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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婆的黃狗

我住的地方是在大約數十棟屋齡四十年以上的老公寓所組成的大型社區，當年是國民政府為了安置國大代表與立法委員的眷屬而興建，後來歷經變動，陸續成為其他公家機關的官舍，再慢慢轉變成一般住宅，早期住戶還是以公教人員居多，到了現在已是尋常的老社區，那些所謂的「官味」不復存在，過去的風華已成追憶。

雖然風光不再，不過住戶對於居住品質的要求可沒有打折，比方說為了安全，在社區的幾個出入口與交叉口設置了警衛亭，但駐衛人員均是退休後在家沒事出來打打工的老住戶，我覺得能提升居住安全十分有限，不如說只是讓自己心安而已。另外，也有聘請清潔人員定時清掃社區周邊道路，社區在幾個巷口設置了垃圾集中點，方便住戶丟棄垃圾，可以集中丟棄垃圾的時間是下午五點至晚上七點，過了七點之後，環保局的垃圾車會由北往南依序至各集中點清運垃圾。

每到了集中垃圾的時間，總會出現好幾組專做資源回收的人馬穿梭在巷弄之間，有的是老夫妻協力，有的是祖孫合作，有一組比較特別的是人狗搭擋。

因為我家樓下巷口的垃圾集中點是阿婆的「轄區」，我經常會遇到阿婆與她的大黃狗，阿婆的頭髮已白到發亮，雖然瘦瘦小小的，但健步如飛，工作俐落，總是很有精神，看到她老人家做事的模樣，就能體會「任何辛苦的事，只要樂在其中，它就不再辛苦」的情境。而那隻黃狗似乎也有點年紀，身型很像日本柴犬的混血狗，並非全身都是黃毛，在耳尖、鼻旁與腳掌部位是黑色的，倒是眉毛與鬍鬚已經變白了。阿婆會手拉著一臺尺寸長約一米的鐵製板車出現，黃狗有時跟在身後，有時是坐在板車上。每次牠坐在板車上時，看起來都是非常享受的感覺，瞇著眼環視四周，威風凜凜，直挺挺地坐著，尾巴搖個不停。

阿婆主要是回收紙類與鋁鐵罐去賣錢，不過我們就算是拿著其他的資源回收物，她也會好心的順道協助分類與整理，對我們住戶來說，確實省了不少事。阿婆在忙著資源回收的工作時，黃狗通常是趴在板車旁「待命」，我並沒有特別跟小黃示好過，可是每次經過牠身邊，都會對我搖幾下尾巴，彷彿是在跟我說「嗨」或「你好」。其實我並不知道黃狗的名字，「小黃」是我自己這麼叫的。

阿婆與小黃的互動有時還挺有意思的。有一次，我看到一人一狗併排站在垃圾集中區旁，阿婆一邊做事一邊跟小黃「聊天」。

「你看這個狗窩還很新就被丟掉了，很浪費吧？」（小黃搖搖尾巴）

「拿回去給你用，好不好？」（小黃又搖搖尾巴）

「不過好像太小了，而且是毛料的，你睡在上面會熱死，對不對？」（小黃再搖搖尾巴）

「之後有撿到更好、更新的再給你，好不好？」（小黃這次更用力搖尾巴）

下班回家如果剛好過了清運垃圾時間，有時會在路上遇見做完資源回收工作的阿婆與小黃，板車上總是疊著高高的攤平紙箱，旁邊掛著滿滿一兩袋的鋁鐵罐。我想因為現在網路購物太便利，幾乎家家戶戶都已經習慣網路上買東西，那些包裝網購商品用的紙箱當然少不了，所以讓阿婆的「業績」一直維持在不錯的水準。

社區外的巷口旁，有一間便利商店，有一天下班後在店外遇見他們，阿婆買了便利商店的熟食正在餵小黃，一邊看著牠吃，一邊在碎念。

「你這麼會吃，又不會幫我做事，養你有什麼用？」（打開另一個飯糰的包裝）

「吃這麼快，又不是沒得吃了，慢慢吃是會怎樣？」（扭開水壼的瓶蓋，在自備的碗裡倒水）

「等等要喝水哦，如果之後可以幫忙拉車子，我一定每天給你一支大雞腿，好不好？」（如果可以幫忙拉車子，只給雞腿太便宜吧？）

另一次是在路上遇到他們，那晚下著雨，小到肉眼快看不見但不撐傘會全身濕的那種綿綿細雨。阿婆穿著便利商店買的簡便雨衣，一手拉著載滿回收物的板車，一手撐著傘，那把傘已經很破舊了，應該是從資源回收處撿來的。人與狗在細雨中緩慢前進。她撐傘，是為了替小黃遮雨。但，我相信小黃其實很想對阿婆說：「不要多此一舉，這樣根本擋不到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