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陽生緣 第一章(十一)

十三找到慕生儒時，慕生儒一人站在巷子底，面向巷尾的紅磚牆不知在想什麼。

「先生？」

慕生儒恍若未聞，十三出手拉了拉他的衣襬，慕生儒驚訝地回頭，猶如大夢初醒。

見著他的臉，換十三訝然，先生的面頰上一道未乾的淚痕，淚珠懸於眼睫上搖搖欲墜。

「先生怎麼了？」

慕生儒搖搖頭，飛快抹去頰上淚痕，

「我無事，倒是你找我何事？」

十三遲疑了一下，才吞吞吐吐地說，

「先生，我知道於禮不合，但我想請先生到我家一趟。」

「…發生何事？」

十三突然撲上來抓緊他的衣襬，仰望的臉緊皺，滿臉恐慌，「阿娘不好了，阿爸又不知道去了哪裡，先生求求你救救我阿娘！」

揹起十三讓他指路，腳下使了些輕功，不出一刻鐘就看到了十三描述的紅磚三合院。

才走近，卻見三合院中門窗大開，竟有幾件家具七零八落倒在門口。

「這是？」

「上午阿爸出門後就有官府的人說要來找阿爸，我說阿爸不在他們就開始黑白翻，還砸了桌子椅子，說什麼我阿爸偷了人家的貨要他趕快拿出來賠。」

「阿娘出來阻擋，卻被他們推去撞牆，就昏死過去。七哥跟十姊在家，去請了村裡的大夫來看過也都無效，」

忽然屋內傳來一聲淒厲的哭喊，兩人奔進去，卻見兩個半大孩子死命壓著一名神情瘋狂、衣著凌亂的少婦，想把她壓回床上，但少婦卻又哭又叫，不斷掙扎踢打著壓在她身上的孩子們。

「放開我！你們這些歹人都該下地獄！佛祖在叫我為什麼不讓我過去！！」

「阿娘！阿娘你快清醒過來啊！」

眼見孩子壓不住她被踢下床，慕生儒伸手接住，趁隙靠近。

「失禮了。」指尖凝氣，迅速點穴，少婦就瞬間猶如斷線魁儡，倒回床上，陷入沉睡。

「十三，你的母親究竟得了什麼病？」

十三還未得答，忽有聲音從門口傳入，「夭壽喔，你家是去惹到誰？乎人翻成這樣。」

十三探頭出去看，竟是隔壁鄰居，「沈婆，你怎麼會來？」

「來看你們有怎樣沒，你們家上午鬧成那樣，我在隔壁聽得清清楚楚，剛才還聽到你阿母在叫，怎樣？又起肖了？」

一名頭髮全白的老婦人掀簾而入，看見房裡有陌生男子吃了一驚，十三趕緊介紹「這是教我識字的先生，我找他來幫忙。」

慕生儒也想到他現在待在婦人閨房裡於禮不合，便說道，「先將你們的母親安排妥當，我到前廳等。」

慕生儒走到前廳，沈婆看了下狀況也跟著出來，叫住他，「教書的先生，你是不是想知道他們阿母是生了什麼病？」

慕生儒點頭，「未看過如此病症。」

「伊喔，不是破病，是中邪。」

「住在這附近鄰居都知道，伊身體虛弱，時常破病臥床，吃補藥好幾年也沒起色。不過去年開始，伊卻氣色好轉，還能出來餵雞鴨。」

「看伊精神變好，我們都替伊高興，伊當年嫁過來時可是這個村子最得人疼的媳婦兒呢。生得水噹噹，講話又和和氣氣的，沒人不尬意伊。」

「但是奇怪的是，立春過沒多久，就聽到伊在半夜哭嚎，那哀鳴聲非常淒厲，像是被人開腸剖肚的慘叫，想起來都會起雞皮疙瘩。」

「我衝過來拍門，門打開就看到伊在地上滾，親像在跟什麼東西打架，還把自己抓得滿臉是血，伊的囡仔都被她又踢又打了好幾下，只能躲在旁邊哭。最後是伊翁婿帶了藥回來餵她吃，吃下去就安靜了。」

「藥？」

「聽說叫做永春丸，可以治百病。看起來是很有效，不過我們這些厝邊頭尾都覺得啊，伊根本不是破病，是中邪。不知道是去那裡惹了魔神仔，還是前世不修，冤親債主來討債，才會這麼瘋。」

「要不然就是因果報應。伊丈夫看起來就不是做正經生意的人，一定是在外面做了什麼損陰德的歹事，就報應在他厝裡人。透早家裡被翻成這樣，他也還是跑的沒影，實在是」

慕生儒抬起手制止沈婆說下去，十三正好走出來。

他紅著眼眶，「先生，該怎麼辦？」

「我去尋朱老闆，他身上有藥。」

十三卻拉住他，「我…我不想再讓阿娘吃藥。」

「為何？」

「阿爸帶回來的藥很有效，可是吃完藥後，阿娘會變得很奇怪，會時常說著我們聽不懂的話。有時候，甚至認不出我們是誰…我很害怕，如果阿娘繼續吃藥，會不會有一日，她會完全認不得我。可是、可是阿娘如果不吃藥病就不會好，怎麼辦？先生，我該怎麼辦？」

十三將臉面埋在他的衣襬中，低聲啜泣，小小的肩膀聳動著。

慕生儒低垂著眼抿緊了唇。

內心的聲音喊著，不能再繼續牽扯進去了，會有危險。

但十三那害怕失去母親的神情，他很熟悉，他非常熟悉。

當年既使不曾哭喊過，每一次水中的倒映，都是同樣的神色，冰冷的水混著淚珠，落入深不見底的悲痛中。

深吸一口氣，他撫了撫十三的背，「我認識一位厲害的大夫，我去商請她來看看你母親的病，或許有其他方法可以救治。」

「謝謝你，先生。真的很謝謝你。」

慕生儒離開十三家後，卻不是往百花樓去，而是回到皇龍布行。

他知道他不可能能憑自身請到東島名醫蘄艾大夫，所以他必須去找能請大夫出診的人，交換條件。

「龍老闆回來了嗎？」

李樂天點頭，「在帳房間裡。等等，你不能直接這樣進去！」

「什麼？」

「這包涼糕你提著。我騙龍老闆你去市場對帳，帶個點心老闆比較會相信。剛開始老闆會問你三次你去哪裡了？你每次都要回答一樣，之後她會跟你交代店裡的事，然後會在突然問你一次，你一定要記得回答一樣的地方。」

慕生儒莞爾，「想不到你心思如此細膩，但怎麼會對此如此熟悉？」

「嘛…多做幾次自然就會上手了。」

「謝謝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慕生儒將涼糕放回李樂天手裡。

「哎？」

慕生儒進入帳房，龍陽欣正埋頭看帳本，聽到聲音便抬起頭來。

「喔，小弟你回來啦，去哪裡了啊？」

「我去尋朱老闆。」

「喔？我不記得有交代你這項工作。」

龍陽欣放下帳本，饒有趣味的看著他。

「是，是我擅離職守，龍老闆盡可責罰。但我想先向龍老闆請求一事。」

「何事？說來聽聽。」

「我想商請蘄艾大夫到朱老闆家出診一趟，診斷朱夫人的病症。」

「那你能出的診金是什麼？」

「關於龍老闆正在追查的永春丸，我知道部分的流向。」

龍陽欣放下帳本走過來，「你怎麼知道我在追查永春丸？」

慕生儒指了指帳簿柜，「朱老闆的帳簿。要動用到桃花緣出手，不會是一般的帳簿，而是跟性命攸關，直到受到威脅才有可能交出的帳簿。」

龍陽欣挑眉，「小弟，你知道你現在的作為代表什麼嗎？」

「我只是想救人。」

「為了救人你甘願自己往火坑裡跳，還不只一次。小弟，我不知是低估了你的傻氣還是善良？」

「我…並不善良，也不是對此事可能有的後果一無所知。」我只是無法看著有個孩子即將落入跟我一樣的境地，而我卻毫不作為。

我不願成為那樣的人。

「既然如此，你將你得到的消息寫下來，等會交給月瑜。下午我和小妹去一趟。朱老闆的事我自有安排，無論他再來找你說什麼，你都不可再插手，懂了嗎？」

慕生儒沉默一陣，「龍老闆…為何？」

「我不願折損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帳房先生。」

慕生儒點頭，「謝謝龍老闆。」

「對了，你姊姊明日該回診了。樂天買的那包涼糕讓你姊姊帶去和小妹一起吃吧，小妹會很高興的。」

「…好。」

該去提醒下李樂天別再開小差了。

慕生儒從龍陽欣的話裡讀出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