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方若彤領著喬一澐踏入方家時,二人初次見面時那晚的記憶,如陣陣潮水般紛湧而上──喬一澐仍記得同樣是這片由白色碎石鋪滿的小路,一塊塊大小不一灰色石板岩作步,四旁之槭樹、松柏、竹交相輝映,蝴蝶紛飛,左側不遠角落處是盞灰色石燈籠,因入夜後從而燃起其中光亮,似是欲要引導著眾人前去哪裡,稍地側臉看去,便一眼瞧見每隔段距離,便有座相同樣貌的石燈籠,再更裡頭,他熟眼地瞥見了一顆正隱於半黑半明中的「巨石」──猶記上回初次踏入她家時,他手染著血,默不作聲地便被眼前人一股腦地拉了進來,這回細看起,倒是盡收不少當初並未注意至的景觀細節,頗為意外。
可他知道眼下並非是要前去那處他記得有座學名為「枯山水」造景的庭院裡──而他會知曉「枯山水」一詞,不過是因從小即接觸美術,連帶觸類旁通其他藝術領域知識,從而得知,且家裡也有「人」喜歡,以至於現下他這才徹底意識到──自己上次便是踩著那枯山水裡的「巨石」──他記的「石頭」於枯山水裡的意義,便是以石代「山」,而他上回便是踩著人家家裡的「山」,從而翻過一側木格柵離開,此舉於旁人眼裡看來,若不清楚事情始末,估計會被人說話一番,且十足地不禮貌。
而當初他只想不再打擾她地安靜離開,以至於沒選擇於她口中所謂的「姑姑」進門後,再而往大門的方向走──畢竟開門容易,可關上門後鐵定會發出聲音,這一點是決計逃不掉的,也不知道當時於房子內的她們,會不會從而注意到前院動靜,致使開門欲要抓賊,於當初那景況來說,他不願冒險也不想惹事生非。
而這恍神一會,再而收眼,即望眼前則為正門口,一道深灰色日式立體單門花雙玄關防盜門,一旁以著似檜木色的格柵點綴,大氣而不失典雅。
望至此,喬一澐不難看出此獨棟透天設計者,融雜了各種日式風格元素於設計中,同時不住心想那人定是深愛此種風格──很顯然地,依循前段時間因寸步不離地接送方若彤進出,從而盡覽附近居民住宅風格,便知曉這一區絕大多數是同一時期由政府負責興建的國民住宅,外觀統一大方而素雅,可缺點便是誰也分不出誰是誰家,就單方家這一戶,即附近僅有幾棟於其中特立獨行般擁有不同風格的獨棟透天厝,其中顯然翻修過幾次──他心細覺察,僅有方家一戶是採用此種簡約日式風格的,可紮堆於這些如出一轍但實際的建築物裡,也足夠惹眼。喬一澐接續靜默著望方若彤熟稔地開門,二人接續抵至玄關處,果不出喬一澐所料,住宅內部同樣採明亮簡潔的日式風──即刻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由深灰色地磚鋪成的落塵區,左側以著淺色木格柵,似是要與左側空間進行區隔地,前側置有處白色長座椅,可供換穿鞋子坐定之用;右側則是個嵌入式木格柵門櫃,與著左側格柵交相呼應,最前頭處則是個矮櫃,明顯是可拿來放置些包裹及鑰匙之地,觀望之際,這才聞方若彤驀然啟唇,從而向自身一道:
「外套給我吧,」喬一澐聞聲投目,這才見方若彤不知何時已然打開櫃門,同時側身伸掌,「我收進來。」此語方落,他則依她言,先行將自己肩上的黑色斜背包置於一旁矮櫃上,再而脫下自身黑色皮外套遞前,方若彤接續盡收身前人因著徹底褪去外套後,且平時埋沒於寬鬆跆拳道服下,那線條本就俐落精實,致使此刻籠於合身校服下,那瞬顯起伏的各處肌肉──在在印證那句「穿衣顯瘦,脫衣有肉」,沒由來地覺心有異樣,僅一剎卻是故作泰然地收起思緒,接過外套收進櫃裡,再而脫下自己的,便是要蹲身欲從底部開放式收納層裡,拿出褚江每個月前來拜訪時,總穿的那雙深灰色室內拖鞋,也順勢側目確認方素雅的鞋子並不在,這才徹底安了些心,抬手拿出拖鞋,從而起身往客廳方向一眺──倪芊然並不在客廳裡──的確,以往這個時候,倪芊然不是在房裡休息,便會是臥房斜對面的書房中看書,因著前些段時間觀察下來,倪芊然深曉方若彤逢週一、三、五──也正是她得去陳欣雨店裡幫忙的那幾晚,皆會遲些回家,而她因病後便養成早睡習慣,縱使知道她晚歸,卻奈何不了身子習性,所以並不會在一樓多加逗留。
因此上回她因喬一澐發燒從而於他家過夜那晚,恰是週日深夜,隔天是週一還得上學,現在想來翌日驚覺倪芊然會這樣睡在客廳等她,也是無可厚非。
思及此,方若彤這才歛眸,再次蹲身,將拖鞋遞至喬一澐腳尖前,喬一澐順其舉止本下意識地即要道聲謝,可望這女孩子家的,家裡也應僅有姑姑和母親二位女性大小的拖鞋──但這會卻有雙明顯尺碼大地過多,尋常男人足以穿下的拖鞋,且目測非一般的大,從而一愣,不待他問出口,方若彤則是先行解釋了起來:「這是那天週日,在餐廳外跟你招手的那位叔叔──名叫『褚江』的那位,」道至此,她決定再補充下資訊,以免喬一澐將「褚江」和「雷戰」二人搞混,「就是昨天吃飯時,坐在你旁邊的那位,」此話一出,喬一澐了然於心,從而頷首以示回應,再聞身前人接續句:
「他每個月都會來探望媽媽一次,這是專門給他穿的,」她稍頓,帶點失措的輕蹙了會眉,「但不知道你穿不穿得下?」畢竟今天約的臨時,她剛才倒也沒想到這問題,可褚江、雷戰二人同是高大,縱然如此,喬一澐可謂是「高大中的高大」,拖鞋尺碼估計也不好找。
聞言,喬一澐二話不說即刻穿上鞋子,沒想到鞋子意料外地合腳,不緊也不鬆,喬一澐從而簡短道了聲謝,方若彤眼見鞋子可穿致使心喜之餘,似是因此段時間相處下來,彼此逐漸熟悉,言詞間便也逕直膽大了起,於是一道:
「你這樣子,」她一頓,從而望向一旁不具名處,似是開始回憶起了些什麼,致使身軀定格著,「讓我有點無法跟初次見面時的你,聯想起來。」可沒想到便是如此無心地打趣一句,轉而讓喬一澐微愣著,連帶憶起那晚刻刻抹不去的鮮血淋漓,及當初因仍不認識她,他從而推開她以防其不慎陷入「戰局」,卻是一時控制不好力道,害地她跌坐於地那事,這會想起倒是愧疚萬千,於是他選擇即刻道歉:
「對不起,」這次反是方若彤從而一愣,盡聽他接續句:
「推了你。」此語方落,方若彤這才意識到喬一澐意指何事,可到底當初那一推,也沒造成她後續生活上過多的困擾──雖然起初在得知他是自己同班同學那時,她難掩焦慮,甚至提心吊膽著深怕被他認出,可爾後他拉她去天臺說話那會,倒是沒動用他最擅長的暴力,及後續意料外地昏倒從而送她去保健室,再加上後來以著重機接送自己時,總悉心地替她穿戴護具,再而後於蘇里夏公園中悉心地餵食流浪狗──她那會才徹底意識到,於喬一澐看似冷然且不理世事的外表下,實質上是有著顆溫柔之心的,而有極大的可能──他並不自覺。
那她希望他,或許能藉二人這段時間以來,甚至是未來刻刻之間的相處,從而間接地以著各種方式訴說給他──他其實,是一個足夠帶給其他人光明與希望的,帶著暖意的人──畢竟她知道,若以直白方式一說,喬一澐很有可能沒辦法接受,抑或是打從底心的無法信任,也終歸只有時間,足以證明一切。
於是乎方若彤此刻便選擇以著記輕揚唇角,試圖抹去此時瞬籠於彼此間之微妙氛圍:「沒事,」卻望喬一澐雖同尋常時候般,一瞬不移地凝她,可此時其雙瞳似是有些出神著,其中略帶些恍惚不言而喻──她分明僅是對他笑著而已,他怎會如此大驚小怪──似是被嚇著了?從而不顧其應地接續一道:
「都過去了。」與著先前同樣簡短一句,便是方若彤不願再給喬一澐任何負擔地於此時再而話鋒一轉:
「那我們等等先去『茶室』放東西,我再帶你去跟我媽媽打聲招呼,」此話一出,倒是徹底拉回喬一澐的注意力,接續記挑眉──「茶室」,他們是要在「茶室」看書嗎?他還以為會是去書房之類的地方,便又聞身前人緩聲啟唇句:「在客廳的隔壁是間『茶室』,事實上也是間『禪室』,」她一頓,似是即刻意識到喬一澐或許有些不太理解「禪室」為何,止住已於方才正要踏入左側客廳的步伐,連帶著身後已於言談隙間至矮櫃上拿取側背包,再而隨方若彤腳步之後喬一澐一記頓步,便是正過身來,思索了會再而不緩不慢地解釋著:
「我媽很喜歡看書,也是名無神論者,」聽及此,喬一澐雖有些不解為何方若彤會突然一道此話,可仍舊靜默著盡聽她復是啟唇:
「不過她時常閱讀佛教經典,偶些時候也會看些道教的,剛剛也沒來地及帶你去庭院走走,事實上這一邊──」喬一澐只見方若彤邊說,邊指向客廳中一側牆上,大片地顯然有些厚度的深灰色窗簾,「是扇大面的落地窗,一旁的茶室這邊,也是一樣的設計,」說及此,喬一澐則望方若彤倏然走近窗簾,稍地往右挪開一些,接續映入眼簾地,正巧是盞方才於門口一瞧之毫無二致的數盞石燈籠其一,於暗夜中熠熠生輝著,「原本是個『茶室』,後來便也成了『禪室』──因為我媽媽時常待在那,望著庭院裡的枯山水靜心冥想,以及閱讀剛剛我所說的各家經典,」說及此,只見方若彤不由自主地再勾唇角,使得喬一澐復而傻愣地直盯著她瞧,卻不說話,僅覺內心深處的某塊,已然鬆動,而方若彤並未心細覺察,只自顧自地又道:
「再加上我媽媽本來就很喜歡陽光,所以當初在設計這個家的時候──」說及此,方若彤面龐瞬露微慌,似是忘了解釋些什麼大事般,從而頓句後,這才終是望向喬一澐地一字一句認真解釋著:
「剛剛忘了說──這房子,是我媽媽親手設計的──」同時一笑粲,喬一澐即刻從其笑靨中,深切感受至──她是何以地以倪芊然為榮,倪芊然也的確值得為榮,從很久以前開始便是,縱使眼下的她生病了從而無法工作,也依舊撼動不了她於她心目中的地位,彌足崇高,「裡裡外外都是。」此語方落,喬一澐則依其言下意識地環視四周一回──事實上從上一回二人初遇那次進她家時,縱使那時因身上有傷並未細看,可他仍隱約感至她家有股特殊的「氣場」在,而今再而細看起──明亮而簡約卻不失大氣的淺木色各式家具,除卻電視突兀的一抹黑,搭配著整個空間一塵不染的白──可那白顯然不是方漆上去嶄新的白,而是歷久彌新後褪去一切繁華,從而賦予新意的「白」,其餘空間則不難看出擺設講究,可見設計者的認真與專注,縱使屋子明顯看起有使用多年的痕跡,可依舊各處整潔乾淨、俐落大方,顯然是有固定著段時間整理及打掃的,在在相應著日式簡約風的格調──
難不成,她媽媽於生病前,便是名室內設計師?
他想,尋常人等能將房子設計成如此程度,除卻天賦異稟,即為專業人士──那麼方若彤的母親,該會是哪一種?
於是乎喬一澐選擇逕直一問:
「你媽媽,」他一頓,方若彤復是側頭望他,「是室內設計師?」聞言,方若彤似是並非首次聽聞此句地不慌不忙搖了個頭,以示否定:
「不是,」她難掩失笑,不禁心想怎麼每個來到她家,聽畢她一番介紹完的人,再而予她的反饋,皆是如出一轍?「我媽一直是個偉大的家庭主婦。」打自她有記憶以來,倪芊然便是於家中盡心盡力地照顧著她和方道緯──而方道緯是名職業軍人,僅有固定時間得已放假,也因而如此,當初方道緯將近兩個月未回家,這才方返家,年幼不懂事的她便吵著要他先帶她出去晃晃,畢竟機會難得,可也是如此,他們後續便遇上了那場撼動人生的意外。
而方道緯過世後,倪芊然這才開始於外頭以著好幾份打工收入維持家計,她自己亦然,直至國三那年因操勞過度,同時檢驗出罹患癌症後,這才回復至原先生活──
只不過眼下換作是她這個女兒照顧她這名母親了,這般提早過上退休生活,轉念一想,倒也挺不錯的。
聞言,喬一澐有些意料之外,只是自古以來,高手本就潛藏於人間,得以將自家設計地如此到位,卻不是名專業室內設計師,定是下有不少苦心,倒也見怪不怪,瞭然頷首後,方若彤倒有些意想不至──畢竟上一回帶人進家裡如此一番介紹已有段時間了──那人便是梁馨媗,而梁馨媗於盡收整體居家設計後,不禁連連讚嘆倪芊然的功力之深,尚先入為主地認定倪芊然定是位專業的室內設計師,再從自身接收到「不是」的答案後,頗有些嘆惋,心想阿姨這功力真不去當室內設計師,實在太可惜。
方若彤忽地憶起這往昔記憶,相較於喬一雲此時此刻不驚不乍之態,心想這點事終究是撼動不了他這般源自於骨子裡的冷然之性,不自覺地勾了下唇,便也不再糾結地開始介紹起空間:
「如你所見,」她想此時介紹倒有些晚了,畢竟方才她已見喬一澐已然將視線投於周身,轉了一圈,鐵定不難看出這裡是哪裡,「這裡是客廳。」喬一澐復而恣意盡覽,同時以記頷首以示明瞭後,方若彤便也沒再多說,領著他再而往前,往左手邊一望──是扇木框柵子門,顯然是抵至方若彤方才口中所說的那間「茶室」──也是「禪室」,便見她緩然啟門後,熟稔地按下一側開關,瞬時點亮室內空間,二人依序走入。
茶室的空間為長方形,目測估計只比客廳小些,但也足夠大了,喬一澐眼見入口處挑高的木地板,上頭即是可坐可臥的榻榻米設計,不過很顯然地最中央處有塊長方形的木板,不知是否作為收納使用,從而暫且置下背包於榻榻米上,方若彤見狀,率先將挑高木地板一側拉開──顯然是個抽屜,再而一問:
「你有東西要先拿出來嗎?」此語方落,只望喬一澐緩然搖頭以示拒絕,方若彤瞭然後便將背包置入,同時收到喬一澐簡短的一聲謝,倒想今日他來這的目的是看書,幸虧家中她本就備有些文具,若二人等會討論題目時,便可借他用用。
她不自覺地瞥了眼容量基本上塞不下幾本書的側背包。
她想,喬一澐估計是不會帶課本回家複習的,文具的話更是不可能,若素描筆她倒還覺得有可能在他背包裡找到,可素描筆是拿來畫畫的,用來寫作業豈不是暴殄天物?
喬一澐渾然不覺方若彤此時所想,同是放目望去──縱使他深曉自身身高不矮──有著一米九五的個頭,下意識地隨已於方才置好書包,從而站上榻榻米的身前人身後踏上,頭頂也還有著些餘裕空間,相較於方若彤抑或是其母親此些嬌小的女性來說,倒顯地綽綽有餘──
可方才客廳處顯然並未有如此高的空間,難不成是刻意挑高的?
迷惑不解之際再而聞身前人緩聲解釋著:
「我爸爸也高──有一百八十八公分,」只見她邊說,邊率先走前,一把拉開本是掩上的白色厚窗簾,瞬顯其後之枯山水景,相較於白天時的靜謐沉靜,別有一番晚夜趣味,「所以當初媽媽設計屋子的時候,就是以全家都可以舒適使用的目標設計的。」便也就恰恰一解喬一澐方才之惑,從而頷首以示明瞭,這才意識到自己手中仍舊提著晚餐,正想暫且置於地面時,卻被方若彤率先出聲阻止:
「等等。」隨之他便見她緩然蹲身,按下榻榻米上一個隱藏開關,只見方才他所瞧見之最中央處那塊長方形木板,此時竟緩緩升起,喬一澐這才意識到──那是張桌子,直待桌子方升定,他便將晚餐置於上頭,這才換方若彤置下書包,率先一句:
「你先休息,」也不待喬一澐有所反應地復而轉身,便是提步要走,「我去廚房拿碗筷。」此與方落,則望喬一澐默不作聲地選擇跟了過來,盡收其堅決神態,方若彤不再勸慰,任他隨於自己身後出了去。
方若彤熟門熟路地開啟廚房燈光,喬一澐適應了下這才全然睜眼,目光落定四處──在在相呼應著的簡約潔淨風格,所有東西皆被使用者好好地收納起,整體環境亮潔如新地不在話下──
這點倒是同他家毫無二致,可到底他家那所謂的「整潔」,不過是因極少有人下廚所致,縱使有所下廚,也僅是弄些輕食,及固定那幾個碗盤,可方若彤家明顯是長年有人在使用著的──是真真確確有著「家」的味道之空間。
喬一澐不由自主憶起自身眼下住處之刻刻景象,及當初他僅是說了句「要搬出去」,徐卿二話不說便讓他由本家搬出來於外頭時,那冷然至骨子裡,漠不關心的面龐,底心沒由來的股沉悶,一剎間填塞著胸膛,卻是無處可發。
只見方若彤緩步走至抽油煙機下方,一把打開櫥櫃,則見裡頭擺有各式碗盤,她從中拿出兩個白色深碗,直抵洗手台下方清洗,再而拿了兩副正曬於一旁有些段時候,已然清洗好的筷子與湯匙置入碗中,一轉身卻見喬一澐正緊盯著那玻璃側門發呆──
他記得上次來時,方若彤鎖上門後,他便不再見其身影,可此時此刻,這扇門卻是透明的,足以望至外頭枯山水景最為右側的一角,也就是說──
他們家於這短短幾個禮拜內,換過這扇門?
見狀,方若彤猜測喬一澐興許是注意到了二人初次見面那晚,她焦急拉他出去時,門是不透光的,可眼下因著她才方回家,平常些時候方素雅也不在意門的顏色──而這門事實上是由變色玻璃組成,只要稍地調一下開關即可變為那晚之態。
於是她走近,從而演繹一番,將電源關閉後,眼前本是透明的玻璃,即刻轉為不透明的灰白色,喬一澐難掩一愣,未應之際再聞方若彤道:「其實早些年,這扇門的確是完全透明的,」她一頓,「畢竟我媽很喜歡陽光,恨不得全家四處灑滿陽光,」她邊說,眼底的笑意從未褪去,可見倪芊然帶給她的所有,於她一同創造的那些、給予她的那些,多麼地令她難以忘懷,每每憶起總是會心一笑,「可家裡這些木製家具,」她指向一旁的白柚木餐桌及餐椅,「長時間照射陽光容易壞,所以後來才換成變色玻璃。」說及此,此時正位處廚房二人,卻恰聞不遠處之大門口,有人正從外頭解鎖的聲音,方若彤下意識地與喬一澐四目相對,雙瞳底原先的滿足感,霎時被突然其來的慌亂取代,正詫異之際,門已然被打開來了,方若彤即刻反應過來,第一時間便是輕拉上喬一澐的左手腕,試圖帶他先行待於茶室裡頭避避外頭景況──
她想,雖然平時方素雅這時間點,鐵定是回原來的家去了,可難保沒有落了東西,致使再次回來拿取東西之況發生──
上回不就是如此?那屆時的她又該怎麼解釋?
喬一澐心細覺察方若彤驀然心急如焚般的焦慮,也願意依著她所想的來,於是任她拉著自己,便是要回頭往茶室的方向走,卻意想不到來人的步伐倉促且快速,二人才方走至走廊,那人便是已然開啟家門,從而六目相對,與此同時,一陣不緩不慢的腳步聲,這才隱約傳入方若彤的耳底,方若彤便見洽於正中央處的樓梯口,下來了一道身影──
是倪芊然!
眾人各目相對,反觀此時最不應該出現在此地的喬一澐,倒是氣定神閒地先行垂眸瞥了身前嬌小之人一眼,爾後再看向前方不遠處門口,面色有些半信半疑著的中年女人,可顯然雙頰的豐潤,保養得宜,接續便是樓梯口處那名神情慈藹,眉宇間不自覺地流露出抹充滿「母性」光輝之人──他直覺地便是想到了這個詞,也先入為主地猜想──她或許便是方若彤的母親,且不說那氣質,其五官也在在相應了他所想,可依舊不作聲,方若彤則是第一時間於心暗叫糟糕,而到頭來一想,反正縮脖子是一刀、伸脖子也是一刀,不如坦承面對才是王道。
於是一挺身,即刻跨出大步,以著嬌小身軀掩去喬一澐僅僅三分之一身軀大小,致使更為走近倪芊然,盡收其有些困惑著卻仍平心靜氣的面龐,以及不遠處方素雅不禁微蹙著眉的神情,不緩不慢地解釋著:
「姑姑,」喬一澐只聞她發聲,同時向方素雅一記禮貌性頷首,喬一澐則於方若彤喊出那聲「姑姑」後,復而望她,雙瞳平靜地望不出任何一絲波瀾,似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接續望她即刻轉過頭去,向著正立於樓梯口處,肩上搭著件深灰色披肩的儒雅女子緩聲道:
「媽,」隨之側身,迅然瞥了眼身後人,喬一澐也感至其注視地與其對視一瞬即錯開,「這是我的同班同學──喬一澐,」眼見這驀然出現的男子,方素雅眉宇間的糾纏更添幾分,尤是聞方若彤道出姓名那三字後,更覺這人耳熟且眼熟的很,可一時半會終歸回想不起到底於哪聽過,於是再而反應過來地率先脫下鞋子,隨後換上室內拖地邊聞方若彤復是一句:「他今晚是過來我們家做作業的,」說及此,她補充性地抬手指向一側茶室,「我們約地有點臨時,沒來得及先跟你們通知,我們也只會待在茶室裡。」爾後附上歉意一笑,倪芊然聞言後則是以記頷首表示明瞭──事實上,她並不擔心方若彤帶了些什麼人回來──無論男女皆是,她相信方若彤的眼光及識人的能力,而說到底,至今為止能被方若彤給領回家的,也不過是其自國小三、四年級以來,便就同校的──梁馨媗一人,這會讓男孩子進家裡頭,雖是頭一遭,可依著方若彤那性子,總歸不會出些什麼差錯的,且兩人也就待於茶室,倒也安全得很,從而開口一問:
「那你們倆吃飯沒?」她邊說邊又走近二人,卻於抬眸望向此時正立於己身女兒後方那名高壯男孩時──她隱約覺得,這男孩給人的氣質不一般,雖個頭高大,本是會自帶股強烈氣場,這點倒與方若彤她爸當年那股勁樣,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可其中顯然尚蘊藏著些什麼,是她所再也讀不懂的深意,於是索性不再多想地道:
「要不要阿姨去煮碗麵給你們吃?」一語方落,方若彤倒是先行上前攙住倪芊然,深怕她一個走路不小心,即要跌倒,再而溫聲一應:「媽妳不用擔心的,我們倆剛剛已經有買些東西要吃了。」似是意料著方若彤總向外人一說「我們」二字,喬一澐不由自主地復將視線落定其身,底心卻已然習慣她這般稱呼,甚覺理所當然,隨後眼角餘光便見方素雅已是緩步上前,方若彤後續覺察到了,自覺地退身,方素雅不過一會便順勢攙過倪芊然,略帶擔憂著的口吻,卻是彌足關切地道:
「姊,」方素雅老早將倪芊然作為自己的親姐,而非生分地以著「大嫂」身分照顧著,這點也實是方若彤願意百分之百,將倪芊然託付給方素雅照顧的原因,「怎麼又走下來了呢?挺危險的啊。」雖因著天生面顏便長得較為外放而銳利,可字句裡的無微不至卻是不言而喻。
喬一澐默然盡收眼前景,依舊不作聲,倪芊然這才自覺自己似乎打擾了二人相處,但又憶起方才方素雅之問,選擇先應:
「我就聽到些聲音,想說下來看看,」倪芊然不禁失笑,眉宇間的坦然致使方素雅也禁不住一陣失笑,倒還是方若彤頭一回如此近距離地瞧見二人間之相處,「不過你怎麼又回來啦?」聞言,方素雅即刻一應:
「有個東西忘了拿了,趕回來的。」倪芊然便是了然頷首後,再而將注意力轉回喬一澐跟方若彤二人之間,選擇不再打擾道:「那你們倆好好吃飯,」她依序望了兩人一眼,「我跟你姑姑就先上去了。」此語方落,方若彤便應了聲「好」,喬一澐順勢點了個頭,直至目送二人之背影漸逝於樓梯轉角處後,方若彤這才回過身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喬一澐,誠摯致歉著:
「抱歉,」她一頓,本是想讓他先行待在茶室裡的,可惜事與願違,方出來便同家裡人撞個正著,倒是意想不到,「狀況有點亂。」喬一澐卻是即刻一應:
「沒事。」畢竟也終是得以一瞧那名,於心中早已耿介多時的,她口中所謂的「姑姑」,可依方才其舉止看來,並未有些什麼異常之態,反倒稀鬆平常──
難不成是有些「特殊狀況」?
他不住凝向眼前已然轉過身去,從而開啟茶室障子門的女孩,靜心默思。
二人依序入座,將各自晚餐倒入碗中後,便開始吃食著。
雖二人並非頭一遭獨處,只是於此靜謐的空間內──畢竟先前至他家那次,尚有著電視作陪,反觀眼下茶室裡什麼都沒有,就是用來冥想靜坐的,而平時於校中食堂那會,身側不時也有著梁馨媗的喋喋不休,一如眼下這般不尷不尬之況更是不可能發生,方若彤於是乎先行嚥下一口飯菜,從而望向方才已然拉起的窗簾下,外頭那片枯山水景,於夜晚幾盞赤燈映照下,更是別有番趣味:「我媽媽很喜歡這裡。」她驀然啟唇,喬一澐則順其舉止同是望了過去,盡收那景──由無數細白砂石及灰黑石塊堆積而成,靜謐而自然,且後方最為顯著的那塊倚牆巨石,不禁使喬一澐復而憶起同她初次見面那晚的回憶,不住微愣,再聞她以著溫婉之嗓,緩聲啟唇解釋著:
「這類庭院景觀,學名叫『枯山水』,是日本式園林的一種,也是日本畫的一種形式,是一種不使用水,而是以砂石模擬山水的造景手法,」說及此,她從而側目一瞥身側人,見他望地專注,便接續開始細說著:
「其中『水』的部份,通常以白色砂石表現,」喬一澐仍舊直望前方,眼角餘光則隱約見方若彤似是抬起手來,指向那鋪滿整地的砂石,「而『山』的部分,則是由石塊表現,」她再而指向後頭,恰便是當初喬一澐所踩上的那塊巨石,不由得帶點虛意地眨了下眼,盡聽她又道:「有些時候,造景師還會在沙子的表面上畫些紋路,用以表現『水』的流動。」她邊說,驀地從而湊近喬一澐,致使他一剎收回目光,有些困惑她為何突然做出如此之舉之際,便見她轉而置下手,於二人間的榻榻米上,一遍又一遍地畫著某些圖紋,不忘解釋著:
「像這種便是如同漣漪的『漣紋』,」喬一澐便見分明全然不熟畫圖的她,此時憑空以著那如蔥般白嫩的小手依紋左右擺動著,倒是活靈活現,同時不禁觸動著其底心深處的某塊,他似是感至下身某個部位悄然有了些變化,趕忙立起左腳好以掩飾那處,而這一切方若彤絲毫未覺,早已畫上另一種圖紋於地地接續一道:
「而這種是象徵河流蜿蜒的『流水紋』,」隨之又變換成另一種紋路,「而這種則是象徵海洋的『青海波紋』。」一番解釋過後,她便倏然抬手,指向眼前自家庭院道:
「而我家大多數是由『青海波紋』跟『流水紋』組成,偶爾夾雜幾個『漩渦紋』──因為我媽媽喜歡。」此語方落,她卻聞喬一澐倏然開口:
「我家的──」他則望方若彤以是投目而來,從而凝她那估計是因被碗中滷味熱氣蒸地通紅的臉蛋,隱忍著欲要上前捏把的衝動,接續句:
「大多是三角形的。」聞言,方若彤思考了一瞬這才反應過來──「他家」的──換言之,他家裡也有人喜歡枯山水此類的庭園造景?
思及此,方若彤連帶憶起位處慧原路上那幢大廈,及身前人已然告知他密碼的,種滿植栽的那方樓頂──可上次那會,她實是並未發現至有任何「枯山水」景的蹤跡──怎會有所謂「他家的」此句之況發生?
再者,「三角形」的紋路──興許是「網代波紋」?
喬一澐盡收其略顯迷惑不解之態,這才開了口一解方才那話之意:
「是『老家』的,」此話一出,方若彤即刻明瞭,畢竟眼下慧原路上那幢大廈,僅僅是個租屋處,他總歸會有長輩們,抑或是與原生家庭同住的地方,如此一說便就什麼都合理了,「我奶奶喜歡,也常說。」此語方落,方若彤微詫之際,不住心裡自己方才可不就是關公面前耍大刀了──實際上喬一澐什麼都懂,但可能出於尊重,所以任著她一股腦地說個不停,她也沒想過事先問問人家知不知道這些,算是鬧了個笑話了,不禁感到有些羞赧,便又聞喬一澐驀然啟唇道:
「──想聽你說,」此話一出,喬一澐似是覺得這話乍聽之下有些曖昧,於是又補了句:
「你說得很好。」此時倒換作方若彤隨之一愣──他這是覺察到了她的尷尬,從而替她解圍了嗎──
果真實質上的他,是個足夠心細且溫柔的人,只是他似是毫無自覺罷。
致使方若彤不住輕勾起唇,簡短道了句謝後,則聞他接續一問:
「但為什麼,」其神情彌足認真而專致,「喜歡?」方若彤先是默了會,似是得先行組織一下話語,再而先行一應他方才之問:
「先回答你剛剛所說的『三角形』紋路──那應該叫做『網代波紋』,」而於接收至喬一澐的頷首後,她則接續道:「我也曾問過媽媽,為什麼她這麼喜歡枯山水,」說及此,她復而一笑燦,目光卻是落於身前不具名處,似是在回憶些什麼,致使喬一澐毫無設防地盡收那距離過於之近的眉目如畫,方才已然消下的某處,險些復是抬頭,趕忙側臉試圖轉移些注意力於她身,儘量讓自己冷靜些,「她說喜歡就是喜歡,沒有理由。」語畢,這才又順勢望向身側人,便見這人又是莫名低垂著臉,不知在想些什麼,正想詢問他是否又因體質燥熱從而身體不適,倒是喬一澐率先應了個聲,方若彤心想應該沒事,便又繼續著道:
「而我媽媽有位很欣賞的設計師,名為『枡野俊彥』,他就曾說過,」她邊說,這才移回原處,喬一澐倒略感些失落,畢竟他還是挺喜歡她離他這般近的距離──縱使她全然不知,他對她的心思到底為何,「設計庭園的過程,和現實生活中的人際關係,其實有極為相似的地方,只要稍微改變了點石頭,或者是植栽的位置,所能展現的氛圍,自然會完全不同,」只見方若彤驀然抬手,雙手不約而同比出了個數字「7」的樣子,於半空中框架出一個虛空的長方──似是相機畫面那般,一下框住石頭凝著,一下則框住左側植栽,而喬一澐就這麼望其悠然舉止,險些忍俊不禁,於確認下身終是消停後,從而復至原來姿勢,盡聽她娓娓道來:
「就像人與人之間──有時近、有時遠,才能讓彼此更為自在。」此語方落,喬一澐卻沒由來的一句:
「怎麼樣的距離,」他邊說邊目光灼灼地望她,方若彤已是聞聲望了過來,見其之態,很顯然地並非在開玩笑,連帶著鄭重其事起,「你最自在?」聞言,方若彤難掩一愣,事實上,她從未細思過諸如此類的問題──應該說,托了「功課好是名實打實的學霸」這點,從小到大她於人際關係上,並未有任何所謂「阻礙」的出現,甚至可說是如魚得水,她並不「需要」主動去找人交朋友,其餘同學自然而然地便會因各式理由,譬如詢問課業上的問題、當小老師時收發作業相關事務、擔任班級幹部處理班上事務諸如此類之況,就來找她了,此些經驗無形中加累著,倒是讓她對於「人際關係」四字,既熟悉卻又帶點陌生──熟悉之處,便是她到底不缺朋友,任何人她皆是得以相處地來──一如眼下同喬一澐的互動即是如此,雖她起初壓根意想不到,他倆會因一連串的事件,導致一而再、再而三的接觸;陌生之處,則是她似乎從來不需做任何「努力」,便可得到許多「關注」──這一點卻是與她於課業上之付出,成實打實的反比──她在課業上異常地認真,且付出大量時間盡行復習與溫習,興許有些時候的成果,還不如人際關係這一塊來的回報地多,可這會經由喬一澐此問提起,她不由得細思起──
什麼樣的距離,會是令自己最為自在的距離?
方若彤思索了會,再而感受著現下狀態,其中帶給自身的舒適與歡快,不乏道不盡的安心落意與沉靜,於是乎不自覺地便是逕直一應:
「──譬如現在?」──譬如現在這般,跟個久違地有所來往的男生朋友,一同於如此半開放式的空間裡,暢談著小時候媽媽最常對她說的這些,如此安安逸逸,不需要什麼驚濤駭浪,眼下足矣,且什麼實質上的距離──公分、公尺?她並不在意,人與人相處間的「感覺」,才是最為重要的。
此與方落,縱使方若彤使用的是問句,喬一澐仍感受到了其字裡行間的肯定,不住一愣,半晌這才俯下首去,望向前方不具名處,悶悶地應了聲「嗯」,方若彤雖有些困惑,但倒也不太在意,緊接著又道:
「但我其實最喜歡他所說過的另一段話,」說及此,她不住勾起唇角,喬一澐似是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歡悅情緒渲染,不自覺地復是看了回去,盡聽她緩聲啟唇句:
「他說,作庭即修行──」再而回過頭來,不意外地與著身側人四目相對著──畢竟她剛才便以著眼角餘光,瞥見他已然轉頭再次看了過來,且那雙明亮而真摯的雙眼投來的注視,更是無從忽視,「步步是道場。」此語方落,方若彤也不急著解釋,望喬一澐聽聞此句後,似是陷入片沉思般的靜默──
那我,會是你人生「道場」裡的哪一步──
會是最為舉足輕重的那一步嗎──距離你該又有多遠?
方若彤便見喬一澐好一會都沒回話,似是出了神,這才抬首於他眼前晃了晃,試圖喚起其注意力地又道:
「好像說得有點太多了,」喬一澐則望她略帶歉意一笑,方若彤則想,自己眼下的狀態,大概就像先前於蘇里夏公園中,喬一澐這般綠手指,碰上各式花草時的滔滔不絕之態,如出一轍,只是喬一澐性子本就冷然,多說起話來,終歸比尋常人簡潔地多,而她也自認,一如今晚一次性地說如此多話之況,成長至今寥寥可數,不免有些意料外,就連這段時間以來,同梁馨媗相處時,她也未必會開口向她說這麼多,一來是無從知曉梁馨媗是否對此話題有所興趣,二來便是她下意識地便覺向梁馨媗多說這些,毫無益處,便也作罷,這才徹底意識到──原來他倆,已經將彼此作為可以分享此些有關「家人」相關資訊的「朋友」了,沒由來地瞬感心田被股道不明的欣悅填塞著,從而解釋句:
「這些其實都是我媽媽從小到大說給我聽得,」她復而一笑,喬一澐再次印證自己方才所想──便是倪芊然對她的影響至深,任何人皆是撼動不了,「現在都能倒背如流了。」她邊說,這才徹底收回目光,便是低頭開始扒起碗裡僅存的幾口青菜,喬一澐不忘輕聲應了個「嗯」以示明瞭後,便也開始再次吃食著,二人就這麼偶不然地凝望一側庭景吃食,偶不然地再而矣「枯山水」為談話主軸交談幾句,倏然一段靜默之際,便明晰聞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不遠處樓梯處傳來,再來便是開門後從而鎖上的聲音──方若彤便知道,方素雅再次出門去了,這才稍地鬆了些氣,方才有些緊繃著的身子,此時才徹底舒展開──
這一點喬一澐依舊心細地覺察至了。
此時,方若彤沒由來地忽憶某事,從而投目於身前人,喬一澐則泰然處之地凝她,待她作聲:
「都忘了問,那天……」她稍頓,似是在回憶些什麼,「就是我們第一次遇到的那天晚上,你是怎麼出我家的?」她記得她當時只顧著趕緊將他推出門外,爾後便沒再管他,僅有於廚房整理蔬菜時,不禁想他身上有著傷,若非並未翻牆,興許就是偷偷從大門處離開,可多少會有些動靜,而那之後,她則為應付方素雅,便也沒再將注意力置於外頭,二人再來的相遇,便是在學校了,她這會驀然憶起,便也就一問。
聞言,喬一澐掩去雙瞳底一閃而逝的虛意,不由自主地想起方才方若彤解釋那石,是表「山」之意,心想如此神聖之地,倘若她知道自己踩過那處,不知該作何感想,於是乎僅是簡短一應:
「翻牆。」一如既往的說話方式,方若彤並未起太大疑心,僅是下意識地瞥向落地窗外那道原木格柵,不由憶起上次他倆一同遲到那回,其矯健身手,心想自家的牆可比學校那道牆矮多了,他能徒手翻過去定也不是問題──
可那會他身上還有傷呢?
罷了,事情也都過去了,那就不糾結了。
而後二人再次陷入片沉默,卻是不同於先前那般尷尬的沉默──眼下因彼此暢談過後,只覺那樣愜意而舒適,隨之不知過了多久,二人依序完食,方若彤便趁喬一澐方吃畢,正要拿取一旁衛生紙,興許即要拭去唇邊油漬之際,收過他碗,致使喬一澐於抽紙後略顯楞然,方若彤倒是望他此副模樣,險些忍俊不禁,再而如實一說:
「總沒有讓客人洗碗的道理。」她邊說接續起身,本想吩咐喬一澐待在茶室裡即可,可以先看些題,以利等會一起討論,卻不料喬一澐迅然擦畢嘴,隨之執拗地隨於己身後,見狀,方若彤也不勉強,二人復抵廚房後,喬一澐便是於一旁安靜站著,見方若彤俐落地洗著碗,卻沒由來地啟唇句:
「我能,」他一頓,方若彤因洗著碗,並未轉過頭來,僅應了個聲,「上樓看看嗎?」他想,顯然各處皆是用心著設計的房子,他更想看看其他的地方,市長些什麼樣子的,最重要的──他想更加了解她,一直以來所生活著的居家環境。
此話一出,方若彤雖不知為何他會有所興趣參觀自家,興許是聽她方才那長篇大論後,從而起了興趣吧,便也不拒絕,逕直應了聲「好」,將眼前碗筷洗畢後,二話不說便領著他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