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煦的冬日,小野拿着抺布擦拭從災場拯救出來,沾滿泥濘的照片。
政志遠遠望着,走近,問:
水,不冷嗎?
這一句問候尤如魔法,一瞬間把兩個陌生人串連起來。政志和小野從此成為志同道合的伙伴,兩個人合力透過相片把災區裡千千萬萬個破碎離散的家庭重新結合。
政志明明能夠一下子和陌生人熟絡,卻為何從來沒有聽他問候過淺田家的各位呢?
魔法之一:反差
大哥幸宏說:
政志無法把不熟知的人拍進寫真裡。
政志總是沒辦法和家族,像平常人一樣溝通。他總是埋藏著想法、感情,自己正埋頭苦幹的事。他上攝影系的兩年半,聯絡中斷,哥哥幸宏說家人全然不知他那時發生的事。從東北回來,見睹311大地震現場,目睹支離破碎的災難現場。
政志一聲不發,神色自若,抱着小娃娃笑得十分燦爛。
若奈不止一次埋怨政志,突然間斷連,音訊全無,好歹給她一通電話、一個口信,讓她知道他還活着。嗯,結果,政志始終沒有。
《淺田家!》裡面大量場景都可以截取描寫政志別樹一格的個性,他不是那種內向到自閉的藝術家。反而他非常擅長溝通,很快融入陌生家庭,摸索他們家庭的特徵,了解喜好,安排拍攝。
若奈看到政志拍攝的全家福,有趣又神奇,到底是怎麼拍出來的呢?
淺田家與別人家,政志對待兩者的態度造成巨大反差。愈是熟悉,政志的話愈少,好像親人之間必然要心有靈犀,一切盡在不言中。進入別的家庭,主要靠近、發掘、了解。
因此,當若奈翻看《淺田家!》攝影集笑中帶淚時、海堤上正坐逼婚時,觀眾們非常緊張,政志到底會不會說出那句話呢?觀眾們期待,若奈也期待的那句話:
我們期待很久了囉!從政志出發到東京住裡若奈家,到若奈為他辦攝影展,得獎,311大地震⋯⋯等了好幾年政志還不把她收納到淺田家。
魔法之二:期待
內海莉子盯着政志手錶,我心裡面吶喊,不要呀!不要講出來呀!破涕為笑足夠完美了。可惜,她還是講了。也不算甚麼大不了,對於觀眾而言,解釋清楚有其必要,要不然沒頭沒尾。況且觀眾期待她「揭開迷底」將近半小時,不講白了說不過去。
遇上內海莉子之後,導演給予種下觀眾兩個期待:第一,淺田家何時拍攝新的全家福;第二,何時拍攝311災民們 — — 內海家的全家福。我們來看看兩者如何交錯鋪排:
- 與莉子相遇
- 淺田家催促何時回家
- 莉子請求拍全家福
- 穿插其他配角支線
- 莉子家人出場(重點喔!)
- 回到淺田老家
- 老公中風(期待一可能落空)
- 若奈求婚
- 發現答案
- 拍出內海家新全家福
政志拍不出內海家全家福的「答案」,並不是甚麼艱深的迷題,小女孩莉子那句:「相片裡沒有爸爸是不是爸爸不愛我們呢?」同樣是輕易回答的疑問,導演也好幾次聚焦在女孩手腕上過大的手錶,暗示答案。
只不過政志,或者是劇組沒有安排他第一時間回答小女孩,安慰她,讓她釋懷。中間花費很長篇輻鋪墊。
莉子出現之時我們以為她全家遇害,只剩她一個。畢竟她從來只是獨來獨往。當她回到只剩下地基的空地時,相信大部份攝影師隨手就能來一張「小女孩站在海嘯廢墟上」的災難圖。這些照片發到任何一家通信社,都能大賣,都能成名。
政志沒有這樣做。
接着,莉子家人登場(8),觀眾可能會想,既然尚有媽媽和妹妹,應該拍得出來吧!不,「爸爸」的問題未解決。
拖着拖着,直到淺田老爸中風入院,政志終於找到答案(9)。此時,經歷了眾多事件,那個平凡的答案才顯現在觀眾眼前。圓圓滿滿。
照片拍出來的同時,觀眾們感受到淺田家和311受難者的家庭,都是相同的,平等的。不管成員在與不在,「家」還是家。即使8年過去,倖存者找到父親相片,依然開心、興奮,濃濃回憶。留意喔,找到父親的相片。
二宮和也吊打Johnny Deep
早幾個月看完
《毒水曝光》,總是沒辦法講清楚對它的厭惡。詩人廖偉棠先生尖銳地指出這套電影「假」。
「假」不止是虛偽、造作,作為傳記電影它遠離了人心。演員奔放地扮演他心目中狂放的藝術家,不受金錢引誘,可是沒辦法說服觀眾,身同感受他的苦悶、壓抑和狂放。它沒有辦法說服觀眾,身為攝影師的尤金為何要拍照。
《淺田家!》則用了頗具智慧的方式告訴觀眾,透過政志的攝影人生,勾勒「家」的重要性。
拍攝家族寫真源自政志個性上需要全然了解主體才能按下快門,接着他從淺田家出發,了解老公、老媽還有老哥。得獎後延伸到其他家庭,融入、代入新家庭之中,了解他們的喜怒哀樂。直到311大地震,這份攝影師個性擴展到全日本,關懷所有與災難有連繫的人們,而且並非政志一個人的成就,上至自衛隊下至鄰鎮阿姨,不具名姓的人們透過年月累積,令寫真活在人們心中。
無論家人是否齊齊整整,生命歷練與人生變化的漫長旅途,家和家人是不可或缺,全然地愛着、維護着彼此、不離不棄。政志的全家福只是傳達信息的媒介。
截取一段政志拍照的過程說明:
政志接到彩虹家庭請求拍攝全家福,他們在醫院會面,概述了目前家庭情況。長子患癌,父母抱着幼女淡然訴說着。傷感是淡淡的,不絕望。政志在家裡埋伏,陪他們畫彩虹,說說笑笑,觀察他們一家人溫馨依偎。直等到大家都玩累了,盡興了,攀到鏡頭後面。
二宮和也此時才交戲,眼淚緩緩地溢出。
完全屌打了Johnny Deep拍智子入浴的劇情。
前者是攝影師以一個外人之姿,融入家庭裡。後者是把攝影師自身的困頓帶進攝影裡。
日本電影細膩精彩百看不厭之處,正在於此。它們不搞甚麼科幻特技,主角沒有一件大事一件大事地追着事件跑。控制電影節奏,吊觀眾胃口,而且把最主要的信息隱藏在人與人的互動之間。
這也是
《電影之神》好看的原因。縱然劇情全然猜得到,猜得中,依然會一遍又一遍地重溫。
相片的主要載體是家庭。政志的生平,淺田家的成員們,展現着一個家庭應有的成份。大家性格迴異,總是互相諒解,互相扶持。
敵不過生老病死,但能夠享有一段獨一無二的時光,那便是人生最珍貴的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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