂亮的國色天姿,就算是假公濟私,她也得畫上一畫才行,過癮啊!
「看詠荷的意思,我尊重她」耶律劭把作決定一事交給詠荷,專注地剝著肉絲。
「詠荷,我們這麼多年的好朋友,妳不會拒絕姐姐我吧!讓我畫妳吧!我會把妳畫得很美的!我用雅克的腦袋跟妳保證,呵呵~」不正經的燕青跟著詠荷插科打諢,隨意地拿雅克的項上人頭打賭。
「怎麼會呢?青姐姐的畫技本是天下一絕,詠荷有幸成為您的筆下人物,不曉得有多開心」詠荷爽快答應燕青的要求,渾然不覺自已正一步步,掉落燕青設好的陷阱裡。
 
隔天睡醒後,一對情侶站在門口依依不捨地話離別。
「天涼了,妳若受不住,就睡我房裡吧!我榻上披著狐狸毛皮,記得加柴薪呀!東丹的夜裡很凍,妳可別受了風寒」耶律劭取來一件雪貂皮毛的大氅披在詠荷身上,眼眸裡滿是不捨的凝望著詠荷。
「嗯…放心吧!青姐會照顧我的」詠荷溫馴地點著頭,心想著耶律劭不過要離開她四、五天,怎麼內心會這麼依戀不捨,她真不明白這五年來,自已是怎麼熬過的。
心虛的她探手摟抱著耶律劭,在耶律劭耳畔細語:「我哪裡都不去,我就在這等你回來」原來這五年來,耶律劭每天都過著這種煎熬的日子,也難怪他會染上飲酒的惡習。
「嗯…我事情辦妥,會盡快回來」耶律劭捧著詠荷紅潤迷人的小臉蛋,輕輕在詠荷的朱唇,落下他輕柔愛憐的一吻,旋即跳上馬背。
另一對老夫老妻就沒這麼含蓄保守了,倆人正大方熱情的擁吻著,甜蜜糾纏地化不開呀!看得青澀的詠荷都害羞起來了!
「記得啊!你答應我的事…」燕青俏皮地對著雅克眨眨眼,示意雅克在東丹宮庭內,得趕緊辦妥兩人密謀一事。
「妳說的話,我會忘嗎?走了!」雅克灑脫地揮揮手,一把抱起自已的女兒,跟著躍上馬背,兩人交換過會心的眼神之後,挾緊了馬腹就似箭一般的發出去,飛星追月般的趕路。
「呵~就剩下我們兩個了!妳要遭殃了~哈哈哈!」燕青漂亮的手指比著詠荷,煞是陰險的眼波,不懷好意的流轉著,好似有什麼計畫很久的事情,就等著耶律劭離開,她要趁隙對著詠荷下手。
自信滿滿地燕青拖著傻愣愣的詠荷,神秘兮兮地走進燕青的臨時畫室裡。
 
「真的?你們去過那麼神奇的地方?」也沒有多可怕呀!燕青只是要詠荷坐好別動,讓她畫畫而已,害詠荷著實心驚膽跳了一下,她善盡著模特兒的職責,安份坐好,一邊跟著燕青聊天打發時間。
「是啊!冷的我啊…差點殺人!睡醒了都不知道是白天還晚上呢!」燕青回憶著沒有夜晚的科奇楚(今西伯利亞一帶),讓她嘖嘖稱奇,就連身為漠河人的雅克,也沒往那麼北的地域去過,在見識過冰封雪掩的科奇楚後,燕青覺得東丹的氣候還真是舒爽宜人啊!
「呵呵~沒有夜晚的地方呀…我真想親眼見識呢…」詠荷的眼眸裡閃著璀璨光芒,好羨慕燕青去過這麼多奧妙的地方與國度,不似她是被圈養著的金絲雀,成天與那些宮女勾心鬥角,無奈的累人。
「呵~一、二、三、四就是科奇楚來的呀!是當地人送給爺兒的禮物」幾近半野放的四頭大狼,只要耶律劭沒召喚牠們,就是在附近遊蕩巡邏看守著地盤,偶爾會回來探望一下飼主,順便討點疼愛。
「呵~牠們叫…一、二、三、四啊…」詠荷回想起那四頭忠心耿耿的大狼護衛,偷偷掩嘴而笑。
「是啊!男人嘛!就沒點細膩豐富的心思,就連取名字,也是一板一眼的!真是的,呵呵~」燕青隨筆點綴著畫中的景物,慢慢的把話鋒繞轉到她想深入去聊的部份。
「唉~有時候我在想啊!像爺兒這麼一板一眼的想法,你們要何時才能正式成親啊…」燕青宛若無意地提及這件事。
「青姐,此話怎說?」如墮五里迷霧的詠荷,不明白燕青話中含意。
「依我與王后、皇太后實際相處過的經驗啊!這王后是心軟的可以,就算她排斥身為漢女的妳,只要妳替她生幾個白胖孫子,她就會開開心心的接納妳,可是這皇太后…」燕青想起剛毅不阿,豪邁氣魄不亞於男人的述律平,臉色就此黯淡下來。
「皇太后…她?怎麼了嗎?」詠荷坐在椅子上,緊接著追問知情的燕青。
「當初的東丹王耶律倍,即是爺兒的親生父親,就是因為寵幸漢女,傾慕於漢族文化,才會與皇太后鬧得不可開交啊!我聽聞先帝囑意耶律倍接任,所以才封他為大太子,結果先帝大病驟然逝世,皇太后獨排眾議,想讓二子耶律德光登基,為了這件事啊!殺了幾百個人也在所不惜呢!追隨她多年的親信,甚至血親都有呢!」燕青並沒有加油添醋,這些都是事實。
「這…這麼強勢的一個女人嗎…」愕然驚恐的詠荷,臉色都嚇青了,一個連立下汗馬功勞的忠臣、血親都敢殺的人,她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她是如此的固執與堅持已見,跟耶律劭…好像,像到好可怕。
「還有呢!依照耶律皇族的慣例,皇帝駕崩皇后按禮節得陪葬的!這皇太后雖然跟先帝感情深厚,是有陪葬的決心,但她怕自已這麼一死,耶律倍會當成契丹皇帝,她怎麼也不甘願,居然就揮刀砍斷自已的右手,當成陪葬品呢!」燕青瞪大著雙眼,將這件事情轉告給詠荷知道。
「揮刀…砍斷…?」詠荷瞠目結舌的驚愕著,連自已性命也不顧,也要貫徹自已想法的女人,這輩子真的能有使她屈服的事物嗎?擇善固執如耶律劭,也無法動搖她的意志一絲一毫吧!
「所以我說囉…除非皇太后死了!不然爺兒不可能取得皇太后的同意,與妳大婚」燕青說完這番論調之後,便低著頭看著自已的畫作,任詠荷去胡思亂想,多作揣測。
「不過啊…我看皇太后的身體這麼硬朗,中氣十足…再活個十幾年,不是問題吧!」燕青手執著畫筆,訕訕地補了這一記回馬槍,她回憶起之前在東丹宮裡,曾經看過皇太后,臉色紅潤健步如飛,已經六十一歲的她,精神不輸給年青小伙子。
「是這樣的嗎…」詠荷唯唯諾諾地坐在椅子上,眉頭不展,看來燕青的這番話,動盪著她的心緒。
「欸~其實兩個人生活在一起,會開心快樂就好!何必管人家怎麼說啊!像我跟雅克,我們也沒舉行過什麼婚禮,還是誰來主婚的…我孩子都跟他生兩個了,每天過得不曉得有多甜蜜!」懷孕四個月的燕青,喜滋滋地提點著詠荷,那麼在意別人的看法,痛苦折磨的是自已。
「日子該怎麼過,是在自已的心裡,不是在別人的眼裡,這是我們家雅克的金玉良言,送妳吧!」燕青提起手中的畫紙,對著詠荷展示:「好看嗎?不賴吧!」光顧著跟詠荷聊天,害燕青沒辦法靜下心來好好畫畫詠荷,真是失策!不過來日方長,她不怕沒機會。
「荷花?」詠荷眨著如羽扇般的長睫毛,她還以為燕青會畫她的肖像。
「唉~小荷妹妹,妳別怪青姐我實話實說啊…」燕青放下自已隨手亂畫一通的荷花,就坐在詠荷身邊,與詠荷勾肩搭背的裝熟絡。
「嗯?」詠荷轉頭望著燕青,不明瞭語不驚人死不休的燕青,有什麼不敢講的。
「妳覺不覺得…最近皮膚乾裂粗糙的利害啊?姐姐我本來想畫妳的,看妳現在的皮膚啊…嘖嘖…姐姐我不忍啊…妳平時不是這樣的嘛…」東丹本來就是內陸性氣候比較乾燥,現在又是初秋適逢換季,肌膚狀態比較差一些,是正常的,見縫插針的燕青,藉此恐嚇著單純的詠荷。
心懷詭計的燕青,探手撫著詠荷臉上的肌膚,煞有其事地誆騙著正青春無敵的詠荷:「好可憐~都斑駁著呢…姐姐都要為妳掉淚了呢!」
「真的嗎?那我該怎麼辦?我會不會…變醜?青姐姐幫幫我啊!妳在東丹住這麼久,一定知道該怎麼保養的」心慌意亂的詠荷,連忙低聲央求著燕青幫忙,每個女孩都希望在心上人面前,是最美的。
「不但有方法,還有特效藥呢!但我怕妳不敢…」燕青不懷好意地對上詠荷的目光,語帶保留。
 兩道馬蹄聲,一前一後的抵達原始樹林邊緣,在進入樹林前,那抹黯黑猶如深夜的身影,拉緊了疆繩對著同伴交待:「雅克…一個字也不準提宮裡發生的事」
「是!」摟著女兒的雅克點頭應諾,小念蝶正窩在爹爹的懷抱裡熟睡著,兩人的騎乘功力了得,長途跋涉輪流抱著小念蝶,念蝶還能睡得安穩香甜,不受趕路的顛簸影響。
一如雅克與燕青所猜測的,王后怎麼也不準許耶律劭未立后便想迎娶漢女,兩人大吵一架,心似鐵的耶律劭撂下狠話,清楚表明自已一生一志的意願,沙彌雅氣得裂眥嚼齒,出言要脅耶律劭,絕對不將王位傳給耶律劭,耶律劭倒也灑脫爽快,頭也不回就這麼走掉。
談判破裂一拍兩瞪眼,讓夾在中間的述烈左右為難,耶律劭明白就算沒有自已,耶律皇族人才濟濟,能領導東丹邁向光明的大有人在,而王后沙彌雅,有忠肝義膽的述烈留在她身邊看顧輔佐,耶律劭很是放心,除非沙彌雅改變她的心意,不然這東丹王宮,耶律劭不願再履及。
耶律劭與雅克經過一陣趕路後,抵達耶律劭森林中的隱居之所,此時的天空,正巧飄下如棉絮般的細雪幾許:「下雪了…」雅克抬首張望著這古木參天的森林,今年的雪來得有些早。
 
「哦!你們回來了!一路上還好嗎?」穿著棉襖的燕青拉開前苑小門,上前迎接兩人歸來。
「哇~幾天沒看見,蝶蝶長大了呢!來~娘的心肝寶貝」思女心切的燕青,探手接過熟睡中的念蝶,念蝶紅撲撲的小臉蛋似蘋果,還沉睡著,一時半刻醒不來。
「詠荷呢?」歸心似箭的耶律劭,全心全意掛念著他心裡的人兒,就怕自已回來晚了,詠荷像陣輕煙似的,又從他的指縫間溜走。
「哦~在您房裡睡午覺嘛!客房冷唄!」燕青裝作若無其事,對著耶律劭如實稟報。
耶律劭行走似風,頭也不回地趕去探望數日不見的詠荷。
「還順利嗎?」雅克雙手環胸,看著事情依照安排走,臉上有著一抹淡淡的微笑。
「呵!讓我這雙手調教過,你說呢?」胸有成竹的燕青,對著雅克閃一閃她修長漂亮的手指,人人稱讚燕青的手指富有魔力,可不是空穴來風呀! 
「你呢?你有沒有…」燕青掃視著平安歸來的雅克,兩人隱晦地交談,不將話挑明。
「我的功夫如何…妳還不清楚嗎?」俊俏迷魅的雅克探身依近燕青,伸出他溫熱調皮的舌尖,輕舔著燕青的耳垂。
「我當然清楚…」燕青被雅克撩撥的眼神迷茫略帶嬌媚,輕拖著雅克的手走進屋裡,想趁著女兒睡覺的時候,相互取暖纏綿一番。
 
這幾天下來,燕青用著特調的花氛精油,每天替詠荷推潤肌膚,一開始詠荷還有些扭捏不自然,心想燕青雖然是女孩,但這樣讓燕青碰觸不太妥當,她想自已抹就好,燕青坦然告知詠荷,有些區域詠荷推不到,嚇唬詠荷說這樣會細一塊、粗一塊的,還不如別抹。
詠荷雖然羞怯不已,但為了能在心愛的人面前是最漂亮的,她只好脫掉衣服,讓別有心機的燕青為她推油,燕青帶著魔力的手指這麼一撫觸,詠荷覺得自已就像漸漸綻放的花朵,不但皮膚變細嫩了,臉色也紅潤不少。
殊不知燕青加重按摩某些穴道,讓詠荷更加的千嬌百媚,女性費洛蒙以倍數激增成長著,燕青還誆騙迷濛盪漾的詠荷,說推完油千萬別急著穿衣服,要讓精油吸收一下,讓詠荷光著身子,用她滾裹著百花香味的嬌軀,在耶律劭床上翻來覆去,沾滿著詠荷的氣味與花香。
燕青一面推油,一面對著詠荷洗腦,說耶律劭這幾年來,都是獨守空床為詠荷守貞,怎麼睡也睡不暖呢!好同情耶律劭無謂的堅持,什麼非得等到大婚後才要圓房,那要是述律平能活上十幾年,耶律劭還得等十幾年呢!等到都人老珠黃,不曉得生不生得出孩子哦!
雅克在宮裡也沒閒著,一逮到機會,就有意無意的說著,燕青高齡懷孕的辛苦,他真怕燕青挺不住這一關,說他不想再讓燕青受這種苦頭,說女人生孩子啊!還是得趁著年輕力壯,等到燕青這把歲數才生小孩,都不曉得能不能親眼看著女兒出嫁呢!
耶律劭大部份時間默不作聲,但雅克知道耶律劭有聽進去,並且潛移默化地為詠荷設想,雅克還說著人生苦短,很多事情只要對得起自已,就不需要考慮太多,做夫妻有今生沒來世的,誰曉得明天發生什麼事?他想利用每一天,好好的善待燕青。
這對夫妻,簡直是洗腦高手兼最佳說客,把詠荷煽動的不顧一切,把耶律劭說服的蠢蠢欲動。
耶律劭輕手推開門扉:「詠荷?」
詠荷正巧窩在耶律劭溫暖大床上休憩著,房裡還有著燒紅的炭爐,整個房間裡暖烘烘的,逸散著專屬於詠荷的馨香,讓耶律劭聞得都有些動心迷醉,一絲不苟的他把持著自已,不許自已動情。
「劭哥哥…你回來了?」詠荷慵懶的眼簾微掀,剛讓燕青推完油的她,不著一物縮在被窩裡。
「是啊…我回來了…」耶律劭輕手輕腳地走近床榻邊,探手輕撫著詠荷的一頭秀髮,幾日不見他心愛的小荷,似乎變得更加鮮嫩欲滴,嬌豔動人。
「怎麼啦?看你不太開心呢…」詠荷敏感地查覺耶律劭的心中有隱憂。
「沒…看妳躺這樣,讓我想起一些往事…」耶律劭努力地想將那些不愉快的往事,趕出他的腦海。
「嗯?說給我聽聽」詠荷趴在床鋪上,轉頭凝視著坐在床榻邊的耶律劭。
「記得那一年,我要離開前,最後一次見妳,妳也是像這樣窩在被窩裡」耶律劭臉上含著輕淺的微笑,那天是他第一次對著詠荷表白心跡,只可惜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摧裂他的心肺,還餘悸猶存著。
如果那個時候,耶律劭拿出勇氣,就這麼蠻横強硬的佔有詠荷,也許現在是完全不一樣的局面;沒有發生的事情,無人能預料會變得更好或更差,但至少這五年,他不會這麼孤寂。
詠荷突然想起小佑轉述的事,耶律劭在三天內一夕白髮,百感交集的她,吶吶開口問:「劭哥哥…你的心意,依然跟五年前一樣嗎?我是你真心想娶為妻的人?」詠荷回憶那天她的求婚行為,簡直是倒貼兼強迫買單。
「不…我變了…」耶律劭有些冷涼修長的手指,輕輕碰觸詠荷的髮鬢,微微摇著頭。
「五年前,我知道我愛的是妳,五年後,我發現妳是我唯一愛的…」耶律劭赫然發現,能恢弘耶律氏的耶律後輩有數百人,每個都是佼佼不群出類拔萃,今天沒有他一個,耶律氏的大壁江山不會動搖,但他深愛的紀詠荷,這世界上只有一個,能讓詠荷這麼注視著,依賴著,那才是他最想要的。
原來他這輩子最想要成就的,是詠荷的幸福與笑容,就像雅克說的,做夫妻有今世沒來生的,他應該把握每一天,善待心愛的人。
「劭哥哥這麼愛我嗎?愛到什麼都能不顧?」愛美人勝過愛江山嗎?詠荷感動到不能自已,雖然耶律劭不說,但她明白回東丹王宮裡,耶律劭一定有試著提過他想成親的事,而且不出乎人意料的,鐵定慘遭當面拒絕。
「我的心裡有妳,誰都不能傷害妳」耶律劭輕眨著他濃密修長的睫毛,眼眸裡有著不容質疑的堅定。
「給我你的愛…」不悔無憾的詠荷伸出潔白藕臂,想將耶律劭拉進被窩裡。
「詠荷…?!」耶律劭瞪大著雙眼,這時他才發現,詠荷全身赤裸,繾綣著柔軟馨香的身段,躺在他的床榻上。
「詠荷!」耶律劭茫然地退離床鋪,魂飛天外嚇傻著,床上被褥半掩著詠荷的玲瓏嬌軀,耶律劭看得目不轉睛,雖然他使盡全身的力量,想轉移自已的注視力。
「好冷呢…劭哥哥來幫我暖床啊…」巧笑倩兮的詠荷趴在床上,玲瓏有致的身段曲線,展露無遺。
「詠荷…」耶律劭痛苦地嚥了口唾沫,於禮不合的,他們還沒舉行大婚典禮。
「劭哥哥說愛我,是光說不練的嗎?來呀…」詠荷嘟著粉嫩小嘴,嫣紅迷醉的笑靨,讓人目眩神迷。
「詠荷…」慌張的耶律劭踉蹌兩步,跌坐在地板上,不明白為何詠荷想這麼做,是在考驗他的耐性嗎?在如此嬌豔婀娜的詠荷面前,他的耐性薄如蟬翼,禁不起折擺弄拆。
詠荷一手撐著額頭,伸長著另一手邀請著耶律劭:「來呀…劭哥哥,再不來…待我穿上衣服後,就馬上離開這裡呦!」耶律劭再不動心,她的臉就要丟光啦!留下來只是丟人現眼,離開這裡是情非得已呀!詠荷使盡混身解數,非要與耶律劭成為真正的夫妻。
「別…詠荷妳別走!」耶律劭一聽見詠荷有意要離開,忐忑惶恐的他,輕手輕腳地爬上床鋪,全身僵直地躺在詠荷身旁,經過某位有心人士的設計,整個被窩、床榻上,全沾染著詠荷的氣味與玫瑰香氛,謹守君子行儀如耶律劭,眼看著就要把持不住。
詠荷輕碰觸著全身僵直的耶律劭,突然覺得耶律劭是把她當怪獸嗎?怎麼這麼怕她!熱情的詠荷輕淺地,在耶律劭堅毅不屈的臉龐上,撒落無數的細吻,靈巧的手指在他的臉頰上遊走。
耶律劭閉上眼睛,想轉移注意力,卻發現這樣完全沒有幫助,只是更讓自已心慌意亂。
一頭霧水的詠荷氣急了,真把她當怪獸啊!還閉上眼睛相應不理啊! 
 
她跨腿橫亙著耶律劭的身軀,就半坐臥的黏在他身上,開始扯著耶律劭的腰帶與衣領,笨手笨腳的她,怎麼也解不開那該死的腰帶,正當她生著悶氣的時候,耶律劭一把抓住她任意妄為的手腕,語調沙啞低切道:「詠荷…別這樣…」
「為什麼不?」詠荷心有不甘的扁著嘴,詢問著身下彷彿痛苦不堪的耶律劭。
「妳應該也值得一場盛大的婚禮,我該明媒正娶,用著百人大轎,風光的將妳迎娶過門,讓全天下知道,妳是我名正言順的妻…而不是像這樣…」耶律劭語帶保留,不想把話說的太難聽直白。
惱羞成怒的詠荷捉狂了!一把怒火就這麼熊熊燃燒著,她探手拉過擱在一旁的雪貂大氅,隨性地披在身上虛掩包裹著,拉開房門跑掉:「算了!我走!」
「詠荷!」心急的耶律劭立即從床鋪上彈跳起來,緊追在衣衫不整的詠荷背後。
怒氣攻心的詠荷光著腳丫,幾近半裸的她,露出雪白肩頸就往外跑,燕青與抱著女兒的雅克,正巧坐在前苑的長凳聊天,眼明手快的燕青馬上掩住雅克的眼睛:「什麼也沒看到!放心!我的手很快!」心急如焚的耶律劭經過他們倆人,追趕著已經奔跑至前庭的詠荷。
識相的二人組馬上牽著彼此的手,偷偷溜回房裡,不想淌這趟渾水,更不想管小情侶鬧脾氣。
「詠荷!妳別這樣!妳別惱,是我錯了…我認錯」悔不當初的耶律劭,急促地拉開著步伐,舉臂一把抱住詠荷不讓她去牽馬,她穿成這副模樣想跑去哪裡?沒有半刻鐘,就會凍死的。
「你們一個個都是這樣的!自私!霸道!都走開,別管我!」大發雷霆的詠荷,在耶律劭的懷中騷動著,不肯乖乖就範,她委屈地扁著小嘴,眼淚不睜氣地在眼眶裡打轉。
耶律劭打橫抱起自尊受挫的詠荷,緊緊摟住身軀有些冰冷的詠荷,走回房裡。
經過一番折騰,小倆口順利回到暖烘烘的房間裡,耶律劭怕詠荷這麼忽冷忽熱的,會受了風寒,連忙替她搓熱著手掌與腳丫。
「姨娘是這樣…說要讓我當後宮之主…讓我母儀天下…問過我了嗎?」
「仁贊哥哥也是!說我管理後宮得當,認定我能好好保護惜兒,想立我為東宮娘娘…問過我了嗎?」
「現在連你也是這樣!我還以為你是不同的!你會懂我,你問過我想要的是什麼嗎?問過了嗎?」
詠荷一發不可收拾的抱怨著,懊悔不已的耶律劭蹲在詠荷面前,一臉的著急與不安,手邊動作沒停過,看著詠荷腳丫踏在薄雪上都凍紅了,讓他好生心疼。
詠荷抓緊身上大氅,倔強地撇過頭生悶氣,不肯直視眼前的耶律劭,要不是她求婚時答應過耶律劭,絕對不會再對他動手動腳,怒火中燒的她,真想直接舉腳就把耶律劭給踢飛!
「詠荷…妳想要的…是什麼?」耶律劭聲如蚊蚋,詢問著詠荷的意願,的確,他從來沒有問過詠荷想要什麼。
「我不要母儀天下!」
「不要當什麼東宮、西宮的!更不想當皇后!什麼大轎、婚禮的,我都不要啊!」
「那些門面功夫,是做給誰看的?」
「明媒正娶就能白頭偕老嗎?當了皇后就開心嗎?」
「沙彌雅開不開心?姨娘開不開心?一個個別把我當畜牲一樣,關在華麗的牢籠裡!」詠荷忿忿不平地教訓著耶律劭,又是一個口口聲聲說為她好,替她著想,真心疼愛她,然後硬加沉重枷鎖在她身上的人!
「詠荷…那妳想要的是什麼?」耶律劭蹲在詠荷面前,表情真摯地再度徵詢著詠荷的意見。
「我只想要一個真心愛我,一輩子只愛我的男人…陪在我身邊,對我好,跟我建立一個…屬於我的家!」詠荷淒苦著絕美臉龐,忍不住放聲大哭,她要的東西就是這麼簡單,為何沒人能懂。
「我懂了…我都懂了…對不起…對不起…」瞭然於心的耶律劭,探手將詠荷摟進懷裡,將詠荷的頭摟進溫熱懷抱中。
一個真正的家,是猶如孤女浪跡天涯的詠荷心中,最為珍貴而千金不換的,什麼富貴繁華、權勢名望,對年紀輕輕就歷經生離死別的詠荷來說,都是轉眼成空的幻夢泡影。
「我們來建立一個家!妳跟我的家…」如夢初醒的耶律劭,蹲踞在詠荷面前,用著指腹輕柔抹去詠荷的眼淚,柔聲哄騙著脆弱不堪的淚人兒。
詠荷舉臂勾住耶律劭的脖子,在耶律劭的懷抱中留連忘返,隨意披掛的雪貂大氅應聲落地,全裸的詠荷,出落於耶律劭面前,毫無保留:「不要騙我…」
「不會…我絕對不會騙妳…」耶律劭語畢,吻住詠荷微掀的朱唇,緩緩將詠荷放倒在床鋪上,輕手拉來一旁的被褥,虛掩著詠荷的身軀,暫時分開與詠荷糾纏的唇舌,迅速解著腰帶與衣物,不一會兒,兩條赤裸的人形,交疊在暖洋洋的被窩裡。
 
耶律劭擁住嬌小的詠荷,忘情吻著懷中人兒,輕啃咬詠荷的兩片唇瓣,溫柔舔吮著詠荷口中丁香小舌,詠荷回應耶律劭的熱情,閉上雙眼讓耶律劭在唇際肆虐,兩個生澀的情慾新手,有些慌亂手拙地相互撫摸彼此的身體,口中呼出高溫喘息。
「我不太會…」有些怔忡慌張的耶律劭,眷眄著身下的詠荷,他跟十七歲那年一樣,沒有任何的實際經驗。
「我…我也是…」詠荷紅著臉頰,她只知道作了這件事,有可能會生小孩,她也不曉得該怎麼取悅男人。
耶律劭怯生生地分開詠荷的雙腿,有些猶豫著該怎麼作,不曉得現下時機是否成熟妥當,就怕急躁情急的自已,會無心傷了詠荷,而詠荷聽話順從地配合,白皙雙腿輕輕攀上耶律劭的腰際,等待著耶律劭下一步的舉動。
兩個新手就這麼僵持了一會兒,大眼瞪小眼的,耶律劭怕自已妄動弄傷詠荷,詠荷是嚇得混身僵直緊繃,不曉得該不該主動引導耶律劭,就怕讓耶律劭誤會她經驗豐富,其實她只是偷看過春宮圖。
耶律劭皺著眉頭,努力回想著有關於這方面的知識,只怨自已見美色如見厲鬼,逃得比誰都快,現在要正式上陣了,居然手足無措的慌忙著,突然之間,詠荷噗哧一笑:「劭哥哥好嚴肅哦…」詠荷扳起臉孔,學著耶律劭像是在想事情的認真模樣。
「好啊…妳敢笑我!我緊張的要命呢!」耶律劭看著詠荷笑場,著實放鬆不少他的緊繃情緒,他在被窩裡偷偷探手呵著詠荷的癢。
「嘻~嘻~不要啦!呵呵~好嘛!我以後不敢了啦…」詠荷東閃西躲地扭動著自已的身軀,想從耶律劭的呵癢手中逃脫。
說時遲那時快!「啊…」詠荷這麼一恣意妄動,無意識地抬舉腰支扭動著,就這麼誤打誤撞的…將耶律劭納入自已的體內。
「很痛嗎?詠荷…妳要不要緊?我…」耶律劭慌亂著手腳,正當他想抬起上半身,低頭查看兩人的交合處時,卻讓害羞的詠荷阻止:「別動!看什麼!不準看!」他能明顯的感覺到,有一部份的自已,已經沒入詠荷的身體。
「好!我不動…我不動!」耶律劭撐著身體,就怕壓壞嬌小的詠荷,隨著他急促的呼吸起伏,他底下的熾熱昂然,微微地擅動挪移著,而詠荷只是照著六尚所教她的,試著放鬆身體,不然挨疼受痛的會是自已。
耶律劭不敢輕舉妄動,額頭上滿是汗珠的拚命壓抑著,底下的詠荷看著耶律劭,就連這種動情的時刻,也是如此小心翼翼的呵護自已,深怕傷害了她,心裡浮泛著不捨與感動:「劭哥哥…你試看看…動一動…」詠荷小小聲地,溫柔的引導著耶律劭。
耶律劭聽聞詠荷的鼓勵,開始輕緩移動腰際,淺淺地抽挪著,漸漸的,耶律劭感覺得到,每一次的移動進出,他都能往深處更逼近一些,而詠荷的神情也不似剛才那般痛苦難奈,詠荷輕輕的喘息著,原本的撕裂般痛楚,讓不明的愉悅快感,一點一滴的取代著。
「全部…全部都進去了…」鬆了一口氣的耶律劭,趴在詠荷柔軟的身段上,有些結巴地對著詠荷說明,不知何時,他的背脊已冒出大量熱汗。
「嗯…」詠荷閉上雙眼悶悶地點著頭,六尚說的都是對的,只要放鬆了,真的一點也不疼,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活。
「會疼嗎?詠荷?」耶律劭看著與自已緊緊交疊毫無間隙的詠荷,有些擔心的關切著。
「不疼了…一點也不疼了…相公…」詠荷對著耶律劭甜甜的微笑,她知道從這一刻開始,耶律劭是她這輩子,唯一的相公,此心一志,至死不渝。
「我愛妳,娘子…」心滿意足的耶律劭,吻住詠荷幸福的唇瓣,開始緩慢扭動著他的腰際。
兩株初嘗情慾的小嫩芽,躲在房間裡纏綿直至晚膳時刻,雅克跟燕青開心地相擁而泣,暗自竊喜著耶律劭多年痴情,守得雲開見明月。
耶律劭穿戴得格外整齊地步出房間外,努力壓抑著他的興奮喜悅,卻忍不住全程面帶微笑,好似有什麼天大的好事降臨在他身上。
「詠荷這會兒身體有些不適,我端進去房間給她吃,不用等我們了」耶律劭對著在飯桌上等候的雅克夫妻說明。
兩人心知肚明耶律劭的臉皮薄,比濕透了的宣紙還薄,故意裝作不知情,心中不起波瀾的說:「哦…那晚上就早點休息吧!小荷大概是不適應東丹的寒冷天氣吧!爺兒記得盛碗熱湯給小荷呀!」燕青喝著手裡的熱湯,面無表情的好意提醒。
「嗯…外頭在下雪呢…看來會下到明天吧…」雅克才是面無表情的高手啊!他裝作若無其事的看著窗外風景。
「嗯…雅克…有點事…想問你,我晚點吃飽飯後,去找你,方便嗎?」耶律劭有些尷尬地對著雅克攀談。
夫妻倆迅速交換了一個會心眼神,維持著一號表情的雅克,對著耶律劭點點頭:「好啊!」大概是想問那檔子事吧!雅克裝作混然不知耶律劭的動機。
「我也能去嗎?爺兒?想談些啥啊?」燕青還是管不住骨子裡的頑皮因子,裝作無關緊要地對著耶律劭提問。
「不用!雅克來就行了!」耶律劭聽見燕青想來連忙拒絕,讓燕青聽見自已的床笫糗事,他這輩子在燕青面前都抬不起頭,他總不能直截了當的說明,說自已想跟雅克請教如何取悅女人吧!耶律劭難得地羞紅著臉,端起食物轉身就走。
「妳啊~真壞…明明知道爺兒想問什麼」雅克看著耶律劭遠去的背影,附耳在燕青耳畔絮語。
「我是大功臣耶!總該給我一點福利吧!讓我小小的惡作劇一下下唄!」燕青不諱言的承認,她就是頑皮兼淘氣。
「嘻…那晚上,由我來給妳福利吧!」雅克輕舔著燕青的耳垂,下午念蝶醒得太快,讓他們潦草地即早結束,一身絕技的雅克,總是覺得有那麼一點缺憾。
「那…就看你是說得利害…還是作的利害囉!呵呵~」燕青一語雙關地,同時取笑兩個男人。
有實戰經驗異常豐富,幾乎天天溫習的雅克當指導老師,還有燕青珍藏多年的手抄繪本數冊,作為教材,相信耶律劭與詠荷的性福…啊!是幸福,指日可待。
 
「嗯…怎麼這麼早睡醒?」還有些睡意的詠荷翻了個身,發現耶律劭睜著雙眼,定晴凝視自已。
「沒…」其實耶律劭一夜沒睡,他探手捉住詠荷一絡青絲,滿是愛憐的把玩著。
「怎麼啦?在想些什麼?怎麼你心裡的煩惱,像是沒有盡頭似的」詠荷探手輕撫著耶律劭的臉頰,廝磨著他略長鬍渣的耳鬢。
「只是想看著妳而已…」看著苦守多年的詠荷,終於能躺在他的身畔,窩在他的懷裡熟睡,耶律劭還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這一切是幸福的那麼不真實,這會是他在作夢嗎?那他衷心祈禱,千萬別醒。
「以後要看一輩子呢!這麼個看法,不膩嗎?呵呵~」詠荷揶揄著總是淺眠的耶律劭,與耶律劭同榻而眠這陣子以來,只要詠荷一聲夢語囈喃,抑或一個翻身,耶律劭就能馬上清醒過來,詠荷真怕耶律劭再這麼不得安眠下去,總有天會弄壞身子。
「不膩…我的詠荷,怎麼看也不膩」耶律劭支手撐著額鬢側臥,低聲淺語著,面帶柔情似水的情緒。
「好~我的劭,你呀!再這麼折騰自已,小心我未過門便先拖垮你的身體」詠荷有些羞怯地埋怨著,耶律劭白天與她形影相隨,夜裡摟著她纏綿熱情如火,還不好好睡覺?鐵打的身體也撐不住呀!
她真好奇耶律劭都利用什麼時間休息的,他們分明一天十二個時辰都黏在一起。
在徵詢過詠荷的意見後,兩人約定,在涅里、芸娘夫妻,還有小佑傷癒從吐蕃歸來之際,舉行一個小型酒宴,與大家分享他們的喜悅,什麼鋪張的百人大轎、古禮舊制的全給免了,套一句詠荷自已說的:俗氣。
「不會的,妳多想了…」耶律劭定晴凝視著他的娘子,輕撫著她細緻柔嫩的臉頰,自從兩人有了夫妻之實後,幫詠荷推油按摩這檔子福利,順理成章落到耶律劭身上,小倆口甜甜蜜蜜的,常常推著揉著就“不務正業”起來。
不自覺的,耶律劭氣宇軒昂的眉間,又蹙成個川字型,腦海中若有所思貌。
「又來了…劭哥哥,你到底有多少事能煩惱啊?」詠荷拉高著被褥免得春光外洩,輕輕探出白皙指尖,溫柔按壓著那皺摺之處。
耶律劭不語,又恢復以往他一貫溫柔帶著淺笑的表情。
「你啊…什麼事都不肯說,老是就這麼一種表情看著我,你不過是一個人,能乘載這麼多憂愁與悲傷嗎?我是你的娘子,你心裡有什麼憂慮不能與我分享,還有誰能幫你分擔呢?莫非…你不把我當成你娘子嗎?」詠荷以退為進的逼問著耶律劭,可憐兮兮地扁著嘴。
「怎麼會?妳是我此生唯一的娘子,更何況…我不只用一種表情看著妳吧…」聰明睿智如耶律劭,怎麼可能會被這種雕蟲小技給套出話來。
他不著痕跡地轉移著話題,傾身貼近詠荷,耳語呢喃著:「妳不是說過,很喜歡看我被妳壓在身下的表情嗎…」既然兩個人都醒來,何不來作點讓彼此都更暖和的事情吧!
詠荷一聽見隨口說過的囈喃與床笫浪語,耶律劭居然記得一清二楚,她就羞得滿臉通紅。
「忘了嗎?要不要複習一下呀?」耶律劭唇畔含著一抹饒富趣味的微笑,眼眸的深處閃動著慾望。
雅克真不是蓋的,說的跟作的一樣利害!耶律劭在雅克的指導下,已經徹底擺脫小嫩芽的笨拙樣,偶爾詠荷還會覺得耶律劭身上,也浮現著與雅克相似的迷魅氣息,讓人忍不住想嚐一口。
「你別顧左右而言他哦!我們在談正事呢!」詠荷急急忙忙地拉回耶律劭的注意力,不讓耶律劭輕易地模糊她的焦點。
「嗯…妳說…我在聽呢…」耶律劭目不轉睛地盯著詠荷,一只溫暖大掌,來回輕撫著詠荷的馨香滑膩的身段,在愛情與花氛精油的滋潤下,猶如牡丹綻放般的詠荷,讓他更加的愛不釋手著。
「我…嗯…」詠荷才想好好念一下耶律劭,耶律劭靈活的修長手指,若有似無地輕掃著她的腰際,曼妙如花瓣,輕盈如棉絮。
「我說啊…劭哥哥你別老是像驚弓之鳥一樣…我這輩子跟定你了…不會走的…你…你別…」詠荷忍不住想瞇上自已的眼睛,專注一致地享受著耶律劭的溫柔撫觸。
「別怎樣?我在聽呢…」耶律劭頑皮的指尖,在詠荷挺立的粉紅蓓蕾上打轉畫圈著,輕柔地推捏著那早已聳立的敏感紅潤。
「我…你別…」詠荷斷斷續續的,連一句話也說不出清楚,她醉了…沉醉在耶律劭的愛撫之中。
「嗯?別怎樣…」耶律劭將偉岸的身軀挨進詠荷,有意無意地用著自已熾熱昂然的硬肢,輕搔癢逗弄著詠荷的私處,他可愛的詠荷動情了,他能嗅聞到詠荷的氣息,已經改變。
「我這一輩子…都離不了你了…你別怕…別怕我會走掉…」詠荷被撩撥得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地吐出這段告白,面對著耶律劭,她全身每寸肌膚、每分靈魂,心甘情願俯首稱臣於他的全面來襲。
從雅克的悉心指導中,異軍突起的耶律劭,真不愧為一點就通的好學生,才短短的幾十天,已經習得雅克七成功力,相信很快就能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了!看詠荷此刻動情的渴望熱切模樣,就知道她已經被耶律劭煽動得心魂俱失,只剩下追尋著慾望的本能。
「是嗎?」耶律劭探手將詠荷拉攏與他齊身,一手拉高詠荷的大腿,跨放在他的腰際間,滾燙腫脹的慾望昂首,在詠荷柔嫩的粉紅花縫中,偷偷摸摸的尋門探戶。
「劭哥哥…你別不要我…你千萬…別比我先死…我沒有你,活不成的…」詠荷探手勾住耶律劭的頸子,任由耶律劭吊著她的胃口,不著痕跡的,展現著他最溫柔的刑求。
「答應妳…絕對不比妳先死…」耶律劭吻住詠荷的唇,吸吮著詠荷口中丁香小舌,他總算明白,為何雅克這麼混得開了,靠著他的身體與異常天賦,什麼情報都套取得到。
情慾是如此強烈的渴望與刺激,讓人嘗過一次,便欲罷不能的飛蛾撲火,還好他堅定立場,將第一次留給心愛的詠荷。
耶律劭順勢滑進詠荷的身體裡,一手扣住詠荷的嬌俏雪臀,往自已的身軀逼近靠緊,時而深遠,時而輕淺地與詠荷交歡。
「我愛你…劭…你別離開我…」沉溺在快感衝擊中的詠荷,只能虛軟地勾住耶律劭的脖子,任由耶律劭帶領著她同歡共愉,兩人身體律動與慾望同頻,彼此的心跳與思緒,在此時合而為一。
「我也愛妳,我的娘子…」耶律劭額前冒出細汗點點,看著懷中的人兒嬌喘連連不能自已,他嘴角微微上翹,掛著一抹滿足的微笑,看來詠荷已經完全忘記兩人初結合時,他那副手足無措的拙樣,算是成功洗刷糗名。
「嗯…嘶…嗯~劭…我的劭…」星眸半醉的詠荷意識沉淪,將額頭枕在耶律劭的頸間,緩緩摩蹭撒嬌著,像只發情的小母貓,任由耶律劭擺弄控制她的情緒起伏,真切感受著耶律劭滾燙的體溫,把剛才她想問的事情,通通忘記,拋至九宵雲外。
雖然耶律劭不肯說,但他真正煩惱的,是遠在蜀國的李守清與孟仁贊。
他非得找個機會,好好問問詠荷,到底仁贊作了什麼?為何詠荷這麼怨,怎麼也不肯捎個訊息回去,讓他們知道自已平安。
 
「母后,兒臣知錯了」一抹穿著錦緞龍袍的華貴身影,凜然雙膝落地,跪在一名華服婦人身後,低頭誠心懺悔認錯,只見前頭的婦人心無旁騖地誦經,偶爾轉動著手中的念珠,全然充耳不聞後頭男子的道歉。
這已經是不曉得第幾次,孟昶在忙碌朝政之餘,抓緊著時間趕來清和殿向皇太后認錯,李守清不言不語不予搭理,誠心念著佛經,連頭也不肯回地,看看滿心懊悔的孟昶。
孟昶跪在團蒲之上滿身冷寂,原來以前他犯錯,有詠荷努力逗母親開心,母親才會及早赦免他的過錯,現在詠荷離去了,還是被自已逼走的,孟昶後悔莫及,原來真的要失去了一個人,才知道這個人對自已的重要性。
自從詠荷離去的那天起,孟昶與惜兒同枕共眠的消息,傳遍整個後宮。
人人譴責鳳翊公主橫刀奪愛,偷偷批評皇帝薄情寡義,詠荷平時雖然莽撞衝動,但她的熱情與善心助人,著實收買不少人心,一堆看不慣兩人行徑的宮女與內侍官們,總是背地裡竊竊私語。
謠言就這麼漫無止境的蔓延開來,猶如野火燎原無法阻絕,傳進李守清的耳裡,只是遲早的事情。
李守清在詠荷離去的第一天,心有所感地輕聲嘆息,交待孟昶盡量把她找回來,就算找不回來也得知道她平安無事。
後來孟昶得知六尚在李守清面前嚼耳根,他還以為李守清會大發雷霆,痛斥自已一頓。
出乎孟昶意料之外,李守清不罵他也不念他,只是一臉的冷如冰淡如水,一改以往的嚴厲態度,就好像她一點也不關心這件事。
這些日子來,正眼也不看他一眼,讓孟昶生不如死的折磨著,他多希望娘親能痛罵自已一頓,讓自已消弭些心中的罪惡感,也好過這樣漠視著自已,好似已經對他放棄。
從詠荷離去那天起,於心有愧的惜兒便病了,幾乎無法下床走動,聽聞照顧她的侍女們說,偶爾公主會在半夜起床賞月,然後看著月亮流淚,口中念念有詞地喊著“詠”,哭累了就回床上歇息,一天就是吃不了一餐。
被良心沉重的審判,更受流言蜚語所擾的二人,根本不敢再見面,就怕人言可危,無端助長謠言蔓延,孟昶雖然心疼惜兒病痛纏身,也不敢去探望惜兒,只能藉著召喚太醫,輾轉得知惜兒的安危近況,太醫說鳳翊公主得的是心病,需要心藥來醫。
孟昶心裡明白,這藥引子就是詠荷,她心心念念的詠。
孟昶遣派心腹轉告惜兒,說自已會負責到底,讓她的詠詠姐姐回宮陪伴她,等他找回詠荷的那一刻,就是三人大婚之際,他會遵照承諾,立惜兒為西宮娘娘,立詠荷為東宮,目前人還下落不明,那聖旨頒布也無用。
相較於詠荷此刻的甜蜜生活,孟昶與惜兒過的日子,是猶如滾水澆燙剝皮似的,體無完膚的倆人混身是傷,動一吋傷一分,扯的是皮開肉綻血肉糢糊,食不下嚥寢食難安,分分秒秒都是煎熬。
惜兒只要想起自已一時衝動,對著孟昶投懷送抱,羞愤難填的她就恨不得了結生命,眼看著大理戰役就要結束,她不明白自已有何顏面,面對芳心已許的晏永,她更怕孟昶找回詠荷之後,詠荷那責備絕情的視線,要怎樣打擊她。
每天夜裡,惜兒看見皎潔皓月當空,她就會忍不住站在前庭迎風盼望,回想她與晏永一起賞月的那夜,總是笑臉迎人的晏永,摘來她最愛的紫苑花,親口予諾她,要天天摘來一朵她最愛的花兒,別在他人比花嬌的心上人耳際。
悔不當初的惜兒滿面淚痕,不停埋怨自已怎麼會這麼傻?傻到以為憑一己之力,足以弄轉她悽涼微薄的一生?在南平國,她是不受寵侍妾生下的女兒,當初父王在挑選質子的時候,母親已經過世的她,無人為她撐腰辯駁推阻,她只好孤身前往大蜀國,成為父王根本無意贖還的抵押之物。
旅途中,三番兩次受到強盜突襲,若非有勇有謀的晏永捨身保護,她早就死在亂刀之下,她曾以為能遇見晏永,是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能與晏永情投意合更是始料未及,後來在晏永引薦之下,她認識了熱情奔放的詠荷,她真的以為,有了大永與小詠,這生不再飄零無依。
是她親手毀壞老天爺垂憐於她的難得幸福,自食惡果的她,面臨兩頭落空的結局,原來…這就叫作…哭著失去一切啊!晏永的誓言與溫柔,詠荷的照料與保護,深沉地刻劃著她不堪折磨的心魂。
「永…我的永…詠…我的詠詠…」病厭厭的惜兒掩面哭泣,輕手推開了苑兒送來的餐食,苑兒與菁兒看著公主這麼折騰自已,無不替公主覺得心疼不捨。
「公主…多少吃一點吧…」愁容滿面的苑兒捧起一碗湯食,手執調羹想餵食惜兒,她們與公主親如姐妹,在人生地不熟的蜀國,也只有這幾個柔弱的女孩,彼此相互扶持。
臥床不起的惜兒轉過身去,面對裏側,不願接受苑兒的好意,依然靜默地流淚不語。
苑兒無奈的搖搖頭,只好放下湯碗,讓菁兒收拾走,公主還是一口也沒吃,這些日子來,惜兒幾乎沒好好吃完一餐飯,原本就體態輕盈的她,更瘦弱了,纖細的好像一折就會斷,苑兒看著窗外的枯黃落葉,她多怕公主撐不過這個冬天。
她輕聲地安慰著惜兒:「公主…我聽人家說,皇帝提高賞金至三千兩了!相信很快能找回詠荷小姐呢!您別怕…這蜀國百姓數以百萬計,瞪大著眼瞧呢!詠荷小姐很快就能回來陪您了…您要堅強啊!」與惜兒最為親近的苑兒,伺候惜兒十一年,與惜兒感情最為深重,她伸出手輕拍惜兒的臂膀,想激勵惜兒的求生意志。
了無生趣的惜兒,此刻唯一的念頭,就是希望晏永別那麼快抵達成都,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一切。
 
同一座宮苑,另一個深受折磨的人,混身寂寥的孟昶,再次經歷無言責難,他拖著猶如千斤重的腳步,一步步走往仍是獨睡的寢宮,那愛情的甜蜜滋味,宛若泡影如夢似幻,孟昶只短暫的擁有一夜,便無聲無息地從他的指縫間溜走。
拒絕了解的母后,不敢面對的惜兒,朝夕暮想的詠荷…孤單與寂寞,從四面八方朝他席捲而來。
他不是皇帝嗎?怎麼會落得這般田地呢?無法見他愛的人,見不著愛他的人,一口氣失去生命中所有女人,他是怎麼一回事?他只是希望能得到幸福而已,這個要求…是如此的緣木求魚,不可實現嗎?枯葉落盡的季節裡,連他的心,也跟著一起破碎落地了。
他輕手攏齊大氅:「起風了…」秋季已經快要進入尾聲,詠荷離開皇宮三個多月了,她過得還好嗎?有人在照顧她嗎?自已的心裡有多後悔,多麼自責…她能體會嗎?
孟昶輕聲嘆息,隨著內侍官,走進只有燈火幾盞,映襯著他孤單的偌大寢宮。
孟昶更衣後,兀自躺在冰冷的龍床上歇息,溫習著那天夜裡,惜兒柔軟身軀的溫度,還有她…曾經宛若陰影般默默守候,不曾抱怨的荷丫頭。
詠荷總是會在秋天結尾,送來一碗親手熬煮的栗子羹,可惜今年的他,怎麼也不可能喝到詠荷煮的栗子羹了!孟昶閉上眼眸強迫自已入眠,明日又是嶄新的一天,他再怎麼疲憊厭倦,仍要面對那一票虎視眈眈的老賊,還有累積如山的國事。
他多希望等冬季來臨時,在漫天風雪的天氣裡,有著詠荷看火爐,惜兒幫忙煮茶的溫暖裡,渡過這一年的最後一天,當然…還有每一年的每一天。
只可惜,像這樣的日子,孟昶終其一生,連一時半刻,都沒有辦法擁有。
也許在惜兒最需要人安慰的時候,孟昶能不顧一切,不管人言可畏地,飛奔至惜兒身邊守候,坦蕩成為她的強力支柱,受創甚深的惜兒,不會淪落至此下場,也許軟弱怯諾的她會愛上孟昶,也許三人之間,不會弄得不可收拾。
不過也許都只是也許,因為孟昶直至惜兒斷氣前,都沒有去探望過她,自短暫如曇花一現的那夜綺麗起,兩人不只是生離,更是無法挽回的死別。
有的時候,愛不僅僅是承諾而已,還需要一點…不顧一切的勇氣。
廣政四年(約公元九四一年),在森林深處,冬。
一座不太寬敞也不豪華的宅院裡,燒紅著溫暖的炭火熠熠,廳裡擠滿了大人小孩。
大人們圍在桌邊飲茶談天,兩個天真的小男孩,跟著幾匹大狼在屋子裡竄來竄去,一同遊戲嘻鬧著,突然之間,緊緊掩上的門扉,被碰!的一聲,用力推開。
「各位看倌請拍手,我小佑衣錦還鄉啦!這裡還真難找,還好爺兒給我留了地圖」小佑豪氣萬千地推開門,身著吐蕃傳統服飾的他,一身寬袖大襟的皮袍黑絨鑲邊,脖子上還吊著白巾,支撐大傷初癒的左肩,身旁跟著春風滿面的娃兒瑪。
新婚的娃兒瑪穿著大油大掛,放下伴手禮與行李後,雙手握拳,對著大家彎腰鞠躬:「恭喜發財,大家新年快樂!我是小瑪」娃兒瑪臉上帶著雀躍的笑顏,用著彆腳生硬的漢話,對著大家問候。
一票人圍在桌邊敘舊說笑,突然看見小佑與娃兒瑪,訝異的不知所以。
「小佑…你回來了…你回來了!」心急的芸娘將兒子交給涅里,飛奔至小佑身邊,大喜若狂的緊緊摟抱小佑,幾年過去了,小佑長成俊俏挺拔的少年,而芸娘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兩人從來沒想像過這樣的幸福未來。
「我回來了…姐姐!呵呵~」歷盡滄桑的小佑紅著眼眶,佯裝無意地輕擼鼻尖,掩飾著自已的感動與脆弱,享受著芸娘給他的熱情擁抱。
對於芸娘的溫柔呵護,小佑沒有一天能忘懷,從芸娘對髒臭襤褸的乞兒伸出援手,讓他脫離與野狗搶食的生活那刻起,芸娘便是他心裡,最重要的家人。
「姐姐!妳好,我是娃兒瑪,請多指教」頭戴半圓形巴珠的娃兒瑪,髮飾上面綴滿珍珠、珊瑚和寶石,身價非凡的她,恭恭敬敬地對著芸娘彎腰行禮,看來小佑的婚後教育很成功,這名刁蠻異常的吐蕃小公主,居然變得知進退懂禮數。
「娃兒瑪嗎?好漂亮…真懂事呢!」蕙質蘭心的芸娘鬆開臂膀,不著痕跡地抹去眼角幸福的淚,探手輕摟住小佑的新婚妻子表示歡迎,摸著她一頭烏黑的長髮辮,愈看娃兒瑪愈覺得她笑起來好甜,熱情洋溢。
「小佑…姐姐說什麼?」一知半解的娃兒瑪轉頭詢問夫婿小佑,這漢話她還是學得七零八落的,剛才這幾句話,是小佑在來的路上,給她惡補的。
「她誇妳漂亮,可愛又懂事呢!哇~我的小瑪今天真是討人喜愛呢!小佑我愈看愈中意,愛死妳了!」眉開顏笑的小佑,大方地勾住娃兒瑪的肩膀,將娃兒瑪摟進懷裡,對著娃兒瑪猛灌迷湯,看來小佑把哄馬兒那一套,施展在小瑪身上。
「討厭~」娃兒瑪羞紅著如蜜般滑膩的臉頰,神色中淨是女孩兒的羞怯嬌羞。
「哇~你個小鬼頭不簡單呀!嘴皮子可滑溜啦!他偷學我功夫呢!」聽得懂吐蕃話的燕青坐在雅克身邊,用手肘輕頂著抱著女兒的雅克,用著漢話插嘴,雅克只是微笑不語,小佑調皮搗蛋的性格,雅克記憶猶新。
「這位姐姐您哪位啊?看來面善但不熟…給我點提示吧!」小佑在芸娘的帶領下,摟著娃兒瑪一起坐在桌邊閒聊,他千里迢迢的趕來過年圍爐,除了與大家敘舊碰頭,當然主要是來參加耶律劭與詠荷的喜宴。
燕青抓起一把瓜子丟在小佑身上,對著小佑開玩笑:「去你的!我燕青,欠我三兩銀子還沒清償呢!居然敢忘記我,大過年的…討罵啊!」五年多不見了,小佑認不出身著女裝的燕青,也不是啥怪事。
「燕青大哥!你確定?!燕大俠…你穿男裝很帥氣的,無需變裝吧!就繼續大方地搞你的斷袖之情,很有前途與展望的嘛!」小佑挑高一邊眉毛,質疑燕青的性別問題,對著宛若兄長又有如玩伴的燕青,兩個愛說笑鬥嘴的傢伙,就沒一刻正經的。
燕青站直身子,指指七個多月的肚子:「什麼燕大俠?!看見沒?空口無憑證據在此」燕青滿是孕育生命的喜悅,輕輕撫摸著肚皮,雖然她不提,但她已經猜出這一胎的性別,守口如瓶的她,想給雅克一個驚喜。
「哎呀呀~這東丹的好山好水真是讓人欣羨啊!能讓燕大俠變成燕大嬸,小弟佩服佩服!」輕佻浮躁的小佑總算是相信了,依然耍著嘴皮子,不放過調侃燕青的機會。
「我去你的,討罵!」燕青隨手抓起一塊麵餅,朝著坐在對面的小佑射過去。
娃兒瑪眼明手快地蹬上椅面,伸長手一把接住麵餅,陰沉著臉色,用吐蕃話低聲警告:「夠了吧!第一次我已經不跟妳計較了又來?!小佑是我娃兒瑪的駙馬,要打要殺,得先經過我這一關!」
「哇…這麼愛你啊!小佑你是用什麼東西給她吃啊?餵得她死心塌地的,呵呵~」熱情豪邁的燕青,看見娃兒瑪跳出來替小佑撐腰,佩服小佑徹底降服這匹傲嬌的小野馬。
「寶貝娘子別緊張,我們在鬧著玩呢!」
「我們這一群人啊!是同甘共苦走過來,比親人還親,怎麼會打我、殺我呢?妳操心過度了…」
「不過妳這麼護著我,讓我很感動哦!相公最疼妳了…來!乖乖坐好,今天晚上讓我幫妳梳頭吧!妳最聽話了」一派輕鬆的小佑輕扯著娃兒瑪衣袖,示意娃兒瑪別這麼殺氣騰騰的。
小瑪一聽見小佑溫柔哄她,還答應晚上替她梳頭,這才回嗔作喜的坐好。
「哇~不簡單不簡單!小佑!算你狠!呵呵~」牽著詠荷始終沒放手的耶律劭,突然出言誇讚小佑,他經常往嘉連部族作客,連爹爹、親娘、袓奶奶都沒放在眼裡的娃兒瑪,居然能讓小佑三言兩語就輕易安撫。
刮去一臉鬍鬚的耶律劭,此時顯得神清氣爽,有別於之前頹喪放縱的他渾身酒氣,娃兒瑪早就認不出他是“酒鬼叔叔”,沒把常去她們部族的狼主與他作出聯想,只當他是小佑的多年友人之一。
「哪兒的話,讓爺兒您見笑了!娃兒瑪還很孩子脾氣,大家請多包涵呀!」小佑愛憐地輕撫著娃兒瑪肩膀,情意繾綣溢於言表,如果不是真心喜愛她,怎麼會花時間哄她、疼她呢?聰明過人的小佑以柔克剛,成為娃兒瑪命中唯一勀星。
「哇…小佑你的動作好快哦!沒想到你是所有人當中,最年輕就有家室的人」詠荷啜飲著熱茶,看著十六歲就成親的小佑,還誤打誤撞成為吐蕃公主的駙馬,人的際遇真是妙不可言。
「呵呵~要不是有詠荷小姐的幫忙,我哪有這麼好命!呵呵~」直爽的小佑搔著自已腦袋訕笑著,他只有管閒事的雞婆性子,詠荷才是那個有絕頂劍術能拔刀相助的人。
「才不是這樣呢!是小佑好心有好報,要是沒有你的幫忙,我怎麼也沒辦法跟劭哥哥團聚啊!哦~劭哥哥」詠荷滿心歡喜地瞅著坐在身旁的耶律劭,如果沒有小佑待在蜀國,他們這對多磨多難的有情人,怎麼也無法終成眷屬。
「嗯…小佑…我這次欠你…多了!有什麼我能幫忙的,你盡管開口」耶律劭握著詠荷溫暖的小手,幸福與甜蜜充臆心間,如果沒有足智多謀的小佑,他現在還過著藉酒澆愁的日子。
「爺兒跟我這麼見外啊!我是您的人呢!我呀~現在吃好用好睡好,啥都不缺!」剛娶了吐蕃公主的小佑,人逢喜事精神爽,直截了當拒絕耶律劭想給賞賜。
「疑?少一個哦!述烈老大呢?怎麼不見他人影?該不會…」小佑嘴角不自然地抽蓄著,不會吧!過了這個年,述烈也才四十三歲…該不會…千萬讓他烏鴉嘴呀!
「述烈在東丹宮裡有要務在身,沒辦法過來」耶律劭淡漠地解釋著,比起耶律劭、涅里這些多年舊識,此時支身孤影的沙彌雅,更需要述烈的隨伺在側,耶律劭交待過他了,千萬別讓王后得知他的秘密藏身之所,也別讓王后知道兩人尚有聯繫。
等時機成熟,他自會現身,目前的耶律劭與東丹宮廷是失聯的狀態,對於王后,他另有一番安排,只是目前還在緩慢發展中,耶律劭不便說破。
「哦~原來嘛!俺想他身強體壯,跟牛似的!呵呵~」小佑笑著揮手,試著趕走庸人自擾的想法,述烈老大有公務纏身,自然是不克前來,小佑心想反正來日方長,不怕見不著。
「這次來呢~沒帶什麼好東西,就帶了這個!」小佑轉頭對娃兒瑪微笑,娃兒瑪了然於心的去拿她剛才順手放在門邊的禮物,喜滋滋地遞給詠荷,沒想到她有幸能親眼一睹小佑故事中的女主角,還能前來參加她的喜宴,娃兒瑪自作主張的替詠荷做了一套吐蕃的新娘禮服,要送給詠荷。
「這是…?」詠荷眼眸裡堆滿不解,探手輕觸著作工仔細、顏色繽紛的藏族服飾。
「娃兒瑪特地命人做給妳的,讓妳在喜宴上穿啊!呵呵~」小佑用著功能完好的那支手,杵著自已下顎,當初他收到獵鷹捎來的訊息,跟娃兒瑪提議去參加故事中那對多磨難情人的婚禮,娃兒瑪開心的拍手叫好!還聚集著部族裡的婦人們,給詠荷加緊趕工作出這套婚裳,想獻上她真心的祝福。
「劭哥哥…這?」詠荷轉瞬凝望身旁的耶律劭,耶律劭只是含著輕淺的笑容,讓詠荷自已作決定。
「謝謝妳!娃兒瑪,我明天會穿的」詠荷含著感動的淚水,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替她作嫁衣,詠荷原本盤算著隨便穿一套喜氣些的衣衫便成,明天還會有一些知已的部下,會來參加他們的喜宴。
娃兒瑪興奮喜悅地拍著手,笑得嘴都閤不攏,兩人交換善意,無需言語。
「俺外甥呢?快來讓俺抱一抱啊!」小佑像是突然驚醒似的,目光開始搜尋著室內。
「這個?」小佑指著雅克懷裡安坐的小念蝶,小念蝶眨眨水靈大眼,瞅著小佑不語。
「我的…」燕青指指自已,芸娘生了三個都是兒子,好動的不得了,還是女兒安靜聽話些。
「看也知道,長得跟雅克哥一模一樣!哇~好像瓷娃娃呢!好一個紅顏禍水啊!嘖嘖~看以後是誰要倒大楣囉~」迫不及待的小佑,起身搜尋著他朝思暮想的外甥蹤跡,卻發現兩個玩累了的小男孩,跟著一、二、三、四窩在一起,圈成一團分不清你我的熟睡著。
瞠目結舌的小佑看著兩名小男童,輕聲道:「哇!大混戰啊!」他們的臉頰紅撲撲地熟睡著,好夢正甜。
「呵~他們是這樣的,在牧場裡也一個勁兒追那些牧羊犬玩,總是停不下來」沉默許久的涅里,懷抱著襁褓中熟睡的小兒子,用著契丹話跟小佑攀談。
「欸~姐夫,好久不見!你…變老囉!」小佑對著涅里打招呼,沒想到他姐夫這麼多年沒見,性子還是沒變,低調寡言的就快跟背景融為一體了。
「呵呵~」涅里無聲輕笑著,這些年的畜牧生活,讓他的心境異常踏實,變得愛笑許多,不再走面癱的冷酷路線,成了十足十的居家好男人。
「這個是最小的,叫李念恩…要抱抱嗎?」涅里低頭看著手中的嬰兒,臉上有說不出的滿足。
「嗯…?啊?」仍然沒學會契丹話的小佑,看著涅里,眼神有些閃爍不安。
「小佑…你不是有學契丹話嗎?怎麼啦?傻傻的」詠荷跟著耶律劭這幾個月,學了不少契丹話,雖然還是不太會講,但她能從涅里的話語與肢體動作,大約猜出他的意思。
「嗯…啊…這個…」一臉心虛的小佑坐回椅子上,索性抓起桌上的餅,拚命吃。
「我看他沒學吧…該不會…把吐蕃話當成契丹話學成了吧…」難怪…難怪能哄得娃兒瑪這麼開心,娃兒瑪可是一句漢話也不會的,旁敲側擊的耶律劭,用著契丹話試探小佑。
「不會吧…」燕青、涅里、雅克、芸娘,異口同聲的答腔著,在契丹生活了五年多,芸娘契丹話學的很流利,不然哪有辦法與其它牧場裡的幫手溝通。
「呵呵~我是讓人唬了呀…我是受害者…」一臉尷尬的小佑撇撇嘴,滿嘴的食物,滿臉的無奈,心想著這票人,會不會太聰明了一點,他都還來不及自首呢!
詠荷手裡捧著新婚禮服,對著迷糊小佑發難:「小佑…我實在會被你氣死兼笑死耶!呵呵~」還好他們在半路遇上吐蕃小公主,還因為愛管閒事沾惹上她,不然真讓他們順利到了契丹,也不見得找的到門路來見耶律劭。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用著漢話聊開了,大聊特聊小佑小時候作過的糗事,與他惹出來的那些陳年的笑料。
「大家在說什麼?笑得那麼開心?」娃兒瑪坐在小佑身旁,不明白怎麼突然之間,哄堂大笑。
小佑連忙用著吐蕃話,幫自已辯解兼湮滅罪證:「沒~我姐夫在說笑話,很好笑!」
「小佑…你的翻譯有點問題吧!燕大嬸我會講吐蕃話,要不要我幫你翻譯啊?呵、呵、呵!」勾動著嘴角奸笑的燕青雙手扠腰,一臉“總算讓我逮到你”的模樣,盯著慌張不已的小佑。
「呦~這位美若天仙的燕姐姐慈悲為懷,這就不必了!小佑我心領了,妳的大恩大德,小佑我會鉻記在心!」小佑那雙溜溜的桃花眼,連忙對上頑皮蟲犯癢的燕青,對著她婉言請求奉承,請她務必手下留情,要是讓娃兒瑪知道他小時候幹過的蠢事,一定會笑話他好幾年。
「挺識相的嘛!這樣子…待會兒讓娃兒瑪給我畫幾幅肖像畫,我就放過你吧!」燕青明亮眼眸在娃兒瑪身上輕掃過幾回,這宜嗔宜喜的娃兒瑪,長得靈眉秀目燦若玫瑰,看得她都技癢起來。
「她幹麻這樣看我?」娃兒瑪指著說了一大串漢話的燕青,不明就裡地詢問小佑。
「哦~燕青是我們之中的才女,她畫畫的技術可棒了!不過她不是什麼都畫的哦!她只畫漂亮女孩,好像小瑪妳這麼美的美女,她才想畫!她剛才跟我說妳美極了,美到麗質天生艷冠群芳啊!她想幫妳畫幾幅像」小佑連哄帶騙地想轉移注意力,聽得會吐蕃話的耶律劭與燕青,紛紛掩嘴偷笑。
「真的嗎?好啊!」小瑪一聽見燕青誇她漂亮,立馬放下對燕青先入為主的偏見,沾沾自喜地順一順自已的烏黑長髮辮。
 
這天夜裡,一群人圍在圓桌邊,聊著往事與最近的生活改變,這幾年來,大家分散各地的奔波忙碌,相處起來還是感情如故毫無嫌隙,而胃袋似海深的小佑,一邊講一邊拚命的吃著麵餅與熱湯,還有時間就不停誇讚雅克的好廚藝,讓他食指大動。
嘴皮子滑膩又懂得捧人的小佑,讓雅克非常欣賞,私底下趁著所有人不注意,偷偷傳授小佑幾招,聽得小佑耳根子發熱臉頰漲紅的。
吃過飯後,女孩子們聚在一起,幫即將披嫁衣的詠荷梳頭編髮辮,閒話家常兼敘舊談心,一堆男人帶進書房裡,門扉緊閉聊起了正經事。
「小佑…這幾年在蜀國發生的事情,給我說說吧!」耶律劭坐在大位上,與一票親信兼心腹們深談。
雅克與涅里也十分好奇這五年來,蜀國的變化,以及詠荷為何下定決心,前來尋找耶律劭。
好不容易吃飽喝足的小佑,一開始講話就噼哩啪啦的停不下來,一長串,像是天橋底下說書講古的。
「其實你們一走,詠荷小姐就哭的好傷心呢!我油腔滑調地唬騙著詠荷小姐與皇太后,說我想留下來養馬,那皇太后說要給我請夫子!別逗了~我遲早是要開溜的人嗎!念什麼書啊!所以我盡量避免與人交際,也不讓人摸清我的底細!」那年才十一歲的小佑,已經聰明過人,腦袋比鬼還靈的他,選擇留下來,是為痴情的耶律劭守護詠荷。
「後來詠荷小姐三天兩頭的來找我,關心大家的近況啊!特別是爺兒的事,問得可勤了!當下我就明白了!俺小佑是有慧根的嘛!這詠荷小姐一定是鍾情於爺兒的!只是她自已還不明白」
雖然小佑終究還是熬過這一千八百多個日子,但不諱言的說,起過無數次脫逃念頭。
「後來皇太后就把後宮的人呀!跟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情,通通推給詠荷小姐管理」
「那幾年裡啊!詠荷小姐常常來找我訴苦呢!說那些女人啊!嘴巴歹毒心腸狹隘,真難處理安撫!不過詠荷小姐為盡孝道替皇太后分擔重任,還是咬著牙忍耐,就這麼幹了五年!」
「還管理得真不錯,井井有序的!後宮那些奴婢、內侍官的,一提起詠荷小姐的名諱,哇!又敬又怕啊!」
恩威並施的詠荷不是只會責罰下人,對於下人們的心思與情緒,她也是很用心琢磨留意的,異常稱職又面面俱到,所以整個後宮的所有下人們,早就把詠荷當成未來的後宮之主。
「不過後來鳳翊公主來了…」
「鳳翊公主是南平國送來的質子!聽詠荷小姐說啊…是晏永將軍的心上人呢!」
「晏永將軍被派去平定大理之亂,臨走前把鳳翊公主托付給詠荷小姐照顧!這晏永將軍是詠荷小姐的好友嘛!聽說練劍都找他呢!重情重義的詠荷小姐,當仁不讓地接下這個責任囉!」
小佑的嘴巴緊又牢靠,而詠荷也無其它可以談心的人,所以都把秘密與小佑分享,惜兒與晏永私定終身這件事,小佑早就知情。
小佑頗為苦惱地抓著腦袋,回憶道:「後來不曉得為什麼,孟昶皇帝看中意那位公主了…想娶那位公主,可是皇太后一直屬意詠荷小姐當皇后的嘛!聽皇太后說,那日皇帝擬草送去樞密院,有意讓人頒布聖旨,立詠荷小姐為東宮,鳳翊公主為西宮」孟昶有意立兩個女孩為后一事,只有極少數人知情。
「詠荷小姐有任務在身的嘛!她要保護鳳翊公主直至晏永將軍回來的呀!」
「她就跑去御書房跟皇帝吵架…要求皇帝收回成命,好像是皇帝不肯吧!衝動的詠荷小姐就跑去大鬧樞密院,後來還被皇帝判入大牢呢!」
「她跟我來東丹的那天早上,剛從大牢裡被釋放出來,是皇太后傳的懿旨,那皇帝還摟著鳳翊公主睡得不知天高地厚呢…」小佑撓著自已下巴,怎麼也想不明白,那鳳翊公主不是與晏永將軍互許終身了嗎?怎麼會留宿孟昶寢宮呢?莫非是見異思遷。
小佑有些心虛地訕笑著:「後來我就帶著家當跟詠荷小姐,馬不停蹄的趕往疆外之境,原本想沿著國與國的邊界,一路往東丹來的…呵!誰知在半路就遇上爺兒呢!」還遇到自已一生相隨的伴侶,迷迷糊糊當上吐蕃駙馬。
「你們覺得呢?」小佑說完這麼一長串,眼睜睜地看著在場三位男子,面露凝色,深思不語。
「依屬下的意見,詠荷小姐怎麼也不肯跟蜀國的人聯繫,是出自愧疚吧!她有負於皇太后的恩情,還有晏永將軍所託…」變幻莫測的雅克,娓娓道出整理後的結果,詠荷不是善妒記仇之人,不像因為遭受背叛,才對著耶律劭投懷送抱。
「屬下也是這麼認為…詠荷小姐雖然任性衝動,但她心胸寬大,我們有目共睹」心有戚戚焉的涅里點點頭,贊同雅克精闢的見解,殺父滅族之恨,詠荷小姐都能看開了,有什麼宿怨不能放下?涅里與她相處那段不短的歲月,沒聽過她提報仇二字。
耶律劭支手撐額不語,腦袋極速運轉著:「那你們覺得…就這樣子讓他們失聯,妥當嗎?」
深謀遠慮的耶律劭,與遠在蜀國的孟昶曾經情同手足,他能夠想像得到孟昶此刻的處境維艱,李守清一定不會輕饒孟昶,說不定還會責怪孟昶逼走詠荷。
耶律劭猜得沒錯,李守清為了孟昶與鳳翊公主貪歡苟合一事,氣得不與孟昶說話,但她明白出走一事,是詠荷自已的意願,並沒因為找不回詠荷而責怪孟昶。
「蜀國人怎麼打算我們不清楚,您畢竟五年多沒與蜀國皇帝聯繫,五年能改變一個人太多,更何況他是掌握生殺大權的皇帝…」
「依屬下所見,就讓他們這麼失聯一輩子,比較妥當」沉穩的涅里雙手環胸,給予耶律劭最安全的建議,權勢會腐蝕一個人的良知,耶律劭苦了這麼多年,這得來不易的幸福生活,他絕對不許任何人將它毀壞。
「我贊同涅里的看法,姑且不論那位鳳翊公主是何居心,她夜宿皇帝寢宮,肯定弄得人盡皆知,她移情別戀辜負晏永,是鐵一般無法改變的事情」
「為國英勇奮戰的將軍,在平定戰亂後顛簸千里歸來,卻發現心上人成為主母,他情何以堪?養了一個這麼如狼似虎的東西在身邊…堪憂!」雅克輕點著頭分析情勢,比起有太多要顧慮的孟昶,那個老是嘻皮笑臉的晏永,更讓雅克在意。
「我也是這麼覺得,管他想娶誰嫁誰的!就讓他們誤會詠荷小姐死了就好啦!徹底斷了他們的念頭,才不會老想著抓詠荷小姐關回皇宮裡!」直腸子的小佑緊接著附和,這蜀國皇帝是不是會被他娘罵到臭頭,他才不關心,最好連那個笨蛋公主一起罵。
「我心裡有底了…」思慮深遠的耶律劭,平心靜氣地頷首示意,並不直截了當地表達決定。
雅克、燕青、芸娘、涅里、小佑、伽羅、乙辛,這一堆等了好幾年,才喝到耶律劭與詠荷喜酒的心腹們,怎麼也不肯輕易放過新人們,此刻正在鬧洞房(註)。
註:鬧洞房的習俗始於六朝,已有千百年歷史,在新郎、新娘結婚的這一天,不論平輩、晚輩都能共襄盛舉,素有“三日不分大小”,“鬧喜鬧喜,越鬧越喜”之說。
「欸~沒這麼快!來再喝三杯!」愛玩敢鬧的燕青挺著大肚子,正逼著耶律劭喝酒,非要耶律劭用詠荷的皮靴再喝三杯,剛才一群人已經輪流灌耶律劭好幾罈烈酒了,怎麼也不肯輕易放過他。
酒量過人的耶律劭扯動著嘴角輕笑,眉頭也不皺一皺,就仰頭連喝三杯,面不改色。
「好了~好了~別一直灌他嘛!青姐」穿著吐蕃嫁衣的詠荷,顰起淡掃過的兩道蛾眉,輕聲央求著燕青,此時的她正坐在桌面的椅子上,讓幾人團團圍住她把守,不肯讓他們太早入洞房。
「呦!新娘子心疼啦!沒這麼簡單,還有呢!」玩興大趣的燕青,沒這麼容易放過他們,她在一旁乾著急五年多,才圓了這個心願,她不玩到盡興不罷休啊!
「啊!呵呵~好好玩!好好玩!」來湊熱鬧的娃兒瑪,站在一旁開心的又叫又跳,看古靈精怪的燕青,還會使什麼怪招,弄的新人哭笑不得。
備嘗艱辛的耶律劭苦盡甘來,看著一票忠心侍主的親信們比他還開心,索性任由他們胡鬧,讓他們能夠一同分享他的喜悅,不管旁人出了什麼難題,他只是笑容滿面的概括承受:「再來啊!我看你們能使出什麼怪招,呵呵~」
「你們看這是什麼啊?」鬼點子比人多的燕青拿出一瓶花蜜,對著大家亮了一亮,然後挽高了詠荷的裙擺,對著詠荷說:「吶!不準亂動啊!」接著把花蜜滴在詠荷的小腿與腳背上。
「青姐…這是?」露出白皙小腿的詠荷,不明白燕青想幹什麼。
「爺兒,如果您矇上眼,還能把它舔乾淨,我們就放詠荷下來!大家說怎麼樣啊?」燕青雙手扠腰,肆無忌憚的出盡奇招,非得好好鬧上一鬧!
「這難得倒我嗎?」耶律劭神色沉著不改,讓雅克矇上他的雙眼。
他輕捧起詠荷小巧潔白的腳丫子,真當著大家的面,就開始舔食詠荷小腿與腳背上的蜜,還舔的不亦樂乎,看得芸娘跟娃兒瑪臉都詫然羞紅著,這耶律劭未免也太坦然了吧!這是鬧他還是便宜他啊?!
「劭…不好吧…」詠荷喜悅的臉龐上,染沾著酡紅醺醉無法消散,怎麼…怎麼好意思在大家的面前,作出這等親密舉止啊!這是兩人在閨房獨處時,才能做的事情呀!更何況耶律劭是堂堂的男子漢,居然毫不忌諱地舔女孩的腳丫!
「怎麼會?好玩嘛!」又不是沒舔過…耶律劭在內心無聲竊笑著,他仔細地舔掉詠荷腳上所有的蜜漬,舔完最後一口的時候,還輕輕吻了詠荷的腳背一下。
「哇!好利害!大家拍手!」心滿意足的燕青,鼓譟著在場所有人拍手叫好,她還以為皇族出身的耶律劭,是怎麼也不肯降尊紆貴地去舔一個女孩的腳,僅管那人是他的妻,這下她真是心服口服了。
燕青對著雅克使了個眼色,雅克身輕如燕地跳上桌面,對著詠荷點了啞穴,疏於防範的詠荷被猶如魅影般的雅克,連拖帶拉的架離開現場,這好戲還在後頭呢!
「好~現在是最後一關囉!」燕青伸長手去幫耶律劭解開眼罩,對著耶律劭宣布今天的鬧洞房最後一招。
「詠荷呢?」嘴巴跟心情都甜蜜蜜的耶律劭,看著空空如也的桌面,心生疑竇,不明白詠荷去哪裡了,不過才幾分鐘的時間。
「欸~這就是最後一題囉!找到詠荷小姐,那你們就能洞房囉!呵呵~我們是絕對不會幫忙的!大夥!咱們接著喝,我們難得共聚一堂,今晚不醉不歸,都別管他們呀!」燕青豪氣萬千的吆喝著,眾人應聲就坐,圍著滿是菜餚的大圓桌,給彼此斟酒挾菜。
來去無影的雅克,步伐輕盈嘴角含笑,踱近燕青身邊歸位,還輕啄吻了燕青的臉頰。
一干人等接著飲酒,談笑風生好不愉悅,而有孕在身的燕青,乖乖的以茶代酒,陪著大家說笑。
「呵~這難得倒我嗎?」早有準備的耶律劭,從懷裡摸出他的木笛,有節奏的輕聲吹響,一、二、三、四此起彼落的嚎叫著,應聲答覆主人的召喚前來。
「哦!爺兒您使詐,叫來一、二、三、四!這不算啦!」正在吃烤兔肉的燕青,一看見那群威風凜凜的大狼跑進屋子裡來,就知道她的詭計失敗,還是深謀遠慮的耶律劭棋高一著,她還以為能讓耶律找上好一會兒。
游刃有餘的耶律劭,讓一、二、三、四嗅了嗅詠荷的手帕,一、二、三、四像箭一樣的發出去,在屋子裡竄跑著,耶律劭只需要跟著牠們,就能找到被藏起來的美麗新娘。
那幾匹大狼熟門熟路的摸索嗅聞著,將耶律劭帶領至後院的一處偏遠廂房,眉開眼笑的耶律劭,輕聲詢問著:「詠荷?」接著輕手推開門扉。
「劭…」詠荷懷著感動的晶瑩眼淚,坐在房中大床上,房裡有著早就燒紅的炭爐幾口,整個房間裡暖烘烘的,喜床上舖著芸娘親手繡的鴛鴦喜被,四個角落的床柱吊掛著素茜紅的幃紗,床的正面橫柱上貼著涅里剪的大紅喜字,在喜床的旁邊還有張小茶桌,放著交杯酒與雅克作的各式點心。
最讓詠荷感動的,是燕青在白潔的牆上,畫上了帶著吉祥話的鮮豔花兒,有白髮齊眉的梅花,永浴愛河的荷花,另一側還有福祿鴛鴦的鴛鴦戲水圖,她都不知道這些好朋友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偷偷計畫這一切的,為了他們的婚禮,煞費苦心的安排這些驚喜。
耶律劭用著眼神對門外的一、二、三、四示意,要牠們在門口看守,不準任何人靠近後,便緊閉上門扉,他牽著詠荷的手,順勢將詠荷拉進自已的懷裡深坐,耶律劭雙手輕圈著詠荷的腰際,面對著畫滿荷花的那堵牆:「妳還記得嗎?我們第一天見面的時候,也是像這樣子,看著荷花…」
「我記得…我還咬了你一口呢!」深受感動的詠荷,抹去眼角的淚,聽話安份地窩在耶律劭懷裡。
「其實…從妳主動坐進我懷裡的那一刻起,我就決定要娶妳為妻」有些尷尬的耶律劭浮現羞怯,回想起將近十年前的事情,神色中有著一抹難得的慌張不安。
「啥?那麼久以前嗎…」詠荷根本不曉得耶律劭的心思。
「我一開始誤會,是妳先喜歡上我,在荷池畔對我投懷送抱,所以我才會送妳家徽項鍊,以示負責…我還誤會,妳送給我的銀鍊,是跟我交換定情信物呢!呵呵~」耶律劭對著詠荷坦承,當年早熟的他,被熱情奔放的詠荷示愛,喜不自勝,進而對她一見鍾情。
「啊?真的嗎?可是那個時候的我…不是那個意思耶!」詠荷愕然的不知所以,那個時候的她,只是個黃毛小丫頭,哪懂得這些情情愛愛的。
「嗯…等到我發現那是誤會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我不可自拔的愛上妳了…」耶律劭寵膩地輕點著詠荷的嬌俏鼻尖,回想起詠荷拿雞毛撢子抽打他的那件事,就是在那天,他把這場美麗的誤會化解開來,但他的心早讓詠荷偷走,回頭太難。
詠荷仔細回想這些年來,耶律劭對著她的疼愛與包容,不禁有些心疼帶著愧疚:「我讓你等了這麼久…你還冒著生命危險,三番兩次的救我…對不起呀…」詠荷就算不服氣,也得承認小佑常常碎念她的那一句:沒有慧根。
「為什麼要說抱歉呢?我終究還是擁有妳啦…」別無所求的耶律劭摟緊懷中的詠荷,讓詠荷窩在他的懷裡安歇。
詠荷溫馴地枕著耶律劭的肩頸,對著耶律劭撒嬌:「那…罰我…罰我以後…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吧…」
「真的嗎?」耶律劭低頭看著懷中嬌羞動人的詠荷。
「嗯…」千嬌百媚的詠荷猶如艷麗牡丹綻放著,喝了點小酒的她,臉頰紅撲撲的,整個人輕飄飄的。
「那…妳寫封信,回蜀國報平安吧!跟他們說,妳成為我的妻」耶律劭參考過涅里、雅克、小佑的意見之後,還是決定讓詠荷捎訊息回去,他跟孟昶這麼多年兄弟,他再清楚不過孟昶的性格,他有容人的雅量,他若知道兩人情投意合,不會加諸為難。
「啊?」詠荷面有難色,不肯一口答應,心裡存著些芥蒂。
「怎麼啦?為什麼不肯?」耶律劭輕聲試探著詠荷的心意。
「就…就因為…姨娘對我那麼好,可是我辜負她的期望,逃家啊…」
「還有仁贊哥哥,我打傷他的大臣還在樞密院撒野,他一定很氣我吧…」
「還有惜兒跟晏永…完了!我怎麼對不起一大票人啊!」詠荷絞著指頭,有些支支吾吾的自首,這些日子她不敢與蜀國有所聯絡,就是怕違逆眾人期待的她,早就被設為拒絕往來戶。
詠荷不敢跟蜀國人聯絡,就只是單純的怕捱罵,怕被強行帶回蜀國去,沒別的心思。
「不會的…我聽小佑說,仁贊懸賞三千兩在找妳呢!他一定很擔心妳,妳姨娘也很惦著妳,我的詠荷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會因為被臭罵幾句,就不肯跟他們聯絡呢?」
「那裡…算是妳的娘家」耶律劭柔聲勸說著懷中的美人兒,孟昶的性子急烈,耶律劭了解,說開便沒事,大不了念她幾句。
「可是…可是…如果他們硬要帶我回蜀國怎麼辦?」詠荷一想到有可能與耶律劭分開,急紅了眼眶,盈盈淚水積在她透亮眼眸裡。
「那…妳別留下聯絡方式就好囉!」
「我把書信託給小佑,請小佑找個不相干的人送進皇宮裡,最少要讓他們知道妳平安幸福啊!空等一個人,是怎麼樣的滋味,我明白…」耶律劭言猶至此,眼神有些黯淡,回憶起那種感覺,就像喝了一杯很冷很冷的水,一直到它滲透你的五臟六腑之前,它已經奪走你僅存的體溫,讓你心碎。
「好…我寫…我明天就寫!」忐忑不安的詠荷,看著耶律劭眼眸淒苦,她知道耶律劭回憶起這五年來的空等歲月。
她探長了手勾住耶律劭的脖子:「我會聽話…我會聽話…你別想起那些往事,別不開心…」詠荷小心翼翼用著幾近央求的聲調,柔聲安慰著耶律劭。
「今天是我們成親的日子,此刻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我怎麼會不開心呢?我的娘子」耶律劭旋即收拾起心情,過去的讓它隨風而去,曾經的萎靡不振,他不願再耿耿於懷,把握現下幸福才是真切,他美麗的新嫁娘,穿起吐蕃嫁裳,也是艷光四射魅力不凡呀!
「相公,妾身這廂有禮囉~呵呵!」詠荷不改頑皮性格,對著耶律劭請禮問安。
「嗯…既然娘子以禮相待,那為夫自當還禮於斯呀!」興致盎然的耶律劭,低頭輕吻詠荷微掀的櫻唇,開始解著詠荷的腰帶,他想還的禮…當然是那周公之禮囉!他放倒了詠荷在喜氣洋洋的鴛鴦繡被上,屋子裡是一陣無法撲熄的火熱纏綿…
  
遠在蜀國的此時,晏永總算平定大理之亂,離開成都將近八個月的他,總算順利班師回朝,但迎接他的,不是惜兒甜蜜的可人笑容,而是簡陋的土墳一處好不悽涼,那墳上的土還很濕很新,惜兒寂寥的冷清喪禮才剛結束不久。
南平國的王一聽見質子惜兒病逝,只是好奇著那他扣押的貢金與禮品該怎麼算?根本不打算來迎回惜兒的屍骸,任由惜兒客死異鄉後,隨便地落葬在蜀國境內一角。
痛澈心脾的晏永,吹著冷透心扉的寒風,凝睇墳上押著稀疏的黃紙幾枚,創鉅痛深的他萬念俱灰,詢問著前來拜祭的苑兒與菁兒:「怎麼會這樣的?詠荷呢?她為什麼沒來?」他人還沒抵達皇宮,就已經耳聞不少謠言,傳囂甚上的口耳相傳著,說詠荷已經逃離皇宮數月,目前下落不明。
「詠荷小姐她…她離開皇宮了…」苑兒與菁兒瑟縮在一起,不敢將話說明,冷風吹拂著她們一頭青絲凌亂,髮鬢邊還繫著白花一朵。
「她為什麼離開皇宮的?我不是拜託她好好照顧惜兒的嗎!她親口答應我的!」向來嘻皮笑臉的晏永,怎麼也笑不出來,他猜想自已這一輩子,再也無法真心暢笑開懷。
「她…」神色慌張的苑兒與菁兒相視一望,垂落螓首,不敢直視目光如炬的晏永。
「說!」晏永語調冰冷地追問惜兒的貼身侍女們,非把這八個月來的空白填滿。
「那天…詠荷小姐大鬧了樞密院,被聖上判入大牢…然後…然後公主為了替詠荷小姐求情…她…她就…」苑兒唯唯諾諾不敢接下去說完,而菁兒只是揪著苑兒的衣袖,臉色慘白。
「不要逼我再問,一口氣說完!」失去耐性的晏永再也按奈不住,倏地拔刀威恫,嚇得兩名丫環魂飛天外,臉色發青。
「公主為了向聖上求情,便留宿聖上寢宮,隔天詠荷小姐被釋放之後,便不知去向了!」止不住打哆嗦的苑兒挺直腰桿,把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說完。
「惜兒…留宿皇上寢宮…!?」晏永瞪大著雙眼,不敢相信他耳朵聽見的。
無法接受這個打擊的晏永踉蹌兩步,險些跌倒在地,咬緊牙關的他趕緊將刀刺在地上,支撐瀕臨崩潰的身軀,硬挺著不肯屈服,惜兒失身於他人的消息,著實震撼著晏永全身上下。
惜兒都死了…詠荷也跑了…聖旨也失去頒布意義,所以只有極少數人,知曉孟昶原本有意立惜兒為西宮娘娘,立詠荷為東宮娘娘。
「這些日子以來,後宮很多人閒言閒話,將我們公主批評的不堪入耳,我們公主是被這些流言蜚語活活逼死的!」菁兒再也忍受不住,當場放聲大哭,與她相依為命的公主欺凌成這副模樣,那些閒雜人等,根本不明白公主的苦心,直到她斷氣,還不肯放過她的道長說短,護主心切的菁兒,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
兩個女孩緊摟著彼此,哭得是涕泗滂沱,鳳翊公主死了,南平國不可能派人來接回她們二人,看來她們得流落異鄉了!舉目無親的她們,不曉得未來的路該怎麼走,只能過一天算一天。
晏永深呼吸了幾口氣,將冷冽嚴寒的冰凍空氣,深深吸進他的胸膛裡,試著冷靜自已,卻怎麼也無法澆熄他心中那把怒火!
心裡像被刨了個大洞,只有憤恨、仇視、報復等字眼,不停的往內填充,他上戰場殺敵抵抗外辱,捨命保家衛國,數度身負重傷死裡逃生的他,為的是什麼?為的就是立下彪炳功績,光榮迎接惜兒為妻!
現在只剩新墳一塚,叫他情何以堪?!他不服!他怎麼也無法接受這樣的結局!
趁人之危的孟昶,陷惜兒於不義還一走了之的紀詠荷!我這一輩子就算作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我要你們一起下地獄,給我心愛的惜兒鋪路陪葬!
晏永紅著眼眶,裂眥嚼齒地在惜兒的墓前立誓,他必定將惜兒所受的苦與煎熬,加諸百倍以上雙手奉還,就算會犧牲他的生命,亦是在所不惜!
「妳們…現在跟著誰?」晏永回首望著兩名哭哭啼啼的柔弱丫環,就當作是對惜兒最後的疼惜吧!愛烏及烏的晏永,打算一肩扛起照顧兩名女孩的責任。
「聖上叫我們收拾東西回南平國…可是…南平國沒派人來接我們…」兩名弱女子要拔山涉水回南平國?只怕還沒到半路,就讓土匪強盜擄去當押寨夫人,抑或被賣入火坑。
「收拾你們的東西,到我晏府裡來吧!妳們跟惜兒情同姐妹,我會好好照顧妳們的」晏永擱下這句話頭也不回的走掉,他還有事情要作。
「謝晏大人!謝晏大人收留之恩」兩名女孩跪在惜兒的墓碑旁邊,感謝晏將軍收留無親無靠的她們。
 
晏永花了幾天時間,私下收集這八個月來所發生的事情。
他發現事情真如苑兒與菁兒所說的那樣,所有的宮女與內侍官們,一提及鳳翊公主的名諱,都是滿臉鄙視與不屑,有的說惜兒貪圖富貴,想藉著拉攏詠荷與皇上親近,有的說惜兒主動要求侍寢聖上,就等著成為聖上的第一位嬪妃。
把晏永心中那朵柔心弱骨的紫苑小花,說得是心腸歹毒城府深沉,寡廉鮮恥的附權依貴,還無情奚笑她功虧一篑,命格不夠重沒資格當皇妃的她,讓聖上吃乾抹淨後,甩到一旁置之不理,才會在悲憤交加之下,病死他鄉異地。
別說為惜兒掉一滴淚了,大家差點拍手慶祝,惜兒讓老天爺收拾去。
惜兒已經過逝了,這討伐的聲浪仍然沒有平息,落井下石的眾人,拿著惜兒的悲慘命運結局,宛若茶餘飯後閒聊的話題那般,肆無忌憚的批評談論著,而這一點一滴的傷人話語,句句抵毀他心愛惜兒的謠言,點滴銘刻在晏永心頭。
不共戴天的晏永等候著時機,要把所有痛苦,通通還給罪魁禍首-紀詠荷。
不動聲色的他,主動請纓加入搜索詠荷的行列,比任何人都熱衷於將詠荷找回一事。
相較於晏永的憤恨怨懟,孟昶心裡只有無盡後悔與憂鬱,國事機要繁忙的他,心力交瘁的折磨著,皇太后將近半年不與孟昶說話,孟昶不知該如何是好,道歉的話也說了,自請處分的書信也呈了,皇太后依然是不為所動。
現在連惜兒也過逝了…
孟昶整個人就像被抽乾靈魂的軀體那般,把最後的指望放在詠荷身上。
他現在才懂,原來他是這麼的需要詠荷,沒有秀外慧中的詠荷,替他處理好這些繁瑣事務,替他孝順母親隨侍在側,他哪能專心一致的料理國事,將蜀國治理的井然有序?
可憐惜兒與他情深緣淺,還來不及成婚便病逝,孟昶甚至無法以皇禮來厚葬她。
「唉…如果能夠,朕會用一輩子的時間,來彌補妳…荷丫頭」孟昶暗自嘆息,在冷清偌大的龍床輕輕翻了個身,依然毫無睡意,眼看著冬去就要春來,他深深眷戀的詠荷,怎麼還不歸來,他掛罣依賴的人兒,今在何方?
荷丫頭,妳就這麼怨恨仁贊哥哥嗎?再給仁贊哥哥一次機會好嗎?仁贊哥哥發誓,不但冊封妳為母儀天下的皇后,還讓妳每天陪伴著朕!
孟昶現在才懂,想見不能見,是如此的痛,連呼吸都痛,思念宛如髮絲般細膩的萬千尖針,隨著空氣一口口吸入肺臟,無情戳刺著他的身軀,一根根名為思念與歉疚的針,隨著胸膛的起伏,緩速擠壓進他的心房。
他將對著惜兒的憐惜與感情,通通挪移至詠荷身上,形同枯槁的憔悴孟昶,懷抱著僅存的希望,想念著他腦海裡愛笑的淘氣詠荷,不停追憶著那日陽光燦爛的午後,他擁著小黑貓與小烏鴉的那一瞬間…
大家夥親親熱熱的聚集在一起好幾天,耶律劭的小宅院裡,擠滿了大人小孩,喧嘩熱鬧笑聲連綿,無奈曲終總是會人散。
有軍職在身的伽羅與乙辛,只待了一日夜便趕回軍營,而芸娘與涅里總有千般不捨,還是得趕回牧場裡,張羅一年新的開始,忙碌於畜牧農活。
只怕他們再拖延啟程的時間,家裡的牛羊馬都要餓死了,剩下那些幫手,沒有涅里的指揮,是成不了氣候。
芸娘在涅里的陪伴下,與小佑依依不捨的道別,然後搭馬車離去,兩人約定好了,下次等小佑傷勢痊癒後,帶娃兒瑪去牧場小住一段時日。
挺著大肚子即將臨盆的燕青,索性就暫住在耶律劭家裡,直至生產後為止,反正商行裡的事情,有雅克與耶律劭會處理,她乖乖的待在家裡,等著胖娃娃呱呱落地就好。
出門遊玩數日的小佑與娃兒瑪,也不得不離去了。
部落裡還有不少重要事情,等著小佑回去商量討論,腦袋靈光的小佑非常受嘉連.琰達的器重,不但鎮得住部族裡最瘋癲的娃兒瑪,作起事來深謀遠慮還瞻前顧後,是個可交付重任的棟樑之材。
小佑臨走前,耶律劭偷塞了封信給他,對他使了個眼神,語氣低沉淡定道:「要小心…」
那封是詠荷親筆寫下的書信,除了報平安之後,也有好好地對著李守清、孟昶、晏永等人道歉,說現在過得很開心,已經嫁作人婦,還特別交待孟昶善待惜兒,提醒他惜兒生性怯弱,要多陪伴怕寂寞的她。
「爺兒…這…」小佑皺緊眉頭收下那封信,但心裡頭有千百個不願意,生怕孟昶使什麼陰謀詭計,來硬把詠荷小姐帶回蜀國,拆散他們這對難得的有情人。
「別怕…沒寫什麼重要的,我看過了…」原本耶律劭要求詠荷寫明,她婚配的夫婿是自已,後來詠荷幾經思考,擔心消息走露之後,皇太后述律平、王后沙彌雅會為難耶律劭,就怕掀起東丹王室內的驚濤駭浪,所以對於所嫁何人含糊帶過,不斷強調自已很幸福,千萬別來找她。
詠荷這麼替自已著想,耶律劭相當感動,也不拘泥於這件事情,就順著詠荷的意,耶律劭原本打算著,這將會是詠荷第一封與最後一封捎回蜀國的信,雖然耶律劭堅持要詠荷報平安,平息孟昶的掛念,但他還是有些憂慮,怕李守清不肯成全他們。
 
「好…我會小心辦妥這件事的」愁眉不展的小佑,順手將信收進兜裡,輕聲嘆息著,希望不會無端惹來禍害才好。
駕著馬車的娃兒瑪看著憂心忡忡的小佑,不明白兩個男人有什麼好離情依依:「小佑~走了哦!侍衛在附近的城鎮等我們了呢!」昨天夜裡小佑已經放了獵鷹通報訊息,先暫住在附近城鎮的守衛們,已經整裝待發,準備護送公主與駙馬回吐蕃。
娃兒瑪等不及把燕青替她描繪的漂亮畫像,回家跟哥哥、袓奶奶獻寶呢!這燕青的畫技真是天下一絕呀!把娃兒瑪畫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
「萬事小心,小佑!」耶律劭目送小佑跳上馬車,對著小佑夫婦道別。
小佑只是紅著眼眶,對耶律劭道歉:「抱歉啦!爺兒,看來這次,我得請假一輩子了!」小佑原本盤算著回到東丹國,跟隨著耶律劭闖出一番天下,現在當了吐蕃的駙馬,自然是留在吐蕃部族裡,為著嘉連統馭效力。
「不用請假,你不是奴僕…隨時歡迎你來為我效力」耶律劭淺笑出聲,揮手送別忠心事主的小佑,又是一名展翅高飛的部下,耶律劭感到非常欣慰,有勇有謀的小佑,一定能開創屬於自已的未來。
「小佑…你的爺兒塞了啥給你啊?」眼尖的娃兒瑪駕著馬車,搖搖晃晃地與小佑攀談,她看出小佑的心神不寧,心事重重。
「欸~真不曉得該說什麼…那是封信,要送詠荷小姐在蜀國的親戚!報平安的」小佑搔搔腦袋百般無奈,探手摸出兜裡的書信,這是爺兒給他的最後一個任務,就算不甘願還是照辦吧!
「不會吧!他是不是腦袋壞掉啦?!那蜀國的皇帝,會不會來強搶詠荷姐姐啊!」娃兒瑪挑高一邊眉毛,質疑著耶律劭的動機。
自從娃兒瑪嫁給小佑之後,小佑對著她將故事說得更完整了些,所以娃兒瑪知道小佑他爺兒的情敵是蜀國皇帝,當然也知悉耶律劭是東丹王族。
娃兒瑪見耶律劭居住在森林的深處,暗自臆測耶律劭是庶出的王族之後,不得寵的他被發配邊疆,只能居住在簡陋宅院裡,她心想這落難皇室王子,怎麼鬥得過如日中天的蜀國皇帝,擅作主張將小佑手裡的信搶走。
「別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不想害他們被拆散吧!」再有人來搞破壞,娃兒瑪都要發飆了!一對真心相愛的人想在一起,得經歷多少磨難呀!
「小瑪…不好吧!爺兒作事,向來有他自已的準則…」小佑看著娃兒瑪一臉的蠻橫,看來她是鐵了心,不準小佑去送這封信。
「小佑…你不希望有人打擾他們吧!反正蜀國皇帝怎麼找,也不會找到這裡來,我們大家守口如瓶,誰也不透露,就讓他們誤會詠荷姐死了,一了百了嘛!斬斷他的念頭!多好」娃兒瑪將信塞進兜裡,不想跟小佑爭執這件事,她決定了就是決定,不會改變。
小佑靜下心來沉思著這一切,幾經思量之後,他贊同娃兒瑪的想法:「反正他們幾人,這輩子再也不會碰頭,孟昶皇帝摟著個鳳翊公主也該夠本了吧!大概過一陣子就會忘記詠荷小姐,不管他!就照妳的意思作吧!」小佑應許似的點著頭,決定違逆耶律劭的交待,不將這封信送回蜀國。
小倆口一路上開心的哼哼唱唱著,把這件讓人煩惱的事情拋諸腦後。
 
「嗯~又剩下我們四個啦!能幹嘛啊我們?賭錢嗎?呵呵~」大腹便便的燕青雙手叉腰,瞅著抱緊女兒的雅克,還有雙手緊牽不放的耶律劭與詠荷,這兩個黏皮糖,比她跟雅克還黏,情濃得化不開。
「好呀!我要玩!我們來玩骰子」聽見“賭”這個字,詠荷突然忘形地又叫又跳,在宮內實在無聊,沒啥事情的時候,就與宮女、內侍官玩骰子的詠荷,是賭性堅強的小爛賭鬼。
「妳會玩那個嗎?」耶律劭意外發現詠荷的嗜好,看來詠荷的貪玩靈魂,沒變過。
「會啊!你們會不會玩人云亦云啊?我教你們!」詠荷的秋眸如水,晶亮晶亮的興致勃勃。
四個人圍坐在桌邊,其中三人,仔細聽著詠荷解釋規則,「哇…這是在鬥智吧!」燕青聽著這遊戲規則,分明是在比說謊的功力,與賭博沒多大關系。
「我看是在比誰的心機深吧!呵呵~」抱著女兒的雅克打趣道,他大概能猜中誰是最贏的玩家。
「是啊!很好玩的呢!一起玩嘛~一起玩啦~好嘛~」詠荷滿心期待地央求著在場三人,好久沒有人陪她玩骰子,她小手發癢。
「好嘛…劭~陪人家玩嘛!」詠荷率先攻破耶律劭的心防,向來讓詠荷予取予求的耶律劭,輕易地點頭答應,而雅克跟燕青反正閒著無聊,便陪著詠荷一起玩。
四個人找來四只大茶杯充當骰盅,一人分了六個骰子,便陪詠荷玩起人云亦云的骰子遊戲。
「我先!我有四個一」賭性正濃的詠荷趴在桌面,小心翼翼地偷看著茶杯裡的點數。
燕青扯動著嘴角淺笑,隨性地看了骰盅內一眼,便不再擅動它:「五個一」
慈父模樣的雅克,逗著可愛的小念蝶,翻開骰盅瞟一眼後,輕手閤上,心不在焉道:「四個三」
只見耶律劭信心滿滿,連骰盅也不必翻開,直白道:「四個四」
「怎麼可能,你連看也沒看耶!」詠荷嘟著小嘴,不相信耶律劭料事如神,連這種東西他也能隨猜隨中。
「看妳啊!不信就翻查啊!不過如果我有…那妳就…」氣定神閒的耶律劭,聳聳自已的肩膀,一臉的輕鬆愜意。
「嗯~」詠荷扁著嘴,真切思索著,耶律劭從不弄險,她決定相信耶律劭的話。
「那我再喊…四個五!」詠荷偷瞟一眼骰盅內,接著喊。
「我不信,妳沒有四個五」耶律劭篤定詠荷吹牛,大手一翻就抓包詠荷,輕鬆識破詠荷的謊言。
「啊~討厭!」詠荷櫻紅小嘴翹得半天高,才玩一下子而已,她這熟手居然第一個輸,不死心的詠荷,再接再厲地跟著燕青、雅克、耶律劭玩人云亦云的骰子遊戲,可是怎麼玩,就怎麼輸!
偶爾詠荷還能抓到雅克跟燕青說謊,但耶律劭始終維持一貫的微笑表情,詠荷根本讀不出他的心思:「啊~討厭不玩了!輸了我一屁股債啊!」
小爛賭鬼自食惡果了!輸給耶律劭三十次任務,只要耶律劭用這句話作為開頭要求她,詠荷怎麼也不能反抗,這是他們的約定。
賭輸的詠荷氣得亂弄了桌上所有的骰盅,頭也不回地走進房間裡生悶氣。
雅克與燕青笑得嘴都閤不攏,怎麼會有這麼不怕死的人,想跟能看穿人心的耶律劭,玩起比心機的遊戲。
有妻萬事足的耶律劭面帶微笑,有些無奈輕搖著頭,尾隨詠荷進房間,看來他的小娘子,賭品差勁。
 
「怎麼啦?生氣啦?」耶律劭落坐在雙手環胸的詠荷身邊,輕聲哄騙著詠荷。
「沒事!」何止生氣啊!她都快氣哭了!不服輸的眼淚,都要流下鼓嘟嘟的臉頰。
「這是我的任務要求,我要求妳現在老實說出妳的心情」耶律劭不慌不忙的使用著,他剛才贏來的三十次任務。
「氣死我了!哪有這樣子的啦!都是我一直輸!不管~不管~我生氣呀!你一定使詐」懊惱不甘地詠荷一股腦兒的吐實,她就不信自已看不穿耶律劭說謊、唬人的時候。
「呵呵~我可愛的荷娘子,妳知不知道啊?妳說謊的時候…鼻子上面,會有一條很可愛的小皺褶哦!」耶律劭坦承著他是有小小使詐,因為他早就知道詠荷說謊的時候,會有皺鼻子的壞習慣。
「啊?真的嗎?我都沒注意過!」愕然驚覺的詠荷探手輕觸鼻樑,她都沒注意過自已有這個無意識的小舉動,觀察入微的耶律劭,果然是洞悉先機的狠角色。
「那妳下次玩的時候就要注意,別老是皺鼻子囉!」成功轉移詠荷注意力的耶律劭,含著溫柔的淺笑,他可愛的詠荷,怎麼看也不膩。
「那你呢?你說謊的時候,哪裡會不對勁?」詠荷突然轉頭,直截逼問連贏幾十次的耶律劭。
「嗯…告訴妳的話,妳一定不信」耶律劭嘴角帶著一抹趣味盎然的淺笑,瞅著詠荷。
「不會!我會信,你告訴我啊!」詠荷雙手握拳在胸前,對著耶律劭懇求,這個小爛賭鬼,還想著下次要把耶律劭贏得一蹋糊塗。
耶律劭附耳在詠荷耳畔絮語著,詠荷聽得耳根子都燥熱了起來。
躍躍欲試的詠荷,下意識地偷瞟耶律劭的褲襠,有些結結巴巴的說:「真的?」
耶律劭處之泰然的聳聳肩:「我都說了妳不會信的…」
不信邪的詠荷挑高一邊柳眉,決心查證耶律劭所說的話:「那你現在隨便撒個謊!」
「嗯…好吧!我一點也不愛妳」耶律劭抿抿嘴,隨意地撒了個漫天大謊。
從心所欲的詠荷,探手進耶律劭的大袍底下,偷偷摸索著耶律劭口中,聲稱自已說謊時,會不對勁的地方:「真的耶…」詠荷手指撫摸著耶律劭的重點部位,她能感覺到那兒正在急速膨脹充血中。
單純迷糊的詠荷,被別有心機的耶律劭給唬弄住,主動伸手挑逗著耶律劭。
「我都說了…」耶律劭恣意享受著詠荷難得的撫觸,他雙手撐在床板上,身體微微往後傾,開始發出深淺不一的喘息聲。
「嗯…小荷…我…」耶律劭瞇起自已銳利雙眸,顯露出難得的情緒起伏。
聽著耶律劭的喘息,有些慶幸於能看見他如此不一般面貌的詠荷,忍不住出言央求耶律劭:「劭~你再多說幾個謊嘛…」
「我…一點也不愛妳…我…嗯~這輩子不想跟妳一起過…小荷…嗯~」向來詭譎難測的耶律劭,此刻正坐立不安著,他好想一把推倒詠荷,又想多享受一下詠荷難得的主動。
「呵呵~來不及囉…劭哥哥這輩子…都是我的…」傻傻落於陷阱之中的詠荷,伸回白皙柔嫩的雙手,輕柔地解著耶律劭的腰帶與衣襟。
得意洋洋的她,推倒耶律劭在床上,想來回味一下,耶律劭被壓在身下時,那煽情渴望的熱切表情…
 
面無表情的雅克,抱著陷入熟睡的女兒,簡潔有力道:「妳輸了」坐在前廳的兩人,又在偷偷打賭,這兩個也是賭性堅強。
「好~我知道,想要什麼…說吧!」願賭服輸的燕青翻了翻白眼,有點佩服雅克不偏不倚的,又猜中小倆口會滾起床單一事。
「等我把念蝶放好後,我們去畫室吧!我想畫畫」雅克轉頭看著燕青,他今天突然興起作畫的慾望,不過是畫在燕青身上。
「又來…很癢耶!」自從燕青知悉什麼袓靈啊、勾魂使者,是雅克隨口鬼扯出來的,她就不太情願讓雅克拿著毛筆在她身上亂畫,反正那傢伙只是想吊自已胃口,誘惑得她意亂情迷之際,主動說一些淫聲浪語的要求他,好滿足他的大男人心理。
「呵~那…」雅克不懷好意地上下掃視著身旁的燕青,腦袋裡醞釀著新的鬼主意。
「欸~算了!就畫畫,走吧!」燕青看著雅克動歪腦筋的模樣,嚇壞她了!她現在身懷六甲,還是別玩那麼多花招的好,燕青挺著肚子,步伐緩慢地走向畫室裡。
她著手整理著畫桌上的東西,卻意外發現:「疑?這不是娃兒瑪的畫像嗎?」
燕青攤開那捲畫軸,發現她送給娃兒瑪的肖像畫,居然好端端的擱在桌上,反而是她幫穿嫁衣的詠荷,畫來留念的畫像不見了。
「唉~兩個一樣迷糊,連自已的肖像畫也會拿錯」燕青輕搖著頭,有些感嘆於小佑跟娃兒瑪這兩個偶發脫線的,果然異常登對。
燕青一回頭,便發現悄聲翩至的雅克,已褪去全身的衣物,從頭到腳一身藏青色圖騰的他,嘴角掛著一抹曖昧的微笑,一派悠閒的凝視著燕青:「很久沒在白天看了吧…懷念嗎?」
這幾年來,正如雅克所要求的,除了衣服無法遮蔽的部份,燕青已經紋滿雅克全身。
「嘖嘖…我的小雅,依然是不敗的傳奇啊…」燕青看著自已的得意之作,一雙修長手指忍不住在雅克身上肆虐。
雅克緩緩挪移腳步,慵懶側臥躺在畫室的小床,陽光灑在他的身上:「我還是讓妳愛不釋手嗎?」一身猙獰圖騰盤躆的雅克,依然是當初那個,愛燕青愛到以命相許的大男孩。
燕青眼眸瞬也不瞬,緊緊跟隨至床榻邊,指尖彷彿被什麼東西吸引住似的,怎麼也離不開雅克身上:「我的小雅…怎麼看,怎麼美呢!」
燕青的手隨著圖騰,輕柔地在雅克身上遊移著,用著手指膜拜雅克全身上下每一吋肌膚,迷戀的眼眸裡璀璨明亮,閃著光芒。
「這種話,我一輩子也聽不膩…」雅克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安然閉上眼睛,享受燕青的崇拜與讚嘆。
「如果有一天你比我先死,我一定要把你這身皮剝下來防腐留念,你是我花繡生涯裡,最極致的表現!」燕青愛撫著雅克全身每一吋肌膚,忍不住說出這番言語。
「好啊…那妳就每天看著它,想著我呀!呵呵~」雅克愜意地翻著身,趴在床鋪上雙手枕著下顎,讓燕青能好好摸摸他的大背。
「當然啦!愛不釋手呢!真美…」沉迷於自已手藝的燕青,看著雅克雪白柔嫩的背上,血盆大口的睚眥怒目瞪視著,雖然是自已紋的,看了還是會覺得不寒而慄,覺得睚眥殺氣騰騰的。
「嗯…那妳就自吹自擂然後沾沾自喜,接著就自瀆吧…哈哈!」雅克低聲揶揄著身側的燕青,他眼神迷魅蠱惑地輕掃過燕青的臉龐,取笑每次燕青只要摸著摸著,就會忍不住撲上來非禮他。
「該死的!誰叫你長得這麼美的?!你擁有天底下最好的皮膚,配上我這個天下第一的花繡師,嘖嘖…你是活動藝術品呢!」燕青輕靠在雅克的背上,聽著雅克沉穩的呼吸聲,嘴角含著幸福的微笑。
「嗯~照妳這麼說,那我不就該把沒有紋的地方,也通通紋上嗎?」雅克轉頭詢問著燕青的意見。
「不紋!紋壞了我下半生沒幸福了!別鬧!」燕青皺緊眉頭駁斥著雅克的提議,紋在命根子上實在是太冒險,血噴出來怎麼止啊!別逗了~
「哈哈~妳個食髓知味的色女,我說的是手掌跟腳掌!」雅克不客氣的訕笑著燕青,他才沒那麼蠢,在重要部位耍花樣,就讓它很單純的單一色調就好,必要時,它自已會變色兼變形。
「哦~你又捉弄我!」心有不甘的燕青伸手輕槌著身下的雅克,雅克翻身過來,探手輕柔摟抱著燕青:「沒辦法…誰讓我這麼愛妳,忍不住想捉弄妳嘛!小青」
「我也愛你啊!小雅」燕青抬起頭輕啄吻著雅克,這幾年來雅克對她從無二心,再漂亮年輕的女孩倒追雅克,心有所屬的他視若無睹。
反而才華洋溢的熱情燕青,男女通殺,無端引來不少痴心仰慕者,總讓善妒的雅克氣得直跳腳,醋勁大發的耍狠使詐,只為驅離情敵。
「這一句,我也永遠聽不膩…」雅克挺起自已的上半身,雙手輕輕捧著燕青的臉蛋,緩緩吻住燕青的唇,將他對燕青所有的愛,那麼深濃又如此纏綿,通通倒進她的心裡面…
(廣政五年),約公元九四二年,夏末,吐蕃,嘉連部族勢力範圍內。
「來~我可愛的娘子,教我這麼久,辛苦了!」剛與娃兒瑪練習完使鞭的小佑,拿起裝水的皮囊,體貼的遞給娃兒瑪。
「謝謝!」娃兒瑪喜滋滋的,如蜜般的淡褐色臉頰,綻放如春花般的幸福笑靨。
小倆口肩並肩的坐在一起,在偌大的草原上,吹著涼風徐徐,遠眺著綠波盪漾,一群群成千上百的牛羊,在他們眼前自由的放牧吃草著。
小佑與娃兒瑪成親這幾個月來,感情突飛猛進一日千里,雖然娃兒瑪任性驕縱,遇上小佑這軟硬兼施,還能哄得娃兒瑪笑到肚子疼的搞笑夫君,無計可施的娃兒瑪,只能全面投降:「相公~我聽說啊!那位燕大嬸生了一個男孩啊?」幸福的娃兒瑪將頭輕倚著小佑。
「是啊!我收到獵鷹來的消息囉!燕大嬸不簡單呢!順利生下一個漂亮的男寶寶,取名為燕雅中,聽說跟她相公長得好像呢!嘖嘖…不曉得哪個女孩子要倒大楣囉!我們雅克哥,是迷魅蠱惑女人的高手,迷死人不償命的呢!」散居在疆外各地的諸位友人們,都是靠著獵鷹傳遞訊息,聯絡感情。
「會嗎?我覺得你比他好看多了!你比較俊」娃兒瑪轉瞬凝視著相公,神情認真嚴肅,她總覺得小佑溜溜桃花眼盯著她直瞧的時候,全副心魂都快讓小佑攝去。
「再說一次」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嗎?小佑揚起得意自滿的淺笑,轉頭看著身旁的娃兒瑪。
「再說十次也行!你好看多了!你好看多了!你好看多了!…」正當娃兒瑪認真的扳著手指頭,不厭其煩地誇讚君的時候,小佑伸手捧住娃兒瑪的臉蛋,一把吻住娃兒瑪的唇,輕輕啃咬著娃兒瑪似花蜜般甜美的唇瓣。
「小佑,討厭~」娃兒瑪羞怯著神情,欲拒還迎地瞅著相公,眼眸如夜星明亮閃爍。
「討厭我沒接著往下做,還是討厭我在這兒…讓妳不能接著做?」小佑眼一擠,眉一挑,將雅克傳授給他的勾魂大法,使得出神入化。
真不愧有與天俱來的慧根,周蒼佑學得快又能融會貫通,實在好傢伙啊!
「嗯~討厭啦!」小瑪捧著滾燙臉頰,轉過頭去不敢看小佑灼熱直截的眼神。
「那今天晚上,讓妳更討厭我一點,好嗎?我心愛的小娘子」小佑大臂一攬,從背後環抱住羞答答的小瑪,呼吸溫熱的在娃兒瑪耳畔調情絮語。
娃兒瑪整個臉蛋轟!的一片通紅,好似飲了濃烈老酒,她捂住臉,輕搖著頭,低低的討饒:「嗯~晚上再說啦…」
娃兒瑪再怎麼大膽,也不敢在公眾場合,在牛羊群伺偷窺下,大方與相公談情說愛,更何況視線範圍內,還有侍衛一干人等,在站崗保護他們二人。
而且最近出現一票黑衣流匪,專門針對嘉連部落的吐蕃人而來,已經打傷不少他們族裡的勇士,還有幾個下落不明。
嘉連.琰達很頭疼,就是沒法逮住那群神出鬼沒的黑衣客,直截了當的逼問他們,為何侵犯嘉連部落的勢力範圍。
琰達就怕這愛四處亂竄的小女兒被人擄走,交待公主的貼身侍衛們,必需隨時跟著公主與駙馬,擔心武藝尚未精健的小佑,不能保護他掌上明珠,所以兩人只要一遠離營地,不管是逛街、放牧、賞月、看星、打獵,總是有一票煞風景的壯漢們,緊緊跟隨。
正當小倆口濃情蜜意,愛戀無盡的時候,娃兒瑪的大哥嘉連.肖只,遠遠的騎乘著一匹棕色駿馬,急行而來,後頭跟著他的貼身侍衛十數人。
「阿蒼,出大事了!阿爹要你趕回去帳裡商議」嘉連.肖只穿著彩緞滾裹的黑袍薄皮襖,露出一邊肩袖的米白單衣,坐在馬背上,親暱地喊著情同兄弟的妹婿。
英挺煥發的嘉連.肖只是大王子,亦為嘉連部落的統馭接班人,一身黝黑肌膚昂藏七尺,善刀使劍的長繭雙手,緊拉著禦馬疆繩,臉上神情煞是忐忑不安。
向來沉默寡言的他,居然能慌亂到讓人查覺他的浮躁,看來此事非同小可。
「好!我馬上回去!娃兒瑪,來!」小佑眉頭一緊,拉過了在旁邊吃草的白馬,靈活地一躍,跨上了馬背,另一手拉起娃兒瑪輕盈嬌軀,懷抱著心愛的娃兒瑪,一同趕回嘉連部落的帳內。
「阿爹!怎麼了?」娃兒瑪與小佑丟下牛羊成群讓侍衛處理,趕回主帳之中,一踏入帳棚裡,便瞧見琰達手撐著額頭,雙眸緊閉,眼角的細紋深沉幾許,突然之間老了好幾歲那般憔悴。
「自已看吧!」琰達將今早收到的信與小木盒,一並交給娃兒瑪,他坐在上位,陷入進退維谷的窘境。
小佑接過書信一看,發現書信上頭寫的是漢字,只有簡短幾句話,卻讓小佑的心,涼了半截。
交出畫像中的女人,違者,殺之! 月圓之夜,雅州皜月崖(在蜀國境內)換人。
一頭霧水的娃兒瑪,翻開木盒一看:「讓南哥的戒指!這該不會是…」驚恐中的娃兒瑪,將木盒遞給小佑,盒子裡裝的是一截小指,還有嘉連.讓南常年佩帶的戒指一只。
「這個孩子,我早叫他別這麼衝動了!」琰達有些感慨地輕聲嘆息,說起這個衝動火爆的二兒子,他就煩惱的不知所以,前些日子,讓南直嚷著要帶隊精兵,去圍剿那票黑衣流匪,好讓他們滾出嘉連部落的勢力範圍。
「畫像,哪一幅畫像?哪來的瘋子,在講什麼東西啊?!對著我們要女人!」肖只氣得臉紅脖子粗,眉宇糾結,不明白這信,怎麼寫得不清不楚,還沒頭沒尾的。
「畫像裡的女人,指的是誰?這是怎麼一回事?你們知情嗎?」心事重重的琰達,看著心愛的小女兒與日愈信任的女婿,琰達真擔心讓娘親知悉讓南被擄,他娘親會有多耽慮。
「小瑪,妳去我們帳裡找找,找看看妳帶回來的那一幅像,還在不在!」小佑有種不妙的預感浮現。
「嗯!」娃兒瑪聽從小佑的指示,跑回他們的帳裡,去找那幅她錯拿的畫像。
片刻過後,娃兒瑪憂心忡忡的衝回帳內,對著小佑搖頭,示意畫像不知何時失蹤了,小佑曾經交待過娃兒瑪,茲事體大,絕不能讓詠荷小姐的畫像外流,娃兒瑪一直是嚴嚴實實地鎖在房裡的木箱之中,打算下次去東丹探訪時,親手奉還。
「我知道他們要的人是誰,我會想個妥善的方法,讓二哥能平安回來」小佑吶吶地點頭說明,看來此樁畫像遺失之事,禍起蕭牆,沒有表面看來簡單,距離下次的月圓,還有二十一天,小佑在心裡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小佑很簡單地對著琰達與肖只說明畫像中的女人,是他恩人的妻子,夫婦兩人對他有再造之恩,他不可能提出這種羊入虎口的要求,讓人去換回嘉連.讓南,但他對著琰達與肖只再三保證,他絕對不會棄讓南於不顧。
護弟心切的肖只氣得跳腳,對著琰達、小佑自告奮勇,說他到時候要帶領吐蕃精兵三百,前去雅州會一會這膽敢綁架他弟弟的混帳東西,直罵他分明找死。
小佑稍加安撫過琰達與肖只後,拉著娃兒瑪走回兩人的帳棚之中,聲音低切沉穩地詢問娃兒瑪:「小瑪,妳現在努力的想,當初妳拿出這幅畫像的時候,有誰在場?」
娃兒瑪一驚,不明白小佑問這有何用意,努力回想著:「有…有袓奶奶、有阿爹、有大哥跟二哥!」
娃兒瑪憶起那天,她興沖沖地抓著畫軸來到主帳,想對著大家獻寶,畫幅一坦然展開,大家笑成一片,說娃兒瑪怎麼會連自已樣子也記錯,拿了別人畫像,當成自已帶回來,二哥還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直拍手笑話娃兒瑪是小呆子。
粗心大意的娃兒瑪只好羞紅著臉,拼命反駁著她是一時手誤,她抓畫軸的時候,並沒攤開來看,確認一下內容。
「這裡面,會說漢話的,有誰?」小佑緊接著追問,那孟昶皇帝在上個月,將賞金提高到五千兩,這是筆龐大的金額,他就怕有人受不住誘惑,想拿著詠荷的畫像去領賞,行事謹慎如他怎會忘卻,負責追緝找尋詠荷的人,是晏永。
他還記得雅克是如何形容晏永的,那個“如狼似虎”的東西。
「嗯~阿爹會講!大哥會一點…二哥會一點…沒了!」娃兒瑪照實回答,天資聰穎的小佑,未雨綢繆地學好契丹話了,拼命打混玩樂的她,這漢話還是學得七零八落的。
「嗯…」小佑的腦筋急速運轉著,試圖計算著,如果讓南消失了,對誰有最大好處。
「娃兒瑪,妳幫我一個忙,好嗎?」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小佑怕自已再摩蹭下去,錯過了搶快的先機。
「什麼忙?」娃兒瑪晶亮的大眼,凝視著她信賴倚重的夫婿。
「妳幫我把那截手指頭,拿給妳二哥的四個妻妾看!」小佑雙手按緊娃兒瑪的臂膀,不像在說笑打趣。
「小佑,你瘋啦!你想嚇死她們呀!」琰達剛剛才下令封鎖消息,還千交待、萬交待,絕對不準將此則壞消息,傳入頤養天年的袓奶奶耳朵裡,現在把血淋淋的手指頭拿給二嫂們看,那不是逼二嫂們去求袓奶奶作主嗎?!
「我有我的用意在,拜託妳!」小佑對著小瑪再三懇求,小瑪才勉為其難的答應。
當小瑪拿著血淋淋的手指,給那四個女人看的時候,小佑就站在她們身邊,靜靜地打量著她們的反應,聽著她們與娃兒瑪的對談,心中若有所思。
「嗯…」小佑帶著手指頭與小瑪回到公主帳裡,方才娃兒瑪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安撫下哭哭啼啼的小妾們,她們三人才勉強答應不去求袓奶奶,此時的小佑,坐在位子上沉思不語,眼睛直盯著木盒裡的手指。
「怎麼,看出怎麼回事來了嗎?」娃兒瑪都快瘋了…那三個女人還真能哭,像河水氾濫潰堤似的,還是年紀最大的正室冷靜得多,難怪她是最受寵的。
「讓南哥…是不是很喜歡這只戒指啊…」小佑若有所思的徵詢著娃兒瑪。
「當然啦!袓奶奶賞賜給他的呢!戴了幾年不離身的!」娃兒瑪能一眼就認出這是讓南的隨身之物,並不是沒有道理。
小佑拿起那截手指,詳加端倪著,他用指尖輕輕將戒指挑下來:「我想…這不是讓南哥的指頭」
「怎麼可能!那戒指我肯定是讓南哥的,我怎麼也不會看走眼的!」娃兒瑪雙手叉腰,信誓旦旦地對著小佑確認,這戒指她曾千方百計想拐騙過來,怎麼會錯認。
「戒指是讓南哥的,指頭不是他的」語調肯定的小佑,把指頭高舉在娃兒瑪面前,打算讓娃兒瑪瞧個分明。
「怎麼可能…你怎麼看出來的?」娃兒瑪根本不敢去碰那截斷指,看來亂噁心一把的,就站在小佑身邊,不停張望著,不明白小佑的推斷,從何而來。
「妳說讓南哥戴了幾年不離身,那為什麼指頭上,完全沒有戒痕?」小佑小聲地對著娃兒瑪交頭接耳,他不清楚主謀者,在嘉連部落裡,是否有安排眼線,好隨時掌握最新進展。
娃兒瑪盯著那截指頭,這才讓小佑點破,是啊!讓南戴了這麼多年,理應有圈戒痕,最少也有日曬不均的問題,這根手指,兩者皆無。
「我想詠荷小姐的畫像,是族裡的人偷出去的…可能是為了賞金,也有可能是其它原因」小佑對娃兒瑪說出他的推論,而且偷畫像的人肯定是女的,一個大男人進入公主帳內,怎麼可能沒人注意?不過是單純的受人指使,抑或為謀事者之一…還有待研究。
「那該怎麼辦?」心驚膽跳的娃兒瑪學著小佑,小小聲的在耳朵邊交談著。
深謀遠慮的小佑輕聲嘆息,大感棘手:「得想個一石二鳥的計謀啊…不簡單呢!」
主謀者-晏永有皇帝給他撐腰,這件事情無法速戰速決,也不能拖延太久,置之不理的話…讓南的命危在旦夕。
晏永已經知道吐蕃人掌握著詠荷的下落,勢必會不斷的來騷擾他們,到時候嘉連部落永無寧日,現在被抓的是讓南,誰曉得改天,會不會抓的是娃兒瑪。
「還得動腦啊!直接都砍了他們,不成?」天真的娃兒瑪,只想著到時候由她來假扮詠荷,與大哥、小佑一同前往雅州,來一個就殺一個!務必將被擄走的二哥救回來。
「妳身邊每個人都信得過嗎?雅州是蜀國人的地頭,妳砍得過嗎?」小佑在娃兒瑪的耳畔提醒著她,嘉連部落就是出了內賊,這詠荷小姐的消息與畫像,才會走漏風聲。
「我…」娃兒瑪咬著下唇,不敢應聲,對他們來說,詠荷與耶律劭是親如血族的關系,兩人怎麼也不會出賣耶律劭與詠荷,但對其它人來說,紀詠荷不過是個女人,而她的行蹤價值連城。
小佑擱下指頭回木盒子裡,闔上了盒蓋,拉了娃兒瑪坐在他大腿上,輕啄吻著娃兒瑪的臉頰,試圖安撫她:「不是妳的錯,五千兩不是筆小數目,會有人動心,不奇怪」
勢在必得的晏永,將畫像貼的鋪天蓋地,與蜀國相鄰的党項、大理,甚至是南平、昆明、晉國,都知道紀詠荷的下落,值五千兩。
「明天,我們去找阿爹,跟他說我們會去物色一個相似的女子,好交換讓南哥回來」心思聰穎的小佑按兵不動,想了一個不算完善的計謀,要獻給琰達,私底下的他,卻另有打算。
「也只能這樣了…」耶律劭與詠荷東飄四蕩的,時常遊山玩水,娃兒瑪也沒把握對著他們求援,他們有辦法即時現身相助。
「別怕…有我呢!不過妳得聽我的話,別自作主張…我有盤棋,正下著呢!」小佑輕拍著娃兒瑪的背,就怕衝動的娃兒瑪,毀了他的精心棋路。
「什麼節骨眼了,下什麼棋啊?小佑,你講什麼東西,我怎麼不懂?!」棋盤在哪裡?娃兒瑪怎麼連個棋子兒也沒看見。
「娃兒瑪,妳對我發誓,在這件事情結束之前,不管我說什麼,妳都會聽話照作,不許妄動亂來」小佑突然正色地嚴厲要求娃兒瑪,一反以往嬉笑輕浮態度。
「好啦!我發誓啦!」娃兒瑪嘟著小嘴,隨便地應付小佑。
「小瑪,我是認真的!這件事沒處理好,整個嘉連部落都沒了」自唐朝落敗後,曾經是隸屬於唐朝附藩的贊普王室,因爭奪王位也跟著分崩離析,在這片遼闊的高原上,分裂成三、四個族落,平時並不互相往來協助。
他們是最靠近蜀國的一支,平時在兩國的疆界上,偶有糾紛,關系並不融洽。
「有這麼嚴重嗎?」娃兒瑪眨眨水靈大眼,覺得小佑誇大其實,就算讓南哥死了,也不會影響嘉連部落呀!下一任統馭是嘉連.肖只,在他早讓南三年出生的那一刻,就註定好了。
「我知道是誰想要詠荷小姐,妳認為他若是傾盡全力,沒辦法剷平嘉連部落嗎?阿爹向其它部族求援調兵,其它統馭們肯幫忙嗎?」那些統馭又不是吃飽撐著沒事可幹,無利可圖,誰要發動戰爭?估計無人會回應嘉連部落的請求。
「好啦!我…我會聽話啦!」心猿意馬的娃兒瑪,甩動著自已的長髮辮,勉為其難地應諾小佑。
「如果我不在妳身邊,妳得聽從我爺兒的指揮,他會想辦法救我回來的」小佑輕嘆一口氣,看來這回他得深入虎穴了。
「你要去哪?!不準丟下我離開哦!」娃兒瑪一聽見小佑這麼說,揪緊小佑的衣領連忙追問,神秘兮兮的小佑只是三緘其口不肯明說,還要娃兒瑪用未來孩子的命起誓,說她一定會聽從耶律劭的任何安排,小佑才肯結束這個話題。
那天夜裡,小佑趁著夜黑風高,放了獵鷹給耶律劭捎去消息,附上他心裡的計畫,耶律劭碰巧人在家裡,這件逼他非得重出江湖的消息,準確無誤的傳入他耳朵裡。
小佑像只跟屁蟲似的,跟在嘉連.肖只身邊跟了好幾天,不停跟肖只討論那天要去雅州會戰的計畫,而小佑提出的用兵攻略與奇襲方式也一變再變,聽得肖只都快耳朵長繭了,不明白向來足智多謀的小佑,怎麼會心意反覆舉棋不定著,莫非他心生畏懼。
「阿蒼,你怕了嗎?大哥知道你學武不精,別去了吧!你留在部族裡,陪娃兒瑪跟阿爹」直來直往的肖只受不了小佑的嘮叨,好心找了個台階給拳腳功夫差勁的小佑下。
「不是!是我…好吧…我有一點點怕啦!呵呵~」怕…怕我怎麼會走這一步的險棋呢?小佑口是心非的陪笑著。
「反正女人我給找好了!有八成相像,月圓夜裡交換人質,我會趁著對方還在看人的時候,一口氣把他們全給宰了!我會帶著阿弟,平安歸來的」見過畫像的肖只憑記憶,買下一名貧困的窮家女,用來做為詠荷的替死鬼,只怕到時候兵慌馬亂的衝殺起來,那可憐的女孩,無辜慘死刀下。
肖只豪氣萬千地拍著小佑的肩膀:「別怕!大哥會把一切辦妥的!」肖只向來很照顧小佑,待小佑猶如親生兄弟那般,他曾親口允諾小佑,待他當上統馭的那天,小佑將成為他的左右手,輔佐他治理嘉連部落。
「大哥!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小佑有些頹喪地瞅著肖只。
「啥?說啊!」小佑突如其來的請求著,肖只一知半解。
「如果我不小心死掉,你幫我說服娃兒瑪改嫁哦!」小佑紅著眼眶,嘴角卻含著輕淺的磊落笑意。
肖只臉色一凝,他霎時明白小佑另有一番打算,只是不肯明說:「阿蒼…不準你做出會丟掉小命的事!我們是一家人,有事,你得依賴我!」肖只摟緊著小佑的肩膀,給予小佑家人般的安慰與支持。
「當然嘛!就因為我們是一家人啊!」小佑用衣袖抹抹眼淚,不把嘉連部落當成自已家,小佑何苦拿命去拼?他大可以帶著娃兒瑪去投靠耶律劭,東丹有的是讓他大展身手的地方。
「阿蒼…你在想些什麼?跟我說!」肖只大手一收勁,按緊小佑略顯清瘦的肩膀,略帶逼迫地引誘著小佑說出計畫。
「大哥,你只要記住,記住我周蒼佑的心,是向著嘉連部落,向著娃兒瑪的,那就成啦!」小佑胡亂地抹著臉上的汗滴與淚滴,真該死的…心裡住了人,真的會變成弱點呢!他能體會耶律劭心裡的煎熬與不捨了。
「阿蒼!你別一個人硬來啊!把你心裡在想的,跟大哥說說!」肖只也不是腦袋空空的草包,這妹婿平時嬉皮笑臉的,最愛耍嘴皮子,現在一臉慷慨就義的模樣,他內心跟著七上八下起來。
「大哥,我跟你照實說了吧!我之前的主子,是耶律皇族的人,他是東丹國的王子,他待我恩重如山,萬一我出了什麼事情,我相信他一定會前來搭救我的,還請大哥助他一臂之力!」小佑想了好幾天,等到月圓之夜換人太晚了!只怕雅州滿布晏永的兵馬,應約前去的吐蕃族人,無法活著回來。
小佑要下贏這盤棋,他得反客為主,他得搶快!趁著一切事情尚未定局之前,他要出奇制勝,打亂對方的棋路。
這天夜裡,小佑留下一封很短暫的書信,寫明自已要去蜀國找人下棋,下夠了,就會回來,摸黑悄悄離開了嘉連部落。
「啟稟將軍,晏府之外,有人求見!」晏永難得清閒,坐鎮在家中,卻聽見守衛進書房來通報他這等小事。
「這麼簡單的事情,你們不會處理嗎?!滾一邊去!」這些日子以來,晏永變了,他不再開懷暢笑,連帶對著下人,也是冷冰冰的模樣,惜兒的死、詠荷的背信、皇帝的趁虛而入,徹底反轉他的性格,他變得冷情寡言,暴躁易怒。
「他說…他說自已是來領那五千兩賞金的!」守衛雙手抱拳,對著晏永稟明。
「五千兩賞金…嘖!又一個來騙錢的」晏永拋開手中書本,睥睨著混身冷汗的侍衛。
「他說他是紀詠荷最好的朋友,全天下,只有他知道紀詠荷的去向!」侍衛也是被來者的舌燦蓮花說服,不然諒他有十個腦袋,也不敢前來打擾陰晴不定的晏永。
晏永這幾個月來,接見了上千位自稱是詠荷友人的傢伙,見到他都快吐了!「叫他滾!」紀詠荷有什麼朋友?宮裡的宮女、內侍官嗎?大概又是唯利是圖的市井騙徒。
「他說…說如果晏將軍不肯見他的話,他有一句話,是送給晏將軍的…」侍衛真佩服自已的勇氣,他要不是收了那臭小子十兩銀子,他也不會這麼拼命。
「說!」晏永重拾書本,目不轉睛的盯著書中字裡行間。
「風風雨雨瀟瀟歇歇…」講這亂七八糟的什麼東西啊?只念過三天書的侍衛,一個字也不明白,但也照實轉達。
風風雨雨瀟瀟歇歇,花花草草茵茵艷艷,暮暮朝朝聚聚散散,心心念念濃濃烈烈…惜兒!這是惜兒做給他的情詩。
普天下之廣,也只有詠荷、晏永聽過這首詩,看來…現在得多加一個了!
「馬上叫他進來!」晏永原本十拿九穩,月圓之夜便能將紀詠荷一舉成擒,順道把吐蕃來的人馬一網打盡,沒想到…現在他倒是送上門來了!
「欸~晏大哥,好久不見,近來可好?」小佑一臉痞樣,穿著破爛布衣衫,就走進晏永富麗堂皇的書房裡,看來孟昶很重視晏永,這將軍府好大一間,守衛森嚴,小佑忖思著該不該先找好逃命的路。
「紀詠荷在哪裡?」晏永陰沉著聲調,雙眸銳利緊盯著站立於案前的周蒼佑。
「這個…這個…」小佑搔搔自已的腦袋,暗示晏永,見錢才有消息,沒錢沒得談。
晏永回憶起行跡鬼祟的小佑,腦袋比鬼還靈,還假造了丟失馬匹的鬧劇,來掩飾他挾帶詠荷逃命一事,難保他不是別有陰謀:「怎麼?當了吐蕃駙馬,還不趁心如意嗎?居然為了區區五千兩,跑來我這小小的晏府啊?」
晏永放下書本,雙手環胸,身體微微往後傾,看來放鬆愜意,內心戒慎。
「唉~累了!成天擠奶、放牧的,擠得我膩死了…你把五千兩給我,我包準你找到紀詠荷,我拿了錢打算開溜去晉國當大爺,要一起嗎?晏永哥」隨心所欲的小佑站得累了,竟然就直截的蹲著跟晏永聊天。
「呵!你不是李俊汐的死忠家臣之一嗎?你會出賣他?」原本晏永真以為小佑回徐州探靠伯父,後來得知小佑當上吐蕃駙馬,還帶著吐蕃公主,前往契丹赴宴訪親,他才明瞭,小佑欺暪了全蜀國人,還持之以恆的騙了五年之久,看來輕浮的周蒼佑,不是他想像的無用之人。
「死忠家臣?有個死字在裡頭,那就有點違逆我的做人宗旨囉!」
「我啊!好死不如賴活著!本巴望著他當上東丹王,我能跟著沾光享盡榮華富貴,誰曉得…呿!哪來的王八蛋,居然為了女人與東丹王后吵翻了!」
「氣得王后不把王位傳給他!真他娘親的…浪費我這麼多年的時間!」小佑煞有其事地抵毀著耶律劭,言談之中,滿是鄙棄不屑。
「他…為了紀詠荷放棄東丹王位?」晏永眼神一瞬,這個部份,他在吐蕃的內應沒打聽出來。
「是啊!他娘親的…」
「想起我就一把火,把我們這些忠心侍主的人當什麼啦?!講得那麼好聽,“我們都自由了,任我們隨意離去”…我看是不管我們的死活,就顧著他心愛的女人!」
「我們大夥兒挨了這些年,為得是啥?見他們花好月圓啊?還不是為了等他登基,我們可以當官受祿,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跟美女睡呀!」
小佑一邊抱怨,一邊坐在椅子上,當場翹起二郎腿,大有跟晏永好好吐苦水的態勢。
「你就這麼恨他?」見獵心喜的晏永,微微向前傾身,低聲詢問著坐在他左側的小佑,眼眸裡閃爍著晶亮光芒。
「沒有恨…但是他只顧著自已,辜負我們也太過份了!現在我得幫自已找出路,大家各為其主,別怨我啊!」良禽擇木而棲,不只是個正確概念,更是個絕頂的好藉口,這是小佑用來矇混晏永的理由,極欲說服多疑的晏永,他是真心倒戈相向,前來投誠。
「我想過了!事成之後,你給我五千兩,我拿了錢,帶著俺可愛的小娘子跑得遠遠的!你們想怎麼樣,跟我無關」小佑伸展著懶腰,雙手枕著後腦杓,一臉的輕鬆愜意。
「呵~你有了五千兩,還會記得娃兒瑪嗎?」一道讓小佑意外的聲音,操著純熟的漢語,推門走進晏永的書房。
「欸~讓南哥,你好!好久不見,近日可好?」小佑有著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沉穩,他訕訕的舉起手,對著讓南揮手招呼,他上下瞟視著讓南,穿著漢服的讓南,好手好腳的吃飽穿暖,一根頭髮也沒少。
讓南不予回應小佑的熱情招呼,冷冷坐在小佑對面的椅子上,沒想到,半路殺出這個程咬金,破壞他的大好計畫。
「話不能這麼說,我很喜歡娃兒瑪,大家都知道嘛!幹麻騙你們?我走到哪裡,都會帶著她呀!有了五千兩,就丟掉漂亮娘子?我又不是腦袋破洞」謊話啊…半真半假的,聽起來才有真實度,他似虛似實的,與這些蛇鼠一窩的人周旋應酬。
「早知道你是這種背信棄義的東西,也不用我兜這麼大一圈,直截坦蕩的收買你便得!」讓南惡狠狠的瞪小佑一眼,周蒼佑向來是較親近於肖只的,他怕自已押錯注,並不打算將小佑納入局內,沒想到小佑倒是不請自來了。
「現在也來得及啊!開個價~給我講講你的計畫呀!」小佑真恨自已總是猜對,嘉連.讓南是為了成為統馭,才找上兵權在握的晏永與之結盟,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傢伙。
讓南見小佑支身前來,把心一橫,全盤托出計謀,就算小佑居心叵測,他單槍匹馬的踏進晏永府邸裡,諒他插翅也難飛,一點也不將小佑放在眼裡:「本想趁著月圓之夜,肖只帶隊前來雅州的時候,趁機宰了他的!你個小王八羔子,壞了我的好事!」
想出這招借刀殺人的讓南,與有深仇待報的晏永一招即合。
兩人達成共識,讓南以自已為餌,逼迫嘉連部落交出紀詠荷,而讓南則是借助晏永的上千兵力,在兩造交兵之際,混入人群之中,趁亂親手把肖只殺死,待他回到嘉連部落後,只要說大哥英勇捐軀了!統馭之位盡落他手。
「讓南哥別逗了!你以為李俊汐會為了你,把他娘子交出來?他連我們這些老部下都不管了!還理你這個陌生人?嘖…有失遠慮哦!讓南哥」計畫是還不錯,有夠卑鄙下流!只可惜讓南忘記考慮自已的斤兩,就憑他?誆騙一知半解的晏永,恰恰好而已。
原本靜默不語的晏永,一聽小佑這麼點破他,如夢初醒!他看來萬無一失的計畫,此時竟然漏洞百出:「紀詠荷,現在人在哪裡?」
急欲報仇的晏永抓緊拳頭,他精心計畫的這一切,毀於一旦了嗎?他絕不允許,他要用紀詠荷的頭顱,來祭拜他苦命的惜兒。
小佑輕輕鬆鬆的三言兩語,挑撥離間兩人成功:「這個…這個…」小佑三句不離他原意,擺明自已是衝著五千兩來的。
「你不怕我對著你嚴刑逼供嗎?」臉色陰沉的晏永低聲冷笑,向有恃無恐的小佑出言要脅。
「晏永哥,李俊汐的腦袋又不是裝屎了…你以為他只有一個藏身之處?」
「你會不會講契丹話?你認為你能帶多少兵馬,通過契丹國境?」
「沒有我小佑給你帶路兼翻譯,你到不了契丹的!」小佑沒點能耐,也不敢支身前來呀!他看準了晏永要的是什麼,定會與他達成同識。
心隨意轉的晏永,突然對著門外守衛大聲吆喝:「來人啊!」
「是!」兩排持刀守衛莫約十二人,魚貫走入晏永的書房裡,聽候差遣。
「把嘉連.讓南押入地牢,聽候發落!」嘉連.讓南對現在的晏永來說,是毫無用處了!不講信用的他見苗頭不對,立即過河拆橋,月圓之夜,也不打算帶齊人馬去交換人質。
「晏永,你…放開我!」手無寸鐵的讓南,只能窩囊地任侍衛將他押住,看來這次他是陰溝裡翻船,錯信晏永為忠良。
晏永眼簾微垂,臉上堆滿玩味,觀察著小佑的反應與神情。
「我說晏永大哥…弄點飯菜給我吃吧!我好久沒吃到白米,怪想念的呢!呵呵~」小佑撫撫自已的乾癟肚皮,他還真餓了。
「押下去!」晏永大手一揮,扯動著嘴角輕笑,看來他很滿意小佑的應對方式。
刀在晏永手上,人馬是晏永的,就算小佑能一拳打死三個也無法搭救讓南。
他打算趁這個機會,讓落難的讓南在地牢裡,好好反省他的糊塗與貪婪:「我還要燒鵝、烤鴨、紅燒黃魚、再來個蒜泥白肉呀!麻煩您啦!晏永哥」不吃白不吃,小佑大方地要求晏永給他備上各式好菜來。
「哈哈~好!你就住在我晏府裡!待我準備好這裡的事情,你給我帶路去契丹,我要活抓紀詠荷」晏永雙手撫在案上,放聲大笑,他好久沒有這麼開心了!有了周蒼佑的幫忙,他定能前往契丹,親手將紀詠荷凌虐至死,復仇一事,指日可待。
小佑真不愧為實至名歸的“飯桶”,晏永養著這麼能吃的家伙在府邸裡,辛苦了廚房一天得煮五頓好料的來招待他。
小佑就每天吃飽睡好,等著晏永帶著他前往契丹,一切都照著小佑的計畫走,獵鷹帶給耶律劭的信裡寫明著,只要晏永的人馬一進入契丹國界,要耶律劭派兵前來,將他們殺得片甲不留,徹底剷除晏永這個毒瘤,還提醒耶律劭不用顧慮他的安危。
小佑穿著上好質地的衣裳,養尊處優的吃飽穿暖,等待晏永備齊糧草,再準備好一套完善的理由,向皇帝自圓其說,編個妥當理由,說他為何想前往契丹。
整天閒著沒事幹的小佑,只好自已給自已找事作:「冬梅啊~妳今年幾歲?」
「回爺兒的話,冬梅今年十三歲…」小丫環笑臉盈盈地,對著周蒼佑福身回話。
「哇~好年輕哦…」小佑撐著下顎,閒著也是閒著,不如閒磕牙,找點事給監視他的人做。
冬梅偷偷瞟了瀟灑翩翩的小佑一眼,掩著小嘴竊喜著:「嘻~是嗎?」冬梅讓小佑的一雙桃花眼定晴猛瞧,瞧得她心花怒放,還以為小佑看上自已了。
「嗯~我也才十七歲呦!我就快要成為有錢人囉!我應該算是…少年有成吧!呵呵~」小佑怪調怪氣的放聲大笑,自吹自擂頗為怡然自得,辛苦了在隔壁記錄下小佑一言一行的人,得寫下小佑說過的所有瘋話。
「爺兒少年有成,英俊挺拔,才貌雙全!」聰明的小丫頭冬梅對著小佑阿諛奉承,想討得小佑歡心。
「嗯~我爽!改天等晏永來,我叫他把妳賜給我,以後妳就能跟著我,白天伺候夫人,晚上伺候我!呵呵~」深情的小佑始終沒把娃兒瑪忘懷,離開娃兒瑪的這十幾天,他總是在夜裡想念著他如蜜般的小娘子,沒忘記他自願深入虎穴的目的。
「謝謝爺兒的賞識,冬梅定會好好伺候您與夫人的!」冬梅笑得嘴都合不攏,露出八顆潔白的牙齒,恨不得今晚就能侍寢俊俏的小佑,給他暖床。
正當小佑有口無心地,對著小丫環調笑的時候,幾抹黑影,無聲無息的闖入他房間裡:「小佑,快跟我們走!我們是李俊汐派來救你的!」一名蒙面的黑衣客手持大刀,使著熟練的契丹話,一把扯過坐在凳子上的周蒼佑,差點把小佑拖倒在地。
「啊?」小佑愕然瞪大雙眼,你們這幾個不曉得哪來的爛角色,也想救我嗎?一定有鬼。
「還耽擱什麼?快跟我們走啊!」幾名手持刀劍的黑衣客團團圍住小佑,硬是架起他,想把小佑帶走。
「救命啊!有刺客啊!快來人啊!有人要帶走周少爺了!快來人救命~」混身發抖的冬梅,一見來者與小佑產生拉扯糾纏,連忙高聲呼救,一張清秀的小臉蛋都嚇得發白。
「多嘴!」為首的黑衣刀客,毫不留情地劃破冬梅的咽喉,擺明要宰了冬梅滅口。
「冬梅!」小佑光是看這手起刀落的殘忍手段,就篤定這不是耶律劭派來的人馬。
他猛然甩開架住自已的黑衣人,跨步急行向前,一把抱住可愛的冬梅,任冬梅倒臥在他的懷抱裡,小佑也不是鐵石心腸,冬梅陪他聊了十幾天,消磨排遣無聊的時日,現下要死在他眼前,他怎麼能不傷心難過。
「立刻給我滾!回去告訴姓李的,我周蒼佑跟他誓不兩立!」拼命自責的小佑,手掌按著冬梅不停冒血的咽喉,眼眶都泛紅了,這小丫環也算是一心一意向著他,連小命也不顧,他看著懷裡的冬梅身體抽蓄抖動著,從咽喉處冒出大量鮮血,一直到她沒了任何脈搏。
「小佑!你…」那名持刀的黑衣客,急忙想拉起踞屈在地上的小佑。
小佑抱緊冬梅的屍首,怎麼也不肯隨他們離開,幾滴眼淚,滴在冬梅溫度逐漸散失的臉頰上,身後一名沉默不語的黑衣客,對著為首的持刀者使了個眼色,示意他別再逼迫周蒼佑,一干人等又像風一樣,迅速離開小佑居住的地方。
「冬梅…」對不起…是我害了妳!是我拖累了妳…小佑替這條早夭的無辜性命,流下清淚兩行。
片刻之後,晏永帶著一票侍衛珊珊來遲,只見小佑依然緊摟著冬梅的屍體,哭得滿臉是淚痕:「晏永!你府邸裡的都是人頭豬腦嗎?就這麼讓人闖進來的嗎?他們殺了我的冬梅!殺了我的冬梅!」小佑滿身滿手是血,語調淒厲對著晏永放聲叫囂。
冬梅的死,已成定局無力改變,他借力使力的,對著晏永演戲,想搏取晏永的信任。
晏永不發一語,看著痛徹心扉的小佑,那副痛不欲生的哀戚表情,翻攪著他心底深沉的記憶,經過半餉,內心酸楚無盡的晏永,佯裝平靜道:「是我沒注意,我會加派人手巡邏駐守,讓他們好好保護你的安全」
「冬梅…」小佑緊緊摟著冬梅的屍體,心中不斷說著給冬梅的道歉,還有他們身為小人物,無法左右自已命運的無力感,充斥在小佑的心間。
心如刀割的小佑,眼眶裡滿是淚水,淡定的對著晏永說:「我要娶她」
「人都死了,怎麼娶?」晏永揚起一抹冷笑,彷彿小佑是痴人發瘋話,不明瞭娶具屍體做什麼。
「晏將軍,您頭大臉大,不曉得我們這種“小”人的悲哀!民間習俗,未出嫁的姑娘死了,要當孤魂野鬼,遊蕩在陰陽兩界,永世不得超生的!我娶了她,她到閻王面前,說自已是周氏,閻王才肯讓她投胎轉世」小佑抹抹眼角的眼淚,給予冬梅他最後能做到的順水人情。
「有這種事?」小佑的一番鬼神之說,提醒了恃才傲物的晏永。
他的惜兒…仍然孤苦無依的獨自飄蕩著嗎?那該有多寂寞?他的惜兒最怕黑、最怕落單一個人了!一想起惜兒,讓晏永的鐵石心腸,頓時軟化了。
悲不自勝的小佑探手,輕柔闔上冬梅雙目:「騙你有錢拿嗎?沒有好處的事,我再也不幹」冬梅…妳安息吧!我想娃兒瑪不會介意的。
表面上,小佑低頭不語兀自抹淚,但耳聰目靈的他,暗地打量著晏永一干人等,有一名侍衛,那暗黑色的靴面上,飛濺到一滴血漬,小佑強忍著悲憤交加,卻也按捺住:「我就要娶她,求你幫個忙,總行了吧!花的錢從我那五千兩裡扣掉啊!」
他早該猜到,這是晏永派人來試探手段,仁民愛物的耶律劭,怎麼會養這種不問分由,殺人如麻的歹毒貨色?什麼樣的人,養怎麼樣的奴才,晏永啊晏永…你真的變了。
小佑在內心感嘆著,看來這次他跟晏永,要以性命來拼搏,分出個高下了!
晏永似乎讓小佑說服了,他暗地裡派人訪查,發現真有這樣的民間傳說,疼愛惜兒的他,挑了個良辰吉日,暗地舉行他與惜兒的冥婚,還有小佑與冬梅的,從那天起,晏永不再如此提防小佑,可能是同理心作用,當他看見小佑為了冬梅放聲哭泣之際,他彷彿看見當初的自已。
小佑成功的以假亂真,取信於晏永。
雖然晏永已經信任小佑,但小佑畢竟生活在晏永的地頭,喜怒無常的晏永要殺要剮,不過是一瞬息的決定,小佑依然是安安份份的,窩在自已房裡,沒太大動作,也沒試著去探訪任何事情。
今天小佑一如往常的,窩在自已房裡,替冬梅折紙,寫經文祈福。
「你在幹啥?」晏永下了朝之後,偶爾會往小佑房裡走動,暗地裡監視小佑的人手,天天會向晏永通報過小佑日常行程,吃飯、睡覺、吃飯、抄寫經文、折紙。
「折紙蓮花啊!我想燒給冬梅」
「人都死了…搞這些,有用嗎?」向來不信鬼神之說的晏永,捻起一朵小佑折的紙蓮花,心想著這小佑倒是滿長情的,冬梅都死一個多月了,還惦記著她。
「我不給她燒冥紙,她在下面花什麼?我多抄幾遍經文,她就能早點投胎轉世,希望她下輩子,能當好人家的孩子」
態度堅定的小佑拿起毛筆,開始抄寫經文,寫到一半,學藝不精的他突然轉頭問晏永:「這涅盤的盤…要怎麼寫啊?」小佑畢竟沒上過正式學堂,許多字他不太會寫。
「你也太扯了吧?照著抄,也會寫錯?!」晏永雙手環胸,挑高一邊眉毛,眼帶不屑地瞧一眼那冊經書。
「這字印得這麼小,我哪看得清楚它的筆畫啊?!」小佑煞有其事的反駁著。
小佑被晏永這麼一挖苦,拿起那本經文反反覆覆的翻好了幾頁,有些惱羞成怒地低聲咒罵著:「漢字難寫死了!我還是寫吐蕃字吧!呿!亂七八糟的…還是吐蕃字好看又好寫」
「呵!沒想到你吐蕃駙馬沒當多久,心都向著吐蕃啦!」晏永無情的譏笑著人在蜀國心在吐蕃的小佑。
「我是孤兒,給我一個家的,是我的娃兒瑪,我的心自然向著她,她依然是我最愛的人」專注的小佑看著經文,一邊有如行雲流水般,熟練地將經文轉譯為吐蕃字,寫得又快又漂亮。
「那你不更向著李俊汐?他收留你跟你姐姐啊!」心存芥蒂的晏永逮到機會,又在小佑面前故意的數落耶律劭,想刺探他的心意,晏永再也不真心相信任何人,他一直在等小佑露出馬腳來。
「不要跟我提起那個狗娘養的東西!收留我跟我姐姐?你知道我姐姐臉上的傷是誰弄的嗎?」小佑一聽見李俊汐的名號,習慣性的開始動怒發洩,他覺得自已都快要把自已說服了!還好他定力有夠,腦袋裡的目標明確。
「誰弄的?」晏永回想起蕙質蘭心的芸娘,總是替她不捨惋惜那天姿盛顏,遭人毀壞燒烙。
「李俊汐他老子!」小佑握緊著手中毛筆,想起殘暴不仁的李贊華,他還真有一肚子火沒地方發。
隨著他向小佑挖掘而來的消息,晏永突然仰頭大笑:「那你們還跟著他?怎麼…你跟在他身邊,是想趁機宰了他嗎?還是像我一樣逮住機會,必報大仇嗎?哈哈~」
有趣!晏永開始覺得這回事情,愈來愈有趣了,這個小東西,對著李俊汐的積怨宿仇,愈來愈深。
「我姐姐的意思,她太善良了…都是她的婦人之仁,害得我浪費這麼多年的寶貴時間!」小佑將甘心追隨於耶律劭一事,全推給了遠在契丹的芸娘,他冷靜沉著的腦袋裡,回響著晏永不小心說溜嘴的…“逮住機會,必報大仇”。
 
正當小佑的詭計如火如荼地順利進行時,小佑還暗自竊喜,此舉將一勞永逸的解決晏永時,萬萬沒料到,他錯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那衝動急躁的小娘子,怎麼可能放任他一人,深入龍潭虎穴呢?
小佑可以為了娃兒瑪與吐蕃族人,連自已性命也不顧,娃兒瑪與肖只也能為了小佑,不顧一切向蜀國開戰。
月圓那天,喬裝改扮漢人的肖只與娃兒瑪,率隊帶領三百吐蕃精兵,在皜月崖空等一夜,一票人吹了一夜冷風,連個鬼影也沒瞧見,擄走讓南的人,就此斷了與他們的聯絡。
怒不可遏的琰達,立刻遣使入宮,給蜀國皇帝-孟昶下了最後通碟,限期孟昶在三十日內,揪出抓走他們二王子與駙馬的元兇,並且將二人毫髮無傷的護送歸來,不然,就等著與嘉連部落為敵,琰達揚言將不惜一切代價,請援各部落的統馭結盟聯軍,大舉進攻蜀國。
二人是在蜀國境內行跡不明的,蜀國皇帝難辭其咎,此刻的他內憂外患,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晏永下朝回來,很“好心”的將這樁消息與小佑分享。
小佑抱著頭懊惱不已,恨自已一時思慮缺週全,恐成無盡悔憾呀!
他逼娃兒瑪發過誓的,娃兒瑪怎麼還是這麼衝動?「小瑪…妳這是何必呢?我會回去的…」棋差一著的小佑咬牙切齒,雙手緊緊握拳,煞是莫可奈何。
「嗯…這樣吧!我給娃兒瑪寫封信,我好好安撫她,我有辦法讓她乖乖聽話!這就免去打仗了」小佑靈機一動,想著亡羊補牢的補救方法。
晏永冷著一張晚娘面孔,哂笑:「何必呢?」他就等著這千載難逢的機會呢!晏永恨不得吐蕃聯軍來襲,最好將這蜀國給滅亡了,以報他心頭之仇。
「你說什麼瘋話?你是蜀國的大將軍耶!你希望蜀國人民受難?」小佑不敢置信,這個男人…真的是當初願意自刎,以保蜀國人民安全的晏永嗎?他的心肝被狗叼走了嗎?這麼一開戰,要死多少無辜百姓?兩國邊境要血流成河了。
晏永聳聳肩,滿不在乎地說著他的論調:「蜀國的人民,就讓蜀國皇帝擔心去呀!我住在成都,等打到我府邸裡再說」自從得知惜兒死訊的那天起,只有一個念頭支持著晏永活下去,報仇。
有恃無恐的他給自已斟了杯茶,他恨不得全天下的人,都給他的惜兒陪葬,他多希望全部的蜀國人民,都經歷著與他一樣的痛苦,那痛徹心扉的生離死別,一定能重創蜀國根基,必能將孟昶,從他尊貴的皇位上,狠狠扯下來!
這個傢伙不止如狼似虎,簡直是狼心狗肺了…小佑在內心暗自咒罵道,他佯裝波瀾不驚的詰問晏永:「那你的計畫是怎樣?趁著蜀國大亂,刺殺孟昶,登基當皇帝嗎?」小佑冷眼瞟著坐在他對面的家伙。
「弒君篡位,那是誅九族的大罪呢!呵~我哪敢呀!」樂在其中的晏永放聲大笑,他不是不敢而是不屑,孟昶自他從大理打了勝仗歸來,便將六軍事一職交給晏永,現在的他要謀朝篡位,也是一念之間,但他並不貪戀權勢,晏永只希望全天下的人跟他一樣,生不如死。
這傢伙…瘋了…
坐困愁城的小佑,查覺晏永眼眸裡的絕情寡義,臆測著鳳翊公主的死,將他的良知與人性,一並帶走了:「你…不會殺了我的娃兒瑪吧?」小佑試探性問道,這個敗類會親上戰場,保家衛國嗎?他嚴正存疑。
「領兵作戰?我累了…讓皇帝御駕親征去吧!」晏永啜飲著杯裡的熱茶,回想起他在大理邊境,上陣殺敵那半年,心繫一念的他,斬殺了成千上萬的人,雙手早就沾滿了血腥,晏永唯一的安慰與掛念,是惜兒無暇的迷人笑靨。
待幾度死裡逃生的他,歷經折磨劫難回到成都,見到惜兒的寂寥孤墳那一傾刻,知道他忠心服侍的主子,是如此不堪兼趁火打劫的下流東西,他的理智冷靜與愛國情操,一夕崩壞!
誰能明瞭安慰他的苦痛?他心裡愛憐的,打骨子裡尊敬的,徹底的被顛覆毀壞殆盡。
小佑雙肩垂落滿心悲悼,深切嘆息扼腕著:「唉~我的娃兒瑪,妳怎麼這麼傻的…」
小佑看著晏永那木心石腹的模樣,沒什麼是不能捨棄的,現在的他是具行屍走肉,只想盡量在死前,多拉幾個墊背開路的而已。
晏永輕拍小佑肩膀,安慰:「你就在這好好的過吧!等到吐蕃大軍打到成都來,你們就能重聚啦!呵呵~」言下之意,晏永並不打算把小佑跟讓南,目前就在晏府裡一事,告知寢食難安的孟昶,滿心期待著吐蕃大軍來襲,剷平蜀國境內每一吋,作壁上觀的他,會冷眼看著蜀國滅亡。
晏永丟下這句話,逕直離開了小佑暫居的庭院,看來他改變心意,不急著去契丹活逮紀詠荷了,他打算留在蜀國境內,好好欣賞一下孟昶蠟燭兩頭燒的煎熬模樣,以消他心頭之恨,小佑這條小命,算是暫時保住,腦袋還不會掉。
氣死我了…我的計畫…怎麼會有失週全的…爺兒…我闖下大禍了!要靠您來救我與天下百姓的命了!小佑在內心暗暗祈禱著,希望臨機應變的耶律劭能想出個辦法,化解這一觸即發的戰事。
正當小佑跺著腳,懊惱自已沒好好安撫娃兒瑪,只能乾著急的時候,下午茶時刻到了,府邸裡的下人送上了點心,來伺候瘋狂大食客小佑。
小佑看著滿桌菜餚,就是提不起食慾來用膳,突然有樣東西,吸引住他的目光了:「這啥?」小佑眼角的餘光,掃視著桌上的麵餅,看起來特別眼熟。
「回爺兒的話,這是廚房新來的廚娘做的」小丫環對著小佑回話,態度恭敬溫馴。
小佑偏著腦袋,看著烤得香味四溢,剛出爐還燙手的麵餅,抓起來就大口啃了一口,咀嚼了幾下,他感動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好彈牙,好好吃哦!呵呵~我還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呢!以後我天天都想吃這個!」真的很好吃,跟他在東丹吃到的,一模一樣。
「是的,珠兒會記住爺兒的交待」貼心的小丫環,謹記著主人的囑咐,好生侍候著。
眼看著交人期限,只剩下十日,孟昶派出去搜城巡邏的人手,還是沒有找到嘉連.讓南與駙馬周蒼佑,無計可施的他,只能巴望著兩人的畫像,乾瞪眼窮著急,有多少人等著看他摔這一跤,等著把他從皇位拉下去,那幾個還未削盡兵權的老賊,猶如芒刺在背,逼得他坐立不安。
坐在御書房裡批奏摺的孟昶深深嘆了口氣,他的身邊除了晏永,沒幾個能幫他分擔事情的人:「唉~」
「這啥?」孟昶看著內侍官端上來的瓷盅,蓋著嚴嚴實實的蓋子,讓他看不透。
「回皇上的話,這是皇太后派奴才特地送過來的」內侍官對著孟昶回頭,必恭必敬的,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母后派人送來的?」孟昶隨意瞟一眼那瓷盅,前陣子李守清很勉為其難的,開始會與孟昶講話聊天,孟昶讓母親置之不理,晾在一旁好幾個月,現在關系總算有些解凍,他可不敢忤逆娘親的意思,再沒食慾,也得吃兩口賞個面子。
百般無奈的孟昶放下奏摺與毛筆,掀開瓷盅一看,有一絲懷念與溫暖,浮泛在他的心裡:「栗子羹呢…呵~」他心愛的荷丫頭,最會熬栗子羹了。
讓栗子與紅棗的香氣,勾引得食指大動的孟昶,拿起伴在一起的調羹,喜滋滋的舀了一口來喝,才嘗了一口,孟昶的臉色大變,他丟下湯匙與滿桌的奏摺不管,立刻前往皇太后居住的坤寜宮,內侍官與宮女都還來不及通報,行色匆匆的孟昶,已經走到坤寧宮門口了。
孟昶都還來不及開口問李守清,如何得知詠荷的獨門秘訣,怎麼做出一模一樣的栗子羹時,坤寧宮裡的訪客,嚇了孟昶一大跳:「阿劭?你怎麼…」
耶律劭的身後,站著隨扈涅里與邦達,一看見孟昶趕來,很識相的問安請好:「參見皇上!」耶律劭抱拳行禮,身後的侍衛跟著行禮鞠躬。
孟昶紅著眼眶一時千頭萬緒,卻也不知從何說起,他探手緊緊摟住耶律劭,經過這麼多年,他總算與這親如兄弟的知已重逢了!
「阿劭…七年了!我們有將近七年沒見了!」激動莫名的孟昶,用力拍著耶律劭的寬廣大背,看見耶律劭即時出現,猶如吃了定心丸的他,暗自慶幸著耶律劭,總在他最需要人手的時候,挺身而出。
「皇上,這可真是可喜可賀啊!可喜可賀啊!」李守清噙著解脫的安心微笑,偷偷抹著眼角的淚,眼眶微紅,一臉方才痛哭過的模樣,她張望著孟昶與耶律劭感情深厚,一如往昔,她心想著總算有機會,讓她彌補曾經犯下的過錯,她真摯的希望三個人,能重修舊好。
「什麼風把你吹來的?阿劭」孟昶親暱地拉著耶律劭的手,兩人並肩就坐,對著耶律劭噓寒問暖的關心道,耶律劭的身邊只帶著涅里與邦達,兩人不發一語,寂靜待命。
「我是來請罪兼道歉的…」耶律劭斂眉掩笑,輕聲嘆息,感慨造化弄人呀!李守清不再阻撓他與詠荷相守相隨,但孟昶的心意…就賭這一把了。
沉浸於知已終得相見的孟昶,忘情的眉開眼笑著,就像當年的男孩一樣,對著猶如知已的耶律劭,出手輕揍了他手臂一拳,打鬧嬉笑著:「請什麼罪啊?你傻啦!我們是兄弟呢!」
「對不起啊…仁贊哥哥…」一道令孟昶心醉又嚮往的聲音,悠悠響起。
「荷丫頭!」樂不可抑的孟昶一聽見詠荷的聲音,急得站直了身子,回頭張望搜尋著,卻親眼目賭足以讓他當場心碎至死的一幕。
詠荷穿著傳統的契丹服飾,雙手揪著耳垂,從後殿往前走來,她可憐兮兮地對著孟昶低聲討饒,很明顯的,此時的詠荷已經身懷六甲,嫁作人婦。
「妳…」承受不住這個打擊的孟昶,差點就要不支倒地,他挺直腰桿,強作鎮定,臉色凝重。
「對不起啊…仁贊哥哥,我不聽話…逃家了!對不起啊!我知錯了」悻悻然的詠荷吐吐丁香小舌,對著孟昶道歉,她等著孟昶劈頭大罵自已一頓,數落自已貪玩嬉鬧,樂不思蜀。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震怒之下的孟昶,沒有罵詠荷任何一句,只是回頭張望著耶律劭,希望耶律劭給他一個妥善的解釋,這兩個人同時出現,絕非偶然。
「詠荷離開皇宮後,就往疆外而去,我剛好在吐蕃營地作客,我跟嘉連.琰達是熟識,琰達告知我有個漢族小子闖進他們的勢力範圍,我一時好奇去看個究竟,發現那是詠荷…」耶律劭一邊解釋,一邊站直自已的身子,走到詠荷旁邊,與詠荷並肩而立。
兩人口徑一致,同時忽略過周蒼佑這號人物,就怕給小佑帶來麻煩,而孟昶日理萬機,早就把當年留在蜀國的小童僕,長相模樣都給忘得一乾二淨,就連盯著他的畫像凝望了數日,也沒將吐蕃駙馬-周蒼佑與馬房小廝-小佑作出聯想。
「我看見俊汐哥哥來了!我就跟俊汐哥哥求救啊!我要俊汐哥哥帶著我去東丹玩一玩,俊汐哥哥一路上都很照顧我,他對我好,仁贊哥哥也知情的嘛!所以我就…」翹家詠荷羞紅著自已的臉,回想起她下跪求婚那一刻,她都不曉得是跟誰借來的膽子。
「我與詠荷情投意合,所以在東丹舉行了一個小婚禮,兩人結為連理…」耶律劭綻放輕淺的微笑,輕輕牽住詠荷的柔荑,顯示兩人,同體同命,將並肩偕老。
痛心刻骨的孟昶,緊握著拳頭,他與耶律劭、詠荷重逢的滔天喜悅,瞬間換成最沉重的悲痛!
他回憶起每晚孤枕的輾轉難眠,追憶著詠荷離去前,那幾行字對他最嚴厲的審判,像是刻劃在他心裡那般,字句摧裂著他的心肺,沒有一刻膽敢忘懷,他自慚形穢的這五百多個日子,算什麼?他派出去找尋詠荷的數千兵馬,又算什麼?!
那懸賞五千兩的告示,直至此刻,還貼在蜀國境內的大街小巷裡!
自始自終都知情的兩人,一個是他心愛的女人,一個是他最要好的知已,卻怎麼也不肯告知他這個備受煎熬的人,將寢食難安的他排除在外,叫他情何以堪?!他覺得自已像是演了場鬧劇,給全天下的人看,覺得自已活脫脫是個跳樑小丑,大家都冷眼看著,等著他栽跟斗,再大聲叫好喝彩!
怨啊!孟昶的心裡好怨啊!他葬了惜兒的悲傷時刻,他捶胸頓足的懊惱時刻,他暗自神傷的寂寞時刻,這兩個人,卻親暱甜蜜的日夜相隨,過著宛如神仙美眷般的生活!
恨呀!孟昶的心裡,好恨呀!那愛情的甜蜜滋味,他不過短暫的擁有過一夜,耶律劭卻能擁有一輩子!他有哪裡比不上耶律劭?憑什麼他無法將幸福,緊緊的握牢在手裡?!他不服,怎麼也不服!
性如烈火的孟昶一反常態,一句話也不說,拂袖而去,正眼也不肯看鶼鰈情深的小倆口。
「姨娘…仁贊哥哥,是不是不肯原諒我啊…」詠荷苦著自已的臉,輕撫略為隆起的肚皮,嘟著紅潤小嘴,對著最疼愛她的李守清討救兵。
「唉~小荷啊!妳不在的時候,皇上一直很自責難過的…妳也真是的,怎麼不捎個信訊回來呢?多讓人掛念擔憂,妳知道嗎?」皇太后李守清輕搖著頭,她明瞭孟昶一時半刻間,是無法接受這件令他衝擊吃驚的消息。
「我有啊!我老早就請人送來啦!怎麼…你們沒收到嗎?」詠荷瞪大水靈雙眸,眨巴眨巴,直瞅著李守清,滿臉的狐疑不解。
「有嗎?什麼時候?哀家沒收到呀!」李守清態度真切,不像是在誆騙人的模樣。
「原來…那封信沒到…」耶律劭回憶孟昶的神情反應,一點也不像已經得知詠荷成婚的模樣。
臉上堆滿了憤怒、震撼,還有…背叛!看來…他布署好的計畫,要做個徹底變更,來應付接下來的局勢,深謀遠慮的耶律劭暗自盤算著,下一步該怎麼走。
情緒急驟狂暴的孟昶,一回到御書房裡,就拼命的摔東西出氣,任何他能推得動、拿得起的東西,無一倖免。
御書房裡滿目瘡痍,東西爛了一地,一堆內侍官與宮女們,嚇得瑟瑟發抖縮在一旁,正巧晏永人還在宮內,他趕緊跑來看這歷史性的一刻,看無盡傷痛的孟昶,跟他一樣的生不如死。
「皇上,怎麼啦?」晏永強壓抑著內心得逞的暢快開懷,對著孟昶輕聲關懷問候,他早就得知紀詠荷嫁給耶律劭,只是一直暪騙孟昶,任由他日夜折磨著自已,沒想到那兩個苟且偷安的家伙,竟然敢跑到蜀國境內送死。
「詠荷嫁人了!她嫁人了…」心存希望的孟昶,枯等了五百多個日子,期待企盼著詠荷重回他的懷抱,當他享盡榮華的尊貴皇后,結果他等到的,是眼巴巴的看著她身懷六甲,喜滋滋地牽著與他情同兄弟的耶律劭,對著始終被蒙在鼓裡的他,報喜訊。
「怎麼可能呢?詠荷小姐的心,一直是向著皇上的呀!這一定是誤會」虛情假意的晏永,按捺相勸著孟昶,有個衍生出來的陰毒詭計,悄悄在他的心裡成形。
晏永要先讓孟昶嘗到與他相同的苦楚,情人的背叛、朋友的背信,再失去他的大好江山。
幾乎要崩潰的孟昶,心在淌著血,千愁萬恨的他坐在龍位之上,用力拍桌!「她大著肚子站在朕的面前,誤會什麼?!」
滿朝文武百官,晏永是追隨孟昶最多年的,孟昶剛到蜀國的時候,便擢拔忠心耿耿的晏永當他的副將,除了多年至交的耶律劭,他最信任的人就是晏永,他概略地對著晏永述說詠荷的經歷,對著晏永大吐苦水。
「是這樣啊…臣有一事,不知當不當說呢…」晏永蹙緊眉頭,一臉左右為難的苦思貌。
「準奏!」孟昶爽快的丟下這句話,準許晏永暢所欲言,他還在考慮著該怎麼面對那二人,他該用了解還是諒解呢?他的心迷惘困措著。
「依臣所見,這詠荷小姐是喜歡皇上的!不然也不會年屆二十了,還不肯出閣」
「她才與聖上您吵了小架,離開皇宮裡一陣子而已,這李俊汐分明是賊!趁虛而入,偷走了詠荷小姐!」
「他見詠荷小姐流落在外,便對著詠荷小姐大獻殷勤,誘惑詠荷小姐!」居心不良的晏永,睜著眼睛淨說瞎話,當年詠荷遲遲不肯出閣一事,私交甚篤的二人,已經懇談過數回,詠荷不只一次告訴晏永,說她沒有喜歡的對象,所以不想成親。
「一個女孩流落異鄉,無依無靠的,這心機深沉的李俊汐,利用這種時刻,哄騙誘拐單純的詠荷小姐,詠荷小姐怎能抵擋他的有心誆騙?依臣所見,詠荷小姐是一時鬼迷心竅了!讓那契丹蠻子灌了迷湯,才會失身於他!」晏永嘴角微微挑動,肆無忌憚地編織出一套,聽來很真切的說詞。
「是這樣嗎…?」孟昶突然冷靜下來,思索著晏永所說的話。
「一定是這樣的!詠荷小姐是一介柔弱女子嘛!就算那李俊汐,使用強硬的手段,佔有了詠荷小姐,詠荷小姐跑得了嗎?不從也得從嘛!不從…說不定連命都給丟了呢!」晏永見孟昶的心意已經動搖,連忙的火上加油,極力說服著千頭萬緒的孟昶。
「詠荷小姐是飽讀儒書的女孩,她失身於李俊汐,當然只能聽天由命嫁他呀!失身於人的女孩…誰肯要?」晏永心懷鬼胎的對著孟昶勸說,只差那麼一步,差一點,孟昶就跌進晏永為他量身打造的死亡之網。
「那…依你之見,朕該怎麼做呢?」六神無主的孟昶,被存心想害慘他的晏永,煽動的腦袋暈呼呼的,霎時間失去了主張,這才是貨真價實的“鬼迷心竅”呀!
「皇上…還肯要詠荷小姐嗎?這口氣…您嚥得下嗎?全天下的百姓,都知道詠荷小姐對聖上來說,是這麼重要呢!皇上…甘心讓詠荷小姐,就這麼被個趁人之危的蠻子,帶回契丹嗎?」晏永低聲下氣的對著孟昶勸進,他知道就算孟昶不肯再要紀詠荷,也不可能在全天下人面前,丟盡顏面。
孟昶一想到難填的攸攸之口,急怒拍桌,碰!的一聲:「朕怎麼可能讓全天下的百姓,看朕的笑話!?」
詠荷的畫像還貼得鋪天蓋地,如果他就這麼讓耶律劭把詠荷帶回契丹去,那不代表著他在耶律劭之下?他堂堂九五之尊乃天命所歸,不可能輸給一個庶出的落魄王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臣有一計獻給皇上!」終償所望的晏永抱拳彎腰,對著孟昶大膽進言,向來愛面子的孟昶,已經落入晏永的死亡陷阱,那索命的蜘蛛毒絲,已經套進他的咽喉,只差晏永這麼猛力一收勁勒緊,他必死無疑。
佯扮忠良的晏永對著孟昶建議,暫時受授李俊汐為蜀國使者,去與吐蕃的嘉連.琰達和談,請求嘉連統馭再多給他們一些時間,好找出嘉連二王子與駙馬的下落,然後就此不再讓李俊汐入境蜀國,將詠荷小姐留滯在皇宮內苑保護看顧。
詠荷身處蜀國皇宮之內,任李俊汐有滔天本領,也無法來將人劫走。
兩個人分開一陣子,等詠荷冷靜下來了,那她就會認清自已是一時意亂情迷,其實她最愛的人是孟昶,李俊汐與琰達原本就是舊識,還是契丹的王子,吐蕃是契丹的友邦,他們不敢擅動李俊汐的!要孟昶放一百二十個心。
「真的…要這麼做嗎?」孟昶緊皺眉頭,有些躊躇遲疑,他真的要親手拆散詠荷與耶律劭嗎?畢竟木已成舟,兩人連孩子都有了。
「皇上!這一切,本是李俊汐存有私心,是他先對您不仁!如果他一見到詠荷小姐之際,便將她護送回蜀國來…詠荷小姐肚裡的孩子,就是您的太子或公主了!」
「他現下擁有的一切幸福,都是從您這裡偷來的,他分明是個賊!無恥的賊!」同仇敵愾的晏永講到激動處,臉紅脖子粗的提高著音調,因為在他的心裡,孟昶就是那個偷走他幸福的賊。
嘖!這無恥的賊人,還是一國之君呢!不過…很快就不是了,晏永內心偷笑著。
「好!是他先對朕不仁的,別怪朕不義!就決定這麼做,他向朕偷走的幸福,他得全數歸還!」孟昶緊握著龍椅的扶手,指節都泛白著,孟昶接受了晏永的計謀,感情深厚的二人,在奸佞小人的操弄之下,在此時此刻,正式走上決裂一途。
隔天,在晏永的陪同下,孟昶把耶律劭找進御書房,三人閉門秘談。
他邀請身為琰達舊識的耶律劭,擔任蜀國和談使者一職,要求耶律劭前去求情,希望能給蜀國再多一些時間,找出二王子與駙馬。
「這二王子與駙馬,到底是被誰擄走的,沒點頭緒嗎?誰跟他們有這般的深仇大恨,動機為何呢?」身著藏青色漢服的耶律劭,坐在孟昶的左側,偏著腦袋,苦思不得其解貌。
「關於這件事,朕調查十數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但擄走嘉連.讓南的人,約好他們在雅州會面,事情就發生在我大蜀國境內,朕難辭其咎呀!」孟昶一想到這天外飛來橫禍,臉露苦色,他為了嘉連部落可能召集吐蕃族眾向他開戰一事,已經煩惱得食不下嚥。
「皇上可否問過嘉連.部落的統馭,說對方要脅用什麼來換回二王子嗎?」耶律劭不著痕跡的,將話題帶入重點。
「嗯…這個朕倒是沒追問過…」深思熟慮的耶律劭一語點醒夢中人。
孟昶只急著趕快把人找出來還給嘉連統馭,忘記深究追查這背後的藏鏡人,動機為何?搞清楚動機,要逮到藏首藏尾的鼠輩,會簡單上許多,比原先傻傻的地毯式搜尋,好上幾十倍。
坐在耶律劭對面的晏永,見耶律劭絕非等閒之輩,極有可能拆穿他的陰謀詭計,連忙對著孟昶進奏:「依臣愚見,王子殿下是嘉連統馭的多年友人,由王子殿下親自向嘉連統馭詢問這件事情的緣由,不是更為恰當?距離嘉連統馭給的期限,剩下七日不到,我們應該盡早準備合談,才是首要之務!」
晏永直截了當地斬斷這個話題,將談話的重心,繞回耶律劭擔任使者一事。
耶律劭不著痕跡地觀察晏永,雅克推測的沒錯,這個如狼似虎的家伙,屈踞在孟昶身邊虎視眈眈,逮住機會就要害人,耶律劭得想個辦法,將身為六軍事的晏永連根拔除,不然遲早這置他人死生於度外的傢伙,會害死全蜀國上下。
「我願意擔任出使吐蕃的使者,但我希望能有晏將軍的陪同,更顯隆重,畢竟…我不是蜀國人」耶律劭微笑攬下這個責任,只要是孟昶拜託他的,豈有推辭之理?耶律劭為孟昶兩肋插刀,在所不惜。
「真的嗎?那真是太好了!」一口氣解決兩個難題,孟昶顯得興奮不已,眼眸裡滿是璀璨光芒,有耶律劭在吐蕃當人質,嘉連統馭會放心許多,最少能拖延上一、二個月,他只要趕快找出嘉連的二王子與駙馬,再遣人護送他們回部落裡,那他就不用擔心開戰了。
屆時孟昶解決與嘉連部落的紛爭,身為使者的耶律劭功成身退,方能辦法離開吐蕃部落,等到他想入境蜀國來帶走紀詠荷的時候,孟昶會下令全國,拒絕讓耶律劭入境,成功的將兩人分隔異地,那詠荷回心轉意愛上他,指日可待。
晏永獻給他的,真是一石二鳥的好計謀啊!慌亂得焦頭爛額的孟昶,此刻忍不住開懷暢笑:「太好了!太好了!阿劭你來得正是時候啊!呵呵~」
「晏永自當陪同王子殿下,一道前往吐蕃部落」坐得四平八穩的晏永,坦然接受耶律劭的邀請,他也有“配套措施”可實行,一個連自已的性命,都不放在眼裡的人,有什麼是不可失去的?晏永一派輕鬆地接下這個任務,含笑應諾。
 
出發的前一天夜裡,詠荷睡在耶律劭身邊,看著耶律劭憂心忡忡,忍不住又問:「怎麼啦?」詠荷習慣性地探出指尖,輕按壓著耶律劭英挺眉宇之中的川字。
「詠荷,我覺得仁贊變了…」耶律劭輕擁著懷孕快五個月的娘子,對著詠荷坦承他觀察而來的種種行跡。
「我才覺得晏永變了咧!變得我都要認不出他了」詠荷這幾天找過晏永,在他退朝要回將軍府的半途攔住他,想跟他好好談談惜兒一事,想向晏永賠罪道歉。
晏永只是聳聳肩,一臉的無所謂,雲淡風輕地說著,他早就看開了,在惜兒死的時候,他就看破兩人是有緣無份。
「晏永…很糟糕呢!他的眼神,跟以前的我太像了…」那根本不是看開的坦然釋懷,而是放縱墮落、目空一切的態度。
「劭…我真的不能跟著你一起去嗎?我不想跟你分開…」詠荷凝望著躺在她身側的夫君,自從二人成親以來,還沒有分開過,千山萬水總相隨。
「小傻瓜,妳有孕在身,我怎麼捨得妳奔波?」耶律劭語調滿是愛憐,輕撫著詠荷的細嫩臉頰,眼眸裡柔情似水,情意繾綣萬千。
當初他收到小佑來信,急忙想趕往嘉連部落布署計謀之際,詠荷說什麼也要跟著來幫忙,說解鈴還需繫鈴人。
自告奮勇的詠荷,說要回蜀國親自向姨娘跟仁贊賠罪,好讓蜀國人不再搜尋她的下落,斷絕往後對嘉連部落的騷擾,耶律劭拗不過固執的詠荷,只好陪著詠荷,駕車“緩速”前來。
「討厭鬼,來的真不是時候!」詠荷輕撫著自已肚皮,對著未出世的寶寶發脾氣。
耶律劭斜睨詠荷一眼,哭笑不得,用著輕得不能再輕的責難語氣,溫柔糾正著詠荷的小口誤:「哪有做娘的,說自已的小孩是討厭鬼的?」
「都是他害的,我要把他丟掉!」詠荷嘟著小嘴,對著肚子裡,燕青再三保證過,一定是小壯丁的寶寶,盡情遷怒著。
「妳想把我的心撕碎嗎?這是我們第一個孩子呢!」耶律劭探手輕撫著未出世的心肝寶貝,這可是他日以繼夜,廢寢忘食兼樂在其中才得來的子嗣。
「說笑的啦!哪會把他丟掉!呵呵~」詠荷傻呼呼笑著,她懷得可是耶律劭的骨肉,怎麼會把她與耶律劭的愛情結晶拋棄?就是有了孩子,她方能體會到為人母親的苦心,她好想親口跟姨娘道歉,請求姨娘的原諒與祝福。
當初她跟耶律劭要踏進皇宮的時候,詠荷好擔心皇太后會拒她於千里之外,不肯接見他們二人,沒想到李守清是第一個原諒他們,並給予祝福的人,反觀仁贊哥哥,她總算得仁贊哥哥看她的眼神,詭譎多變的利害,讓她心裡發毛。
「妳放心,我一定會回來,就算我回不來,我也會把妳接過來,不惜任何代價!」耶律劭支手撐著額側,對著詠荷信誓旦旦的保證,為了他的孩子與娘子,這著險棋,他非行不可,也許能一勞永逸的解決所有問題。
「你…再說一次!」詠荷閃爍著淘氣的眼光,輕咬著自已的下唇,一只玉手悄悄探進被窩底下,輕握著耶律劭的“謊言辨識器”。
「我們這一輩子,都會在一起,一直到死為止」耶律劭唇邊掛著讓人安心的淺笑,對著他可愛的小娘子保證,再也沒有什麼人,能將詠荷從他生命中奪走。
「好!我相信你,嘻嘻~」當詠荷要把手移開的時候,耶律劭的溫暖手掌輕覆於上,柔聲的說:「想不想聽我說謊啊?」耶律劭黑白分明的深邃墨瞳,閃動著迷魅的誘人光芒。
「嗯~好啊…」心怡神悅的詠荷,悄然將馨香柔軟的身軀,往耶律劭挨進了一點。
「我啊…一點都不愛妳呢!我也不愛寶寶呦…呵呵~」喜笑顏開的耶律劭,探手捧住詠荷的小臉蛋,吻住他此生唯一真愛的女人。
蠢蠢欲動的詠荷,含羞待怯地輕咬下唇,想叫耶律劭,說更多的謊…
 
「周少爺,吃飯了!」混吃等死的小佑,自從得知嘉連部落對蜀國宣戰後,肆無忌憚地睡到日上三竿,過著吃飽睡、睡飽吃的“圈養生活”。
晏永看他這麼個吃法、喝法,還以為他已經放棄抵抗,一心等著娃兒瑪與肖只帶領大軍打入成都府,他們便能團聚重逢。
「哦…」還昏昏欲睡的小佑翻身起床,目光呆滯地瞅著桌上麵餅。
麵餅的正中央,有個紅色小字的戳記,不知情的丫環、下人們,都以為那是識別葷素的記號,但小佑知道那是在暗示什麼,也記得他們一行人中,除了他與耶律劭,還有一人識得吐蕃文。
睡眼惺忪的小佑臉都還沒洗呢!猴急地抓起那塊餅往嘴裡塞,才啃不到兩口,便將餅屑啐得滿地都是:「好鹹哦!怎麼回事啊?!想鹹死我嗎?這廚房在哪!我非好好的罵罵這做餅的人!」小佑一臉的不甘願,氣得挽高衣袖,大有與對方好好拼搏之意。
任小丫環怎麼賠罪安撫,就是無法消弭小佑心裡這口不吐不快的鳥氣,無計可施的她只好帶著小佑,還有兩名負責看守小佑的侍衛,前去廚房找新來的廚娘算帳。
怒髮衝冠的小佑,跟著小丫環穿廳過堂地來到廚房,那名新來的廚娘正在揀選豆子,小佑一看見那位廚娘,便指著她的鼻子,破口大罵:「好啊妳!真是最毒婦人心,想謀殺我嗎?把餅做得那麼鹹!」
沒想到新來的廚娘,樣子秀麗柔美,年過三十仍風韻猶存,講起話來卻是又酸又辣,一點也不客氣:「你放什麼屁啊!我天天都是這麼做的,哪有特別鹹!」柳眉倒豎的她雙手叉腰,對著小佑回應,氣勢相當的二人,無人肯示弱退讓,為了一塊餅,口沫橫飛的吵了十幾分鐘。
「妳就是謀殺我!」
「你就是污賴我!」
「妳最毒婦人心!」
「你雞蛋裡挑骨頭!」
「妳失職兼失格啊!別當廚娘了!」
「你下流兼下三濫,別當人了!」
「那餅鹹死啦~~」
「明明很正常~~」
「我不信~~」
「我裡面還有,再拿塊給你吃,你嘴巴有問題!」
「吃就吃,我怕妳不成!」挽高著衣袖的小佑,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溜溜桃花眼,直瞅著廚娘。
兩個吵得不可開交的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廚房,三個旁觀他們吵架,聽到耳朵痛、眼睛昏花的侍衛與丫環,不想掃到颱風尾,乖乖的杵在外頭看守著。
三分鐘經過。
五分鐘經過。
十分鐘經過。
「糟了!可能出事了!」一名較為機靈的守衛衝進廚房一看,廚房裡空無一人,廚房的角落,有一條不曉得什麼時候,挖掘好的秘道,直通晏府外頭,一干人等現在才恍然驚覺,把守森嚴的晏府,只有這地處偏遠的廚房,是守備最為鬆散的地區。
小佑跟著那名廚娘,就這麼消失在眾人眼前,侍衛趕緊跑去通達晏永,正在整裝待發的晏永,只是扯動嘴角冷笑:「還有嘉連.讓南不是嗎?夠了!那小鬼頭…隨他去吧!」哪怕小佑會飛天遁地日行千里,也阻止不了晏永的計畫,還是給從皇宮出發的耶律劭,通風報訊。
嘉連部落的五千精兵,已經由娃兒瑪與肖只親自領軍,在兩國疆界的十里外紮營,等著迎接蜀國的使者-李俊汐,還有領軍陪同前往的晏永。
 
「雅克哥!快!我們得想辦法給爺兒報訊,那個王八羔子打算跟爺兒同歸於盡!」小佑坐在馬車裡,掀開車簾布,探頭對著駕車的雅克輕聲提醒,此刻的他嚇得是冷汗、熱汗直流,如坐針氈啊!
「爺兒知道啊!」雅克一派輕鬆地手握疆繩,策馬徐行不慌不忙。
耶律劭一收到消息,馬上找來住得最近的燕青與雅克,身為耶律劭的得力助手,他們日夜兼程,趕往嘉連部落先打過招呼,再偷偷混進蜀國已經一個月多。
該探聽到的都摸清楚了,包含晏永的居心叵測,嘉連.讓南的假意受擄,還有小佑遭人軟禁一事。
「啊?爺兒知道了還答應當蜀國使者?這不是送死嗎!」小佑雖然打混吃飯有一套,偷偷摸摸的豎起耳朵,聽人家聊天也很有一套,他早就窺探到晏永的陰謀詭計。
胸有成竹的雅克不予回應,逕自與小佑攀談著:「我說小佑啊!你的一片苦心,我們是很感動,但你什麼事全往身上攬,會不會太狂妄自大了點?你那個破爛腦袋,只能想出犧牲自已的計謀嗎?」
「看來你得跟在爺兒身邊,好好磨練幾年呢!呵呵~」雅克扯動著嘴角,笑得迷人邪佞,路邊經過的大嬸、姑娘們,讓雅克電的有點腦袋犯暈眩,還以為哪來的美男子,朝著她們媚笑傳情。
小佑頗難為情的搔搔腦袋:「我知道自已有欠週慮,害大家得來救我,很抱歉…」
「我們不是趕來救你的!臭小子,我們是來幫你,也幫爺兒的」坐在一旁的”廚娘”燕青,輕推了小佑一把,有些責難小佑的妄自菲薄。
「你們到底有什麼計畫啊?跟我分享一下吧!」小佑轉頭凝望著身旁的燕青,沒想到燕青裝扮著漢女模樣,也是婀娜多姿風情萬種,只可惜那張嘴巴一開口,煞是破壞她形象。
「那得看孟昶存的是什麼心而定了…」雅克的眼光一瞬,斂眉掩笑,他真心希望這次,所有人都錯怪孟昶,千萬別逼得他們…聯手殺死耶律劭。
「啊~好痛苦哦!你們怎麼老是神神秘秘的啊!」浮躁的小佑雙手緊緊握拳,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呵!先想個辦法混過邊界吧!你紅了呢!你的畫像貼滿大街小巷了!呵呵~你整個人,值三千兩呢!」雅克心不在焉的調侃著小佑,皇帝下令搜出吐蕃駙馬與二王子的指令,軍令如山的確實執行著。
「我想好了,你們該不會真當我成天吃飽等死吧!呵呵~」小佑眼眸裡閃著自信的光芒,這都得感謝燕青給他的靈感呀!
經過這陣子以來的圈養生活,小佑增重不少,他不再是個清瘦高挑的少年,他打算換上女裝,扮裝成豐腴少婦,蒙混過守關的士兵們,還好他面相算是中性。
燕青掃視小佑:「我還真利害,把你養肥不少呢!呵呵」這幾年總算學會下廚的燕青,回憶起上次見到小佑,小佑還是結實消瘦的少年,現在圓圓壯壯的,就連面相也有些不同了。
「嗯~那我趕緊載你們去集合地吧!我們還有下一步計畫,得趕緊執行呢!」雅克輕甩動著馬鞭,催促著馬匹往前直行。
「集合地?來了多少人啊?到底?」小佑溜溜桃花眼打轉著,他還以為只來了耶律劭、詠荷、雅克、燕青。
「呵~你猜」壞心眼的雅克不予直接回應,揚起一抹趣味盎然的淺笑。
「啊~好痛苦哦…又叫我猜!講一下啦!啊~講啦!拜託啦!雅克哥~發發慈悲嘛!」沉不住氣的小佑緊握拳頭,氣到縮在馬車裡,咕嚕咕嚕地左右打滾。
「不講!要是猜不中,代表你欠磨練…不然,你能參透的!」駕車的雅克,下定決心要給小佑來個機會教育,將來要成為嘉連統馭左右手的傢伙,得好好砥礪他才行。
「哈哈~你好壞哦!小雅」燕青看小佑窮緊張的模樣,心花怒放的盈盈淺笑。
耶律劭身後跟著貼身侍衛涅里與邦達,他依舊披著一襲黑色大氅,腰際插著配刀碧眼靈蛇,手裡握著疆繩,身旁是騎著白馬,笑容異常爽朗豁達的晏永。
晏永身後帶著精騎混步兵約三千人,按原定計畫,四個會走到彼此約好的中央點,下馬步行,先行交談會面,然後由晏永帶著貼身護衛小隊,陪同耶律劭、涅里、邦達獨自前往嘉連部落作客,精騎混步兵三千人,會在原地紮營,隨時候命。
坐鎮邊關的孟昶,穿著閃閃發亮的盔甲,站在城牆之上,遠遠眺望他們會談的情形。
「晏將軍,我們走吧!」耶律劭態度沉穩地邀請著晏永,肖只與娃兒瑪,已經在不遠處的待客帳中,等候耶律劭與晏永的大駕光臨。
一臉冷肅的肖只,雙手環胸穿戴著全副盔甲嚴陣以待,巾幗不讓鬚眉的娃兒瑪身著暗紅色鎧甲,就與嘉連.肖只並肩而立,纖纖玉手緊按著腰際大刀,就怕來者妄動,後頭還跟著一整隊黑衣護衛,約五百人。
「李俊汐啊!你很了不起呢!為了女人,什麼都能犧牲,我很敬佩你,只可惜你愛錯人囉!」晏永唐突地對著耶律劭說出這麼一段話,讓三步之遠的涅里與邦達,都摸不著頭緒,淡定的耶律劭只是眨眨眼,不予回應。
而遠在三十步之外的肖只與娃兒瑪,只是不明白,為何來者遲遲不肯下馬。
晏永大手一舉,原本混在隊伍裡的騎兵兩名,騎著駿馬向前行來,停在晏永身邊,那兩名騎兵拖著一匹馬,馬背上有個被五花大綁的男人,讓黑布蒙住頭部,在場所有人看清他的面容。
晏永冷冷地轉頭一望,其中一名騎兵領令,將被捆綁者的頭套取下,他的身份霎時公開在世人眼前。
「讓南哥!」衝動的娃兒瑪,張口大喊。
讓南讓人取下了頭套,一時無法適應刺眼眩目的日光,不自覺瞇起了眼,他在地牢裡待了幾十日,憔悴消瘦不少,他還以為晏永會宰了他滅口,沒想到晏永竟然讓他活到今時今日:「大哥!娃兒瑪,救我!」他對著遠方的親人出聲討饒,希冀著一手鑄成大錯的自已,還能逃出生天。
「蜀國的!你這是什麼意思?耍我們嗎?」嘉連.肖只一見到弟弟被捆綁,忍不住大動肝火,朝對面的傢伙大吼,一心只想解救這個糊塗的弟弟,同時也是造成一切災難的禍端。
「沒啊!我只是來傳達,我們聖上的意思啊…哈哈~」操控生殺大權的晏永,沉浸在此刻無比的優越感,與大仇終報的快慰中,他好想再多享受一下,這個得償所望的時刻。
肖只強抑著語氣中的怒意,胸膛急速起伏著:「你們聖上想說什麼?」
「我們聖上說…」晏永話還沒說完,迅速舉起手中大刀,毫不遲疑,一把就砍向旁邊的讓南,登時讓南身首異屍,魂斷於此,還不到一次眨眼的時候,讓南二王子變成無頭屍首,他的血跡噴濺在晏永身上,他的屍體從馬背上,緩緩滑落於地。
「讓南哥~」娃兒瑪看著二哥被人當場斬殺,心驚肉跳的仰天長嘯著!這一聲又長又尖銳的淒厲呼喚,響徹這一片荒地。
「晏永…你!」耶律劭緊蹙著眉頭,低聲喝斥,這傢伙真的是喪心病狂了,他真打算讓全蜀國的人民,給他陪葬。
「給我上,格殺勿論!」肖只看著唯一的弟弟死在他眼前,咬牙切齒的他紅著眼眶,傳令手下點燃開戰用的狼煙,示意百步距離外的五千吐蕃大軍,即刻給他掃光眼前的蜀國人。
「涅里、邦達!我們走!」耶律劭見苗頭不對,拉緊手中的疆繩,調轉馬頭就往回跑,他們突破重重人牆,直往蜀國邊界的城門方向逃竄,想跑回蜀國的國境內。
視死如歸的晏永並無攔阻,他朝耶律劭遠去的背影,冷冷叫囂:「李俊汐!孟昶不會救你的,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那是你將性命交付的好兄弟,哈哈~」
晏永高舉著手中大刀,示意身後的三千名士兵,跟著他一起往前衝,與壓境而來的五千吐蕃大軍,殺個你死我活。
三人不顧身後的幾千人混戰成一片,廝殺得血流成河,叫喊吆喝聲撼動天地,只是沒命的往前直奔想跑進蜀國的城門裡。
 
待在城牆之上的孟昶,看盡晏永的一舉一動,摧裂了他的心肺與理智。
原來…他最信任的心腹,是這麼處心積慮的,等著害死他!
難道這一切,都是晏永一手策劃的?!就算犧牲性命也再所不惜,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晏永是如此的憎恨他?裂眥嚼齒的孟昶內心翻騰著。
「關門!」事情走到這一步,他沒有退路了,他只剩下詠荷,絕不能失去。
「皇上?」站在皇帝身邊的貼身護衛,愕然於孟昶的指令。
「朕說關門!即刻!」孟昶望著還有幾十公尺就跑到城門邊界的三人,冷言冷語地丟下這句話,轉身退後了幾步,拒絕去看耶律劭疑惑、失落的神情。
底下人手聽從皇帝命令,即刻緊掩上重重門扉,將逃命歸來的三人,拒於門外。
孟昶沒有立刻離開城牆之上,只是靜靜看耶律劭下一步會怎麼反應。
耶律劭重重嘆了一口氣,輕搖搖頭,後有追兵前無去路,他只好帶領著涅里與邦達,策馬逃向西方而去,涅里取下腰間的號角吹響,一群銀甲騎兵莫約三百人左右,從西方樹林裡竄出來,趕著與耶律劭會合。
「你總是這樣!每次都這樣!你料事如神,總能預先的準備好嗎!?」孟昶看著耶律劭帶在身邊的銀甲騎兵團,他明白耶律劭有備而來,只是不挑明著說,一如往常的,將全天下人蒙在鼓裡,包含他這個,曾經最要好的知已。
「朕倒要看你,能不能預料著這一切…」孟昶看著耶律劭早就預料自已的背叛,對著他有所防範,那他也不必躲躲藏藏了!他們之間的恩怨情仇,今天要作出個了斷。
「弓箭手迅速就位,放箭追擊!」孟昶厲聲下令,數百位訓練有素的弓箭手,迅速登上城牆之西,朝著快要與騎兵團會合的三人放箭,擺明要置他們於死地。
「少主,小心!」邦達是沙場老將,他回望著背後迅速就位的弓箭手們,把心一橫,拋下自已的馬匹,跳到耶律劭的馬背上,用身軀保護耶律劭,耶律劭雙手拉著疆繩,還來不及問邦達的用意,一陣似雨般的急箭,應聲落下!
「仁贊…你!」耶律劭咬緊牙根,痛心於孟昶的絕情無義,兩人多年的友情,就此劃下句點。
 
一群背著翻江鮫的銀甲騎兵們,看見蜀國的弓箭手對著耶律劭放冷箭,紛紛夾緊了馬腹,趕著保護耶律劭。
他們熟練地分開隊伍,擺開迎戰陣式,揮舞翻轉著手中長兵器,格擋前方射來的弓箭:「王子殿下!請往這邊來!」帶領的乙辛對著耶律劭大喊,他們一片排開的陣式中,有留著一人寬縫隙,是要讓耶律劭躲進陣中,閃躲急行的飛箭似雨。
耶律劭載著邦達,由涅里殿後迅速閃進他們的保護之中。
耶律劭身後的邦達,早已身中十數箭,流淌著無數鮮血,染濕耶律劭的後背,而殿後的涅里也中了兩箭,所幸沒有傷及要害,這飛箭的猛烈無情、接連不斷,就連耶律劭替他們打造的鎖子甲,也抵擋不住。
三百餘名騎兵分成三列,第一列負責阻擋飛箭,第二列負責保護第一排的騎兵,並引領他們緩緩退後,剩下的便保護耶律劭與傷者,先行躲進樹林裡,上百把的翻江鮫不停旋轉著,好似一大片黑色海浪翻騰著,夾雜著銀光、紅點熠熠,成功阻擋掉百分之九十的銳利箭矢。
耶律劭有沒有預料到孟昶會對著他放箭呢?他作了最壞的打算,但仍心存希望。
這翻江鮫是他親手設計的兵器,長五尺、寬一尺,重心均衡,握柄於中央一側,單雙手使揮均極為順手,刀身乃由他的獨門秘方所鑄,刀體黝黑通透,是近身防守型武器,最大的特色是極速旋轉時,可阻擋遠方的飛箭。
耶律劭預設過孟昶為了得到詠荷,肯定不擇手段,但他沒想過,孟昶真能狠下心來窮追猛打,決絕的斬草除根,枉顧他的生死,不過現在的他沒時間想這些事情,他要趕緊救人。
耶律劭一干人等退進隱匿的樹林裡,暫時沒有性命危險。
耶律劭扛著邦達下馬,要查看邦達的傷勢,邦達長繭粗糙的大掌,輕握住耶律劭的手腕,嘴角流淌著怵目驚心的鮮血,微微搖頭拒絕:「少主,我夠本了…我在死前,能過上幾年人過的日子,我夠本了…」
東丹.邦達今年已經五十歲了!在他帶領著護衛隊前往東丹後,能遇到耶律劭這麼善心仁慈的主子,賜給他們姓氏,還他們全體自由與身而為人的尊嚴,他夠本了!
「對不起…」於心有愧的耶律劭,低聲地對著邦達道歉。
看淡生死的邦達旋即輕笑兩聲,咳了口血出來:「呵~少主,別折騰我了…我還鞭過您十來次呢!一直沒機會給您賠罪呢…」舊傷痕,還在耶律劭的背上、身上,並沒有隨著歲月,完全消滅。
邦達原是耶律倍的隨扈,在主子耶律倍一聲令下,他也曾經痛打還是孩童的耶律劭,他本以為老是讓他鞭苔的耶律劭,定會懷恨在心,趁著邦達歸順於他,好好整治一番。
沒想到耶律劭心無芥蒂地接納他,還讓邦達成為商行總管,十分器重、信任。
死到臨頭的邦達,只剩最後一個心願:「邦達懇請少主,好好善待我的老部下們…」邦達收到消息,耶律劭要前往蜀國,立刻自告奮勇,伴隨耶律劭前來,貼身保護他的安危,直到最後一刻,邦達問心無愧,自己仍是盡忠職守的。
「會的,我會的…」黯然神傷的耶律劭點頭,給予邦達承諾,邦達的老部下們,有些跟隨述烈從軍,有些跟隨雅克從商,亦有不少跟著涅里,過著與世無爭的畜牧生活,全憑他們自由選擇,各個安居樂業,娶妻生子。
「少主,邦達…夠本了!謝謝少主…能為少主而死,是邦達的…榮幸…」邦達飽經風霜的面頰,帶著心滿意足的微笑,緩緩闔上眼簾,坐在地上的他,就這麼安然斷了氣,垂落了頭,沒有悔恨。
痛徹心扉的耶律劭,看著邦達為他捐軀而亡:「邦達,你不會白死的…我保證!」耶律劭緊緊握拳,不再說任何一句。
 
「少主,探子回報!蜀人兵敗如山倒,吐蕃大軍正朝我們而來,估計在過片刻,便會抵達樹林邊緣」乙辛抱拳對耶律劭秉報軍情,請求耶律劭下達進一步指令,乙辛也是耶律劭的老部下之一,他不但跟著耶律劭拔山涉水的來到蜀國,述烈將軍還準許他私帶騎兵三百人同出。
耶律劭張望著騎兵三百餘人,有中箭負傷的、也有傷重不治的,臉色凝重的他深深嘆息:「傳令下去,我們投降」耶律劭話丟出來之後,也不管乙辛擔憂的臉色鐵青,便轉過身去,撕著涅里的衣服。
乙辛再怎麼無奈,還是得聽從耶律劭的命令,雖然他們所有人,都願意以死保護耶律劭,留在這裡拖延纏鬥吐蕃精兵爭取時間,好掩護耶律劭先行離開。
「寶刀未老啊!涅里」耶律劭查看著涅里的傷勢,一箭擦過腰側,一箭擦過肩胛,受得都是輕傷。
「屬下僥倖!呵~」腰側及肩胛正在流血的涅里,扯動嘴角輕笑著,他還沒想過在養牛、養馬這麼多年後,還得披掛上陣,他慶幸當年的選擇沒有作錯,那種平淡的農牧生活,比較適合他。
「還好芸娘沒來,不然會哭死她的」耶律劭熟練地處理著涅里的傷口,一邊跟涅里談笑風生,絲毫不緊張自已即將淪為戰俘。
「她不能來啊!呵~她懷孕兩個多月呢!」豪爽的涅里滿身是血,還笑得出來,這是芸娘給他生的第四個孩子了,他有三個頑皮好動的兒子,看著暫居在他家裡的念蝶聽話可愛,他多希望這胎能添個漂亮女兒。
「你個老家伙,倒是滿利害的嘛!」耶律劭不客氣的打趣著涅里,多子多孫自是多福氣,如果詠荷願意,他也想多生幾個孩子。
「還是雅克利害點,兒子、女兒都有了!我也想要個小女兒撒嬌呢!」他突然回憶起第一次見到小雅中的時候,還誤會他是女嬰,芸娘不曉得有羨慕,直誇雅中跟念蝶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姐弟倆,竟然能長得像雙胞胎似的。
耶律劭幫涅里處理完兩處傷口後,肖只與娃兒瑪已經抵達樹林之中,也接受了耶律劭的投降,肖只輕聲道:「跟我們走吧!」
「晏永…他呢?」耶律劭站直偉岸身子,對著肖只詢問。
「一塊塊了…你要去翻找嗎?」肖只頭也不回,隨意指著沙場上殘全不全的屍首,輕聲冷笑。
蜀國士兵們的血跡,沾濕著大量黃土,那群失了將領的蜀國士兵,潰不成軍士氣低迷,在戰場上亂竄瞎衝,肖只與娃兒瑪帶領著吐蕃大軍,三兩下輕鬆將他們殺得落花流水,還活捉了不少蜀國士兵。
耶律劭輕點著頭,乖乖束手就擒,任肖只與娃兒瑪帶來的部隊,將所有的銀甲士兵們通通綑綁起來,押解回吐蕃陣營裡。
 
當探子回報訊息,說吐蕃人將耶律劭即其部下,通通俘擄之際,孟昶心中千頭萬緒,風起雲湧著。
他很想大笑!
笑耶律劭果真是不簡單的人物,混亂廝殺的戰場挾擊,兵荒馬亂的血腥殺戮,還有卑鄙下流的他,趁隙對耶律劭大放冷箭,這樣都殺不死耶律劭!
同時他也很想哭!
哭自已連最後的朋友也失去了,他對耶律劭這麼殘忍,縱使悔不當初,但耶律劭這輩子,是不可能原諒他的,事已至此,他還能怎麼呢?既然他選擇了這條路,他會一路堅定的走到底:「還有呢?」孟昶坐鎮於邊關的臨時總部裡,接見著他的部下們。
「嘉連統馭送來了信,請皇上過目!」一名將領呈上嘉連.琰達親手寫的書信一封,裡頭極力譴責蜀國皇帝殘暴不仁,居然當場宰殺他王室成員,要求孟昶為此事負起全部責任,還要找出身在蜀國的駙馬周蒼佑,完整護送他歸來。
統馭提出他們在蜀國境內,還有不少吐蕃同胞留滯,五日後的辰時,他會用他俘虜來的蜀國士兵與蜀國使者-李俊汐,來交換他的吐蕃同胞們,至於會不會再發動戰爭一事,得看孟昶的誠意如何。
孟昶仔細閱讀完琰達寫來的信,腦袋極速轉動著,經過半餉,他立馬下令:「將所有還在蜀國境內的吐蕃人,通通集合起來!」
「是!屬下遵命」穿著鎧甲的副將,抱拳頷首領命,馬不停蹄地去辦皇帝交待的事。
孟昶揚起一抹陰森淺笑,冷冷呢喃:「耶律劭…看這次,你的耶律氏光環,能不能保住你!」孟昶並不打算與嘉連統馭交換人質,相反的,他還要把所有留滯在蜀國境內的吐蕃人,通通殺光!藉以激怒嘉連統馭,逼得他一怒之下,殺了耶律劭洩憤。
耶律劭是契丹人,有仇必報的契丹人收到消息,知道嘉連.琰達敢殺契丹王子,那嘉連部落鐵定脫不了干系,被契丹大軍殲滅,是遲早的事!他會在耶律劭被吐蕃人殺死之後,搶先與契丹的耶律德光取得連繫,並送上豐厚大禮,再提議由蜀國幫忙出兵,一同挾擊嘉連部落!
就算他們不敢殺耶律劭,孟昶也會寫信通知耶律德光,說吐蕃人抓走了耶律劭,鼓動耶律德光來拯救耶律劭,到時候耶律德光跟吐蕃之間的戰況如何,便與他這個隔岸觀火的人,完全無關了!說不定嘉連部落一怒之下,會好好的折磨耶律劭,讓嚐嚐他生不如死的戰俘滋味!
蜀國通報有功,還能跟契丹建立起友好關系,一起挾殺嘉連部落,永絕後患。
沾沾自喜的孟昶,還以為他想了招借刀殺人的好計謀,能一次解決耶律劭與嘉連部落,殊不知,事情沒有他預料的那麼簡單。
耶律劭離開皇宮之前,將有孕的詠荷託付皇太后照顧,正當詠荷與皇太后一邊縫著要給寶寶的衣物,一邊聊天解悶時,前線戰事的慘烈屠殺,如火如荼地傳回不遠的成都皇宮內。
包含晏永戰死沙場前殺了嘉連.讓南,孟昶下令關緊城門,還對著耶律劭放冷箭一事,直到耶律劭及其部下們,通通被吐蕃大軍生擒活捉,無一缺漏,據實以告。
「啊?怎麼會…」皇太后凝望著回報軍情的手下,一臉的不敢置信。
氣定神閒的詠荷,吶吶放下手中針線,不發一語。
片刻過後,接著繼續縫製手中衣物,她揚起一抹甜笑:「不可能的啦!仁贊哥哥跟劭是好兄弟耶!一定有什麼誤會!仁贊哥哥不是對著劭放箭,是對著追兵放箭啦!」詠荷就像聽見一件無稽之談似的,完全不當真。
「回詠荷小姐的話,這一切…是千真萬確的…小的…小的…一直待在皇上身旁…」這名侍衛是皇太后安排在孟昶身邊的人,他會照實回答皇太后的任何問題,玆事體大,任他有十個腦袋,也不敢扯謊暪騙皇太后。
「還…還有…皇上已經下令…皇上下令說…」侍衛擔心著該不該把皇帝做的另一樁怪事,稟報給皇太后知道。
「還不快說!」李守清愈聽心裡愈是慌張,此事攸關蜀人全國上下的安危,叫她怎麼沉得住氣。
「皇上下令…將還在境內的所有吐蕃人,集中起來…不曉得…不曉得想幹什麼…」侍衛低著頭,汗流浹背的抱拳告之。
「哦~我知道!一定是想用吐蕃人,來交換劭哥哥回來!姨娘別擔心啦!仁贊哥哥作事很有分寸的」詠荷眉飛色舞的安慰李守清,她一派輕鬆地輕揮著手,要李守清別想太多,仁贊哥哥跟耶律劭是十幾年的好朋友,怎麼可能會讓耶律劭淪為戰俘。
那名侍衛面有難色,偷偷瞟了詠荷一眼,也不曉得該稱讚詠荷穩如泰山,還是譏笑詠荷過於天真了。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劭哥哥是蜀國的使者耶!他很安全的!呵呵~」詠荷專注縫著要給寶寶的小衣,滿心期待著耶律劭安全歸來,耶律劭答應過她,絕對不會比她先死,耶律劭從來沒有背信於她,這次也不會。
聽著詠荷信心滿滿的說詞,李守清暫時放下心中擔憂:「也是!是哀家想太多了!該怎麼做,皇上自有定奪」李守清微微點頭,回想起耶律劭對詠荷的痴心專情,也是世間罕見了!詠荷已經告訴過李守清,耶律劭為了與她常相廝守,寧願放棄王位,也要娶她為妻。
她在東丹的這些日子,是她這一生中,過得最快樂的日子!
當詠荷興高彩烈地與李守清分享,她遊歷世界各國的趣事時,李守清總算看清當初的決定,真的是錯誤,兒孫自有兒孫福,硬是把詠荷攬在深宮後苑裡,留在蜀國當皇后,她一點也不開心。
還好詠荷是個勇敢的女孩,她為了追求幸福,不顧一切,選擇出走。
這個正確到不能再正確的決定,多少彌補皇太后對於耶律劭的虧欠。
是她害得耶律劭這些年來,過得如此孤單寂寞,這個孩子對她一點埋怨憾恨也沒有,還請求皇太后,準許他跟著詠荷一起稱呼李守清為姨娘,真心尊敬孝敬她,對於耽誤他幸福的李守清,耶律劭無條件寬恕了她。
孟昶還在前線尚未歸來,李守清也不方便帶著詠荷前去,李守清打定主意,等孟昶回宮後,她要好好問問侍衛通報的事情,是不是千真萬確。
 
五日之後,當孟昶將所有吐蕃人,通通斬殺於城門外,嘉連統馭看著幾十名族人死在他眼前,當場暴跳如雷,急怒之下,將他所俘虜的所有蜀國士兵,包含耶律劭與他的部下們,通通處死!
兩國疆界之上,屍横遍野,慘不忍睹。
成功逼死耶律劭的孟昶,連一滴眼淚也沒掉,冷心冷面地寫了封信,令手下快馬加鞭送往契丹,通知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看著計畫照他預想的走,他開心的不得了,再也沒有人會橫亙在他與詠荷之間了。
孟昶褪下鎧甲,回到皇宮之內,他對於吐蕃人做的事情,早已傳遍全城,當然也包含皇太后與詠荷,他坐在御書房裡,屁股都還沒坐熱呢!急怒攻心的皇太后,帶著詠荷前來求見皇帝。
「通通給哀家出去!」皇太后帶著詠荷,一進到御書房,就把所有宮女跟內侍官轟出去。
一票奴僕們見大事不妙,皇太后來勢洶洶,一干人等急忙地小碎步的退出御書房,偌大的書房內,只剩下詠荷、皇太后、孟昶三人。
「怎麼啦?母后」孟昶像個沒事人,翻閱著桌上堆疊的奏摺,專心一致的批閱起來。
「皇上真殺了吐蕃人,來激怒嘉連統馭嗎?」皇太后單刀直入的追問問題核心。
「這嘉連部落,是吐蕃人之中,最為弱勢的一支,他存在我們大蜀國的邊界之外,礙事得緊,朕早就想除之而後快了!現在有機會能與契丹聯手,朕樂見其成呀!」孟昶胸有成竹,肯定契丹人一定會被說服,他開出優渥條件,想要與契丹聯盟。
唯利是圖的耶律德光,正打算大舉攻打晉國,他很需要錢,非常的需要。
一知半解的詠荷,玉手撫著日益隆起的肚皮,反問著孟昶:「要與契丹人聯盟,也是經由劭哥哥呀…怎麼會跟嘉連統馭有關呢?」
「耶律劭是庶出王族,他說話哪夠分量?」
「朕想了個很好的計謀,契丹定會與我們結盟的!」孟昶準備好一套不錯的說詞,要來安撫自已的母親,與填平天下悠悠之口,只要蜀國人看見他與契丹連手後,一同瓜分嘉連部落的地盤,將蜀國疆界往北拓展,無人會介意他是使用何種手段。
要成就大事,就要不擇手段,這是晏永在臨死前,給孟昶最大的體悟。
皇太后強忍著憤怒,一字一句清晰而明白的詰問孟昶:「所以皇上逼嘉連部落的統馭,殺了耶律劭!然後皇上等著契丹大軍來剷平嘉連部落,作壁上觀?!」
「朕不會袖手旁觀呀!朕會出兵與契丹大軍一同挾擊嘉連部落」
「耶律劭是朕的好兄弟,他的犧牲成仁,朕不會忘記,等到戰事終結,朕為他立個衣冠塚,給他風光大葬,追封他為護國將軍!」孟昶握著毛筆,頭也不抬地敘述著自已的完美計畫。
想耶律劭死的念頭,存在孟昶心裡,已經有多久呢?
愁腸百結的詠荷,不得不問:「仁贊哥哥…你是為了蜀國人民,還是為了你自已,才希望劭哥哥死呢?」看著彌堅友情就此崩壞的詠荷,眼眶噙著盈盈淚水,凝睇著高高在上的孟昶,富貴權勢…真的會改變一個人。
「妳是耶律劭的遺孀,朕會好好照顧妳,妳別怕」孟昶語調輕輕柔柔的,回應詠荷的問題。
「仁贊哥哥…你是為了蜀國…」詠荷再一次問著這個問題,一雙纖纖玉手微微顫抖。
「都有」波瀾不驚的孟昶,放下手中毛筆,抬眼睥睨著案下的詠荷。
「為什麼?為什麼仁贊哥哥…」詠荷回想起這幾天來,她還安慰李守清,要李守清別誤會仁贊,沒有想到傳進她們耳朵裡的,都不是誤會呀!孟昶的確是用盡心機,要間接或直截置耶律劭於死地。
孟昶振振有詞:「妳本來就是朕的,是他使詐將妳偷走!那個孩子…本該是朕的,是朕的太子或公主!他現下擁有的幸福,都是從朕這偷走的!朕只是將它們通通取回!朕何錯之有?」孟昶看著詠荷為耶律劭難過掉淚,他心底就有一把無名火升起。
「皇上!您在說什麼?您瘋了嗎?您怎麼會有這麼可怕的想法?」得知詳情後的李守清,簡直要崩潰了!詠荷好不容易找到的幸福,又毀在她手裡,她害得詠荷還不夠嗎?她害詠荷失去了家族庇蔭,失去父親與奶奶,現在又害得詠荷失去丈夫。
「母后不是一直希望兒臣娶詠荷為后嗎?待詠荷生下那個孩子,朕將他處理掉後,朕會頒旨天下,立詠荷為皇后」一意孤行的孟昶,轉瞬凝視自已的母親,希望得到母親的支持。
「處理掉?!」多麼可怕的字眼呀!聽得李守清與詠荷膽顫心驚,頻頻發抖著。
「朕問過太醫了,胎兒太大,硬是打掉會傷及母體,朕還等著,妳給朕生幾個白胖孩子,妳身體不能受傷,只好等到那個孩子先生下來,再做處理」孟昶打算好了,雖然詠荷失身於耶律劭,但是他不介意,可是他無法扶養耶律劭的孩子。
「皇上,您太過份了!那是一條人命呀!」氣急敗壞的皇太后快要昏厥過去了,往死裡鑽牛角尖的孟昶,怎麼會這麼獨斷獨行,枉顧人倫。
「孩子嘛!以後朕會跟詠荷生很多孫兒給您抱的!不差這一個」孟昶淡定地敘述著他的論調,言語中帶著斬釘截鐵的堅決,不容任何人改變他心意。
「姨娘救我…」詠荷挽著李守清的手臂,小小聲向李守清求助。
這個孩子是耶律劭的,她不可能將他“處理”掉,這是耶律劭給她最大的禮物,她還等著耶律劭看這個孩子、抱這個孩子,她相信,耶律劭一定還沒死。
皇太后氣得拂袖而去,臨走前丟下這句話:「只要哀家還有一口氣在,這個孩子就能活下來!」李守清牽著委屈不安的詠荷離去,這是耶律劭唯一的血脈,傾盡她一切辦法,她也要保全詠荷與這苦命的遺腹子。
大權在握的孟昶,無所謂的聳聳肩,反正距離小孩生下來,還有四個月,到時候看誰有能耐!他埋首專注處理著奏折,期盼詠荷看清這一切,重回他的懷抱。
  
從母子倆吵翻的那天開始,李守清寸步不離的守在詠荷身邊,不準任何生面孔進出坤寕宮,就怕有人對詠荷的寶寶不利,耶律劭離去之前,曾跪在李守清跟前,懇求李守清好好照顧詠荷,雖然耶律劭不在人世了,李守清依然恪守她答應的承諾,滴水不漏的保護詠荷。
廣政五年,(約公元九四二年),深秋,蜀國皇宮之內。
日子過得飛快,兩個月過去了,詠荷常常站在坤寧宮門口,張望著外頭,期待著有一天,神出鬼沒的耶律劭會突然出現,將她帶離這座造價昂貴的金絲籠,帶她回去兩人在東丹森林裡,那溫暖的小家。
她輕撫著七個多月的肚子,感受著寶寶活潑地踢她的肚皮。
雍容華貴的李守清拿著件大氅,替詠荷披上:「天涼了…」
李守清拒絕接見孟昶,氣得不予理會他的所作所為,就與詠荷住在坤寧宮裡,深居簡出的朝夕相伴,一心一意照顧著詠荷與寶寶。
「好皮,好用力的踢我呢!呵呵~是男孩吧!」詠荷輕撫著自已肚子,心想著燕青這把獨門功夫,真是利害,還沒有她猜錯的。
「小荷,妳會恨姨娘嗎?是姨娘害了妳,也害了這個苦命的孩子…」如果時光可以倒轉,李守清真希望七年前,她就答應耶律劭帶詠荷回東丹算了!也不會害得他們生離死別。
詠荷搖搖頭:「我相信劭哥哥沒死呀!呵~他會來接我的,他一定會來接我的!」
詠荷偏著自已的小腦袋瓜,輕輕淺笑著:「我們還沒有一起討論寶寶的名字呢…」
「嗯~要叫什麼呢?」詠荷不曉得是逃避現實,還是胸有成竹,怎麼也不願接受耶律劭已死的事情。
「呵~還不知道性別呢!這麼急」李守清深怕刺激到詠荷的心情,會動了胎氣,盡量不提令她傷心難過的事。
「一定是男的!肯定的!呵呵~」詠荷洋溢著母性的光輝,十拿九穩的敘述著。
「啟稟太后!不好了…不好了…!皇上他…他…」跟在李守清身邊多年的丫環英兒,慌慌張張的跑到坤寧宮內殿來,對著皇太后稟報她最新得知的消息。
「他又幹了什麼好事!」李守清一聽見下人前來通報那個不肖子的消息,氣得臉紅脖子粗的。
「皇上堅決不與契丹、吐蕃聯軍合談,滿朝文武,要逼死皇上啦!」手足無措的英兒蹲在李守清跟前,據實以報。
「什麼?這是怎麼一回事!」李守清一聽見孟昶的最新近況,急得先將私人恩怨擺一邊。
英兒對著皇太后稟報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情。
孟昶派人送去契丹的信是到了,但耶律德光手上,早已握著另一封由耶律劭親筆的信,裡頭寫著他代替蜀國出使,負責調停兩國戰事,若是他發生任何不測,請耶律德光務必為他主持公道。
耶律德光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立刻遣派得力助手-耶律阮,亦是耶律劭的異母弟弟,帶領十萬契丹大軍,前來與嘉連部落的統馭會合,仔細了解詳情原由,與事情發生的經過。
嘉連.琰達雖是耶律劭多年友人,但他並不知情耶律劭是耶律皇族的人。
耶律劭一直自稱是“李俊汐”,所以嘉連.琰達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了報復蜀國皇帝殺害他的族人,那形同宣戰的挑釁行為,下令斬殺來使與戰俘。
耶律阮聽信了嘉連.琰達的說辭,答應不追究他急怒之下的衝動行為。
耶律阮將矛頭,指向有心安排這一切,意圖操弄利用他契丹人的傢伙-孟昶。
孟昶與耶律劭是十多年好友,而耶律劭受孟昶所託,代表蜀國出使和談,孟昶居然放任將軍斬殺嘉連二王子,擺明不將嘉連部落的人放在眼裡!
還對著想逃回蜀國境內的耶律劭放冷箭,嘉連統馭已經提議,可用他吐蕃的族人,換回蜀國士兵們與使者,孟昶竟敢下令,當場將吐蕃人處死。
這一樁樁一件件,根本欺人太甚,讓人忍無可忍!孟昶藐視耶律皇族,更加藐視契丹帝國!
原本就急性暴怒的耶律阮,聽完嘉連統馭細說分明之後,決定向蜀國宣戰到底!
 
耶律阮給蜀國傳來最後通碟。
一要求孟昶交出紀詠荷,根據契丹古禮,王子過逝,其妻應以身殉葬。
二要求孟昶連著二十年,分別進貢十萬匹歲絹,給嘉連部落與契丹帝國,以示賠償。
三要求孟昶得簽下保證條約,蜀國永世不來侵犯嘉連部落。
如有任何不滿或是不願接受的,等著契丹與吐蕃聯軍,將蜀國踏平毀絕,殺個片甲不留!
耶律阮只給孟昶十天考慮,契丹與吐蕃的十五萬聯軍,此刻就在蜀國疆界,等著孟昶回應,十天之後得不到回應,耶律阮立刻揮軍直攻不再和談,此事無任何轉圜,只有蜀國滅亡了, 他們才會撤軍。
「這是幾天前的事情了?!」心急如焚的皇太后急忙追問。
英兒唯唯諾諾的回應:「回皇太后的話,是八…八天前的事情…了!」她趁隙偷瞟了對她有救命之恩的詠荷一眼,謙卑恭敬地低下了頭顱。
「姨娘,劭哥哥來接我了!」聽完此樁消息的詠荷轉頭,綻放最燦爛的微笑。
「傻孩子!他們要抓妳去陪葬呀!妳會死的!」李守清紅著眼眶,不曉得事情居然會走到這般田地,受奸人所害的孟昶,真是一步錯,步步錯呀!
「姨娘,走!我們去見仁贊哥哥,我們去勸他答應!」詠荷親暱地挽著李守清的手臂,就往御書房去,一推開御書房的門,一票大臣通通跪在孟昶眼前,逼孟昶趕快下決定,沒人想當契丹奴隸。
「參見皇太后」朝中大臣們一見到李守清,連忙請安行禮。
李守清冷冷詢問:「皇上在考慮什麼?」
大軍壓境,就算不公平也得簽了,更何況孟昶不義在先,吐蕃、契丹聯軍,沒直截對蜀國攻城,已經算心存仁慈,每年繳納二十萬匹歲絹,對於盛產絲綢的蜀國來說,雖然有些吃緊但還負擔。
形同枯槁的孟昶創痛深鉅,悲戚淒苦地坐在龍位之上,抬眼凝望他母親:「他們要詠荷陪葬…」這些日子以來的折磨,讓孟昶食不下嚥坐立難安,他沒料到這招借刀殺人,居然這麼輕易,讓耶律劭破解了。
「我願意啊!好啊好啊!」喜形於色的詠荷攬下這個責任,自願去送死。
「謝詠荷小姐深明大義!」一票大臣聽到詠荷居然眉頭也不皺一皺,就答應殉葬,轉身對著詠荷磕頭謝恩。
「不會!應該的…應該的…」詠荷鐵了心深信,耶律劭一定沒死,這是他的計謀。
「詠荷,妳會死的!」孟昶紅著眼眶,看著慷慨就義的詠荷,滿是懊悔與不捨。
孟昶雙手緊緊握拳,他多希望時間能夠倒流,回到他與惜兒…貪歡竊愉的那一刻,阻止這一切往下蔓延發生。
他派人搜查過晏永的府邸,當他看見晏永府裡,惜兒的牌位上寫著晏氏,頓時恍然大悟,晏永口口聲聲說耶律劭是賊,偷走屬於孟昶的一切,同時也是指桑罵槐的,指責孟昶偷走惜兒。
原來於心有愧的惜兒,要斷氣前,口中不停囈喃著的“永…原諒我,我真的愛你…”指得是心上人-晏永,而不是詠荷。
「沒關系呀!為了姨娘,為了蜀國,為了仁贊哥哥,我願意呀!」心花怒放的詠荷,簡直是樂到快要飛起來!她覺得自已快要跟耶律劭團聚了。
顰眉蹙額的李守清,流著清淚兩行:「小荷…是姨娘對不起妳!蜀國…對不起妳!」李守清摟著詠荷細瘦的肩膀,這孩子…是嚇傻了嗎?怎麼聽到要殉葬,還樂樂陶陶的。
懊悔填胸的孟昶,眼裡滿溢著酸楚淚水,苦苦思索數日,想不出折衷方法的他,再次對著詠荷低吼聲明:「詠荷,妳會死的!妳跟肚裡的孩子都會死的啊!妳懂不懂?」
詠荷暗自嘀咕著:好煩哦~會死就死啊!只要能跟耶律劭在一起,死活都好!就算決定錯了也無所謂,就算我會後悔,也有耶律劭陪。
把心一橫的詠荷,懶得再反駁什麼,怎麼解釋也解釋不來,她與耶律劭約定的生死相隨:「沒關系!為了仁贊哥哥死,是我的榮幸!呵呵~」詠荷輕撫著肚皮,臉上滿是欣喜愉悅。
「荷丫頭,妳…」孟昶站直身子,他…終於等到詠荷回心轉意,看清這一切了嗎?他就知道,他知道詠荷是愛著自已的,他曾用心疼惜的惜兒與詠荷,至少還有詠荷,是真切向著他的。
詠荷用力點頭:「嗯!」隨便你怎麼想啦!趕快讓我跟我的劭團聚就好。
含淚忍悲的孟昶,用力拍桌,雙手蹬在書桌上,聲調淒切:「朕要親手把妳送去死!叫朕怎麼做得出來?」孟昶總算如願得到詠荷的心了,但是代價是他得眼睜睜的,看詠荷為了保全他的皇位與國家,心甘情願給耶律劭殉葬。
他想留在手心裡的幸福,握得太緊,讓他親手給掐斷了氣息,孟昶悔不當初呀!
「仁贊哥哥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詠荷睜著水靈清澈的雙眸,對著孟昶請求。
「別說一件,十件、一百件,朕通通答應妳!」孟昶用指腹抹去眼角淚珠,徵詢詠荷的遺願。
「這事就這麼算了!別再追究對錯,也別再計較、為難任何人…包括聖上您自已!我希望大家,都要過得幸福哦!呵呵~」詠荷綻放微笑如春花,無條件赦免這一切的罪與怨,她覺得自已很幸福,因為她有耶律劭生死相隨,她心中沒有憾恨。
「姨娘,妳也別再氣仁贊哥哥,妳是仁贊哥哥心裡最大的支柱呢!妳要一直支持仁贊哥哥呦!」詠荷轉瞬凝望著站在身邊的李守清。
跪在地上的一票大臣,簡直想痛哭流涕呀!這詠荷小姐是菩薩轉世的嗎?孟昶陷她夫君於不義,現下還犧牲她與腹中胎兒保全蜀國,她都能寬恕釋然的一笑而過,這樣的胸襟,可比擬於江河湖海呀!
「大家都要幸福呦!諸位大臣們,要好好輔佐聖上,建立一個人人安居樂業的國度呦!」這也算是另類的死諫吧!心存希望的詠荷在離開前,順手幫了孟昶最後一次。
「臣等,謹記詠荷小姐的教誨於心,自當傾力效忠於聖上!謝詠荷小姐,成全就義!」一票大臣又是重重一叩首,亡國的危機,在紀詠荷的三言兩語之下,被輕鬆化解。
別無選擇的孟昶,看著詠荷心意已決,他雖然痛楚徹骨,卻也無力挽回頹勢,只好含淚簽下所有條約與和戰書,並同意在三天後,將紀詠荷護送至疆界之外,由耶律阮帶回契丹,與耶律劭的衣冠塚合葬。
約定的日子到了,在孟昶與數百名護衛的挾道相送之下,一干人等來至邊疆,換上素服的詠荷,臉無懼色氣定神閒,一個人坐在馬背上,要往五百步外的耶律阮與契丹大軍走去,在她臨行之前,看著站在馬側的孟昶,輕聲對孟昶說:「仁贊哥哥…」
「嗯?」孟昶強顏歡笑著佯裝平靜,擠出一抹微笑抬頭與詠荷四目相交,他再三告誡過自已,要讓詠荷走的安心。
「你一定要再找到喜歡的人呦!這世界有很多好女孩,等著你疼愛她們,記得!喜歡的話要開口直說,勇敢表達心意,別再讓人猜啦…呵呵~」詠荷回想起孟昶的好勝嘴硬、愛面子,忍不住再次提點。
「這是妳…最後的心願嗎?希望仁贊哥哥能找到心愛的人?」孟昶在這生離死別的最後一刻,總算鬆口,以詠荷的仁贊哥哥自居,好像小的時候那般簡單純粹,暫時拋開他權傾朝政的尊貴身份。
「詠荷希望仁贊哥哥能幸福啊!你是詠荷一輩子,只有一個的仁贊哥哥嘛!」詠荷丟下這句話之後,含笑對著孟昶揮手道別,拉緊疆繩,馬兒聽令後,往前小跑步奔走著,一步步,拉近她與殉葬的距離。
如果她有回頭的話,她會發現懊悔不已的孟昶是在苦撐,禁不住良心譴責的他,痛哭失聲至腿軟,是由他的貼身侍衛們,將哀毀骨立的孟昶火速扶持,護送回城。
詠荷哼著小曲兒,策馬徐行至耶律阮與契丹大軍前面:「哇~你長得好像劭哦!」
神情自若的詠荷,直視勇猛威武的耶律阮,看著與耶律劭幾乎無異的深邃輪廓,兩人是同父異母的兄弟,母親還是堂姐妹,長得相像,不是什麼意外事情,只是從軍多年的耶律阮,明顯兇惡許多。
身穿連環鎧甲的耶律阮,挑高了一邊英挺眉毛,張望眼前的奇異女子,他操著熟練漢話問道:「妳還笑得出來,我來捉妳陪葬的!」怎麼哥哥的身邊,都是些奇怪的女人?曠世不羈的燕青,已經夠驚世駭俗了,現在又來一個這種的,這叫…不知死活嗎?耶律阮納悶。
「為什麼笑不出來,我本來就是與劭生死相隨呀!」詠荷在士兵的攙扶之下,小心翼翼地下了馬背,改搭馬車要前往嘉連部落。
耶律阮策馬隨行在馬車邊,扯動嘴角淺笑,對著詠荷攀談:「我們契丹人,有個習俗叫繼承婚,如果兄長死去了,我們會迎娶兄長的妻子,照料養育他的妻女子嗣,不如妳改嫁於我,我來照顧妳跟妳肚裡孩子吧!」
詠荷懶洋洋的趴在馬車窗邊,吹著涼涼微風,語調輕鬆地回應:「如果劭還活著呢!我是不可能會嫁給你的!」
「他現在死啦!妳的決定呢?」耶律阮手持疆繩,後頭跟著成千上萬的士兵,緩緩跟隨著他們的腳步,隨他們一同回歸嘉連部落。
「他死了,我給他陪葬呀!還是不會嫁給你!呵呵~」詠荷攏齊一頭秀髮,張望著不遠處的吐蕃部落。
「你們漢族女孩,都這樣的嗎?寧死也不改嫁,為了那些無謂的教條禮俗?膚淺!」耶律阮憶起他苦苦追求燕青多年未果,有點酸葡萄心理的語帶輕蔑。
「不是為了教條禮俗!是因為太愛這個人,就算對方死了,我們也要用剩下的時間,來回憶、緬懷!當然…給他陪葬也是可以的」笑臉盈盈的詠荷輕撫著肚皮,臉上淨是母愛光輝,還好她能帶著寶寶,一起去找耶律劭,沒有被孟昶“處理掉”。
「怪人…」不解風情的耶律阮斜睨一眼,不明瞭這票怪胎的想法。
不過詠荷的慷慨就義,燕青的擇善固執,的確在耶律阮心裡,播下種子恣意發芽著,他暗自立誓,在他有生之年,定要娶一名漢族女子與自已相伴。
英姿勃發的耶律阮,抵達嘉連部落後,揮退所有侍衛,親自領著詠荷踏入部落主帳中,主帳之中,琰達坐在大位上,沉默的肖只站於他身後隨侍。
心如明鏡的詠荷一踏入主帳之中,就看到好幾張熟悉面孔。
「小佑!」小佑的腿上坐著娃兒瑪,就坐在最靠近嘉連.琰達的位置。
「詠荷小姐,妳總算來了!等得我們好苦呀!」小佑早在所有戰役開打前,成功混回嘉連部落的勢力範圍內。
前幾天娃兒瑪一見到小佑,拼命道歉認錯,說自已沉不住氣,央求阿爹向蜀國宣戰要人,差點害死小佑,還好他的親友們趕來勸阻。
「雅克!燕青!你們也來啦!」掛著邪佞淺笑的雅克,舉臂摟著身穿男裝的燕青,站在小佑身邊,鶼鰈情深的兩人,總是甜蜜相隨。
雅克又看見老情敵耶律阮,不悅浮現於眉宇之間,又將燕青摟緊了一些,宣示他的所有權。
「欸~詠荷小姐妳總算來啦!呵呵~太好了太好了!」熱情洋溢的燕青,含笑斜睨雅克一眼,略為指責佔有慾狂誇的雅克,又在亂吃飛醋。
「涅里先行趕回東丹了!乙辛也是…還有其它的老部下們」雅克對詠荷稟報近況,這些老部下一聽見耶律劭要來蜀國,自告奮勇前來保護耶律劭,現在戰事終了,紛紛各歸各位。
關於讓南殉難一事,琰達與肖只也開看了,一開始就是讓南誤信居心不良的晏永,才會落得如此下場,還搞出這麼多事情,兩人縱有百般不滿,也隨著讓南的死去,煙消雲散,不再追究。
耶律阮自顧自的落坐在琰達右側的位置上,豪爽地翹起二郎腿,一手撐著下顎:「你們誰來說啊?別叫我當壞人哦!」他掃視帳內的男男女女,沒啥耐性的他,急著想結束這一切。
「說什麼啊?劭呢?」詠荷站在一群人之中,環視著四週,遍尋不著耶律劭的身影。
「死啦!他真的死啦!死透了!這個世界,再也沒有耶律劭這人了!我來得太晚了,屍體都爛了呢!」耶律阮的銳利眼眸直盯詠荷,態度輕佻隨意,直截坦白地告知詠荷這個令人震撼的壞消息。
「不要開玩笑了!這裡又沒有外人!劭呢?叫他出來見我,他這麼久沒見到我,一定很想念我吧!」詠荷自始至終都深信著,這一切是耶律劭的計謀,他一定還活得好好的。
「李夫人,耶律阮王子沒有開玩笑,李俊汐是真的死了!那天我下令斬殺所有戰俘的時候,我就將李俊汐一並處死了」嘉連.琰達提及這件事情,語調平穩沉著,德高望重的他,不像是跟著一堆年青人胡鬧,存心戲弄詠荷。
「小佑?小瑪?」詠荷看看他們二人,小佑跟小瑪只是迴避著詠荷的視線,不敢直視詠荷。
「雅克?燕青?」詠荷轉而望向他們求助,雅克與燕青,斂眉掩笑著,神色黯然。
「這是真的嗎?你們不要騙我!我要生氣了哦!」詠荷輕跺著腳,掃視這些與她親如血族般的朋友,每個人臉色凝重,不苟言笑的點頭附合,示意耶律阮說的是真話,琰達不是在開玩笑。
不管是耶律劭亦或李俊汐這個人,是真的從這個世界上,死去了,在那場戰役之中,就此成為回憶。
詠荷撫著肚子,深呼吸著要自已鎮定,泫然欲泣的她,語調真摯輕聲道:「沒關系,我給他陪葬!生死契闊,與子成說,這是我們的約定,永遠不會變」她的劭太命苦了,她不會再放他孤單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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