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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裡一片空白,若有似無的回憶總在回神之前就消失無蹤,一如既往的餘暉伴隨著陣陣不耐煩的喇叭聲,穿過廉價的深色玻璃,一頭撞上斑駁老舊的牆面,赭黃,那是種幾乎感覺不到生機的顏色,背部的鬱熱總與極地般的空調寒氣聯手折磨著自己。
「嗶.嗶.嗶-------------」
對面病床的心跳監測儀停止了起伏,像是早就串通好,許久未開啟的房門被撞了開來,夾雜著排泄與死寂的氣味一洩而出讓來者面露難色,隨行的實習生攤開薄布。
「親愛的,白色的屍布是給有親屬的人使用的。」年邁的老護士用不大的音量說道。
「這間病房裡住的都是些無親無故的人,所以要用黑色的屍布,以便我們?」
「辨別與分類!是的,我馬上就去替換。」
乖巧的實習生快步離開,任誰都看的出來,那倉促的腳步暗示著不想在此地多待一分一秒的心情,也許是熟稔,抑或是麻木,老護士三兩下就將病人身上的電極貼卸下。
「...」
她轉頭看向偌大病房中唯一活著的人,那雙淡棕色眼眸透露出的是悲傷還是無奈我無法分辨,隨著實習生的歸來,兩人聯手蓋上黑布並將病床推出。
「嘿,新來的那個...」
衣著氣派的院長有意無意的經過,叫住實習生,老護士對其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後推著遺體離開,待其走遠,院長開始滔滔不絕的說起有關成本與效率的胡謅,實習生的表情像是得知親人離世般瞬間變調,也許是才剛見證生命逝去,壓抑的情緒化做越權的質疑脫口而出,儀容得體的院長瞬間臉冒青筋,頤指氣使的留下威脅式的命令。
「我期待你的表現。」院長拍了拍剪裁合身的西裝,擺回自信的表情後轉身而去。
「...」
「(啜泣聲)...」
「(啜泣聲)..(啜泣聲).」
我無奈地將眼皮闔上,沉重的心情隨著逐漸暗去的視線一同跌入谷底,有那麼一陣子,直到所有職員恢復原先的動作而發出聲響前,我聽到了門外的刻意壓抑住的啜泣聲,老天,在這個比墓園還安靜的病房內,那簡直就像把立體音響轉到「派對」等級般轟炸著裡頭,一啜一岔,訴說著不起眼的小人物是怎樣被權力一點一滴謀殺。
「...該死..」
「嘿!...」耳邊傳來了有些熟悉的聲音,溫柔而宏亮,那是名女性的聲音。
「懷特!你這懶鬼要睡到什麼時候,孩子們都已經用完早餐了呢。」
晨光穿過樹梢,木屋中隨著空氣漂泊的灰塵在光芒中格外清晰,沿著光線,一位盤著金色秀髮、五官小巧玲瓏的女子坐在意識尚未清醒的邋遢男人身旁,我可以保證,她那雙好比沙弗萊石的澄澈碧眼,肯定仍讓真正的森林妖精們都相形自愧、爭相忌妒。
「噢,親愛的,肯定是因為昨晚作畫到凌晨的緣故,我這就起來。」
「把拔,外頭的兩個人說要找你。」
年幼的兒子將房門推開,稚氣的臉龐看不出一絲歲月的痕跡。
「直接請他們進來就可以了,我這就出去。」
我揉了把眼睛,將眼角邊的穢物抹去,用眼神向美麗的妻子示意,對方返以笑容。
「爸爸...他們...」
回過神來,不大的門框中出現了陌生的人影,因為懼怕而語氣顫抖的大女兒被兩名身穿苔癬綠色軍服的高大男性給推進房內,所有對未來的期待頓時畫作死灰,本來還以為在森林中安靜過活,就可以免受戰爭的侵擾,或許是上周賣畫時對我開出的價錢有些不滿的店主所出賣、或是在返家的途中不慎遺留下些許足跡,不管如何...
「埃德蒙.懷特,你因多次逃避國家徵召而被最高法庭裁定犯下叛國罪。」
為首的軍人面無表情、大聲的宣讀著確鑿的事實,另一位則將肩上的步槍卸下。
「請在此宣告對國家的忠誠,或是接受罪刑,在此株連三人一同處決。」
「...」唯一被同意說出的話語持續灼燒著咽喉,無比難受。
「把拔,你可以把他們趕走嗎?我有點害怕。」
未經世事的兒子看著大女兒滑下臉龐的眼淚說道,喀嚓一響,那是上膛的聲音。
「等下!」我伸手示意對方緩住。
「...」兩位軍人沉默的等待著我的回答。
「...」
「我...」餘光注意到一旁的妻子已淚流滿面,一啜一岔的強忍著情緒。
「...」
「我(怎麼可能)願意在此從軍,請放過(離開)我的家人。」
理性瀕臨崩潰,妻子忍不住哭出聲音,我向前邁出兩步,單膝跪地抱緊茫然的兒子。
「小懷特,聽好了,爸爸接下來要去很遠的地方...」
「媽媽和姊姊就麻煩你照顧了好嗎?我回來的時候保證帶你們回城裡住。」
唯一的心願夾雜著不得不撒出的謊言,一字一句的扭曲我的表情。
「真的嗎?那我就可以跟鄰家的小孩們交上朋友了吧,太好了!」
臨別之際,連鞋都沒能穿上,雙手各被兩人攫住前行,在小兒子的揮手送別之後,是妻子與女兒陣陣的號啕大哭,我用盡全身力氣,回頭擠出了張噁心的笑容。
「謝謝你們...還有把拔你要趕快回來喔!」
一次的突襲行動大獲全勝,當晚從帳篷爬出換哨之際,左耳最後聽到的爆炸聲告訴了我這是個陷阱,一名奮戰多時的夥伴只因為數百美金,輕易的出賣了營地的位置,整支部隊鳥獸散般逃進森林,在激烈的彈雨中我僥倖的只失去了右臂,是我引以為傲,用來作畫的那隻手臂,不過我還記得家人的聲音,這就足夠我苦撐下去,所以沒事。
一次的撤退行動如履薄冰,視線的盡頭出現了敵方的坦克,有的人害怕的雙腿發軟、有的人揪著懷裡的照片,一步一步,踩著必經的雷區前行,因為還有著向兒子的約定,所以我必須回去,輕飄飄的感覺一瞬間帶走了所有的煩惱,蹦的一聲,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重重摔落地面,被血水模糊的視線望向一旁的草叢中,那是焦黑的左腿。
再次醒來看見的是戰地醫院牆面映照出的赭黃,胸前掛著數排浮誇勳章的長官向宣布戰事已經結束,即刻除役,允許返家,我迫不及待地踏上那坐熟悉的森林,途中還因為過度興奮而跌了幾跤,很難跟他們解釋我都遇上了什麼,只希望他們還認得自己。
「就在這棵橡木後頭...」
原本雅致的小屋化作雜草叢生的廢墟,妻子珍愛的花園中殘留著數灘血漬,未被仔細掩埋的金絲從中散出,崩潰的哭聲與丟人的淚水喚起封藏的回憶,原來在前線作戰時自己就已經知道這裡被佔領,同伴們每晚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哄笑讓我刻意不去想,至此,望向本該是臥室的腐木堆,真心希望當天就和家人在這裡一起抱著受死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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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達半世紀的隨處漂流、毫無意義的醉生夢死、僅為生存而邁出的步伐,最後橫臥在新大陸的街頭,數名嗑嗨了的年輕人毫無來由的毒打自己一頓,劫走身上唯一能說得上是資產的枴杖,並在身後的牆面噴下『自由』兩字,視線暗去,但呼吸還在繼續。
「...」
「..特..」
戰地醫院裡醒來第一眼見到的顏色與森林小屋中出現在床邊的倩影互相重疊。
「埃莎...?」眼皮眨動,視線停留在對方哭紅的眼角。
「...」
「我很抱歉...埃莎...」多年沒使用的喉嚨沙啞的發出聲。
「懷特先生,一切都還好嗎?」
對方揉了一下眼角,不厭其煩地對病房中僅剩的最後一名病人露出微笑。
「嗯...」微弱的氣音透出氧氣罩。
「...你..很快就能康復出院了...」
實習生從口袋裡拿出了預備的針筒,向點滴瓶中注入了透明的液體,雖然不知道其中的成分,不過在見識這麼多被推出房外的人後,心裡也有個八九不離十的答案了,顫抖的雙手緩緩推動注射器,癟腳的謊言朝笑著透露出一切的淚痕,又一道淚水滑下。
「欸...」我發出氣音,讓對方湊近。
「...」
「...」
溫柔擊垮了謊言的高檯,手上的針筒掉落地面,她衝出病房外大哭了起來。
「三十分鐘...」
這是每個病人在被注射這管試劑後僅剩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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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線突然變調,呼吸下意識變的些許急促,吞吐間,充滿鐵鏽味的氧氣已不復存在,氧氣罩落在床單上,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身子被人扶坐了起來,緊閉的鋁窗不知為何的敞開,外頭夾雜著泥土氣味的溫暖和風帶走了冰冷的寒氣,時間好像回到了那天早晨,每件事都還完好無缺的那個時候,我閉上眼,仔細享受著如此澄澈的片刻。
語調滄桑、臉頰凹陷,一襲深色舊衣但整齊的年邁男子摘下短帽,坐上一邊的板凳。
「原來死神是這個樣子的阿...」
不慌不忙,或許是曾經有想過這一幕的到來,我並沒有感到特別害怕。
「...」
對方沉默下來,從胸口的口袋中掏出一根香菸遞到我的眼前。
「哼...」
我輕笑一聲,發現剩下的那隻左手已無血色,無力的攤著。
「...」
男子不發一語,將菸放到嘴邊,我扭動脖頸,接下了對方的體貼。
「...」
轉眼間菸已點燃,汙濁的氣體隨著呼吸進到肺裡,頭一次覺得菸味甚是噁心,不過又覺得跟自己的遭遇無比相同,將近半世紀毫無思考的腦袋,好不容易變得清晰,不過我卻沒有回憶任何一幅場景,就這樣望著逐漸落下的夕陽,一口一口地品嘗著苦澀。
「所以...」一旁傳出了話音,他也為自己燃起一支菸。
死亡之前,在怎麼縝密的謊言都是笑話,凌亂的呼吸、往日的懊悔證據確鑿,好一陣子,我放肆地哭著、任眼淚潰堤,他伸出手蓋在我的左手上,好像在說著這一切他都懂,這裡頭只有我們兩個,要怎樣發洩都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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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夕陽最後的一角消失在地平線前,我壓下紊亂的呼吸,吸下最後一口氣。
「.很好...」菸草燃盡化做煙灰落下。
「謝謝你...」話音仍起伏不平。
火災警報器響起,保全支開擋在病房前的實習生,踹開病房。
溫暖但夾雜著些許煙味的空氣迎面而來,敞開的窗台邊,一根菸蒂靜靜躺著,微光照在了裡頭僅剩的病床,上頭的死者一臉安詳,看似笑著般陷入長眠。
SCP基金會是一個跨國的秘密組織,負責搜尋並收容各種具有異常屬性的個體、地點或物體,其宗旨為控制(Secure),收容(Contain),保護(Protect),由各個國家資助,但不夠任何國家的政權所管制,默默在暗處為人類的存續做出貢獻...
SCP-4999,攝於西元1973年。由職業攝影師Gustav Bürger於過世前三分鐘所攝。
這篇故事是啟發自無意間觀看影片的中,所提到的這麼一個人物,同時間也聽見了相當符合劇情氣氛的音樂後,腦海中自然、瞬間就迸發了這篇故事,希望你們會喜歡。
- Aydan 2021.11.26 17: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