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便是中秋,因康熙早有旨意,梁九功一早便著人在西配殿打點擺設。康熙如常在卯時前後起身,讓人伺候著梳洗更衣,在東配殿炕上簡單用了早點,命人將奏摺都拿來,自在炕上逐一批閱。他先看了幾份請安摺子,俱都無關緊要,又看幾份人事摺子,都有吏部票擬,顯得明珠主持部務井井有條,便都批覆「如擬」,再往下看卻大吃一驚,赫然竟是都察院參劾明珠的摺子。
他將摺子在案上攤平了,仔細一打量,共是馬哈達等五名監察御史聯名參劾,指謫明珠兵部尚書任內用人不當,以致西北與南方軍務多有貽誤,遷調吏部不為妥切,宜將明珠暫行停職,交部議處云云,心中便想,當初吳三桂起反,明珠還是兵部尚書,都察院就鬧過這一齣,現下故技重施,怕不又是索額圖的挑唆?他再翻回頭裡,卻看不出五名御史與索額圖有何關聯。既然心中存疑,索性先將摺子放過一邊,又拿別件來看,卻不料是御史恩克的參本,指著陝甘總督哈占的不是,指責當初明珠舉薦不當。他翻遍其他摺子,確定別無參本,便在炕上思索起來,半晌拿定主意,便吩咐梁九功道:「今晚小宴作罷,西配殿不用收拾了。」
梁九功連忙應了,又欠身問道:「請旨意,是否要給三位王爺和成大人、曹大人傳旨?」
康熙道:「給裕親王、純親王傳旨,就說今日朕去慈寧宮陪伴太皇太后,讓他們自家歇著罷。其餘人不用。」
梁九功領旨去了,康熙便又埋頭批閱奏摺,直忙了兩個多時辰,忽聽梁九功稟說裕親王來了,不免有些意外,待福全讓人領進配殿,便問道:「不是給了旨意,讓二哥家裡歇著,怎大老遠又來了?」
福全行禮如儀,起身答道:「福全謝大汗恩典,只恐怕大汗有事作難,不好與外人說,因此還是來了。」
康熙嘆道:「還是二哥明白。」起身遞過那兩份摺子,說道:「那時二哥說,與其讓想參的參,不如讓不想參的參,我一時猶豫,這下子想參的果然來參了。」
福全將兩份摺子看了,又垂手道:「大汗對這幾人可有頭緒?」
康熙搖頭道:「雖有一份是五人聯名,卻也難說他們背後聯絡結私。」
福全道:「是否有私自是難知,我只奇怪怎都是鑲藍旗的人?別是因為隆禧管束寬鬆,他們就敢和正黃旗眉來眼去?」
康熙一怔,說道:「我倒沒注意這個。恩克倒在正黃旗下。」
福全點頭道:「恐怕這是故技重施,大約也因為臘月要冊立太子,有個一鼓作氣的意思在。」
康熙聽他刻意略去索額圖不提,便點頭道:「我原想如常批示,輕描淡寫就過去了,若真是如此,恐怕非得給他們一個軟釘子碰。這摺子我留中了。」又道:「此事我已拿定主意,今日就會有個了斷。」
福全欠身道:「我掌旗務在先,本當督促隆禧,如今鑲藍旗有事,也是我的責任。」
康熙搖頭道:「二哥放心罷,只會把朝政周圓了,不會難為誰。」
他看福全千恩萬謝去了,又坐回原處續批奏摺,一如往常宣人議事,直忙到酉時過後,這才讓人伺候更衣,自在乾清宮正殿坐等。
常寧在酉時正初刻到了乾清宮,見康熙坐在案後,便在階下請安,才剛起身,康熙便問道:「常寧,此事你可知情?」
常寧不解,問道:「三哥說的什麼事?」
康熙並不回答,只拿眼睛看著殿外,說道:「成德和曹寅都到了。成德進來罷。」
成德剛與曹寅上了丹陛,忽聽康熙宣他單獨入內,當下不及細思,連忙進殿請安,康熙卻起身走下御階,將一樣東西遞到他面前,問道:「你認得這東西麼?」
成德見是一個流雲鈕羊脂白玉小印,便點頭道:「認得。主子先前賞給阿哈一個一模一樣的。」
康熙道:「這個就是麼?」
成德一呆,誠實答道:「阿哈一時疏忽,不知將玉印落在何處了。」
康熙又道:「這印章本是一對,我將另一個賞給隆禧,他說轉贈於你了,那一個又在哪兒?」
成德道:「刻成落款用印了。」
康熙點頭道:「那麼,這個必然就是你不知落在何處的那個了?」
成德聽著頗覺彆扭,但道理不錯,便答道:「想來如此。」
康熙將手一收,握著那玉印在殿中踱了幾步,問道:「你要不仔細想想,當初究竟落在哪兒了?」
成德一怔,答道:「阿哈真的不知落在哪兒了。」
康熙又踱了兩步,回身問道:「會不會⋯⋯落在和碩恭親王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