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我在南部某內科病房的故事,白班表定上班時間是早上8點到下午4點,但提早至少1小時到班,晚2-4小時下班都是稀鬆平常的事,即使自己今天幸運不需要加班太久,也會看一下同班的同事們需不需要幫忙,風水輪流轉,哪天輪到自己落入無止境加班地獄時,至少還可能有同事願意幫忙自己。
那一天下午交班後好不容易完成所有行政工作,我又留下來查病患資料,在醫院工作一段時間,醫院都會鼓勵護理人員做進階,但進階需要繳交的報告,又只能用自己休息或放假時間收集所需的個案資料,每次都累到不行想早點回家洗洗睡,卻也只能安慰自己這是必經的一個職業生涯過程。
等我注意到時間時,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有別於白班菜市場般的吵雜,小夜在治療時間後顯得特別清淨,大多只剩下主要照顧者跟小夜班的護理師穿梭於病房間。我疲憊地從位子上站起來,才發現跟我同白班的同事還坐在護理站內忙著打護理紀錄。
「嘿,還好嗎?」
我走過去拍了拍同事的背。
「嗯...還好啦...我就衰啊,new p't(新入院病人)在交班前5分鐘來,我才剛送一個ICU(急重症加護病房)還沒處理完,回來又得接新病人...」
同事無奈的說。
「哇...你上班真的很旺欸,是偷吃了什麼東西啊,旺旺、每日C還是鳳梨啊?怎麼什麼都給你一次碰到」
「哀,瘋了才會吃那些東西...別虧我了我還有一堆事沒做完」
「有什麼我能幫你弄的,快說」
「也沒什麼拉,大多都是記錄跟表單還沒補完,啊,對了,不然你幫我鋪床吧?在201-1,謝謝你啊」
同事說完又攤在電腦前打著紀錄。
「好呦,小事 」
說完我就到櫃子拿了需要的床包組,扛到201號病房。那一間病房過去是做為隔離病房使用,所以有兩道門,第一道門進去會有一個穿脫隔離衣的空間,並附有洗手槽,再打開第二道門才會是病房,進去後左手邊有一個完整廁所衛浴,平時打掃阿姨打掃完都會將門帶上,目前這裡是作為一般雙人房使用,病房因為沒有人入住,加上是邊間又有兩道門,所以這間病房特別的安靜。201-1號床靠近廁所這一側,打掃阿姨早已打掃乾淨,只有裸露的床墊在床架上面,我將床包組丟到床墊上,開始包上乾淨的床包。
「哀...... 」
我猛然的抬起頭,我好像聽到了一聲長長的嘆氣聲,看了看周遭沒有任何可能會發出聲音的東西呀?我還慢慢地將頭探到床底下,看看是不是有什麼電子用品發出聲音,但整間病房安安靜靜也空蕩蕩的,什麼東西都沒有。
應該是...我聽錯了吧,也不想想太多就又繼續包我的床包。
「痾...哀....... 」
我也顧不上手上的床包了,東西一丟猛然向後彈開,錯不了了,這聲音實在太明顯,就是從廁所發出來的,不是啊,這時間廁所不可能有其他人,聽起來是一個老阿嬤的聲音,打掃阿姨也早就下班只剩值班的,沒有打電話值班的打掃人員也不會過來呀,這一切都太詭異了,突然感覺一陣冷意從腳刷到頭頂,雞皮疙瘩都站起來了,我陷入了天人交戰,要不要打開廁所門看看?喔不,這樣有點太無腦了,通常鬼片這種腳色都是第一個掛的,但如果我這時出去了我鐵定不敢自己再進來了,丟給同事那他不是很可憐又得再進來完成,東西丟在這邊被學姊看到一定也會被罵的,算了算了假裝沒聽到趕快包一包出去吧!我心裡默默地唸著:「不好意思打擾了...我不知道您是誰,我只是來幫忙整理床的,請別嚇我阿...」
就這樣速速地將床包好衝了出去,來到了護理站才覺得整個氛圍又溫暖起來,護理站的同事看到我似乎驚魂未定的樣子開玩笑地說:
「怎麼啦?看到鬼喔」
「什麼啦!」
跟同事打鬧一番,一邊猶豫要不要跟他講剛剛發生的事情,只好先試探性的問:
「201-1號病人是你照顧的嗎?」
同事搖搖頭「不算是吧,我今天才剛分到這一組,交班是說那病人臥床無法自理好一段時間了,意識也不是很清楚,下午生命徵象突然變差,急救後就送去了ICU,好像送去沒多久就走了」
「你們怎麼還沒下班?」
小夜班的學姊做完治療,推著換藥車回到了護理站。
「要準備下班了學姊,在討論今天急救的病人」
「喔,你們說的是201-1的那位阿嬤吧,我照顧她好一陣子了,每次入院一次狀況就更差一點,所以也不太意外」
「果然是個阿嬤啊...」
「怎麼了嗎?」
學姊歪著頭問,我把剛剛在201號病房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訴同事與學姊。
「不會吧...」
學姊聽完後皺著眉頭,一言不發的就抓著我回到201號病房,同事也好奇的跟了過來。
「學...學姊...要做什麼啊?!!」
我被學姊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大跳。
「安靜一點,雙手合十聽我說」
學姊站在201-1號床尾,對著床雙手合十用溫柔的口吻慢慢地說。
「阿嬤,辛苦了,我是很常照顧你的護理師小姐啊,您的病痛已經完全痊癒了喔,今天下午已經轉到加護病房,您的家人都在那邊等著帶您回家,所以趕快跟上喔,您已經不用再住在醫院了,可以回家了。」
語畢,我與同事默默地跟學姊一起退出病房,還沒等我們問學姊就慢慢地說起了阿嬤的故事。
原來阿嬤是嫁來台灣的日本人,老公早逝,兒女也都在外成家立業,只有放假或周末偶而會來陪陪老人家,阿嬤大多自己一個人在老家過生活,慢慢的也開始有了老人痴呆的傾向,從一開始講話反反覆覆,到忘東忘西忘了關瓦斯忘了吃飯,慢性病的藥也不記得要吃或一次吃太多,天氣冷也不知道要多穿一點,整天在外遊蕩多次被警察送回家,每次反覆入院大多都是糖尿病控制不好,嚴重泌尿道感染或肺炎住院,兒女說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阿嬤也不太講中文了,只會講日語,但兒女對日語不熟悉尤其是充滿鄉音的日語又更難理解,所以每當阿嬤發現別人都聽不懂自己想表達什麼時,就會嘆氣,最後幾次看到阿嬤,她已經不太會說話,總是滿臉愁容的躺在床上嘆息,就像我形容的嘆息聲那樣...。
回家的路上我想了許久,阿嬤是不是還有什麼遺憾呢?有沒有找到家人一同回家了呢?我們生活中的理所當然對於一些人來說,是不是都可能是種奢求?回到了家,我馬上抱了抱自己的爸爸媽媽,雖然爸媽一付我是否吃錯藥的的表情,但我知道表達愛一定要即時,時間不知不覺的就過去了,一不小心一不注意都可能錯過。護理工作總能看到各種人情世故,專業跟工作讓我們必須在當下得表現出冷靜沉著,但面對那麼多生與死又有誰能真的毫無感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