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意瀰漫,氣氛凜然。
群俠雖眾,此時此刻竟也被杜鵑一人散發之氣勢所震懾,木立當場,寸步不敢前進。閱歷稍淺者更是鼻息混亂,為冷汗浸濕了衣衫。
時間涓滴流逝,對群俠而言卻似千年百年,煞是難熬,心中兩則壁壘分明的想法油然而生:是進?可兵使杜鵑已經放話,若再進犯,兵刃今日必要見血收命!或退?奈何眾人已經犯了葬劍居天條,情勢也已到了這等地步,何不放手一搏,或許事情還有轉圜之機……
處此兩難,群俠進也不是,退也不得。
──今日事端還要從一年前說起,差不多是《無痕劍》傳人再出,開始挑戰江湖的時候。
一名自稱秦有弦的鑄匠,打著葬劍居旗幟,遊走武林各處,以不斐價格為武林人士鍛造兵器。起初自然沒有人敢買帳,畢竟數百年以來,始終只有正邪兩道人士求訪洞庭西山島的份,葬劍居何曾擺渡離島,不辭辛勞踏遍江湖,為人鑄器?
然而,這份懷疑很快便產生了裂痕。
不少曾經求鑄葬劍居的武林人士證實,確實嘗於葬劍居見過秦有弦數面,甚至秦有弦還是當代劍居主人的胞兄,鍛造手路同樣別出機杼!
消息驚人,卻依舊有不少人半信半疑,想是──就算秦有弦鑄術確實不凡好了,繼承葬劍居的終究不是他,鑄術雖妙,恐怕仍不及劍居主人來得巧奪天工。更何況秦有弦為何要打破葬劍居數百年來的習慣,這仍是百思不得其解之處?
一時間眾說紛紜,各種猜想謠傳不止。
即使如此,早有另一批人躍躍欲試,求鑄秦有弦,希望這位來自葬劍居的名匠師,能為自己打造一口量身之作,行走江湖也好增添幾分底氣。
隨著秦有弦出手的鑄品漸多,鍛造路數確實得見幾分葬劍居的獨門手路,且也非常合身稱手。最重要的還是,自始自終葬劍居始終沒有消息傳出,漸漸地當初抱持懷疑的那些人,也轉以信任,登門求訪。
殊不知,這份信任也正是一連串悲劇的開始。
一名拿著秦有弦鑄品、意氣風發的年輕刀客,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只一合便亡於匪類刀下──並非技不如人,而是手中兵鐵竟在關鍵時機,折裂成半!
起初眾人還沒有多餘的聯想,畢竟江湖打殺生死尋常,去探聽真正實情的終究是少數。然而,這自然不啻於個人身上的悲劇而已,時日漸久,亦有不少人在武決、援手、應敵、防身之時,隨身兵器出了狀況,與敵手對應不過數招,便出現崩解現象,甚至承受不住主人氣勁,自行瓦解,因此輸了勝負,送了性命。
這一切的元兇,彷彿事先預見如此情況,早早銷聲匿跡,眾人要討個公道討個說法,卻是如墜煙海,茫然不知從何尋起。
最終,他們只好冒著招惹正邪兩道的風險,將矛頭對準葬劍居。
可是群俠又怎麼料想得到,他們連劍湖上的粼粼波光都還沒瞧見,就惹出了兵使,將一行人拒於洗心小徑之外。
正如先前所言,兵使只聞其名,難得見其人,群俠一時間也不知該如何對應,只好具陳其由,要求會見劍居主人,討個服眾的說法。不過,群俠的要求不僅沒有得到回覆,杜鵑只是冷聲要他們離去。
想當然爾,群俠怎可能輕易退卻。
就在雙方僵持不下之時,那名喚作蝴蝶的小姑娘,忽然現身,不由分說,放出蝶形暗器,氣呼呼地要教訓前來滋事的群俠。
那蝶形暗器速度不快,威力亦不大,眾人還以為只是一名小姑娘的胡鬧之舉,誰知道鋒刃竟被塗了特殊麻藥,蝶影過處,金粉紛紛揚揚,幾名小覷蝴蝶的俠客不幸重招,頓時軟癱在地。
這下好了,原本震懾於兵使威名的群俠,一時間氣憤難耐,遂由此次號召者,也就是那名臉上被一條疤痕破相的年輕人,率先攻上。
這年輕人名喚柳行之,出身自北武林最負盛名的派門──玄天門,也唯有玄天門名氣,才有可能承受住挑戰葬劍居規矩的代價。
勝敗輕易揭曉,柳行之攻勢雖重,可杜鵑無意傷人,以巧轉勁,一一化解柳行之攻勢。身後群俠見狀,心知兵使非是一人之力可敵,於是又有兩人加入戰局,希望透過人數壓制,開出一條前路。
然而,杜鵑依然不費吹灰之力,化解了圍夾之勢,令群俠氣惱不已。可自己畢竟是正派人士,礙於面子,他們也不好蟻聚齊上,只好多以三人為數,行車輪戰,希望拖垮杜鵑體力,讓對方知難守而放行。
結果正如墨妃娟先前所見,群俠攻勢一一被杜鵑迴避,加上蝴蝶不時出手攪亂戰局,使得車輪戰法非但無法實現,群俠反而遭到更大的消耗。
就在群俠驚懼未定之時,柳行之將手臂寬的寒鐵劍,收入負於背上的劍鞘,無懼青龍戟尖凜凜鋒芒流轉,向前走去,昂首橫立於群俠與兵使杜鵑之間。
既是此行的主導人,他自然不能在此時退縮不前,不然日後如何面對武林同道,如何對得起「玄天」二字?
「兵使明察。」柳行之調節呼吸,平復情緒,正色道:「如同先前所言,我等絕非為了鬧事而來,只是希望劍居主人給個說法。」
「秦有弦畢竟是出自葬劍居,更是劍居主人胞兄。此次私自挾葬劍居之名,表面上廣為群俠鑄造兵鐵,卻是包藏禍心,害了不少人性命。今日若沒有個明確說法,教那些因秦有弦鑄兵而亡的武林同道,如何安息!教篤信葬劍居名望之人,如何安心!」
說罷,他順著語氣將一柄斷折的長劍擲於地上。
正是這把臨陣先折的兵器,害得他於烏鎮一役中,險些喪命,在臉上留下一道由左頰斜下過鼻樑、止於右嘴角的疤痕,從此破了面相。
身後群俠見狀,也各自將攜來的殘兵敗械紛紛擲出,一時間鏗鏘之聲不絕於耳。莫怪乎群俠如此氣憤,只見地上諸多殘兵破刃,不是斷成數截,就是碎裂成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裡挖出的廢鐵。
不知為何,蝴蝶見著一把把兵鐵毀壞成如斯模樣,氣呼呼地小臉鼓得直像顆皮球,咬牙跺腳的模樣竟也同受害人一般憤怒。
柳行之聽著背後兵器墜地的聲響,不覺怯意消散了幾分,底氣又足了幾分。
然而,杜鵑目光始終集中於柳行之身上,全然不在意地上那些慘不忍賭的殘兵敗械,兀自散發著引人垂憐的破敗氣息。
原本橫亙身前的青龍戟,不知道何時被他收置身側,手掌虛握,輕扣住戟身與刃部交界之處。
杜鵑依舊面無表情,沉聲問道:「我再問最後一次。退,或不退?」毫無抑揚頓挫的沉悶語調,併發逼人銳意。
柳行之穩住呼吸,穩住心緒,表現得怡然不懼。
他迎上對方尖銳無比的目光,硬氣回應:「今日,定要討個說法不可!否則,誓死不退!」話音一落,身後群俠同聲吆喝助威。
杜鵑不說話了,緩緩向前踏出一步。
兩人之間原本就相距不遠,隨著這一步踏出更是大幅度縮減。
月牙邊刃折射陽光,熠熠生輝。
柳行之眼角餘光瞥見戟尖鋒芒,瞳孔倏地收縮,注意力一時為之吸引,終於察覺到兩件先前沒有注意到的事情。一是,兵使身上散發的騰騰殺氣驟然收斂無蹤;二是,自己與兵使之間的距離不過一戟之長!
柳行之屏息,心中大喊不妙,欲動作,卻是為時已晚。
殺氣驟歛,是為凝神。
更進一步,是為出戟!
只見杜鵑長手猛送,青龍戟貼著手掌飛快滑出,去勢如暴雷驚空,銳不可當,直向柳行之空門大開的胸口刺去。
雷霆一擊,非死即傷,兵使情面不再留!
柳行之雙眼倒映逼近的鋒芒,涼了背脊,不禁後悔,實在自負過頭,充英雄便罷了,竟敢在兵使面前手無寸鐵,此時此刻想要出劍已是太慢!
一時間,恐懼、憤怒、不甘……紛雜情緒充斥腦海。
萬幸天不絕人,生死交關時分,過往生死經歷及時起了作用,負面情緒籠罩的腦海,一道泡沫似的靈光浮起、破裂。柳行之睜大眼睛,若有所覺,捕捉靈光殘下的吉光片羽,雙腳急轉,居然敢在這種要命關頭背對敵手!
群俠處在外圍,反應已是慢了一拍,只覺杜鵑暴起,柳行之應變不暇,恐怕凶多吉少,殊不料緊要關頭,柳行之竟還採取出人意表的行為,群俠大是吃驚與錯愕同時,似乎能想見柳行之為青龍戟洞穿噬命、鮮血淋漓的悽慘畫面。
「碰──!」
忽聞一聲沉重的撞擊聲響,驚人心神。
群俠預設的慘劇並未發生,連忙凝神細看,竟是柳行之於危急時刻,重掌一拍劍柄,寒鐵劍帶鞘飛起,及時阻下來勢洶洶的青龍戟尖!
可惜,柳行之早已失了先機,力道尤遜青龍戟三分,杜鵑只是手腕一轉一送,遊龍翻身,柳行之輕易被戟力震得倒飛出去,寒鐵劍也遭月牙邊刃挑飛。
戟力去勢未盡,杜鵑順勢連環快步逼上,直刺之後便是一記橫掃,龍擺尾,無情打出!
就在杜鵑變招時分,人群之中,劉勝己與李子燕交換了個眼神,點頭為應,快步掠上場間,刀槍齊出,正是兩人最為默契的合招──刀槍橫鎖鎮江瀾,一阻龍尾怒掃。
三兵初會,鏗聲驚四野。
劉、李二人驚詫不已,虎口猛地一陣疼痛傳來。
先前杜鵑破敵總是以巧轉力,令眾人產生他不諳勁道的印象,豈料對手膂力之強,兩人聯招居然格擋不住青龍浩蕩來勢,甚至腳步不住往後退去。
不過,多虧了兩人爭取時間,倒飛出的柳行之總算穩住身形,止步、旋身,飛縱而起,接住尚未落地的配劍。
劍指一劃,寒鐵劍登時離鞘。
柳行之雙手執劍,倒旋擊下,頓時颯颯風來,一旋重過一旋,正是《狂嵐勢》最初一式──
天風九轉出山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