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兄打算去多久?」顏子秀問道:「要帶哪位從屬判官同行?」
「少則十天,多則一月。獄所裡那批鬼魂早該押解出去的,已經遲了好幾個月,我這趟順便帶去。」陸陵陽道:「妳知道文書司的翟羨和想去枉死城吧?這事晚了也不能辦,我和他說了,讓他和我一同押解鬼犯去二殿。」
翟羨和是渠州人,侄子翟沛之前來京經商,按冥府規矩,翟羨和本該調離都城隍廟,但瞿沛並未在京定居,後來便不了了之。翟沛前幾年生意失敗,連累了女兒四娘,如今這孩子因故去了枉死城,不日便要轉世,翟羨和打算走一趟看看孩子。
顏子秀點頭,表示知道了。
將押送鬼犯的事體交辦之後,陸陵陽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對了,我聽那個三九七說,最近好像有隻從火泥犁逃脫的火鴉在獄所附近徘徊?」
三九七是魆字第七二九五三九七號的簡稱,是個在一殿供職的白無常,粗通文墨,這兩天檢簿司的曹官陶八娘病了,陸陵陽讓他每日下午過來處理一些簡單的文書。
「對。陸兄都沒聽到牠的叫聲嗎?」顏子秀看了陸陵陽一眼,心知他近日忙得腳不沾地,就算聽到大約也當沒聽到,沒等他回答,又道:「聽說這火鴉躲在寒林,常常跑到陽間去鬧。之前有個拘魂無常八一九,在陽間巡查的時候遇過這隻火鴉,給牠一鬧,全身嚴重燒傷,當天拘了要帶回來的鬼弄丟了好幾個,連身份令牌都不知道掉哪去了。老歐也說,最近進來的鬼犯有好些都是死於火災,現在獄所裡的鬼犯每天盯著那隻火鴉,火鴉一現身,比廟裡唱戲還熱鬧。」
顏子秀口中的老歐,是都城隍廟的獄所監司歐迅同,最近天天往檢簿司跑,抱怨獄所已經沒辦法再容納更多鬼犯。如今陸陵陽要押解鬼犯上路,勢必又得帶走一批鬼差,只怕獄所又要鬧騰好一陣子。
陸陵陽回想著最近偶爾會聽到的怪異鳥啼,和之前簽押過的一份文書,當下恍然,難怪最近有那麼多陽壽還不到頭便死了的鬼。只是他最近忙到有家歸不得,只能偷空閉個眼,一直沒什麼力氣去留心和手邊公務無關的事。
「老歐不是老早就向一殿遞了文書,說要找七殿過來處理?」他問:「還沒抓到嗎?」
顏子秀看了陸陵陽一眼,道:「老歐的文書送出去才十來天,這信只怕還沒到七殿吧。」
「啊,是嗎?」陸陵陽暗暗搖頭,自忖那封文書已經出去個把月了,沒想到竟是錯得離譜。
「我聽說,」顏子秀壓低了聲音,道:「二殿的初江王讓公無渡去找那隻火鴉了。」
陸陵陽聞言一驚。
奈河流經一殿與二殿之間,在一殿這側有個驛站,名曰歇家,二殿那側渡口名為奈河津,兩地之間有橋相通,名為奈何橋,卻不是每日都有。決定這奈何橋開與不開的,便是公無渡。公無渡雖在二殿當差,但姓名不曾列冊,不擺渡的時候就坐在奈河邊上釣魚,在一殿諸城隍廟的判官之中有個傳聞,說這位守渡的梢公其實是個魙鬼。
「怎麼讓他去找火鴉了?」陸陵陽問。
「寒林底下的伏流是奈河的分支,聽說初江王對這火鴉跑到寒林來胡鬧的事不大高興。」顏子秀低聲道:「你也知道,她和七殿那位不大對付……」
「七殿到底知道他們丟了一隻火鴉沒有?」陸陵陽皺起眉頭。
「你會知道哪個無常鬼收了賄賂沒把魂魄拘來嗎?如今事情積壓如山,要是沒出岔子,誰知道呢?」顏子秀說到此處,微微嘆了口氣,道:「公無渡若是不在,奈何橋不知道能不能開。總之最近大家都小心點吧。」
「我理會得。」陸陵陽點頭。
※
寒林。
梁燕織安靜地走在鬼八前面。
離開白骨大宅之後,他們一路向東,不多時,看到了微弱的火光。走近一看,只見一名漁人打扮的男子坐在一個樹墩上,他身穿簑衣,紮著綁腿,手上拿著一只碗,身前架著個只剩餘燼的火堆,火堆旁堆著散了架的樹枝,有個裂成兩半的陶鍋滾在地上,裡頭的湯水全灑了。
一股血氣的鮮香飄了過來。
見梁燕織與鬼八走近,那男子抬起頭來看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從那邊過來,可知那個聲音和地震是怎麼回事?我這鍋湯全灑了。」
男子面色青白,披著一頭溼淋淋的黑髮,看起來生前是淹死的,臉上嵌著兩隻寒潭一般的眼睛,幾乎沒有眼白,深不見底。男子看著地上裂成兩半的陶鍋,表情沉痛,若非親眼見到那是個湯鍋,恐怕會以為那是他哪位至親好友的大好頭顱。
梁燕織還在看那湯鍋裡的東西,一旁的鬼八掃了那鍋一眼,冷冷地問道:「你這是偷了誰家的供養?」
聽得此問,男子抬起頭來看著鬼八,幾無血色的薄唇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道:「不是供養,是獵來的。」
鬼八沒有說話,但滿頭羽毛連同兩簇角羽整個豎起,雙目瞳孔縮放,十分警戒。
一旁的梁燕織好奇地探過頭去,問道:「這裡可以打獵?」
「可以。」男子將手上那只巴掌大的骨碗遞給梁燕織,裡頭還有小半碗熬成乳白色的肉湯,道:「這東西叫老鵵,頭上的角羽很長,像兔子,晚上在林子裡出沒,燉湯最好。」
梁燕織看了那湯一眼。
寒林物資匱乏,梁燕織當年在此,就常聽說鬼魂的供養被偷,倒是沒想過此處還可以獵食。她用雙手接過那只碗,無視於鬼八的目光,就著碗口深吸一口氣,之後碗中的湯色便黯淡了幾分。
久違的血食讓她露出了一點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