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痕輕,星影漏,花徑煙深,風暖沈香透。
如水佳期濃似酒。最記曾經、乍雨舒雲後。
綠芳菲,紅荳蔻,好景年年、無語空相候。
燕子歸來人是否?天自無情、人為多情瘦。
王輔臣和布爾尼起反消息到京,康熙皇帝處置明快,兩日之內完成調度,大將軍王鄂札即日領軍起行,此後京師依舊鬧燈五日,才恢復宵禁,尋常百姓生活似乎不受外省戰事影響,只有少數與聞機密之人明白箇中凶險。如此表面安寧日子過到三月萬壽節後,又是柳綠桃紅暮春時節。
這日申時許,成德從乾清宮下值,恰好恭親王常寧議事完畢,兩人便同出乾清宮。過皇城地安門後,常寧見成德始終策馬走在側後,便擺手讓他上前,說道:「今日你若無事,不如上我那兒指點書法。」
正月裡常寧許諾之後,成德已在二月入恭王府和芙格見過一回,此刻聽他提起,自是滿心樂意,連忙拱手道謝,常寧微笑道:「正當好春時節,我向三哥討了好酒,今夜圖個月下花前,就著美景且飲美酒,索性通宵達旦,你留著罷。」
成德會意,登時心頭怦怦亂跳,常寧又笑道:「你回去換下朝服,跟家裡都交代了,再過我那兒去。」
成德連聲應了,先送常寧回王府,這才家去打整。他進了自己屋裡,見只四英一人在暖閣內,開一個大箱子正整頓衣裳,便笑道:「怎就你一個人在這兒?玉寧上哪兒去了?」
四英見成德回來,連忙起身請安,又上前替他解下帽子和補服,口中答道:「天暖了,奶奶又好幾個月的身孕,白日容易困乏,在裡頭睡著呢。」
成德讓四英伺候褪下朝服和靴襪,在炕邊坐下,說道:「我梳洗一下,換個衣裳,還得去恭親王府陪王爺練字,玉寧既倦了,不要吵她,我安頓一下便去。」
四英喚人備了一盆涼水進來,在炕邊伺候他洗手洗臉,又問道:「爺去恭親王府,多早晚回來?」
成德道:「五爺說,跟皇上討了好酒,今夜要飲酒賞花,留我過夜。」
四英詫異道:「在恭王府過夜?」
成德將手洗了,望著水中倒影,見四英在身後解開他辮髮,拿一柄牛角梳子細心梳理,忽然心有所感,便將她拉到面前,說道:「我有一樁祕密,不曾與人說過,可我心裡實在悶得慌,想告訴你,你能為我守密不能?」
四英不明究理,微笑問道:「爺的祕密多著呢,這會兒又有新的了?」
成德拉她在身邊坐下,低聲道:「不是新的,是舊的——我去恭親王府,其實為的見芙格。」
四英一驚,脫口問道:「格格在恭親王府?」
成德點頭道:「五爺收養芙蘇里,芙格奉旨到王府伺候。如今五爺念舊,讓我們每個月見上一回。」
四英詫異道:「爺上個月陪王爺練字,原來是這麼回事?可爺今夜要在王府留宿,意思是⋯⋯?」不禁便有些臉紅。
成德忙扯她手道:「我信得過你,才告訴你,你可別到玉寧那兒多嘴。」
四英看了他一眼,低聲道:「我還不什麼都為了爺,怎會多嘴瞎說?但奶奶畢竟是明媒正娶,爺可不好冷淡了奶奶。」
成德道:「我自有分寸,你別操心。倒是這件事要給外人知曉,不只是我,連五爺都是欺君大罪,你可千萬仔細,絕不能洩漏出去。」
他與四英說了半天私話,換好衣裳自往恭親王府。到了恭王府便聽門上人說,恭親王今日奏對甚繁,回府後體力不支,已先歇著去了,吩咐讓成德往一院中寫字作畫。成德知道這是常寧刻意給他方便,隨人去到一處僻靜院落,拿些散碎銀角打發了人,自己入內去尋芙格。
他跨進院中,只見桃花暈紅如染,李花粉白似雪,竟是如夢似幻景致。院子北側一溜三間南面屋子,只當中一間敞著窗,屋內似乎有人,他在門口探頭一看,芙格獨在炕上做針線,完琦卻不在跟前,便笑道:「就你一個人?完琦呢?」
芙格抬頭見是成德,大是驚喜,連忙放下手中針線,起身迎上前去,說道:「哥哥怎麼突然來了?也不先告訴一聲。我可沒有打扮⋯⋯」便拿手摸鬢角和髻髮。
成德將她一把擁入懷中,笑道:「你是閉月羞花沈魚落雁之貌,哪裡還需要打扮?」
芙格突然被抱個滿懷,又聽他甜言蜜語,便微笑問道:「哥哥今日來,什麼時候回去?可能在這兒用晚飯不能?」
成德笑道:「今日五爺大發慈悲,讓我在這兒過夜。」
芙格更加驚喜,問道:「哥哥別是拿話戲耍我罷?」
成德拉她同坐炕邊,笑道:「我豈拿這個開玩笑?看來五爺為了方便我兩碰面,還特地給你挪了個地方?」
芙格笑道:「前幾日福晉說給我換個清幽院子,我和完琦就搬進來了。」
成德問道:「完琦呢?芙蘇里呢?」
芙格道:「先前福晉傳話,說五爺回來,想逗妞妞玩,便讓完琦抱去了。」
成德微微一笑,心想五爺果真周到,把旁人都支開,便對芙格道:「難得有這許多辰光與你一道,你讓人預備些茶點過來,我倆吃茶說話,好不?」
芙格點頭出去吩咐,成德見炕上扔著一件月白軟緞袍子,是方才芙格的針線,好奇拿來一看,原來是件行服袍,全素的面,只衣襬以幾色藍綠絲線精繡百花蝴蝶,袍子襯裡是天青色亮綢,若將馬蹄袖翻起,便與月白緞面和藍綠繡樣相呼應,顯得格外鮮亮。他知道這是特意給他繡的,頓覺心頭溫暖,見芙格又進屋來,便伸手道:「妞妞,到這兒來。」又拿那件袍子問道:「你費大工夫給我繡這袍子,讓我怎麼謝你?」
芙格走面前,微笑道:「我繡給你的,還謝什麼?」
成德拉她近前,將她攔腰抱住,笑道:「我偏要謝。你想要什麼?」
芙格拿手在他肩上一拍,笑道:「我不想要什麼,只想哥哥能常來看我。」
成德笑道:「恭親王府圍牆雖高,卻也擋不住我。若非怕給五爺惹禍,要我天天越牆來看你,我也辦得到。」
芙格略退一步,睜大眼睛問道:「真的麼?若這高牆擋不住,哥哥就來看我罷。」
成德一怔,說道:「這⋯⋯你也知道,五爺抗旨才讓我倆見面,要給人知覺了,莫說你我,連五爺都是脫不了的干係。」
芙格默然低頭,看了地下半晌,低聲道:「哥哥別是惦記著家裡,不願來陪我罷?」
成德最見不得芙格委屈,被這話一逼,立時便脫口道:「好,我常來看你就是。」
芙格得了允諾,立時笑逐顏開,恰好家人奉上茶點,便和成德一道上炕坐著,從滿桌細點選了一塊豌豆黃,遞到他口邊,笑道:「這是哥哥喜歡的,吃吃看,不知五爺府裡做的比家中如何?」
成德吃了豌豆黃,也挑一塊豆麵捲子給她,兩人濃情蜜意鬧到天黑時分,又有家人備來豐盛酒菜,如此直到亥時過後,芙格打發人都離開了,回頭問成德道:「今晚是睡這炕上呢,是睡裡頭床上?」
成德驀地將她打橫抱在懷裡,低頭便吻在唇上,低聲道:「自然是睡你床上。」
芙格滿臉暈紅,低聲問道:「你要做什麼?」
成德抱芙格到裡頭床上躺倒,雙手捧她臉頰忘情親吻,口中道:「芙格,我想你想了一輩子,總算讓我盼到今夜了⋯⋯」
芙格摟著他頸項,低聲問道:「哥哥心裡除了我,真的沒有旁人?」
成德微笑道:「我說了多少回,你總不信我的,少不得我再說一次罷:我的心已經給了你,再沒有別個能給人了,我若對你負心,讓我活不過三十歲。」
芙格大驚,連忙拿手壓住他嘴巴,低聲道:「這樣的咒也罰得麼?」
成德拉開她手,笑道:「好罷,活過三十,活不過三十一。」
芙格在他身上一拍,嗔道:「你活不過去,我怎麼辦?」
成德微笑道:「我不會先你而去,留你一人傷心。我肯定讓你先走,你走了,再等我來找你。」
芙格問道:「死都死了,怎麼找我?」
成德笑道:「別人我不認得,你就是化作草根青泥我也認得。我非找著你不可。」
芙格滿心甜蜜,卻故意將臉別開,說道:「就算找著又怎麼?」
成德翻身將她壓倒,看她面露錯愕之色,便手捧她臉頰鄭重說道:「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找著了你,好與你下輩子做夫妻,日夜相守,永不分離。」
|| 未完待續 ||
常寧給了成德機會,於是而有今日之會,今日之約。此事發展下去,到《梨花》故事中段終於鬧到御前,有了令人遺憾的結局。不過在那之前,這對情人能夠一償心願,也在他朝再別之後還有跡可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