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若有人靠近,出聲提醒是她的工作。這次倒不需要她當千里眼順風耳複合體,來人天真無邪地把程清垣的名字當尋人順口溜,嗓門是在場文雅男女總和的一半,料是程清垣也冷不防一驚,連帶劃破她的舌頭。
「清垣,躲在這裡幹嘛!吃飯了沒?」
來人細目寬面,西裝外套裡的T恤微微包裹啤酒肚,鬍渣自然得彷彿是五官的一部份。
程清垣不知何時已抹掉唇邊的口紅,一派輕鬆地回頭:「勝年!我找你好久!」
「你哪有空找我?排隊找你的人都排到外面,我只能去跟一些小朋友聊天。」
「不要這樣說啦……」
談話來回跳躍,剛到某人嘴邊又被輕笑吹向對方,默契十足地擺盪,揚起的微風吹起程清垣示外的面皮,露出隱藏的中年男子神態。
王景依見過這個人,只她一面分心陪笑,回憶檢索每分鐘均無斬獲。
「助理妹妹抱歉啦,你們老師借我一下!」
他掌力厚實地拍拍程清垣背心,笑得瞇起眼縫,回頭偕他離開展間。
那一股欲發而未發,像沉澱多日的青春痘一樣的記憶,終於順利找到開展鋪平的方式,王景依向前追了兩步又停下,平日那些小聰明跟著棉花棒、髮夾、小剪刀學壞,不知藏進哪個縫隙,需要的時候總是找不到。
王景依的好奇心僅能忍到坐上回程的公車──程清垣中途傳送訊息叫她先回去,她倒樂得輕鬆。
「我相信,所以我還在努力。」是某痠痛藥布近期的知名廣告詞,搭配四種主題製作的廣告影片籠罩各大影音平台,王景依多半跳過,偶爾收看也是迫於無奈。此人即是環保篇的主角,紀錄片導演許勝年。他拍程清垣後背的模樣,和廣告裡扶著神木樹幹回眸如出一轍。
瀏覽器說,許勝年年輕時就投身生態議題,鏡頭對準河川和深谷,最近十年著手拍攝山林復育系列長片,曾以《沉默的獵人》獲得多座獎項……。她原還分心考慮晚餐內容,相關新聞報導們爭相發言,反而壓倒了食慾。
許勝年問她幾年級、以後想往什麼方向發展,她說三年級,以後想往廣告發展。許勝年說最近有一個大眾捷運的廣告徵件可以參加,你們清垣老師指導一下應該可以得獎吧哈哈哈,程清垣一笑她也反射性地笑,她想不起後來她都說了什麼,大概不是社交辭令就是說謊,兩者反正沒有太大區別。王景依的心臟衝進耳道直跳,幾分鐘後又覺徒勞而逐漸緩下,為一股揮之不去的薄紗似的疲倦覆蓋,她的頭倚向窗玻璃。
晚餐時分將近,各人俱有奔赴的方向,路況愈發亂無章法,側邊的年輕機車仗著個頭小,眨眼間搶道,冗長的轉彎公車只得急煞,司機一連串咒罵聲循環於車廂之內,召不起另一種激慨的聲音,難得幾個冷漠的眼神,查看目前無大礙,就游向手裡的藍光。
王景依大大翻了一個白眼,她對著遠去的機車騎士,倒影對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