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戶望出去是對面大樓的窗戶,一格一格,按著既定的距離向上延伸,也向下延伸,好像ctrl+C與ctrl+V的合作,複製貼上了十幾次,很冰冷。
還好,大樓後方有座山,能看到一叢叢綠綠的樹。我的窗戶就被切了一半,左邊是人造的,右邊是自然的。
有隻鳥飛過,飛到我的窗戶外的鐵窗,扒著,腦袋轉著也看著,用鳥類特有的節奏,那種頓一拍動一拍的節奏。牠只是短暫地休憩,稍微理理羽毛,我靜靜地一邊打字,一邊看著牠白白的腦袋轉來轉去。牠的腹部很蓬鬆,也是白色的,我想起魚缸裡的錦鯉,像是那樣柔軟的白。你聽過「魚肚白」的形容嗎,那是不用碰觸就知道會愛不釋手的形容詞。
那隻鳥,頭上白白的會是白頭翁嗎?我不知道,像偶爾你不知道如何以語言稱述一個人,卻懂得來自心裡的直覺。牠一飛來、一停下、一對視,我就好喜歡牠,我就被牠馴養了,是小王子被狐狸馴養也馴養狐狸的那種馴養。好喜歡,謝謝牠來到我的窗前,謝謝牠瞥過我的那一眼。
有看出來嗎,在那隻鳥飛過之前,我不知道這篇要寫什麼,會長成什麼樣子。只是先抬頭看看窗外,執意忽略人造的那塊,眼神專注鎖定那片青翠的綠,看到了牠,所以接著寫。說不定因為我與那隻鳥兒同樣喜歡山林,所以牠來找我玩了。我也同樣喜歡牠。
如果沒遇到攀在鐵窗的鳥兒,這篇可能會寫更多沉澱之後會萌生的想像。書寫是種沉澱,思考也是,書寫時正在思考,所以現在也只是沉澱的過程,關於要書寫的事物、心緒,仍是雛形,仍在發芽,我在等待它長成可描述的樣子。然後,那隻鳥就飛來了。我就忘了我在等待什麼。
五分鐘前,牠飛走了,所有沉澱的工作重新開始,現在,差不多了。
我有個很想很想的人。
是難以啟齒的,關於我們的身分。我總是在想起他之後久久無法落筆,我像在理清自己的思緒卻又知道不可能理清,我沒有一種才氣敘述情感,將感受轉化為文字一向是很困難的事。我想這需要訓練但我卻寧願模糊度日。
所以無法落筆。無法訴說,無法言語卻強為之言。難以啟齒於是寫給自己聽。我寫日記,昨天寫完一本,滿滿的都是他。
寫完一本,還不足一年。
一開始,是想記下很多美好的時刻,他給予我的,所以是我們之間有互動的日子才寫,往往隔了很久才去填滿下一頁。但之後,寫的頻率越來越高,快樂的氣氛中多了一點點的疼痛,一點點因在乎而起的傷。
然後,日子還是這樣過,我慢慢走,走到現在分別的時刻,日記剛好結束在這一刻。沒有紙了,新的一本日記與舊的那本情感是不連貫的。
我說要放下他了。在這本日記結束的時候,當作告別。
把日記關起來之前,我把它放在手上掂了掂,感受原來字句是有重量的。那不是紙的重量,我是說,如果拿原本沒寫過的日記與這本日記放在天秤的兩端,寫過的日記會比較重。但我又想說,那增加的不只是鉛墨附著其上、微乎其微的重量。那應該是更加、更加……我說,大概是一顆心臟的重量。
所以,總是輕了些。像我漏寫了什麼,來不及寫什麼,放過了什麼,就讓那些情感隨日子溜走、消失,好像沒產生過一樣。
總覺得寫下來的生活才是活過。但發生過的就算沒留下紀錄,也不能當從未存在過。
像是,有幾天刻意不寫日記,就會夢見。其實腦袋都有幫我細細存好。其實有些事忘不掉也放不下。
我不知道是不是該,我是說,該刻意去放下誰。我知道那更會放不下誰。我其實也不想放下只是……
我會怕。有些情感太豐沛、太劇烈的時候,會怕,承受不住的瞬間,我忘了該喜該怒。以為是裝得太多,把自己打開後才發現空無一物。
像我想起他時總無法落筆,回顧日記時總嚇到自己。
第三段,我想說我終於要來寫點疫情相關的事了,然後才發現上面兩段已經寫得夠多了。有看出來那都是在此時此刻才能寫出的文字嗎?因為有造就這個環境的所有因素存在,我才能坐在這裡,面對電腦,看著窗戶,想著一個人,然後書寫。
待在家裡,一天兩天好多天,看著窗外空空的街道,有時候會覺得疫情是個虛幻的東西。病毒是一般人看不到的,如果以經驗主義來談,這件事會被否定嗎?有時候會產生這些胡思亂想,我也知道有細思極恐的危險,所以通常不多想。
當然,我還是相信著的,然後保持自己不要出門。多看書。靠近窗邊曬曬太陽。
最近看著社交網絡,愈來愈多人的不安,化成抱怨與攻擊,所以有時候不想看了,在這種時刻還是務求穩定自己。有時候不知道多長的事情,那就看看今天與明天就好。很多思緒盡量回歸單純,像是整座山一朵一朵的樹永遠在那,不擔心下一秒也不擔心明天。
記得,擁抱自己。
我想把文章收在這裡,我看著字數統計覺得差不多了,可以去睡。
天祐台灣。
我用手指比出一個完美的愛心,從中間看出去,世界都變得美麗。就是這樣淺淺小小的快樂,活著也不過就是這麼平易近人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