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量老師說:「這是一本簡單的書,說著一個簡單的故事,回顧原生家庭,不僅僅去發現,而且是,再創造、再學習、再選擇,允許自己選擇愛。」
是的,這是一本簡單的書,全書只有十二則故事,簡單的連我這種對閱讀有心魔的人都能用一個下午的時間看完。
但是,這也是一本難讀的書,十二則故事,就像十二場家庭雕塑成現在眼前,每則故事,都有我成長背景的映照。與其說我是讀者,我覺得自己更像是參與其中的扮演者,跟著故事情節的開展,時而感動、時而心酸、時而驚嘆,時而心疼,就是沒有平穩和無感的時候。
我想起在我參與過的薩提爾相關課程中,我最喜歡的一個活動,模擬家庭(我自己亂取的名字)。老師邀請學員們上台隨機的組成一個家庭。老師只決定了父母的姿態,剩下的全憑學員的當下的感受,自由發揮。
首先,爸爸的姿態是指責的,伸出右手筆直地指著媽媽,媽媽的姿態則是討好的,跪坐在地板上,得抬頭才能看到爸爸的臉。
「好,他們現在要生第一個小孩了,有沒有哪一位要當他們第一個孩子的?」老師公開求子。
一位女同學舉手了,表明她想要當女兒。
「看來他們第一個孩子是女兒。」
老師站在這個女兒的後面,帶著她看看她的家庭的樣貌,然後問:「看著爸爸和媽媽的互動是這樣,你想在哪邊?」
這對夫妻第一個孩子,默默的走道媽媽旁邊,蹲下,扶著媽媽的右手,像是希望能給予媽媽有站起來力量。
「什麼原因你選擇這裡?」老師問。
「因為,媽媽好可憐,爸爸好兇。」女兒瞄了爸爸一眼,帶著一絲怒氣。
一個新的成員加入了,像黑咖啡加了糖,新成員有她自己選擇的位置和方式,家庭的互動也隨之改變,老師一一詢問家庭成員此刻的感受如何。
媽媽說:「我覺得我女兒好窩心,也覺得有人陪我,溫暖多了。」媽媽把左手也搭在了女兒的手上,兩人互給對方一個甜蜜的微笑。
爸爸有點錯愕地說:「我覺得很孤單啊,為什麼只靠在她媽媽那邊?我什麼都沒做耶,那我生這個女兒要做什麼?」
台下出現些零散的笑聲,有的笑的開懷,有的笑的無奈,特別是男士們…。
「好,那我們現在要來生第二個孩子,有沒有人要來當他們第二個孩子呢?」
我舉手了。
「你想當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
家庭圖像變得略為複雜了,老師帶著我從更遠的地方看著我的家庭圖像,以便我能看到全貌。
「這是你的家,你出生之前就是這樣互動的,那麼,你想在這個家裡的哪個位置呢?」
一定是離的遠遠的,我聽見台下有細語如此說。
「這裡。」我站在父母中間的第三方位置,稍微,靠近爸爸一步,與兩邊形成一個不等邊三角形。
「你怎麼會選擇這裡呢?」老師問著同樣的問題。
「因為,我想要這個家平衡一點,媽媽那邊已經有姊姊了,佔的比重多一點,但是爸爸看起來也很高、很有力量,所以只稍微靠過來爸爸這邊一點。」
這次,咖啡不只加了糖,還加了奶油球,同樣地,老師一一問每位家庭成員的感受如何?
媽媽說:「我對二女兒有點失望,還是覺得我的大女兒比較好,會一直陪伴我。」我雖有點意外,但看著離媽媽那麼近的姊姊,也能理解,於是,我將希望寄託在爸爸身上,在老師還沒訪問爸爸之際,我就已經看像爸爸,等著他的回答。
終於,爸爸接過了麥克風,看了看我,和我左手邊黏在一起的媽媽和姊姊說:「嗯….,是有好一點啦,至少她離我近一點…,但是她也不是站在我這邊啊,一個已經在對面了,我原本以為,再生一個,她會站在我這邊,結果也沒有。」爸爸顯然也對我的選擇有失望。
站在中間的我,突然覺得落單了。
姊姊說:「我會想要把妹妹拉到這邊來,一起處理爸媽衝突。」
接著,我的弟弟出生了。弟弟選擇了一個離風暴核心遠遠的位置,在我的斜後方,背對著這個家。
他說:「我覺得好吵好亂,我只想離得遠遠的,不想介入,如果我需要幫忙,我就找姊姊們就好。」
媽媽看著眼前的子女分佈圖:「雖然有點覺得他為什麼要離這麼遠,但至少我看看的到他,他過好他自己的生活,不給我招惹麻煩就好,我有我這個大女兒就夠了。」
爸爸則說:「他是家裡唯一的男孩子,為什麼不跟我站一起啊?不過,畢竟是男生,早晚也要自己出去發展,也好,早一點獨立。」
大姊說:「我還是會想要繼續處理家裡的風波。」
我呢?
我這個二姊說:「我想我會跟大姊一起討論該如何解決家裡出現的問題,但不會找弟弟,但是如果弟弟有事要我幫忙,我也會盡力幫忙,藉此希望弟弟別走得太遠。」
再接著,我最小的妹妹出生了,是個個子不高,有著柔順短髮的女生,她看了看整幅家庭圖說:「為什麼大家都不笑啊?」於是,她開始像隻小蜜蜂,在家庭的外圍東跑跑、西跑跑,偶而沾一下媽媽,偶而逗一下爸爸,就是不走進家裡。
「我打算,先在遠處觀望,如果家裡和平,我就可以回來享受一下,如果家裡一有衝突,我就快速跑掉。」
爸爸、媽媽都覺得這個最小的女兒最可愛了,爸爸甚至覺得終於生到一個值得的了。大姊覺得小妹最小,天真爛漫無可厚非,以她的排行和年紀,也只是剛好而已,家中的事,有她和二妹處理也夠了。弟弟則一如初衷,說:「我沒差,不關我的事。」
輪到我了,我呢?
我把眼睛睜的大大的,雙手一攤,說:「我真的覺得自己爹不疼、娘不愛…」
台下爆出笑聲,或許是無辜又帶點無奈的神情讓這句話聽起來像調皮的小抱怨吧。
我繼續說著:「媽媽覺得姐姐貼心,但爸爸也並沒有特別愛我,弟弟走得遠遠的,大家都覺得OK,他只要能搞定自己就好,最後,全部的人都覺得妹妹最可愛,可是我呢?明明我也是跟姊姊一樣做了很多事的人呀…。」
台下笑聲漸歇,但我內在的驚訝滿到都要溢出來了,我真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我不敢置信我剛聽見的這一段話,來自我自己的嘴巴。
突然間,我懂了,我全都懂了。
我是家裡的唯一的小孩,在我家,就連投票,我都是關鍵性的一票,從小到大不曾經歷這樣的場景,但是那句話對我又是如此的熟悉。我曾側耳聽到一位堂姊說過相似的話,覺得爸媽只在意哥哥和妹妹,哥哥早早就出社會工作,為家裡分擔家計,是爸媽信任甚至是仰仗的孩子,妹妹從小愛笑又長的可愛,連一起受罰的時候,都能被少打幾下。
只有她,常常獨來獨往,看起來獨立自律,但其實鮮少說出自己的想法,也不特別愛笑,像活在自己的小城堡裡一樣,對外界築起又高又厚的城牆,只透過一扇小窗子與外界聯繫。
大人們都說,她的性格倔強,同輩裡,和我最像。可是,我們卻不曾因為性格相似而比較親近過,我原以為只是因為我們的年齡差距有點大,大姊姊難免不想跟小屁孩說什麼心裡話。
那一刻,我才知道,並不是年齡讓我們不親近,而是,對她而言,以我在家庭裡的位置,我永遠不可能懂她。
那一刻,我才明白,大人常說的老二情節是如何而來。
後來,我鼓起勇氣,把我在工作坊的體悟和當時的驚訝告訴她,然後說:「我才知道,你當年為什麼會那樣說,就算是換成我,也一樣。」
她只是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那一年,我剛離職,剛接觸這類個人成長工作坊不久,正興致勃勃的散盡存款到處上課,當親朋好友都等著我什麼時候投入下一份「穩定」的工作時,她是第一個表態支持我的人,她告訴我:「我覺得你學這些東西很好。」
至今,我都非常感謝她當年的那句話,對當時迷惘的我是如船底放了壓艙物般,是令我安定而珍貴的肯定。
這是家庭雕塑的力量。
這是一本簡單的書,說著十二個故事。
這也是一本極富深度的書,像十二場雕塑呈現在眼前。
如果你細看,模擬家庭的故事裡,不管是跟著媽媽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指責一起說理的大姊,或是絞盡腦汁拼命幫家裡解決問題的二姊,逃離家庭的弟弟,或是負責開心果角色的妹妹,每個孩子都在用他們的方式平衡著這個家,沒有一個孩子希望自己的家庭氛圍是整日烽火連天或冷得像冰窖的,他們會用自己弱如絲絮的力量試圖改善父親和母親之間的關係,然而,無論孩子長到幾歲,那都是不可能的任務,因為,那是一條,永遠不掌握在他們手上的夫妻關係線。
這樣的情境,不只發生在工作坊中虛構的模擬家庭裡,也存在在這本書裡的各個故事中,甚至,是社會上無數家庭的縮小版。
因此,以量老師在書裡也寫道:「這個世界上沒有壞小孩,只有受傷的小孩。」;「做不成夫妻,也要做父母 。」
也許,你和我都曾經是那個努力平衡著家的孩子,然而,如果有幸能回首來時路,不只是去發現、看見,也讓我們一起重新學習、重新選擇,允許自己,選擇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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