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冬海一輩子沒有那麼急過,他用盡各種方法想讓自己冷靜下來卻做不到。
他下午衝進公司的時候,舅舅只臉色難看的說客人都很生氣,不知道春秋跑去哪裡。
葉冬海不可置信的望著他舅舅,連話都說不出口。
春秋從來就不出門,現在人不見了,舅舅居然只抱怨客人不高興。
與其生他舅舅的氣,不如說他氣自己把春秋置於這種境地而不自覺。他不知道舅舅對春秋的漠不關心已經到了這種程度。
他後悔莫及,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春秋沒有朋友,沒有常去的地方,沒有難過時候可以躲的場所。
他沒有辦法想像,春秋離開家會到哪裡去。
葉冬海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找了幾個小時候,回家抱頭苦惱,然後燒了柱香,跪坐在觀音面前靜思許久。
他努力集中精神,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他一定知道春秋在哪裡,從小就是。
不管春秋在哪裡,他總是可以把他找出來,當他們還很小的時候,家裡大的就像座迷宮,但是他總是感覺得到春秋躲在哪裡。
是什麼時候失去這種感覺的?
「春秋!」葉冬海忍不住叫出聲來,「你到底跑到哪裡去了!」
不是說好……不離開我的嗎……
葉冬海頹喪的抱著頭。當初是自己承諾照顧他,要他不要離開這個家的,自己沒有做到,又怎麼能要求他信守承諾呢?
到底春秋會去哪裡……他還有哪裡可以去……?
「槐愔。」葉冬海突然抬起頭來,除了家裡,他只有槐愔可以找,就算他沒去找槐愔……除了自己,也只有槐愔能感覺到他在哪裡。
葉冬海起身拉起外套衝出家門,憑著記憶找到杜槐愔住的地方。
因為春秋在意,所以他偷偷查過槐愔離家後究竟搬到哪裡去了。才得知他開了小小的事務所,自己做起生意來了。
雖然只是租了間破爛公寓的四樓,但那是他的城堡,他的家。
葉冬海衝上了樓梯,半天找不到電鈴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的用力敲門。「槐愔!!開門!!」
過了一分多鐘,直到杜槐愔臉色很難看的把門打開,葉冬海才停下來。
杜槐愔瞪著他,「你知道現在才五點嗎…?」
「對不起,我……」葉冬海話沒說完,隔壁的門突然開了,一個清秀可愛的女孩探頭出來看了下。
「槐愔?是你的朋友嗎?」女孩有些疑惑的語氣和神情。
杜槐愔笑著望向那女孩,「抱歉,我朋友喝多了,沒事的,妳回去睡吧,下次聽見這種吵鬧聲別開門看,多危險。」
「嗯。」女孩吐吐舌頭,把頭縮回去關上門。
杜槐愔再瞪他一眼,「你等一下。」
然後碰的一聲關上門,過了幾秒才又開門出來,也沒有要請葉冬海進去的感覺。
「好吧,你來幹嘛?」杜槐愔沒好氣的問。
「我……找不到春秋……」葉冬海喪氣的靠在牆上,「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麼辦…我完全感覺不到他在哪裡。」
「你太急了。」杜槐愔嘆了口氣,從口袋裡掏出菸點上,把菸塞進他嘴裡。「冷靜一點。」
葉冬海把菸吸進肺裡再吐出來,反覆二、三次後,居然覺得冷靜了點,他望著手上的菸疑惑的開口。「這不是什麼怪東西吧?」
杜槐愔瞪了他一眼,再咬了支菸出來後把整包菸扔到他身上。「早知道你這種反應我就塞大麻給你。」
葉冬海靠著牆滑坐在地上,覺得身心俱疲,靠牆在地上坐了半晌,才鬱悶的開口,「你為什麼要走這條路,你明明知道這條路跟我們是相反的。」
杜槐愔蹲下來平視他,他知道葉冬海一直希望他能跟春秋一起留在葉家,語氣平靜的開口說道:「我不指望你理解,我有我想走的路,你應該知道我就算離開家也不可能留在你家,我爸不會答應的。」
葉冬海吸了口菸,想把所有的鬱悶一起吐出去,他望著杜槐愔,幾乎是哀求的語氣,「告訴我春秋在哪裡?」
「你呀……從以前就這樣。」杜槐愔無奈說道:「只要遇到春秋的事就怎麼也沒辦法冷靜,沒辦法好好處理事情,你知道為什麼奶奶要春秋繼承嗎?如果是你繼承,而奶奶把遺言留給春秋的話,你們早就不顧一切的在一起了,如果沒在一起,春秋早就放下一切離開那個家了。」
杜槐愔狠狠的瞪著他,「他今天忍受十年那種日子,不完全是因為他喜歡你,而是他有責任感,他承諾要對葉家有交代,他有責任侍奉你們葉家的白玉觀音,不然遇到你這種沒用又沒種的情人,他早就離開你了,他就算不離開,我也會拖他離開。」
葉冬海把頭埋在膝蓋上,沒有任何辯解,杜槐愔說的是事實。
他沒有勇氣。
「你到底在怕什麼?」杜槐愔吸了口菸讓自己冷靜一下。
葉冬海抬起頭來望著杜槐愔,臉上寫滿疑感和擔憂。「我不知道……我就是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杜槐愔認真的看著他說道:「如果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的話,何不等發生了再來擔心呢?最差的能有什麼?難不成為了你跟春秋在一起世界會毀滅嗎?」
葉冬海只是抱著頭沒有回答。
「冬海。」杜槐愔嘆了口氣,「你明明知道的吧?你怕的只是失去春秋而已,可是你們現在這種狀況,會比失去春秋還好嗎?」
「至少,他還在我身邊。」葉冬海喃喃唸著。
「你確定?如果他還在你身邊的話,你清晨五點急著來找我做什麼?」杜槐愔冷哼了聲。
葉冬海抬起頭來,認真的望著杜槐愔。「槐愔,告訴我春秋在哪裡,你一定知道他在哪裡,你一定感覺得到,拜託你告訴我。」
杜槐愔熄了菸,「不是我不願意告訴你,只是我告訴你了又如何?你把春秋帶回來之後呢?你打算怎麼辦?春秋可是用自己的意願走出門的,你有想過他未必想跟你回家嗎?」
葉冬海深吸了口氣,把菸熄了站起身,「我會跟春秋好好談談,我們會找出解決的方法。」
杜槐愔抬頭望著葉冬海,微嘆了口氣站起身,「回家吧,他除了家裡還有哪裡可以去呢。」
葉冬海怔了下,他也是這麼想的,可是春秋失蹤了一個晚上,「你是說他現在已經回家了嗎?……謝謝!」
沒等杜槐愔回答,葉冬海轉身就往樓下跑。
望著馬上就衝下去的葉冬海,杜槐愔抓了抓有點零亂的頭髮。「……回是回去了,見不見得到就不是我能確定的了。」
杜槐愔喃喃說著,又嘆了口氣,回身開門進屋。
◇
陸以洋一夜沒睡,擔心春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雖然冬海叫他不用擔心,他會帶春秋回來,但他還是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索性坐在客廳裡等。
直到天快亮了,陸以洋終於不想坐在家裡乾等,他想與其在這裡擔心的睡不著吃不下,不如找點事做。
深吸了口氣,他換了衣服決定到學校去。
清早的天空灰濛濛的,他想著昨天那個跟春秋長得十分相像的人,除了兄弟哪還有人能這麼像?不過春秋和冬海都沒有提過他們還有親人在。
還有那隻漂亮的鷹,現在仔細想起來,那應該不是真的鷹。
陸以洋想想,好像也不能說不是真的,應該說不是活的。
陸以洋喃喃自語的走進實驗大樓,「最好是連碰到的動物都是鬼,我這什麼體質呀。」
他走到二樓探頭看了下,開口喚著,「小宛?在不在?」
過了一會兒,小宛就抱著她的頭從教室走出來。
「跟我來。」陸以洋朝她招招手,讓她跟著上樓,如果可以的話他也不太想待在二樓,省得再碰上那個討厭的業務員和那個可怕的老爺爺。
他走進實驗室,從抽屜找出剪刀、膠帶,也找了把釘槍,桌上也有封試管的貼布。
望著手上的釘槍,他看著小宛遲疑了下。
「小宛,我先幫妳把頭接起來好不好?可能不能活動自如,至少不會掉下來好嗎?」陸以洋望著小宛問著。
小宛只是慢慢走近他。
……嗯……
用釘槍會不會很失禮呀……
陸以洋先把釘槍放下,研究了會兒要怎麼弄才好,他仔細的看了小宛的頸子,切口處已經沒有會奇怪蠕動的東西,但是他還是只看了一眼就放棄研究。
「那個……小宛,妳先把頭放上去好了。」陸以洋乾笑著。
小宛乖乖的把頭好好的放在頸子上,對好位置。
「妳抓好喔,應該不會痛……吧,如果妳覺得不舒服還是不喜歡要說喔。」陸以洋把釘槍拿好,心裏有點緊張。
……嗯……
陸以洋也發現不論他說什麼小宛都是「嗯」,也不知道到底小宛有沒有在思考。
不管了,先釘起來再說好了。
陸以洋深吸了口氣,把釘槍靠近小宛的頸邊,吞嚥了下,另一手扶好小宛的頸子。
手上冰冰涼涼的觸感讓他打了個冷顫。
不行,要堅強!
陸以洋重新深吸了口氣,握好釘槍按了下去。
叭噠的一聲,小宛只是稍晃了一、二下,釘子果然插進了皮膚裡。「還、還可以嗎?」
……嗯。
「……好吧,那再來……」陸以洋再試著釘第二次,小宛也沒什麼感覺的樣子,他就這樣慢慢的釘了一圈。
他仔細的檢查了下,覺得還算滿意。「小宛還不要放手喔,還沒好。」
……嗯……
他接著拿起貼布,撕開拉長仔細的繞了好幾圈,「唔……太厚好像很難看。」
陸以洋想了想,畢竟小宛是女孩子,還是再拆開幾圈,然後把貼布放下,他反覆前後繞著看,覺得還不太放心,伸手又拿起封箱膠帶。
「貼不住的啦,你真天兵耶。」
陸以洋扁扁嘴,知道是高曉甜又跑了出來,無奈的說道:「先試看看呀,不然頭一直掉下來多可憐。」
「……反正已經掉下來了,怎麼貼也是浪費時間,她又不介意,你幹嘛不找點別的事做?」
陸以洋回頭瞪了她一眼,今天是粉櫻色的水手服。「我想先幫她把頭接好。」
「你不是答應要幫我了嗎?原來是隨便說說而已?」
「等一下啦,我把小宛的頭接好就去找學生名冊來研究。」陸以洋也沒有不耐煩,只是專心把封箱膠帶好好的纏上去。
「你幹嘛對那個破娃娃那麼好?」
聽著高曉甜不以為然的語氣,陸以洋回頭瞪她,語氣是少有的嚴厲,「跟小宛道歉!妳怎麼可以這樣說她!她又不是自願變成這樣的,妳不願意幫她就算了為什麼要這樣說她!」
高曉甜嚇了一跳,「你、你那麼兇幹嘛!是你自己答應幫我的!什麼都沒做就去幫她我才生氣的!」
陸以洋馬上反駁回去,「我不是幫妳問了戒指的事了嗎?妳突然說有喜歡的人又不跟我說是誰,一時之間要我去哪裡找,我幫小宛把頭接起來不用很多時間,妳等一下下又不會怎麼樣,妳如果不想等的話可以直接告訴我不就好了!」
高曉甜一時之間無話可回,只是漲紅臉瞪著陸以洋。
陸以洋不明白為什麼人死了以後的個性會一百八十度轉變,高曉甜以前明明不是這樣的女孩子。
他沒有再理會她,只是再回過頭去研究小宛的頸子,考慮要不要再多纏幾圈。
唔……醫藥箱裡好像有繃帶……纏上去比較好吧……
他想著,正轉身打算開抽屜的時候,高曉甜突然衝過來把小宛的頭一把抓起來,然後衝到窗邊扔了出去。「你愛玩我就讓你玩個夠好了!!」
「啊!!!高曉甜───!!」陸以洋氣到極點的回頭瞪著高曉甜大吼著。
「啊───────」高曉甜卻突然尖叫著縮到牆角邊去,好像自己做了什麼多可怕的事。
陸以洋愣了愣,他什麼也沒做,不過高曉甜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害怕。
「我、我不會打妳啦,不過妳這樣是不對的,怎麼可以把小宛的頭丟出去。」陸以洋深吸了口氣,語氣平和的開口。
高曉甜只是怯怯的看著他。陸以洋注意到高曉甜被他這麼一嚇之後,有點不太一樣了。
說不太一樣也不對,事實上是變回原來的樣子了,陸以洋突然恍然大悟,難怪他之前一直覺得高曉甜有哪裡不對,現在一比對終於發現了。
高曉甜原本沒那麼白,現在變回來了,眼睛也原本沒那麼大,然後原本的臉型比較圓。
這張臉才是高曉甜的臉,之前那樣好像整過型一樣。
小宛又開始在教室裡撞來撞去,陸以洋忙去拉住她的手,「小宛不要亂跑,我等下就去找妳的頭。」
「不要去啦!」高曉甜突然大叫了出來。
陸以洋回頭不高興的看著她,「妳到底要怎麼樣嘛!小宛又沒得罪妳!」
「你說你要幫我的!」高曉甜幾乎在尖叫。
「我沒說不幫呀!妳幹嘛不直接告訴我是誰不就簡單多了!!」陸以洋也覺得要抓狂了。
「你這個笨蛋!我喜歡的是你!!是你是你啦!!」
哇的一聲,高曉甜哭了出來,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上放聲大哭。
陸以洋則是愣在原地。他拉著小宛的手不知道該怎麼辦,是該上前安慰她還是該轉身逃跑?
「唔、妳、妳不要哭啦。」陸以洋抓了抓頭,覺得從來沒這麼感到困擾過。
「小宛妳不要動。」陸以洋叮嚀了一句,走到高曉甜面前蹲下來。
「那個、我、我很高興,不過妳突然這麼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陸以洋歪頭想了半天,覺得有點悶。
與其說開心,不如說是衝擊。她用盡全力喊出喜歡的那種感覺,自己無法體會。
「妳不要哭了啦。」陸以洋伸手輕輕摸她的頭,像春秋安慰他那樣。
「……你不喜歡我……」高曉甜抽抽答答的哭著,感覺很傷心。
「我要是馬上說喜歡,妳才會覺得困擾吧,哪有人可以馬上喜歡上別人的。」陸以洋抓抓頭很苦惱的回答。
而且他也不知道就算知道又還能做什麼?還能有什麼事是做了能讓她開心的?
「妳想要我做什麼呢?」陸以洋直接問她。
「……冥婚,我要冥婚!!」高曉甜抬起頭來瞪他,滿臉的淚痕和不甘心的神情。
「唔,那我要回家問一下我爸媽怎麼弄。」陸以洋想想說道:「我也沒弄過。」
「你是笨蛋喔!!隨便人跟你說冥婚就好!你那個破娃娃這麼說你也會答應嗎!你有沒有節操呀!」高曉甜吼了過去。
「……不要再叫她破娃娃了,她有名字,她叫余學宛,她是被人殺死還把頭砍下來,現在不知道埋在哪裡,妳這樣說她太可憐了。」陸以洋認真的對她說。
高曉甜眼淚嘩的一下又掉了下來,陸以洋第一次明白什麼叫斷了線的珍珠,他馬上慌了手腳,「不要再哭了,我不是罵妳啦……」
「你這個大笨蛋!我最討厭你了!」高曉甜大叫之後起身就往牆邊衝過去,一下子就消失在牆上。
「高……」陸以洋連名字都來不及叫完,人就不見了。
「啊啊……跑了……我把女孩子氣哭了……」陸以洋頹喪的坐在地上。
想著不知道高曉甜為什麼會喜歡他,明明沒說過幾次話,也沒什麼特別來往……
女孩子真難懂。
嘆了口氣,陸以洋敬佩起交過好幾個女朋友,每個都對他溫柔體貼的易仲瑋,但是轉念一想,這樣對女孩子有辦法的學長卻喜歡上男人。
男孩子也很難懂吧。
再嘆了口氣,陸以洋望著真的乖乖不動的小宛,他走過去拉住她的手。
「走吧,我們去找妳的頭。」
拉著無頭女走在走廊上,他想著不知道春秋回家了沒有。
第三次嘆氣的時候,走出了大樓外,陽光正好探出頭來。明亮的陽光灑在地上,只是跟他的心情恰巧成了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