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工作的緣故,我開始接觸保管古物相關的業務。雖然大學時就讀的是文學相關的科系,但其實我對這些有歷史的文物並沒有太大的興趣。這次公司承接的展覽是古文書展,上司派我先到策展老師的家裡拿文物。這是一份苦差事,收藏古物的老師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極吹毛求疵的個性。
今天來到了程老師家。程老師是一名退休的教師,一開始相處時感覺他十分熱心、健談,後來漸漸發覺那其實是嘮叨。他仔細地向我解釋每件收藏背後的故事,而我只是敷衍地回應,心裡只想著早點收工回家。只有一件我印象特別深刻,因為當時程老師的語調明顯放慢,語氣也沉重許多。
「這一件……你要好好收起來。千萬不要直接碰觸到紙面。」他緩緩道來。我向老師說明若要直接碰觸文物,我們必定會配戴手套,請他老人家放心我們不會傷害到他的收藏品。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那個問題……這張賣身契曾經出過很多離奇的事情,還是小心為妙……」接下來的語句斷不成章,我只當他又在喃喃自語,並沒有多問。我收拾好文物,迅速地婉拒老師的茶,離開了程家。
返回公司後,我把今天蒐集的物品建檔歸位,將古文書一件件地取出、拍照、收入公司專用的保存袋,再放入收藏箱。這份工作曠日費時,又只有我一個人做,難免有些心浮氣躁,以至於我在切割包裝的時候,不慎割到了手指。說也奇怪,那滴血就這樣掉落到了桌面,並且以極快的速度被吸進了某張文件中。
「靠!」
先不說眼前的現象完全違反了我的認知,要是血染汙了展品,我可是賠償不起的。我趕緊拿起那份文件查看,血珠竟穿透了外包膜,在文件表面形成了大片的血漬,幾乎要看不見原本的文字了。
做這行也有一段時間了,第一次遇到如此詭異的狀況。不曉得哪件事情更令我震驚,是我的血竟可以穿透固態的包膜,還是一滴血卻可以染紅整張紙?心急之下,我顧不得戴上手套,連忙拆開包裝,拿出那張文書。
血跡在我碰觸到文書的同時消失無蹤,而我就這樣毫無保護地碰觸到了那張賣身契的表面。幾乎就在發現到這件事情的瞬間,我失去了意識。
再次睜開雙眼,眼前只是一片漆黑。等我適應了黑暗,才發現這是一間極小的房間,而在這看似掃具間的角落,坐著一名哭泣的女子。她低著頭,看不清容貌,但身上穿著的很明顯不是現代的服飾,而且十分破舊。還來不及思索對方是人是鬼,房門突然被粗暴地打開。突入的光線使我睜不開眼,女孩也是。她被來人粗魯地拖了出去,我正想找地方藏匿,才發現對方並沒有看到我。我試圖離開,卻怎麼也走不出打開的房門。看來,有股力量要我待在這裡,目睹即將發生的事情。
我終於可以清楚看見女孩的樣貌。她非常年輕,也許不過二十歲,面目本應清秀動人,此時卻枯槁不堪,雙眼紅腫。最可怕的是,她的雙手十指都被長針穿過,血跡斑斑。她正跪在地板上,面對滿堂的視線。
「吳阿梅,妳為什麼要勾引二爺?」一個聲音問。我看不見發問的人,但似乎是名年長的男性。「這賤女人一定是貪圖我們家的財產。老爺,你可要好好做主。」一個尖銳的女聲傳來,伴隨著竊竊私語。
「我沒有……是二爺他闖進我的房間……」名叫阿梅的女子不斷解釋,但沒有人聽見。或許是根本沒有人願意聽。她不停哭,淚水和手上的血不停地流。
「我看,差人去把她父親也給找來吧。」另一個沉穩的男聲說道。
「不!」阿梅突然大喊。而後恢復低聲細語。「要怎樣也行,請不要告訴我的父親……」
一名婢女遞上一張紙以及墨。「這樣吧。妳簽了這紙契約.....不對,妳不識字,用蓋印的。」那男聲停頓了會,「手不行的話,用腳印也可以吧?」他似乎在徵求旁人的意見,得到了幾聲回應。「蓋了印以後,就表示妳沒資格要我們家的任何財產,妳明不明白?妳懷的小孩也得喝湯藥流掉,知道不知道?」
阿梅沒有再說話。甚至我懷疑她從那天起,都沒有再說過話了。她的聲音在這裡毫不被重視,她的眼淚也沒有人看見。我看見她的血淚滲入了這紙契約裡,帶著她的哀傷與怨恨。也許就是因為這樣,接觸這紙賣身契的人才都會看到異象吧。或許她想要用這樣的方式,告訴碰到這紙契約的人們,她的故事。
不知何時我回到了辦公桌前,但眼裡仍是阿梅無助的眼淚。過了許久,我重新整理了精神,並且帶著截然不同的態度面對眼前的滿桌文紙。
一張張白紙黑字的契約背後,又有多少鮮血與淚水交織的故事?阿梅只是時代悲劇下的一個不具名的女性,歷史上不會留有她的名姓,但她的悲傷痛苦確實存在,透過這張薄薄的紙流傳了下來。我仔細的收藏好每份文物,並將我親眼所見的一切以文字記錄下來。
希望每個看到這段歷史的人,都能夠分擔一點點她的悲傷,能夠給她一點點力量,令她知道她並非孤獨的。那麼,我相信她在天之靈,終可以得到安慰。
一張張白紙黑字的契約背後,又有多少鮮血與淚水交織的故事?
【註】
(1) 本契約確實存在,但故事並非完全真實,僅做推想
(2)所提機關人事與現實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