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起綠波趁晚風,芙蓉碧水黯帘櫳。果然秋色與人同。
香暖不敵更漏盡,月明卻照玉樓空。蠟燭還似淚珠紅。
成德和曹寅都拿眼角往內偷覷,見不著塞色黑臉面,只聽他答道:「回主子話,當初哈占玩忽軍機,是主子下了嚴旨,他才離開西安,如今興安有變,叛軍與蜀地兵寇合流,危及西安,此事與信貝勒摺中所言相合,應當不假。哈占既是奉旨離開西安,如今朝廷便不好責備於他。」
成德和曹寅對望一眼,心想,這塞色黑在刑部尚書任內處事公允,怎到了兵部便這般不靈?方才的話似是而非,他若光是顧著不得罪宗室親貴和封疆大吏,恐怕便要在皇帝跟前倒楣了,果然便聽康熙道:「若遵旨反弄出亂子來,且錯在旨意,這責任自然由我擔了。可如今議的不是這個。」
塞色黑道:「是⋯⋯自然應以調度為先。」
康熙道:「如何調度?」
塞色黑道:「蒙古鄂爾多斯和土默特兵都在關內,可命其由榆林儘速南下,協守西安。」
康熙又道:「還有呢?」
塞色黑略有遲疑,說道:「哈占請旨讓信貝勒自漢中分兵馳援西安,阿哈以為這不妥當。叛軍既然由蜀入陝,自以陝南截斷為宜。」
康熙道:「如今軍務甚難,你主掌兵部,應當憂心用兵,不該在人事上別有想頭。」
塞色黑一驚,說道:「主子,阿哈不敢⋯⋯」
康熙道:「你不必著急,這不是責備你。你自認手段不夠圓滑,索性上乾清宮裝傻,盼我讓你回刑部,再把明珠調回兵部,是麼?實話告訴你,明珠在兵部得罪夠多人了,因此調他離開。如今放他在吏部,正是為你打點。他吏部尚書把用人料理清爽了,前線才沒有那麼多齟齬,至於那幾個大將軍王,參贊軍務的宗室,都不必你煩心,誰不實心任事,自然有我作主。」
塞色黑不料皇帝把話說得如此之白,連忙便要跪倒,卻聽康熙道:「不用跪,你好生站著。聽旨意。」
塞色黑忙道:「請旨意。」
康熙道:「陝甘總督哈占乃封疆大吏,每當議事,不一體籌度,但以己身所在,常欲重兵自守,不求速定地方,貽誤非小,今又稱叛軍與蜀兵寇合,欲分諸將軍兵悉赴西安,是哈占但知有西安,竟置他處於度外。且蜀寇何能與興安叛兵合流?不過因陝甘諸將齊赴平涼,故為聲揚以亂我軍心,分我兵勢。著各部依舊急攻平涼、蘭州,不得有誤。西安防務悉交將軍吳丹,並調鄂爾多斯、土默特蒙古兵協防潼關。」
成德和曹寅門外偷聽,見康熙數落哈占來敲打塞色黑,不由相視莞爾,又聽塞色黑領旨退出,忙又拿眼睛看著乾清門,裝出一副漠然神色。
這日除了塞色黑天不亮就上乾清宮自討沒趣,其餘時候倒還清閒,直到巳時許才見明珠拿吏部部務過來請旨。康熙坐在御案後批閱奏摺,見他來了,便將案上兩份摺子交給梁九功,笑道:「你來得正好,把這摺子看看罷。」
明珠展摺細看,又將摺子收妥,欠身道:「既是軍務,想來主子已經發落了。」
康熙道:「可不是麼?天不亮,塞色黑就愁眉苦臉上乾清宮,彷彿這尚書要了他的命。」
明珠道:「兵部尚書確實難處,主子寬宏,總能體諒。」
康熙笑道:「他巴不得我調你回兵部,你說呢?」
明珠欠身道:「主子派什麼差,阿哈就當什麼差。」
康熙點頭道:「這倆摺子你怎麼說?」
明珠道:「阿哈以為,此中應當分別而論。先說哈占,抗旨不遵在前,舊話重提在後,屢屢為西安貽誤軍機,主子大可明令申斥,有所懲戒亦不為過,只是前線緊張,主子可以從容著辦。至於哈占所謂叛兵合流欲取西安,主子早有擘畫,如今吳丹守著潼關,西安防務自然由他作主。」
康熙點頭道:「正是這麼個意思。我已讓塞色黑回兵部辦去了,他若料理得開,我也省心,只恐怕他對那些個宗室還有顧慮。」
明珠欠身道:「主子寬宏,不只給塞色黑明路走,也讓大將軍王多些轉圜。」
康熙點頭道:「果然你心中雪亮。這麼,董額要能鎮得住西北,我自然不動他大將軍王,他若辦事不力,西北用人還得你心裡有底。」
明珠欠身應了,便要交還摺子,康熙卻笑道:「如今你回吏部?那就將摺子帶到兵部給塞色黑,有什麼開導的話,當著常寧的面說。」
明珠應了,康熙又道:「對了,你告訴常寧,中秋我在乾清宮擺個小宴,讓裕親王、恭親王、純親王都來,我們兄弟四人賞月。」又笑道:「成德和曹寅這一向辛苦了,讓他們中秋晚上再來上值,一道與宴罷。」
明珠答應著退出,到了兵部,果然恭親王常寧正與塞色黑同在後堂議事。常寧見明珠來了,笑道:「你莫不是三哥送來的救命郎中?」
明珠將兩份摺子放在案上,笑道:「塞色黑去乾清宮時,主子已然處置了,我來只為的送還摺子。」
塞色黑道:「老弟,別賣關子了,茲事體大呀!」
明珠笑道:「主子已然給了旨意,哥哥何必擔心呢?我來送摺子,不過告訴一聲,主子在前線用人上頭精細著呢,別說什麼總督,就是大將軍王,也得就事論事,沒有動不得的理。」
常寧一笑,說道:「這夠明白了,連我聽著都受用。」又指著塞色黑道:「哈占一到西北,四處惹禍,我委實厭煩,他卻怕申斥了哈占就得罪了我,你說說,有這樣心細人沒有?」
明珠笑道:「心細原是好處。」
常寧還要再說,忽然一個戈什哈進來稟道:「王爺,和碩純親王府總管遣人來,說七王爺今日總算好些,若五爺今日不忙,了結部務後,請到七爺那兒一敘。」
常寧點頭道:「告訴他,今日比較清閒,我大約一個時辰就能到了。」
戈什哈領命去了,明珠便問起隆禧,常寧道:「七弟素來體弱,今年更是三天兩頭落病,好幾個太醫都看不出名堂。」
明珠道:「何不請旨,遣御醫去瞧瞧?」
常寧道:「我也這麼想呢,偏生隆禧不肯,說不想給三哥添煩。」
明珠一笑,說道:「七爺實在善解人意,可玉體要緊,五爺能勸還是勸勸罷。」
常寧在塞色黑肩上一拍,拔腿便往外走,明珠連忙對塞色黑拱手,也跟著常寧出去,說道:「主子說,中秋要在乾清宮設宴,讓二爺、五爺、七爺同去賞月,沒有外人,另有成德和曹子清侍駕。」
常寧笑道:「三哥這樣好興致?必是被朝務軍務悶壞了。看來隆禧身子非好不可,他到乾清宮要是模樣不好,三哥一眼便看出來了。」
明珠送常寧上馬奔北而去,心中卻想,純親王這樣柔弱易病,偏又年輕氣盛,不肯請旨要御醫,看來這得旁人多費心思,否則一旦有大不豫,於乾清宮不啻又是地裂天崩。
|| 未完待續 ||
明珠在三藩亂前便任兵部尚書,在皇帝跟前最是得用,康熙一則為保用人,一則為遮掩成德私事,將明珠遷調吏部,本是一記高招,但接任的塞色黑遠不如明珠藝高人膽大,在兵部自然綁手綁腳。圖為中研院史語所收藏光緒朝兵部兵票,是兵部為內外衙門應派兵護送事件所簽發,沿途營汛驗票撥給兵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