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窩在被窩裡渾渾噩噩的等到暗眠,一隻拇指長的壁虎竄到他跟前,抬起頭與他對望。
然後他聽見車子的引擎聲駛近。
他光著腳踩在被雨潑溼的公媽廳地板上,站在門口看著亮黃的車燈在黑夜中照開一路,像是一掛漁網抓住了游曳的銀魚,逼迫雨絲在黑夜中現了形。
但當車子近得能辨認顏色時,他洩了氣,那是一輛豬肝色的車,飛鷹般掠過而去。
他窩在門口等,不打算再回到房內。
那夜他丟失了食慾與睡眠。
也丟失了再與阿公說一句話的可能。
人說算命師無法算自己的命,或許是當算下結果的那刻起,一切已然改變。
知與不知皆存在著力量。未知帶來恐懼,知也同樣夾帶著恐懼。你會剛好是不幸的那個嗎?誰都不想,卻又無法否認存在著這樣的可能性。這就是生命的可能,生命的無常。
除了承擔並走過,別無他法。
就像想橫渡海洋的蝴蝶,遵循著自己的方向,卻不能保證抵達,或許在一陣大風,一陣大浪之中,就再也無法飛翔。
那也沒關係,不必太擔心,不過一生。
那個月底,他們決定讓阿公拔管回家,他握著那只剩骨頭黏層皮的手,低聲在那被壓扁變形的耳朵邊說,「阿公莫擱生氣啊,我佮阿嬤一直在等你轉來厝。」
裝米的紅色袋子似乎被他忘在枕頭底下,銀白色的車子也被賣掉換成鐵灰色的休旅車。他們不再載他回下半天,永遠有更重要的事要忙。
補習、考試、補習、考試、補習、考試、補習、考試,大概跟日昇月落一樣循環。
有時候打電話回去,阿嬤都說一切很好。
一直到她跌倒住院,他們忙著辦理手續,讓剛考到駕照的他回去拿換洗衣物。他一開門就在紅桌子上看到整疊的藥,一查全是胃癌治療用藥。
原來時間已經逼得這樣緊,大浪一直沒有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