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冬海衝進家門,才發現自己又晚了一步,夏春秋還是離開了。
他在樓下遇見陳叔,聽陳叔大致說明他才知道公司亂成了一團,因為春秋要求舅舅退休,並且馬上離開公司,他才知道舅舅這些年來對公司做了什麼,對春秋做了什麼。
他回家只看見佛壇前滿地的混亂,地契、存摺、印鑑和各種文件,他跪坐在地上,他感覺得到春秋有多麼傷心。
地上仍然是濕的,他伸手抹過春秋的眼淚,只能閉上眼伏下身,他感覺得到春秋絕望。
不是的……我沒有要離開……我不會放下你……
他猛的爬起身,他知道自己必須跟春秋解釋,要讓春秋瞭解為什麼。
然後呢?
他愣愣的站在原地,想著他最害怕的是什麼,不就是失去春秋嗎?
但現在春秋已經不在身邊,他有多麼害怕多麼焦慮多麼擔憂,如果能換回春秋的話,這次他什麼都不管了,不管是奶奶的遺言還是什麼他都不管了,就算是會發生災難他也不管了……
他突然覺悟到,如果就這樣下去還是會失去春秋的話,那他們何不試著在一起看看?
春秋,你在哪裡……?
葉冬海茫然的坐站在那裏,想著這十年來春秋是怎麼過的,自己十年來又是怎麼過的,他們這十年究竟創造了多少回憶?
仔細想來一隻手就可以數完,他的懦弱讓他們生生的浪費了十年啊……
葉冬海抱著頭逼自己冷靜,現下杜槐愔是不會再幫他,他一定要想辦法自己把春秋找回來。
他想著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感覺不到春秋,或是不願去意識到春秋在哪裡的。
他在原地亂轉,腦中雜亂思考著,不知不覺走進春秋房間。坐在春秋床上,想著自己昨天在這裡吻過他,春秋悲傷的神情和微涼的唇,都讓他心疼不已。
他重重躺下來伸手掩住臉,為什麼自己要傷害他……
睜開眼睛看見天花板的天女和觀音彩繪,那是奶奶特別請人畫的,春秋因為工作吸收過多負面的東西,總是害怕在夜晚入睡,於是奶奶讓人畫了觀音和彩衣天女來看著他入睡。
看著栩栩如生的畫像,慢慢冷靜下來,他突然爬起身,想起小時候奶奶教過的,雖然成功的只有槐愔。
但他也許可以試試,奶奶說過只要誠心,只要專注就可以。
他拉開書桌抽屜,春秋總會在抽屜裡放上幾包色紙,他抓起一包,抽出一張色紙,深吸了口氣,很專注的誠心的折著紙鶴,想著春秋想著他的行蹤。很緩慢而細緻的折出一隻紙鶴。
他小心的把紙鶴捧在手上,他喃喃自語般的唸著,「帶我到春秋那裡去。」
……帶我到春秋那裡去……帶我到春秋那裡去……帶我到春秋那裡去……
不停的反覆唸著,直到手上的紙鶴像是動了一下,他狂喜的盯著手上的紙鶴。
他也沒想到居然自己做得到,紙鶴只微微動了幾下,接著緩緩昇起後化成一隻白鳥,飛起來繞了幾圈,卻朝房裡頭衝。
葉冬海愣了下,那隻白鳥直衝向春秋的衣櫥,然後碰一下撞了上去就掉下來。
葉冬海苦笑著,走過去撿起被撞歪的紙鶴。
「還是不行嗎……」他嘆了口氣,把紙鶴撿起來,轉身想著要不要再試一次的時候,突然停頓了下。
他回身望著衣櫥,伸手打開。衣櫥裡當然只有衣服,他伸手輕撫著春秋平常穿的衣服,然後在關上前他瞄見一個鮮黃色的東西。
他怔了怔伸手去拿,那是一頂鮮黃色的帽子,小學生戴的那種。
他突然想起來,春秋是上過學的,他們一起上了三年小學,雖然最後仍然沒辦法繼續下去。
沒想到他把這頂帽子保存到現在……
葉冬海想著,那時他每天都帶著春秋上下學,那三年的日子對他們來說都是難得的回憶。
葉冬海微微笑了起來,然後笑容僵在臉上。
那不就是唯一一個,一起去過的地方嗎……?
他恍然大悟,轉身衝出房間,那間小學離家不遠,只要走十五分鐘,春秋應該、應該還在那裡……
他拚死命的衝過去,沒有停下腳步的跑,直到衝到學校門口為止,他繞著學校走了一段路,從後門圍牆翻了進去。
他還記得春秋的教室在什麼地方,他還記得春秋都是在哪裡等他的。
他一口氣跑到低年級生的遊樂場,看到眼前的場景鬆了好大一口氣,撐著膝蓋直喘氣。
春秋……
……春秋……
夏春秋坐在鞦韆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晃著,抬頭看著天空不知道在看什麼。
葉冬海慢慢走過去,直到站在他身邊,他伸手拉住鞦韆,蹲在夏春秋面前。
「春秋。」他低頭握住夏春秋的手,觸手的冰冷讓他的心跟著緊縮。
夏春秋沒有反應,葉冬海伸手捧住他的臉,讓他望著自己,語氣溫柔的開口,「春秋,我們回家好嗎?」
夏春秋只是定定的望著他,「為什麼?為什麼你要我回到那樣的家裡去?」
夏春秋的語氣平淡,但是聽在葉冬海耳裡卻是椎心般的刺痛。
「……我回去了,你就就可以安心的離開了嗎……這是你想要的嗎?」夏春秋平靜冷淡的看著他。
「不是!我從來就沒有想要離開你,沒有想過要離開那個家。」葉冬海輕撫他的臉,認真開口。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說的,也不要再聽奶奶說了,我不要再聽了!」夏春秋甩開他的手,他很想哭,但是已經沒有可以掉的眼淚了。
他幾乎是用盡全力把所有委屈喊出來,「你根本不在乎這十年來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你跟舅舅一樣只要我不停的工作就好,我每天生活在那個家跟公司之間,不管身邊有多少人我都覺得孤立無援,我不在乎工作辛苦或是寂寞,我只希望你能理解,只希望你在身邊而已,為什麼你要丟下我!」
「對不起,春秋對不起……我不會再這樣做了,對不起……」葉冬海伸手緊抱著夏春秋,懷裡不停的顫抖著的纖瘦軀體讓他覺得心碎成一片片的,但春秋沒有哭,他覺得心好痛好痛,痛到眼淚掉了下來,他不記得自己幾年沒有哭過,但現在無法克制的掉了下來。
夏春秋掙開他的懷抱,離開鞦韆往旁邊退開幾步,抱著雙臂像是在防衛著什麼,他凝望著葉冬海,然後別過頭去,他不願意讓葉冬海的眼淚動搖他,只平撫著自己急速的呼吸,平靜的開口,「我只想知道為什麼,奶奶的遺言說了什麼?你如果真的在意我,又為什麼無法為了我違背奶奶的遺言?」
葉冬海深吸了口氣,低下頭半晌,「奶奶說……我們不能分開,但是絕對不能在一起,這是命運,要我勇敢接受。」
夏春秋緊緊環抱著手臂,顫抖著緩緩蹲下,「……就這樣?就這樣讓我們痛苦十年,你從來沒想過為什麼嗎……?」
葉冬海走近他,在他面前蹲下來,「春秋,你記得我爸媽嗎?」
夏春秋微微抬起頭,他對冬海的父母沒有印象,他有記憶開始冬海的爸媽就過世了,奶奶從來沒提過,他也沒敢問,因為奶奶總是用著悲傷的目光看著舅舅舅媽的照片。
葉冬海帶著苦澀的笑容,眼淚止不住的滑落,夏春秋忍不住想伸手去抹掉他的淚水,葉冬海卻握住了他的手。
「爸爸當年帶媽媽回家給奶奶看的時候,奶奶當場就反對。奶奶反對他們交往,反對他們結婚,但是爸爸卻堅持非媽媽不娶,你也知道奶奶一向只提出忠告,不會強迫人做不想做的事,結果在我五歲的時候,她們就因意外一起過世了。」
葉冬海回憶起這段往事已經沒什麼痛苦的感覺,畢竟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自己當時只有五歲,對父母已經沒有太大的印像,有奶奶和春秋的陪伴,他一直以為自己不介意,但這件事卻還是讓他深刻銘記。
「我記得守靈夜那天,大人們竊竊私語的說著,都是爸爸不聽奶奶的話硬要娶媽媽的關係……我當時不懂為什麼,也問過奶奶,爸爸媽媽在一起是錯的嗎?奶奶只是悲傷的笑,沒有回答我。」
葉冬海望著夏春秋,哽咽的說:「春秋,我不敢違背奶奶是因為我害怕。」
夏春秋怔在那裏,他從來沒有聽過葉冬海這麼坦白的承認他害怕。
「我真的很怕,我怕我們在一起反而會讓我失去你,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葉冬海跪在地上,流著淚伸手緊緊抱住夏春秋。
「我把家產過到你名下,不是為了把責任推給你,好讓自己脫身。」葉冬海把夏春秋緊緊壓在懷裡,接著說下去,「我是為了讓舅舅明白你才是繼承葉家的人,他要幫的人是你。」
「我想的太簡單了……對不起,春秋對不起……」葉冬海心裡充滿了愧咎和悲傷,他從不知道他為了春秋而做的事,反而給了舅舅背叛的機會。
夏春秋靜靜的聽著,伸手輕輕的拉住葉冬海的衣角。
「……我不怕……」夏春秋輕輕掙脫葉冬海的懷抱,拉著葉冬海起身,抬頭望著他,用雙手去抹乾他的眼淚,神情認真語氣堅定的說道:「我不怕,死了又怎麼樣,至少我沒有遺憾。」
葉冬海又想哭又想笑,他知道自己永遠比不上春秋的勇敢及堅強,他輕撥開夏春秋臉上的髮絲,「如果……如果只剩下你呢?如果我死了……」
「如果你不後悔因我而死,我也不後悔一個人承擔責任活下去。」夏春秋雙手用力拉住葉冬海的衣襟把他拉近,十分認真的回答。
葉冬海突然間笑了起來,笑自己十年來的愚蠢,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於是吻上近在眼前的唇。
「……唔……」夏春秋愣了下,卻沒有推開他。
從雙唇輕觸開始,變得炙熱而纏綿只是一瞬間。葉冬海無法自持的盡情吻住夏春秋,他緊攬住對方的腰,扶著纖細的後頸,緊貼的身體和交纏的唇舌幾乎捨不得分開。
夏春秋覺得快要不能呼吸,輕輕掙動了下,葉冬海馬上放開了他,微微喘息的胸口相抵著,他們可以感覺到對方的心跳和呼息。
葉冬海嘆息著把夏春秋的頭壓到胸口,緊緊環著他,夜裡微涼的風吹過,他們都穿得單薄,但沒有人覺得冷,葉冬海輕撫著夏春秋的背,深吸了口氣才放開他,緊緊握住了他的手,溫柔道:「我們回家吧。」
「嗯。」夏春秋輕輕點頭,手心所傳來的溫度讓他安心。
他用力回握著對方的手,和葉冬海相視微笑,同時在心底決定不管發生什麼事,他再也不要放開這隻手了。
◇
一進家門,淚眼汪汪的陸以洋馬上撲過來。
「春秋!!我擔心的要命!!你到底去哪裡了!!」夏春秋幾乎被他撲倒,葉冬海在後面接著這兩個人。
「對不起,我忘了打電話跟你說一聲。」葉冬海抱歉的笑著。
夏春秋摸摸陸以洋的頭,「讓你擔心了。」
陸以洋用力搖搖頭,抹掉快要掉下來的眼淚,「你餓不餓?我去做飯給你吃?」
夏春秋其實一點也不餓,看著陸以洋的臉卻是笑了出來,點點頭說道:「嗯,我要吃。」
陸以洋怔了怔,他從來沒看過夏春秋這麼自然微笑的模樣,於是很開心的跳起來衝向廚房,「我馬上做!!」
夏春秋回頭看著葉冬海,他正站在觀音還有奶奶的神主牌面前,不知道在想什麼。
「後悔了?」夏春秋抱著手臂,有些不安的望著他。
葉冬海笑了出來,神情卻有些哀傷,「才沒有,我只是請奶奶原諒我。」
夏春秋低下頭想了許久,抬起頭來的時候,神情有些無奈。「你這麼擔心的話,我們問觀音大士吧。」
「什麼?」葉冬海愣了愣。
夏春秋走近去點了香,誠心的上香,嘴裡唸著什麼,上完香之後,他拿起爻杯遞給葉冬海。「讓觀音決定我們是不是被允許在一起。」
葉冬海猶豫著,但夏春秋的神情過於認真,於是他點頭,「好。」
夏春秋微嘆了口氣,正想把爻杯擲地的時候,葉冬海突然握住他執爻的手,低頭看著夏春秋認真說道:「就算觀音說這是不被允許的,我也不會後悔。」
夏春秋覺得自己的臉熱了起來,他沒說什麼的抽回手再一次認真祝禱後,把手上的爻杯往地上擲。
兩個人都幾乎屏住呼吸的望著掉在地上後反彈起來的爻杯會是什麼結果。
但是,爻杯只彈了一次之後,突然間消失了。
夏春秋愣了一下,而葉冬海抱住頭大叫了起來,「這是怎麼回事!!」
他知道在家裡是不可能會有奇怪的東西跑進來,可以解釋的只有一個……
「就算不可以至少也要告訴我結果呀!」葉冬海驚恐的大叫。
「……你冷靜一點啦……」夏春秋嘆了口氣。
「我從來不知道我養的孫子這麼沒用……這麼點小事就驚慌成這樣。」
聽見實在太過熟悉的聲音,葉冬海不敢置信,馬上順著聲音的源頭看去。「……奶奶………?」
「……我不管了……是妳自己要出來的……」夏春秋默默別開視線,走到長椅坐下,撈起抱枕抱住。
「妳……妳不會一直都在……吧……」葉冬海沒有辦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奶奶剛過世的頭三年,他幾乎每天就唸著盼著,只要奶奶願意回他一句話。
他也始終不明白,為什麼外面什麼鬼東西他都看得見,卻就是看不到奶奶一眼。
「你們真是不孝的孫子,居然打算讓我絕後……給你們五年,五年還能堅持的話,我就把結果還給你們。」奶奶笑吟吟的望著葉冬海,手上握著春秋剛擲出的爻杯。
「春秋!可以吃飯了……咦?婆婆你下樓啦。」陸以洋拿著鍋鏟跑出來,只見到一臉驚恐的葉冬海和老神在在的老奶奶,和一個縮在長椅上逃避現實的人。
在葉冬海握緊拳頭大叫出聲之前,老奶奶朝陸以洋笑了笑,轉身消失在佛壇。
「奶奶!!!!」
「哇啊!!怎麼連這個家裡也有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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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起跟虛無假設交叉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