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月下老人

「老人家我這就去閉關了，丫頭，我教妳的可記得了？」白髮老翁喝著茶看著眼前翻閱本子的小姑娘說著。

被叫丫頭的小姑娘面色淡定地點了點頭，「如月下仙翁所說，這本子每月十五日便會匯聚三生石上的異動，我要做的便是牽線，緣盡了的緣份，線會斷絕回到我這兒，屆時我將這些斷線拿去給太上老君，太上老君自會處理。」

被稱月下仙翁的白髮老翁點頭，「沒錯，若有急事、大事，再來找我，我這閉關就是五百年，丫頭妳可得穩著些！別像之前那般莽撞。」

「小仙知道。」小姑娘跪下感謝月下仙翁。

「其他人等，在本翁未回之時，記得一切聽月季仙子的話。」月下仙翁這麼說著，隨後消失於殿中。

月季仙子遣走眾人各自去做各自的事，而自己到殿後的紅線廳給本子上的名字一個個綁上紅線。

＊

數十年前，月季仙子剛修成正果，位列仙班，雖然只是小仙，但也高興了許久。

入了天庭沒多久，她被派到月老殿中行事，記得那天她穿著粉色的衣裙，面上還有些掩不住的笑意，她以為這是份好差事，想著替人牽紅線這件事似乎是帶給人幸福的事。

月下仙翁當時指了月季仙子到殿中，她正是三生石上少數沒有姻緣的仙子，問過她後，她也知曉，也並不感傷，只是似乎對這份「工作」有些誤解。

「小丫頭，妳很快便會知道我這滿頭白髮，以及紅線這回事究竟是怎麼來的……」月下仙翁語重心長地說著。

事後月季仙子才明白月下仙翁所說的話……

這本子每月十五日會匯聚三生石的異動，而月季仙子只能照著這本子上的名冊牽線。

紅線廳中有一大鏡子，簡樸卻乾淨，月季仙子需拿著紅線走進這鏡子去給名冊上的兩人綁上紅線。

『雙雙對對的，瞧起來便好看。』

＊

城西的一小豆腐攤的姑娘正及笄，與隔壁賣金紙家的大兒子處得好，兩人手上的紅線便是月季仙子綁的。

鹿東書院的兩個小公子一起長大，本子上有著他倆的名字，月季仙子也將紅線綁在他倆的手上。

京城首富的兒子與自己的貼身丫環也有條紅線……

＊

時日過去，紅線斷了，斷成兩截的線回到本子上，月季仙子不明白，那怕沒了紅線，那情意仍是在的，為何紅線會斷？

月季仙子從鏡中看見斷線的兩人各自分離，有因錢財、有因性別、有因家族……太多太多，她不明瞭，看著人們的相遇與別離，她抱著本子落過淚……

再一次地，這回是商家的姑娘與士族的公子，眼見商家姑娘家中的長輩幫她找了個門當戶對的親事，士族家的公子奔了過去，卻只得到一次次地拒絕見面。

商家姑娘的父親惱火了，怒道：「士族不是我們商家高攀不起，妳若執意不嫁，那便去尼姑庵，我不養賠錢貨！」

姑娘亦是個倔脾氣的，只道：「好，我這就去！」

月季仙子在姑娘要被送去尼姑庵的那日，死命地以術法想把紅線再綁回去，一次又一次，卻綁不上了。

最後那姑娘在尼姑庵落了髮，而那士族公子另娶他人，唯有在他女兒的名字上，仍可瞧見那未盡的情意。

這事驚動了月下仙翁，月下仙翁把月季仙子帶回了月老殿中。

月下仙翁琢磨了許久，才開始說著：「姻緣非只有情意，三生石給的是個結果，妳也輪迴過，也該知曉這一世一世的積累有多少因果交纏，今日他們結緣、明朝他們斷緣，這都是他們的果。」

月季仙子明白，可她心裡難受，哪怕位列仙班，她還是看不清這人世。

「丫頭，妳不是不明白，妳是不想明白。此事本翁不會上報，妳好生做事。」月下仙翁話一說完便離開了，獨留月季仙子在殿中。

＊

那之後的月季仙子偶爾會抱著本子暗自傷心，但她再也不干涉三生石給的種種，而月下仙翁也閉關了四百多年，眼見出來的時候便要到了，月季仙子也感覺輕鬆了些，心中暗自想著難怪月下仙翁頭髮都白了，其他仙者少有如此老態，這姻緣之事，真的令人勞心傷神。

這日，月季仙子聽到前殿有些吵雜，於是停下手上的工作，走去前殿一看，是一小姑娘，瞧起來還是東海那頭來的，面上有著青鱗，卻無損那帶著銳利的美貌，語氣也仍是個小姑娘，「月下仙翁呢？他不在嗎？」

「仙翁閉關五百年，約莫再幾十年才會出關，小仙月季，見過東海小公主。」月季仙子瞧見了小姑娘身上的牌子，對著她做了一禮。

東海小公主愣了下，摸了摸自己的腰，摸著了那塊牌子，將它收到懷裡，「仙子不必多禮，我就想找仙翁問問姻緣，既然仙翁不在，那我問仙子也是一樣的。」

「東海小公主若想瞧自身姻緣，請隨小仙來即可。」月季仙子帶著東海小公主前往放著三生石的大殿中。

「這不光有凡人的姻緣，也有我們仙者的姻緣。」月季仙子看著這一排又一排的名字說著。

「有我的嗎？」東海小公主疑惑地問著。

月季仙子微笑問著：「小公主的名字？」

「秋圖。」東海小公主面帶困窘地垂了頭。

「是個好名字。」月季仙子安慰著東海小公主。

月季仙子找到了秋圖的名字，「小公主有姻緣，日後與西海龍王的四皇子婚配。」

不料此話一出，秋圖的面色煞白，她寧願沒有婚配，都好過與他人在一起，「這三生石的名字能改嗎？若改不得能拿掉嗎？」秋圖的語氣帶著祈求。

月季仙子知曉了秋圖的意思，「三生石上的仙者的名字是變不了的，凡人隨因果異動，然而仙者前緣既定，改不了、拿不了。」

秋圖失落地回了東海。

但自那之後，秋圖會去找月季仙子玩，也幫她牽過紅線。

「月季姐姐，妳說凡人為什麼總喜歡求個姻緣？難不成他們不知道都是所作所為而招致的嗎？」秋圖好奇地問著。

「凡人一生太短，且每一世都是忘卻前塵再來，不知因果，求的是慾望，僅有少數人求的是了緣，了緣者紅線極少斷。但這也是我的觀察，身為仙者也仍要繼續修行，看著這些凡人，若能達到心如止水，那便是我們修行有成了。」月季仙子淡淡地說著。

＊

好一陣子，月季仙子沒聽見秋圖的聲音，問了殿中的灑掃，才知道秋圖出事了。

灑掃小仙說著：「秋圖小公主為了救莫離上神出魔淵被魔氣所傷，現被東海龍王帶回東海養著。」

「莫離上神……？準備拜帖，我去東海看看秋圖。」月季仙子說著。

在去東海之前，月季仙子去了一趟三生石殿，看見三生石上莫離上神沒有姻緣，而秋圖的姻緣未曾變過，仍是西海龍王的四皇子。

月季仙子離開三生石殿前回頭望了三生石一眼，但隨後踏上前去東海的路途。

遞了拜帖後，月季仙子等了一會才有人領她去看秋圖。

秋圖臉色不好，有些泛白，但已經能下床走動。

「傷到哪兒了？」月季仙子趕緊讓秋圖坐下，拉著她左右看了看。

「沒傷到，只是靈力損了不少。」秋圖睜著眼看著月季仙子，半响才說著。

「靈力耗了過多會損傷根基，身為仙者連這點都不懂嗎？」月季仙子皺著眉說著。

「我知道，這不是、」秋圖本想說些什麼，但又閉上了唇。

「關心則亂？妳與莫離上神沒有姻緣，此次他欠妳大恩，怕是還不了……」月季仙子淡淡說著，這麼多年過去，她知曉這種明知沒結果卻又努力的人的心思。

「妳就別訓我了……我這也被禁足了，父王嫌我丟臉，讓我在家閉門思過。」秋圖雙眼泛紅地說著，整個人瞧起來可憐兮兮的。

月季仙子沒再安慰她，只是拿了帕子給她擦了擦眼淚。

＊

數個月過去，秋圖養好傷，東海龍王見她乖巧不少，允她出門去見月季仙子，但須有人跟著。

月季仙子正好牽好今日最後的紅線，一出鏡子便聽灑掃小仙報秋圖來看她。

兩人在紅線廳裡聊了一會，月季仙子收下了秋圖給她的禮物，由龍鱗製成的衣裳，可比法器。

「日後月季姊姊升上神之時或許用的著。」秋圖摸著那衣裳說著，不知自己說起上神時，仍是滿臉傷懷。

「仍不想嫁給西海四皇子？」月季仙子淡淡地問著。

「我們早就各自有意中人了……」秋圖與西海四皇子也認識多年，兩人年歲相當，無話不說，彼此都知曉各有意中人。

聊了一會後，秋圖提及她想再去三生石殿看看，隨後月季仙子便又帶她去了一次。

「為什麼仙者的改不了、拿不了呢？」秋圖困惑地說著。

月季仙子一把推開秋圖，以自身靈力罩住了她。

「是呀，我也不明白！」月季仙子一說完，掐了法訣試圖拿掉秋圖名字旁的西海四皇子。

守殿的門衛嚇傻了，待到好不容易清醒過來想阻止月季仙子，卻被月季仙子給擋在殿外。

門衛趕緊去找了人來，一時之間沒人能夠接近三生石殿，眼見月季仙子髮色開始變得斑白。

「她這是、」天帝聞訊而來看了一眼，便知這月季快要損了根基，本想救她，卻見天雷已聚在三生石殿上，只得先拉了東海小公主秋圖出來。

眼見天雷即將落下之時，一西境尊者隻身闖入，將月季仙子拉了出來。

西境尊者渡過自身靈力給月季，月季好一會才緩了過來。

「多謝尊者相救。」月季仙子緩過來後說著。

「無需，亦是報恩。」西境尊者見月季仙子緩過後，將她交給秋圖便離開了。

秋圖只是抱著月季仙子大哭，她以為月季仙子就要沒了，嚇得她心裡直打顫。

西境尊者隨後將天雷引下，生生受住了三道天雷。

＊

月季仙子被送回月老殿休息，再醒來時，見到幾百年沒見的月老仙翁。

「見過仙翁。」月季仙子想下床拜見，被月下仙翁給推了回去。

「妳這丫頭，腦子不好使？怎麼去惹三生石？不要命了？」月下仙翁略帶怒氣可又擔心地說著。

「不知為何地，腦子那天壞了吧……」月季仙子笑著說著。

「妳本來就要晉階，被妳這麼一折騰，差點損了根基，幸好西境尊者給妳擋了天雷又救了妳！只是妳這回活罪難逃，天帝讓妳去守三生石殿百年贖罪！沒了西境尊者幫妳，諒妳也不敢再來一回！……」月下仙翁滔滔說著。

＊

她記得他每一世的樣貌，哪怕每一世略有不同，她都記得，也是他，她才決心修行，想學他忘卻凡塵。

那年天災人禍不斷，她逃了許久，卻因為飢餓無法再繼續前進，後來他遞給了她一個乾饅頭，明明他也餓著，面色極差……

這些僧人在那地方闢了個安養生息的小地方，她每每存下一些糧食，都供養了他，謝他、感念他……

聽他說西方法……

受他感恩相助。

＊

月季仙子去守三生石殿時，那三生石上秋圖旁的名字已沒了，西海四皇子另有了其他姻緣。

百年後，月季仙子再回月老殿，月下仙翁把紅線廳的事物交給月季仙子，「妳繼續，讓本翁喝口茶歇息一下。」

＊

再不知多久後，秋圖某日拿著紅帖給月季仙子，「我與莫離上神要成親了！」

月季仙子當天去了三生石殿，她看著秋圖名字旁的莫離上神感到困惑，卻也替秋圖欣喜。

莫離上神成親當日，天庭熱鬧萬分，西境尊者前來祝賀，而月季仙子對他一禮。

＊

「師父，仙翁又去哪兒了？」小仙童好奇問著自己師父。

「閉關了吧。」月季仙子早已升上神。

「師父，為什麼妳頭髮是白的？我瞧其他仙子頭髮都如黑緞。」小仙童揪著自己師父頭髮說著。

月季仙子微微一笑：「變黑也是可以，可我是月下老人，不白頭髮怎麼是老人？」

小仙童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待小仙童大了，他頭一回牽的紅線後來斷了，他本以為他是個不落淚的男子漢，但他覺得太苦了，忍不住哭了。

月季仙子遞了帕子給他，只道：「本來愛別離苦。」笑容中已餘坦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