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漢堡包

凌晨醒來，時間指著四點。

恐懼有點平常化了，四年前她的大腿還是19吋，現在她無法彎下腰來測量大腿，或是小腿那種離她肚皮太遠的地方。

皺紋出現的原因並非是老化引起，而是因為臉部像石頭人的結構，左臉太肥，右臉頰太豐腴，近而壓迫到眼耳鼻口，讓五官全都凸了出來，參加同學會的時候沒有人知道她是誰，連他以前交往過的男同學都不認得她是誰，但是她沒有感覺。

「妳還是女人嗎？」有一個男人這樣問他，在她吃下第五個漢堡包的時候。

確切的說法是「第四個又三分之二個漢堡包」她在心裡更正。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想著：假如她噎死，眼前這個人會笑的太開心，所以她還是把剩下的三分之一吃完，慢慢的吃完，像嚼口香糖那樣慢地品嚐。當然她也想過萬一她噎死會發生什麼結果，新聞會不停播放她發胖前後的照片，大家會訪問眼前這個男人。

「她吃了十五個漢堡包」男人這麼說，所有記者透出訝異的表情，電視機前的群眾全都張成「O」字型。只有她媽鬼哭神嚎地在電視機前狂叫「叫妳不要吃漢堡包，妳就是不聽。」

她的靈魂看著這一切用世人聽不見的聲音說「我只吃了五個！」但是想不到在這個世界會相信她的人，連她爸爸都會說：「到這時候妳還要面子，爸爸相信你只吃了五個就是。」

六年前她就想離開這份工作了，但是她是個連投履歷都嫌煩的人，沒想到一晃就是了六年，六年前的事情很難回億，印象最深的是張愛玲的文章翻拍成電影「色戒」燒了很久的話題，難得的是，原文如此美，拍成電影也美，她訂書連著購入一片小提琴的演奏ＣＤ，湊滿五百免運費。

那份訂單的商品始終沒有送到，她也沒有進書局或ＣＤ行去把那兩樣東西買回來；也許想過，但始終沒做。她還處於回想的思緒無法抽身，對面一個婦人把他的兒子叫起來「還不快讓座！我是怎麼教你的！」

「阿姨請坐」婦人的兒子立刻站了起來。

婦人親切的態度讓她受寵若驚，很久沒有人這樣對她了，她友善微笑，婦人開口：「都快要生孩子了妳還自己搭捷運，走路要小心。」她沒聽到接下來的話，她暈倒在捷運車裡，耳邊響起「嗶─嗶─嗶─嗶─」

像她趕著上班闖馬路，警察正在對面吹哨音，她闖了一半只得硬闖過去......她閉上眼。

「嗶─嗶─嗶─嗶─」她被抬了出去。

當她能再度坐著講話，醫生叫她減肥，她問醫生不減會怎樣？
「糖尿病人的重症你清楚嗎？」

她的心涼了半截，這還不包括她長期憋尿、靜脈區張、膽固醇脂肪酸、禿頭髮。

「妳喜歡這份工作嗎？」心理醫師問

「我不知道…...」她回答的很緩慢，她想了一陣「好像，曾經喜歡過？」她低頭想過去直到聽見一種現實節奏並搜尋──心理醫生的鼻孔發出來的，她傻傻坐著不知分秒，遺忘她怎麼遠離自動門。

她執著以為這樣就能報復她的公司，於是從一天吃兩個漢堡包到七個，還不包括油炸副食品，甚至違反公司歸定，抓到時間就偷吃，所有忙亂剩下的冰冷油炸都進了她的胃，涼涼的薯條很鹹的鹽、像洋芋片口感的炸鷄、加六包醬的沙拉，還有沾滿整隻炸雞腿的椒鹽跟沾滿整根蕃茄醬的薯條、雞塊覆著酸甜醬很像加量的精華液面膜，密不通風。

很久沒有戀愛感覺了…她還保持聽情歌的習慣，梁靜茹的《Ｌ‧Ｉ‧Ｅ》陪著她渡過躺在醫院的長夜，她覺得歌詞哪裡不對勁…

「從天而降億萬顆星星？」

那將導致世界毀滅，所有人都會燒焦，體無完膚。

「從天而降一萬顆漢堡包？」她突發奇想──

那將造成她的毀滅。凌晨四點發生，凌晨四點零一秒就腦溢血。

凌晨五點，她上網重新填寫履歷，發現她一個字也寫不出來…...距離上班時間半小時前，自我介紹欄只寫了三行，可能她忘了她從前所有的優點跟模樣，她無法擠出具體而微的自己，生活就是工作八小時、加班兩三小時、午休時間吃漢堡一小時、下班時間外帶漢堡當晚飯用餐半小時。剛開始手機還有男人的聲音傳來問候，某一天她發覺除了她爸爸再也沒有男人的問候。

早上九點整前一路催油門狂飆到公司打卡，正要刷入員工碼，「咚」一響從她的腦袋，好像警鈴巡迴小題大作穿越馬路。操他的，今天不就是操他的休假日嗎？她在廁所裡待了一陣子，以手掩臉，穿著卡其色改短的制服褲，露出一截黑襪子跟一截沒除毛的皮膚。她一屁股坐在馬桶上，直到她的包傳起真實的響聲，一切都模蝴了起來。

「是的、我很好，爸爸請不用為我操心。」最後她說。

洗完臉後她整了整服裝，聞到一股她久不覺其臭的味道──牛肉豬肉加洋蔥的熱炒氣味。

「你女朋友拿燒肉當香水嗎？」不可考的聚會，她因為工讀生臨時請假又加班了四小時，來不及回家洗澡就到了約定的地點，她希望她男朋友的朋友從沒說過這句話。她走到腿再也無法站立才到了家，回到家她發現她應該坐公車的。

「這個世界上誰又真的需要誰呢？」她再度甩開過去，人不能老是呆在回憶中。

她去了南陽街，報名企劃方面的補習事宜，繳了全額學費。出補習班的時候…...感覺腰圍瘦了一吋，所以她馬上到必聖克點了吃到飽披薩，雖然吃完後看似胖回三吋，卻不在意。中午走進誠品，買了張愛玲的書，她沒想過，現在的書比以前便宜一百倍，有種賺到便宜的快感，又買了一大套書，因為對方跟她說：「離婚了要養小孩是很不容易的。這套書價值三萬元，因為網路發達，出版社倒了，只好大出清。」沒到下午三點那張小提琴的CD已經在她新買的購物袋中。

兩個月後，夕陽還沒下山她已坐在辦公室的沙發，沙發凹陷到她幾乎錯覺只隔著褲子坐在地上。唉！她還沒戒掉偷吃漢飽的習慣。

「妳要想清楚，都經營了那麼久，現在放棄？」
「經理的服裝永遠那麼平整」她在心裡咕噥。
「妳確定？」她避開經裡的臉。
「只是想重新開始」她抬頭。

穿著曾被同事嘲諷的朝聖鞋，她如一隻母象族長，穩穩走出另一扇自動門。

最早發表2011-02-05新浪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