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如果有來世的話》03

喪禮過後的隔天，也就是星期天，爸爸早早就把小瑄叫醒。

「小瑄起床！今天要去阿伯家。」

「嗚……」小瑄揉了揉雙眼，昨天葬禮帶給小瑄的疲憊感尚未消除，因此要在這個時間要睜開眼格外的艱難。此時此刻太陽才剛升起不久，窗外的天空是一片連綿沒有缺陷的藍，是一個完美的星期天早晨，適合出門來趟晨跑；也適合懷著感激的心情在睡個回籠覺；但對於適不適合拜訪親戚，十個人，也許會有十個不同的定見，至少對小瑄而言，鐵定不算是好主意，畢竟他對於大伯和嬸嬸的認識僅限於過年會包給他紅包，和他們擁有一個在美國讀書的成材兒子。

但不管怎樣，小瑄要是拒絕或表現的不情願，爸爸鐵定會發怒，之前有過幾次類似的經驗，基本上只要稍微沒有順爸爸的意，他就會發脾氣。所以小瑄還是乖乖地爬起來，拖著沉重的身軀去浴室盥洗準備吃早餐。

而媽媽早就準備好早餐坐在飯桌的一角等小瑄和爸爸吃飯，臉上滿是不耐煩並且帶了點陰鬱，看來她對於在星期天早晨拜訪親戚這件事情是投下了反對票。整頓早餐就在爸爸的一廂情願和其餘兩人的不甘不願下草草了事。

到了車子上，氣氛依舊低迷，只有爸爸不知疲倦的吹著口哨，而媽媽因為受不了那五音不全、斷斷續續的口哨聲，索性打起了盹來，鼾聲不到一分鐘就在車內擴散開來，和口哨聲交合成一首刺耳無章的交響曲，讓小瑄原本就無神的雙眼，彩度又降了一階。一般來說，小孩子眼中會有一種尚未被社會折磨的純真光輝；而此時的小瑄眼中不但沒有半點童稚該有的璀璨，反倒像是一個飽受世界摧殘的中年上班族，在面對星期一早晨。

過了將近一個小時才到達位於基隆市區親戚的家，因為小瑄的家是在貢寮一帶的山上，那裏的房價都非常便宜，對於一向不願意花大錢的媽媽來說，是再適合不過的地點；然而缺點就是不管去哪都只能依賴汽機車代步，並且去哪都要花比別人多一倍的時間。

當爸爸停好車，按下電鈴的那一刻，小瑄突然感受到一陣莫名的焦躁，他也說不上為什麼，有可能是孩提時在這裡留下了不怎麼好的回憶，間接促成這種不安的感覺像海浪一樣襲捲而來，一波接著一波，讓小瑄想拔腿就跑。可能需要跑到廟口吃綿綿冰才能夠擺脫這種奇怪的感覺，小瑄想。

「宇星、秋美好久不見！」門一打開，人還沒看到，伯母的大嗓門就讓小瑄嚇了一大跳，而爸爸媽媽都是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

「大嫂，好久不見！」爸爸和媽媽異口同聲地說，而嬸嬸給他們兩一人一個擁抱之後轉向小瑄。

「小帥哥來，給嬸嬸抱一個，一段時間不見是不是又長高啦？」說完嬸嬸就給小瑄一個足以讓他窒息的擁抱。

好像想起來為什麼不喜歡來這裡了，小瑄想。小瑄的手輕輕攬著伯母的腰，費了很大的精神力阻止自己推開她。

「來來來，你們快進來，有準備飲料點心，你們盡量吃。」說完伯母急急忙忙地跑進去，沒意外應該是要去把招待客人的食物全部端上桌。

一家人魚貫而入，小瑄邊走，邊讚嘆這間房子的氣派，玄關乾淨明亮，在木製的鞋櫃上擺了一個白藍相間的花瓶，花紋是一朵蓮花，看起來價值不斐，裡面種植的花多是嬌豔的仙客來；接著到了大廳，十分寬敞，棕色的皮製沙發和木製的地板色調十分和諧，沙發後頭放了一幅山水畫，前面則擺了一張深黑色的木桌，而四十二吋的液晶電視就擺在木桌前的米色電視櫃上，小瑄認為這台電視和家中的一般電視機比起來大的有點突兀。

「老弟好久不見，你看起來過得不錯！」伯父走了過來拍拍爸爸的肩，露出欣慰的笑容。

「哥你才過得好哩，還換了一台新電視。」爸爸說完後兩人相視而笑。

「自己人還那麼客套幹嘛，秋美和小瑄也來了喔！你們好啊！來小瑄過來給阿伯看一下，才多久沒見越來越帥了！」小瑄又被抓了過去，從上到下被伯父仔細審視了一番，讓小瑄不管是心理還是生理都有種不舒服的感覺，有一種全身衣服都被扒下來的錯覺，使得羞赧和厭惡的心情在他的心底孳生。

「你們沒事站著幹嘛？來來來，大家坐！」伯母端著一大盤的糖果餅乾和飲料來了，讓小瑄鬆了口氣，可以避開伯父的視線，坐到舒適的皮製沙發上。

接下來是一片融洽的光景，伯父和伯母開始講起他們兒子在美國的生活，教了幾任女朋友、拿到了幾次獎學金、大四去實習的工作可以銜接到出社會後……大家都聽得津津有味，特別是小瑄，對於表哥在美國的所見所聞非常有興趣；但可惜的是他們夫妻倆主要還是圍繞在表哥的學業成就上打轉，對美國當地的風土民情反而沒有太大的著墨，漸漸地小瑄開始覺得無聊了。

「對了哥哥，我這次來其實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討論，在這裡說不方便……」伯父不用等到弟弟說完，馬上就心領神會，直接站起身來，帶領他到自己的房間去。

而伯母和媽媽好似他們從未被打斷似的繼續聊著自己的話題，小瑄則是專注在他眼前的飲料上。

本來小瑄認為他們倆很快就會回到客廳來，但過了將近一個小時，爸爸和伯伯還是沒有踏出房門，這讓他產生了好奇心。到底是什麼事情可以談一個小時呢？小瑄思考了一下，完全理不出任何頭緒，因此決定去偷聽，看他們到底在聊些什麼樣的大事。

「我要去廁所！」

「廁所就在走廊走到底。」

小瑄說要去廁所倒也不是說謊，他剛剛喝了太多可樂，急需到廁所解放。解放完後他開始把耳朵貼在門上尋找伯父的房間，沒有花多久就找到了，廁所出來的第二間房間就是。裡面爸爸和伯父在激烈的爭執，講話速度非常快，小瑄只聽清楚了幾個關鍵字像是「周轉」、「金融海嘯」等……但小瑄不明白這些詞彙的意義，因此聽了一陣子覺得無聊就回到客廳裡繼續吃零食、喝飲料。

等到他們討論結束時，已經中午了，兩個人走出來都面無表情，原本嬸嬸還想慰留我們一家子ㄧ起吃午餐，但看到他們倆的表情就噤聲了，最後的道別也遠不如見面時的熱情。

回程的車上，沒有口哨聲和鼾聲，只有一片肅殺之氣，小瑄從後照鏡偷看爸爸的臉，只見眉頭整團糾結在一起，打了一個死結，不知道這輩子有沒有機會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