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觸禪修是2006年。忘了是怎麼興起動機,當大學同學留智文一推薦,我就興沖沖去參加在台中新社、葛印卡內觀中心的內觀,過了十天禁語與過午不食的修行生活。
不說話對我來說其實自在,不能讀書寫字才是挑戰。在懵懵懂懂之下沒有很精進練習,許多時間都花在觀察生態(我時常和同一隻翠鳥待在戶外水塘邊望著水裡的魚),及思考這一切到底有甚麼意義。但也因為放鬆與無所求,反而能平靜度過一天又一天。從前幾天聚焦鼻息培養定力,到後面觀察全身每部位感受,我從只能感覺身體大範圍的痛酸麻癢等粗重感受,漸漸變成能快速掃描全身、感受到每寸肌膚宛如電流竄過去的細微感受,最後幾天我甚至能在腿痛的狀況下只是觀察它而不起厭惡反應、盤腿打坐一小時。
這樣的練習,除了體認全身上下內外無法找到「我」,也鍛鍊我們的覺知力與平等心(不執著好的、不排斥壞的感受)。當時我感到內心無比清明,一切彷彿有了答案。只是回到「人間」,瑣事纏身,又覺得已經領悟就好,實在提不起精進的心每天花一段時間坐在那兒一動也不動。那麼,我的修養到底有沒有提升?可能有,但只是稍微調高煩惱的閾值,許多人事物還是讓我破功。
知道如何鍛鍊二頭肌卻沒去鍛鍊,自然難以提升肌肉量與舉起的重量。
又過了五年左右,我因種種機緣陸續學習以專注為主的法鼓山禪修與以觀察身體感覺、情緒、想法、一切現象為主的緬甸馬哈希四念處內觀,也投入源頭來自這些東方古老方法的現代正念MBSR(正念減壓)與MBCT(正念認知療法)。一路來參加過好幾次一日、二日、三日禪,平日也斷斷續續練習。知識方面或許獲得不少,但真的就是個不精進的半吊子。
上週因正在進行的MBSR師資培訓要求,須參加數次五日以上的止語靜修營,我到深坑華藏園區參加由光佑禪修中心大惠法師辦的五日四念處內觀(十日內觀的後半段)。這幾個月我每日進行正念練習半小時,是十多年來最投入的時刻,我真心認為,這些方法能讓我清楚地活出人生,也希望能透過它幫助需要的人。比起十五年前,我的態度絕對是更加積極、知識與修為更是高上一截。但,如果沒掌握好,這反而是個陷阱。讓我偏離正確覺知的陷阱。
禪修營第一天,狀況不錯,晚上能坐滿一小時。第二天開始,因為連續的盤腿,左髖關節與右背開始容易不舒服。除了對抗妄想與疼痛,本次禪修營約十人左右的精進男眾也無形中帶來壓力。我驚訝發現,這次的「同學」,幾乎每位都能在每次坐禪時一動不動的坐上一小時!我,好像是「最後一名」(後來知道真的有一堆神人)。我開始在心裡形成負面反芻,我真的有進步嗎?這樣怎麼推廣正念?……連串念頭讓我完全沒有「活在當下」,好像回到當兵新訓中心,不時計算著還有幾天、還有幾次坐禪;掛念澳網誰拿冠軍了、女兒兒子要開學了需要我陪伴……我想回家。
雖然隔天我調整心態、比較進入狀況,但這經驗顯示,我的罩門還很多。許多煩惱非常幽微,平時可能沒覺察,各種轉移注意力的活動蓋住了它們,一旦須正面遭遇、躲無可躲,可能就無法承受。或許有人覺得何必自尋煩惱,如果能夠一直不察覺這些煩惱不是很好、很快樂嗎?
沒有察覺不是沒有,條件成熟時,它們會以不同形式反撲的。而且,不管再怎麼轉移與躲避,當死亡來臨時,我們無處可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