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再度閃耀時(二)

2020/11/24閱讀時間約 8 分鐘
『體制並非一切。』『世界尚未完結。』不知誰人的耳語又多加了一句。
我走到廚房拿了一瓶送來的威士忌,似乎他們早就知道我會失眠似的,提早把酒送到了我的單位。藉著酒與藥物的交互作用,我很快地便失去了意識。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搭上前往工作場所的半路上,但怎麼搭上車的我想不起來,但做為「體制」運作的重要核心成員,每天固定的風景我不知看過了幾次,總之一天又即將開始,日復一日。
但漸漸地,自動駕駛的速度顯著提高,軌跡偏離了,離開了我所居住的核心區,風景從井然有序的高聳建築漸漸地的變成凌亂而骯髒的低矮平房,最後自動駕駛停在一個難以置信的地方並開了車門。
顯然這裡是「體制」之外的「不可回復區」它們很可能從戰後這裡就是這樣了。這類的地方因為戰時所造成的核生化汙染,正常人類並沒有辦法在這久居。我放眼望去,見到一座高塔上插著一面旗幟,旗幟下有三道標語。
『體制並非一切。』『世界尚未完結。』『人類生而自由。』
我往高塔走去,沿路上都是斷垣殘壁與灰色鐵皮混搭而成的矮房,還有些已經鏽蝕的貨櫃,街道上滿是垃圾,充滿汙垢的紙盒、半破的玻璃瓶、已經腐爛的東西長出了蛆蟲。
突然間,從屋頂上跳下了一隻黑貓站在我面前,牠緩緩地開口對我說:「醫生請跟我來,有人想要見你一面。」我拍了一下耳朵,不敢置信地吞了一下口水,心想:「這是怎麼回事?這隻貓會說話?」
我試著問:「請問在這個不可回復區裡面應當沒有居民,你說是誰想要見我?」
貓說:「是個你曾經見過,而且很了解你的人。」
我半信半疑跟著貓往前走,牠聳起的尾巴末段白到發亮,我們穿過了殘破的街道,腐臭的水溝,走進叢林深處有一個無名的石碑,貓跳了上去,在石碑前面出現了一道通往地底的階梯。
貓說:「醫生請進,他正在等著您。」
我小心地踩著石階,在石階末端等著我的是一座升降梯,在升降梯上的燈亮著「請進」的燈號。我走進升降機,升降機關了門就開始緩慢的移動,門前來迎接我的女人穿著簡單樸素的傳統衣服,很顯然地那是戰前才有的服裝。
女人面帶微笑,並用平穩的聲音對我說:「班農醫生好久不見了,我是隸屬於你敵方陣營的克拉克上校。我們花了一點力氣才從『體制』裡面找到你,作為曾經的敵人我不得不由衷地讚嘆,你們所建立的『體制』確實是防衛森嚴,滴水不露。不過我相信滴水能穿石,我們還是偷走了你搭乘的自動駕駛,並把你帶到這個地方來了。」
我心裡想:「那個頑強的克拉克?那個高中時做橄欖球隊員無論如何都會將目標達陣的克拉克?雖然我曾和他一起上高中,但他那種粗魯的行為與盛氣凌人的態度,讓我很難跟他做朋友。我曾聽說在大戰期間,他加入敵營突擊隊,並以堅忍不拔神出鬼沒的戰術對我方進行重點打擊?我記得他在戰後就消失了,沒有消息,大家都認為他已經死了。」
「這裡是哪裡?你找我有什麼事情。我的記憶中克拉克應該是一個體格剽悍的阿拉伯裔男人呀?你的性別、年齡、體格都不像是一個幹練的軍人,怎麼可能會是克拉克?」我大聲地質疑眼前這位女性。
克拉克:「請容許我用一件事情證明,還記得剛剛為你帶路的黑貓吧,牠是凱西,是你在大戰時堅持救回治療的敵營女士官,她是我的下屬。」
剛剛那隻黑貓從克拉克的身後緩緩走了出來,端正地坐在我前,平靜地說:「醫生,你還記得我當時腎臟與胰臟破裂,是您為了我製作了新的器官並且將他們換上的,不過那副身體已經不堪使用了,現在我只是一隻貓。」
克拉克一言不發地伸出他的左臂,並取下手套,並從懷裡拿出一把軍刀,切開了他的手掌,然後把他的皮膚與肌肉撕開,露出了深層的金屬骨架。他說:「而我身體也早就毀壞,這具身體是利用被「體制」捨棄的合成人改造而來的。」
頓時我的腦袋無法思考,雖然合成人技術在戰爭時我有參與研發,但因為製作過程太過殘忍而中止,我從沒想過在現實中會有具體的合成人出現在我眼前。
克拉克說:「我們利用意識上傳技術來獲得新的身體,過程十分漫長,但我們有足夠的時間保存自己做為人類的所有記憶與感覺,您作為戰時敵軍的科學技術研究人員,確實有值得敬佩的地方。我們輸給了你們,因為「體制」將你們的一切統合為一,我們實在沒有勝算。」
「那你們找我來的目的是什麼,應該不是來敘舊的吧,作為「體制」的重要核心技術人員,我沒有什麼想跟敵陣營妥協的。」我說。
克拉克沉默了一會兒,問我說:「班農醫生,你知道大戰結束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多久了?」
我回答:「我都從年輕小夥子變成老頭子了,我想應該五十多年了吧。」
克拉克和凱西面面相覷,一起說:「大戰結束於西元2348年,而現在是西元3027年了。」
我頓時眼前一黑,已經過了700多年了,我還活在這個世界上?而在「體制」內的和平也已經維持了700多年了?這怎麼可能?
克拉克說:「你難道沒有發現,你在『體制』裡面似乎沒辦法知道確實的時間?而所有的人們表情都是那麼一致的充滿笑容,你似乎每天都過的那麼規律?其實『體制』在不知不覺之間偷走了你們大量的時間。」
凱西說:「我和上校輸給了你們與『體制』,作為殘兵敗將,我們在『體制』所謂的不可恢復區躲躲藏藏只為生存,我們的夥伴很多都陣亡了。但我們也在經驗中學習,從體制的漏洞擷取我們能用的資源,包含糧食、飲水、設備、甚至是新的身體。」
克拉克說:「我們也試圖回復糧食與能源的生產,但這些設施很快會引來「體制」的追兵進行自殺式的攻擊。」
凱西說:「上校與我們開會後,決定捉幾個俘虜問話,我們才發現,這些人脫離『體制』進入不可回復區後很快就失能了,就算使用維生裝置,也維持不了。」
克拉克說:「我們的軍醫對這些失去身體機能的俘虜進行了化驗,他們的腦幹已經自我銷毀,這些脫離體制的成員,腦幹中所埋藏的微型炸藥會在離開體制72小時內引爆,從這點我斷言,也就是說我們的敵人已經悄悄的從『你們』轉換成了『體制』。」
「這是什麼意思?你難道是想說『體制』取代了我們?但『體制』是依照我們的判斷運作,沒有經過我們的判斷,『體制』是不能夠自己進行決定的。更不用說是派出自殺式攻擊的士兵,更不可能在士兵的腦幹中埋藏炸藥,這是不可能發生的?」我氣急敗壞的說。
克拉克說:「是的,畢竟你是『體制』的核心技術人員之一,但你知道『體制』除了全民健康大廈之外是怎麼運作的嗎?你不知道吧。你們利用IOT技術所創建出來的『體制』資訊來源除了像你這樣頂尖技術人員之外,有很多是來自於『體制』所支配的物件們所產生的回饋。漸漸地『體制』有了自己的判斷,而它並沒有想要讓你們痛苦的死去,尤其是像你這樣具備了醫學、基因工程學,擁有核心技術的人,是『體制』必須學習的對象。」
凱西說:「但是一般人類對『體制』來說,就只是一個物件,他們只能做重複而同樣的事情,『體制』在他們死去之後,很快地用自己製造的合成人遞補,那些合成人就像我們所俘虜的士兵,而上校的這個身體,也同樣是『體制』所製造出來的。
克拉克說:「今天我們找你來,是因為你是『體制』不可或缺的科學技術來源,而且也是少數『還具有個人意識的人類。』你需要在深夜喝威士忌、會想念親人、還懂得痛苦與寂寞,這就是鐵證。」
「等等,你們說我已經苟活了700多年了,只是為了『體制』的需要?」我說。
克拉克說:「是的,但『體制』還讓你有獨立的人格,你進入了不可回復區卻沒有失能,還擁有戰前的記憶,這些都是證明。你如果想要看看更多證據,我可以帶你到下一層。」
克拉克走向了升降梯並要我一起進去。凱西捲起了尾巴說:「B17以下的空間暨陰森又恐佈,是我很不想去的地方,但是上校要給你看,我們還是要一起去。」
到了B17,我見到一條窄廊有許多的房間,克拉克在21號房停下,要我進去。裡面有幾個很大的冰櫃,克拉克拉開了其中一個,裡面是一具男人的身體。
克拉克說:「你自己打開他的顱腔來看看吧。用不著開刀,同時擰一下兩邊耳垂你就會看到了。」
我照克拉克所說的,擰了他的兩邊耳垂,顱腔隨即自動開啟,我見到他的大腦皮質上插滿了晶片與各式各樣的迴路,這種人類大腦的改造在我們當初所規範的法律中是嚴格禁止的。
凱西說:「這就是『體制』所製造的,他們離開『體制』便不能活,在『體制』的運作下每天都感覺充實而愉快,在身體機能衰退之後便被『體制』拋棄,我們想讓醫生您知道的事實就是,在不知不覺之間,『體制』已經成了箝制人類的怪物。」
我跌坐在冰櫃旁,看著那具人體空洞的眼神,我面前的這具軀體還算是人類嗎?又或者,我自己還能算是人類嗎?「我們」是不是在不知不覺之間走近了一到死胡同裏面了?
為什麼會看到廣告
    常山七次郎
    常山七次郎
    自由言論就是自由言論,對於流行觀點和非流行觀點都是一樣的。我們不可能一邊宣稱這是一個自由的國家,一邊又把言論劃為可接受的和不可接受的兩部分。 如果有一種檢查制度可以把3K黨從電視裡剔出去,那麼,同樣的制度也許早就把馬丁‧路德‧金恩的講話從阿拉巴馬州剔出去了。必須聽那些聽不下去的話,這正是我們必須為自由支付的代價。
    留言0
    查看全部
    發表第一個留言支持創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