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房客》▍家人，就是一路誤解理解，最後諒解祝好 ▍無臉男女畫電影

對於家的想像，我們總狹隘的定義得有個爸爸、媽媽、小孩，若成員多一些，或許有爺爺奶奶、姑叔舅姨。總更狹隘的以為，「家」就代表一桌有說有笑的飯菜時光，親暱的、沒有隔閡的，永遠只有歡喜、只有熱鬧。但我們忽略了在緊密相處的同時，不只有愛，隨之而來的也會有厭倦、爭執、矛盾、愧疚，這些好壞加總，才得出真實且有重量的親情。家人的組成要素並非一定來自於相同血脈，而是能放心交出自己的軟肋，也相信自己能擔起對方的求救，互相虧欠、互相諒解，再互相搭肩走完自己該走的路。

去年入圍及獲獎多項金馬的國片《親愛的房客》，細緻描寫親情的各個面向，也讓觀眾重新思考「家」的核心所在，傳統所認為的血緣讓一群人有機會相聚，但沒有血緣的「房客」給予的愛與關懷同樣不少於任何世俗所認定的家人。非常喜歡這部電影的片名，「親愛的」這一形容詞能用於禮貌語氣的信件開頭，房東這般稱呼房客倒也合理，但隨著劇情推演，才理解這並非單純客套口吻，最後更將三個字的形容聚焦在一個「愛」字。

片名所說的房客健一住在立維家的頂樓加蓋，立維死後，他沒有離開，反而一肩擔起照顧他一家老小的重責，這不是一般房客會做的選擇，但健一卻無怨無悔的付出著。隨著劇情的抽絲剝繭，清晰了他們不只是房東房客、大學好友的關係，更是一對辜負彼此的伴侶。立維隱瞞娶妻生子，健一因佔有慾而全盤托出，也間接導致立維的離世，這害得悠宇沒了父母，也讓秀玉失去了兒子。

面對年幼的悠宇及身患糖尿病所苦的秀玉，即使照顧的重擔非同小可，健一仍舊沒有一句怨言。他不是沒有脾性，不全然是光明毫無一絲陰暗，只不過相較於對立維一家的虧欠，似乎連說句對不起都顯得太過輕易，他只能不斷地壓抑自己，帶著贖罪一般的姿態承擔，承擔一切本能與立維共同分享的酸甜、承擔身旁親友懷疑猜忌的攻擊、承擔外界一口咬定的別有用心。

深感愧疚的情緒本質，是源自健一對立維的愛，愛到願意放棄自我，愛到希冀代替他讓身邊的「家人」安然無憂。說白了，健一和這一家人既沒有血緣關係，也沒有實質的姻親關係，他大可一走了之，但他沒有，他選擇留下，一如當初立維回頭，健一始終在那，不曾走遠。他明明白白的將立維愛到骨子深處，執著到底，連帶將悠宇秀玉視為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媽。家人就是如此，讓我們始終參雜歉意，但絕口不提的三個字，最後該說「對不起」、「我愛你」還是「沒關係」，我想是「捨不得」吧。

年邁的立維母親秀玉，第一眼看見兒子與健一的互動，便心知肚明這個人不只是個房客，只是誰也不說，她也沒必要捅破這層包不住火的紙。直到他們倆人同去登山，卻只回來了一個人，秀玉長久以來的怨懟隨著導火線全灑向擔起一家生計的健一。與一般媳婦沒什麼不同，面對秀玉的責怪埋怨，健一仍舊默默付出，盡全力的顧好一家子的安穩生活，而秀玉倒也並非鐵石心腸，即便嘴上說著「做再多，兒子也回不來」的怨嘆，心底仍漸漸被這沒名沒份的「媳婦」感動著，甚至最後主動提出讓他收養悠宇的建議。

對於秀玉，一方面要承受孩子先走一步的痛楚，另一面則要打從心底認清兒子是同志的真相，各種實情衝擊著傳統觀念，秀玉很難不向健一情緒勒索，換個角度，即使秀玉不為自己，身旁的小孫子往後日子又該如何是好，最直接的解決方法就是讓健一留下，她不確定同性之間的愛能讓健一堅持多久，但「愧疚」可以，可以讓一個人越陷越深，沒有終點的懊悔，而扛起責任便是懺悔的良藥解方。

但同住一個屋簷下，日子久了，情緒會淡、情感會沉。健一的善良，秀玉全看在眼底，好似當初看穿他倆人眉眼間情愫流轉般的精準，她明白兒子為什麼會看上這個男孩，同時也明白於健一而言，即使秀玉自己早已釋懷，他仍陷在自責的泥沼中動彈不得，唯獨秀玉才有機會救他一把。我們第一次當孩子，爸媽也是第一次當父母，在關心與放手的力道拿捏，彼此相互學習、磨合，難免有無法理解而各執說詞的時候，家人間的感情奠基向來是從誤解、理解、到諒解，當時說出帶有多少針刺的話語，總有一天是要親手將刺摘除，而後才能再次擁抱。

在悠宇的記憶裡，他一直都有兩個爸爸：親生父親立維、頂樓房客健一。隨著立維和秀玉的逝世，此刻悠宇身邊只剩健一，卻在這時，所有言論證據都直指健一是為了房產收養自己。「健一是誰？」這樣的疑問殘忍逼迫著一個九歲孩子，健一是從小補足父愛以外情感的家人，但他卻不稱為媽媽，甚至現在成了唯一的依靠，唯一繼續面對世界的信心，倘若連這個唯一都無法信任，那自己又該如何存活在這偌大的世界上？

其實悠宇不是真懷疑健一收養自己的動機。沒錯，人心是可以偽裝，但絕對經不起數月數年的時間考驗，悠宇太熟悉健一的為人了，熟悉到他不曾想過健一的善良可能帶著目的，熟悉到比起懷疑，他更害怕失去。短短的九年，國字還認不全幾個，卻經歷了許多三十多歲大人都未曾面臨的困境，他失去過太多人了，媽媽、爸爸、奶奶，在他所理解的「家人」範圍內，就真只剩健一了。所以無論他是否真如其他大人的嘲諷所言，悠宇只能原地等待，像警方扣押健一那天，一個人靜靜地呆坐等待，不吵不鬧的，就只是等著健一回家。

小時候我們或多或少都曾有走失的經驗，那種徬徨無助地大哭後，只剩無聲地等待，等著自己被找到，又或有個能找到爸媽的人出現，是好人是壞人都無所謂了。長大後，我們可以找著去返的路途，興許忘了是曾在哪條巷口、哪個街區，有過人來人往卻始終不見爸媽的情境，但恐懼一點便懂，是種渴望被發現、渴望被愛的恐懼。未來我們都無法避免與家人道別，心底那個走失的小孩可能又會開始喧囂，但只要記得，心之所向，無論距離多麼遙遠，都沒事了，已經到家了。

▍結語 ▍

以懸疑手法，加入同志題材，看完卻發現是部講述「家人」的劇情電影。沒有太多譁眾取寵的鏡頭畫面，不疾不徐的劇情節奏，正好讓觀眾徹底地進入導演所勾勒的故事輪廓，好好地看完編劇想闡明「以愛為本，家人不一定得要血脈相承」的概念，而這樣的愛不全然只有美好，即便總有瑕疵，親情不像愛情友情，能夠一拍兩散，便是如此的羈絆，才更顯難得。

同場加映：艾草 | 2008公視人生劇展–或許比較好吧，可是如果你沒有接受，我心裡永遠會有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