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橘色的貓窩在矮紅磚與灰白屋面夾角,旁邊倚著不知名的樹,有著橄欖綠的長條狀葉片,四周漾著和煦的透白陽光。
嘉露在下午三點左右,拿著廚餘來到雞舍前,要把廚餘倒給雞吃,剛好看到這一幕怦然心動的畫面,她對著在後院的媽媽大聲問:「媽,大門前有種木瓜的那塊地,裡面還有另一棵樹,叫什麼名字?」
「那個哦,叫黃金果,膠質很豐富,妳奶奶吃得很喜歡。」
「咦!這麼厲害,我怎麼都不知道?」
她回話後,用腳將擋在門前的磚塊移開,右手打開雞舍的木門。
「放在桌上,妳自己不懂要吃,也沒辦法。」
「哦,那我下次……啊!」
嘉露的腳拇指像觸電一般,傳來大量且突發的刺痛感,她連忙把腳趾頭從木門前移開,整個人也離得遠遠的。
「妳的腳被雞嘴啄到,對不對?」媽媽聽到女兒的慘叫聲,反應有如老僧入定。
「妳怎麼知道?超痛的!」
「何止會痛?肉被啄下來都有可能,妳都不知道雞的嘴巴有多厲害!」
嘉露抱著憐惜腳趾頭的情懷,回到自己的房間,她坐在椅子上,甩掉拖鞋,把左腳抬上來,仔細看了看腳拇指,還好,只是被雞嘴狠狠啄了一下,當時雖然很痛,並沒有真的受傷。
媽說的沒錯,平常看著雞群吃東西沒太大感受,實在地被啄了一下,才認真思考起來,雞的尖嘴巴真是很利害!不然要怎麼把食物弄碎?她想,媽的腳趾頭應該也被雞嘴啄了不少次,薑還是老的辣。
她將注意力轉向桌上的空白信紙,旁邊放一副新的眼鏡盒,接近大考的那段時間,因為讀書用眼過度,因此配了眼鏡,度數在200度左右,希望日後自己不會很常用到它,甚至能恢復到正常的視力。
該作正經事了,被雞啄是意外,不會影響她今天打算完成的事情。
大考已經結束,已經考完的試,就不需要去煩惱了,盡完人事,只能聽天命,既然是天命,那煩惱也沒有啊!事後檢討再多,她的分數也不會變高,只能那樣。
看著一旁用來打草稿的日曆紙,她開始翻出舊回憶,與吳郭魚鬧翻的亂登記事件,竟是生活與情感的轉捩點,她不但不再在乎班上女同學們的眼光,也把很多心力放在課業。
說也奇怪,當她與陳志豪的互動變得頻繁,女同學們也減少與陳志豪藉機打情罵俏的次數,吳郭魚的轉性尤其明顯,她甚至覺得,吳郭魚不只是不再喜歡陳志豪,而是非常「討厭」,之前看到他都眉開眼笑,現在則是直接翻臉不認人,以前是能吃豆腐就吃,現在則是能閃就閃。
嘉露手上拿著筆晃來晃去,她也不是想在吳郭魚面前炫耀跟他的好關係,就算沒有喜歡陳志豪,兩個人本來就是青梅竹馬,是那種只看膚淺,也只愛膚淺表面的吳郭魚,努力游個五百年也游不到的情感距離。
那句「知己知彼,百戰百勝」,用在愛情戰術,大概是這麼一回事吧!
她特地問吳鴻文「葉子」的摺法,從以前,她便覺得,「葉子」比「愛心」看起來有魄力多,愛心看起來不好摺,葉子看起來很有視覺效果。
「那有什麼難的?」吳鴻文回答,「葉子是中看不中用,看起來好像很厲害,其實超級簡單。」
也好,她喜歡葉子摺紙風格,有點與眾不同卻簡單,看似嚇人的華麗卻樸實,也是她想要的愛情風格。總是轟轟烈烈或平平淡淡,不管哪種,都很可怕。
誰喜歡每天放鞭炮?又有誰喜歡每天只喝白開水?
陳志豪後來把白賊七故事補完,民間故事嘛!大概不脫「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種概念,許財主抱著那個假寶鍋回去快煮生豬腳,當然不會成功,不只出糗還把牙齒活生生咬斷,她覺得真的很奇怪,那種有錢人也太容易上當了。理所當然,許財主跑回去找白賊七算帳,白賊七說,是自己的老婆拿錯鍋子,現場讓老婆把「真」寶鍋很阿莎力地摔下去,這下子真假寶鍋死無對證,白賊七又騙財主買了一根可以把人打死,又可以把人打活的假寶棍,結果,待人苛刻的許財主真的把繳不出田租的佃農活活打死,白賊七聽到消息,逃之夭夭,從此以後,沒有人再看到他。
唉!想那麼多也沒有,怎麼想都是別人說的故事,嘉露開始認真動筆,一字一字把虎姑婆的故事寫在信紙上,打算之後再把它交給陳志豪,反正她不會說故事,用筆簡單寫一寫比較快:
有位媽媽告訴家裡的兩個女兒,說她要出門一趟,跟女兒們說不可以隨便開門讓陌生人進來。在以前,有錢人的圍牆是用磚頭堆的,貧窮人的圍牆是用竹子編的。到了晚上,虎姑婆用牙齒把竹編的牆咬破闖進來,敲門說:「我是妳們的姑婆,我來看妳們。」
兩姐妹在從門縫裡偷看,到那個人身上有很多毛,對著門外說:「姑婆,妳的身上為什麼有那麼多毛?」
「因為剛才下雨,我穿蓑衣。」
兩姐妹開門讓虎姑婆進來,虎姑婆一進門就說:「妳們兩個人猜拳,猜輸的人睡我旁邊。」
妹妹猜輸了,乖乖地聽話跟虎姑婆睡一起。
半夜,姐姐聽到奇怪的喀滋喀滋聲,她問虎姑婆那是什麼聲音?虎姑婆說自己在吃金牙,姐姐吵說她也要吃,虎姑婆便丟了一個在姐姐面前,姐姐一看,嚇了一大跳!那是人的手指頭。
姐姐心裡大叫不好,這個人不是真的姑婆,而且妹妹被吃掉了!自己要趕快想辦法逃開。
「我想上廁所。」姐姐對虎姑婆說。
「不用那麼麻煩,直接在這裡上就好了。」
「我想大便。」
「沒關係,就在這裡上就好了。」
「可是會很臭耶!如果妳怕我跑掉的話,那就用繩子把我綁住,只要拉起來重重的,就表示我人還在。」
虎姑婆聽從姐姐的建議,把她綁起來,讓她自己一個人去廁所。
虎姑婆吃飽後,拉一拉繩子,還是重的,覺得很奇怪,怎麼去廁所去那麼久?
虎姑婆循著繩子找姐姐,發現繩子的另一頭綁著石頭,虎姑婆開始到處找那頭逃跑的肥羊。
後來,虎姑婆在一棵大樹上發現姐姐,虎姑婆用尖銳的牙齒啃著樹幹,試圖要讓姐姐從樹上掉下來。
「姑婆,妳不用忙了,只要妳幫我把我家廚房的熱油用繩子吊上來給我,我就直接跳下去給妳吃,用油煮過,肉比較香比較好吃。」
虎姑婆信了,便把那桶熱油吊上去給姐姐。
姐姐拿到熱油之後,對虎姑婆說:「妳把嘴把張開,我要跳下去囉!」
虎姑婆嘴巴張得大大的,然後,就被姐姐從樹上澆下的熱油給活活燙死。
姐姐口中唸著(台語):「烏雲烏撲撲,白雲阮老母。」說完,就飛上天去了。
呼!終於大功告成,她吐出一口氣,將故事內容再看過一次,嘴角上揚,沾沾自喜,還可以啦!手癢地在空白處畫了一堆小插圖,黃枝仔花、吊燈仔花、日日春等等,將那信紙的內容妝點得圖文並茂,她看著最後畫的日日春,又看向牆角堆疊的參考書,最上面那本是歷史參考書。
嘉露移動腳步,隨性翻著那本參考書,看著自己用功過的痕跡,感到不可思議,一個人願意努力起來,效果如此驚人,讓頁面在手中迅速掠過,她漸漸睜大眼睛,再放慢翻頁速度,一頁又一頁仔細看過,士、吉、十、女……神秘文字的斷簡殘篇,快速翻閱過後,那份情感再也不是秘密。
她喃喃自語:「原來,那不是什麼土和吉……」
是「我喜歡妳」。
大考放榜,氣氛幾家歡樂幾家愁。
林嘉露和陳志豪考上同所大學,這天,他們來到即將入學的校園,參加新生活動,順便,約會。
「你怎麼敢在上面寫那些?要是我看到了,你不怕尷尬或是被我拒絕嗎?」
「因為,我賭妳不會很快看到。」
他笑得陽光:「妳那麼懶得讀歷史,參考書更不會很常翻,而且,那些字我不是一口氣全部寫完,是慢慢補上去,很慢很慢。如果妳真的沒發現,我會告白的。」
天空下起毛毛細雨,她忍不住說起謎猜:「陳志豪,『闔起來像一條瓜,打開像一朵花』,你猜是什麼?』
「是妳啊!像朵花一樣漂亮。」他貼心撐起一把傘,為她遮風避日。
「才不是,」她臉紅,直跺腳,「你認真猜啦!」
「我當然知道,是雨傘,太明顯了。」他盯著她的脖子,「妳掛的那條項鍊……形狀好奇怪,是木劍嗎?」
「哦,沒什麼,保平安,順便斬爛桃花。」
「爛桃花?妳有爛桃花?」
「有啊!」她笑得燦爛,主動牽他的手,「曾經有,不過,現在是用來保平安。」
──《痴魅一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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