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一)

聶筱粉一個人站在醫院頂樓，摸著肚子看向遠方，手上拿著是一份被微微的抓皺診斷書。

聶筱粉這輩子拿過好多這樣制式格式的書，診斷書也好判決書也罷，從來沒有一份向她手上拿的這樣驚滔駭浪，讓她光是拿著就感受到日後的波濤，聶筱粉把手抓的在更緊了些，目光堅定，早已下定決心。

那時候還沒人知道這份診斷書從此之後徹底扭轉了大家的命運。

樓辰軒坐在診間的辦公桌後，默默的看著朝他飛過來的那張診斷書，跟站在他前面果斷又憤怒的姐姐---聶筱粉，他心裡想，不知道這現在這個場景，是不是就是像姐姐把法院的判決書扔到當事人面前是一模一樣的呢？只是好笑的是，他姐姐才應該要是那個當事人才對，怎麼今天反倒自己才是了呢，不過他姐總是有這樣的能力，什麼事情都可以讓她自己變成了勝方，而接受審判的從來都是別人，明明就是一個嚴肅到不行的場景，但是樓辰軒看到這麼諷刺的一幕，在心裡無言的苦笑了起來。

「樓辰軒，這是什麼東西」

聶筱粉狠狠的瞪著樓辰軒，她的表情跟在她在法庭上辯護的姿態是一模一樣，恨不得攻擊反方到跪地求饒

「姐，妳肚子裏的孩子不能留，你必須要馬上引產，然後開刀把妳肚子裡的腫瘤拿掉，這樣你才有活命的機會」

樓辰軒是個外科醫生，他最討厭的就是對他的病人宣佈壞消息，尤其當他的病人是他的親姐姐，他的親姐姐又是一個好戰好勝從不認輸的大律師。

「不。」

聶筱粉直接果斷的拒絕。在她的人生當中只有她可以強迫別人去做別人不願意做的事情，從來不是反過來。樓辰軒知道她一定是會這麼回答，他也不相信他姐姐是個會對命運妥協的人，但是這件事情真的沒有辦法，她只能對命運妥協。

樓辰軒雙手一攤，看著他姐說

「你可以去找一百個醫生，請他們都評估診斷妳目前的狀況，如果真的有更好的辦法，我們就按照那樣的辦法做」

「我告訴你，要我拿掉我肚子裡的小孩，那是絕不可能的，我不用去找一百個醫生，因為你就是我的一百個醫生，我不管你要用什麼方式，要去全世界找出最權威的醫生也好，要去中古世紀找出魔法師來施法術也好，我不管你怎麼做，我肚子裡的是你的外甥女，不要再跟我說一次要拿掉她，我聶筱粉就在這裡直接的告訴了你，我寧願死，也要保住我的女兒」

鏗鏘有力的一席話威懾四海，這向來是聶筱粉的行事作風，她如果要，就是全盤都要拿，更何況是她肚子裡的女兒，聶筱粉從還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一定會生兒育女，她很喜歡小孩子，從她的大女兒出世到現在，她就知道成為一個母親是她最幸福的事情，她現在肚子裡的二女兒，說什麼也都要保住，縱使強生下孩子會讓她現在的身體逐漸虛萎、腫瘤漸大，甚至在生產過程中死亡，她也都會犧牲，因為她的女兒，是一定要出生在這個世界上的，不管有她沒她，她的女兒都得活。

樓辰軒瞪大了雙眼看著她，他知道他姐向來是個不擇手段的瘋子，但是他沒看過她如此瘋狂，這個孩子沒了，可以在生下一個，但是她的命沒了，就什麼都沒了，沒有必要為了拼一個孩子把自己的性命全賭上。

跟病人可以談話，有些病人是很坦然的，為數不多就是了，跟病人的家屬也可以談話，他們頂多是傷心或是悲憤的求援。

但是跟瘋子是無法談話的。因為瘋子根本沒有要談話的興致。

樓辰軒都長了這麼大了，怎麼會不知道自己親姐的個性呢？她要做就是要做，一千匹馬也擋不住，他能說的，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他真的沒辦法了

「我等等會把這些報告傳給家裡一份，妳如果有辦法說服家裡的其他人同意妳這樣你做，那我作為你的主治大夫，我會簽名同意讓妳做這麼危險的動作，但是如果家裡的人不能同意妳繼續妊娠......」

聶筱粉連話都沒聽完，轉身就走了，就如她前面所說，她要生就是要生，又有誰可以來替她決定？

譁然。

得知道消息的大家都回到了主屋，每個人的臉上都掛滿了擔憂

主屋的主人，伊芙，母親大人，滿臉愁容的倚在了窗邊，沉默不語。

「媽，軒兒說了，粉粉不會拿掉孩子，但是如果以現在筱粉的身體懷孕四個月之後生孩子，筱粉可能撐不過....」

伊湘牽起了樓慕宇的手，擔心的靠在了她的丈夫身上。

湘的一席話，說出了每個人心底的疑問，拿掉孩子馬上開刀，這樣可能還可以活，但是如果不這樣做一直到再撐幾個月最後把孩子生下來，聶筱粉的身體可能真的撐不過接下來的腫瘤治療。

「軒兒，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樓辰軒看著他的哥哥姐姐們，搖了搖頭

「沒辦法，她的狀況真的必須引產後馬上開刀，她的那顆腫瘤這麼大，沒辦法讓她再拖幾個月去生孩子，而且生孩子向來風險高，對她來說更是高過百倍，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態撐不撐的到孩子生出來的那個時候都還是問題」

「聶筱粉的身體狀態聶筱粉自己知道，你們放心，我一定撐的到把我女兒生下來的那個時候」

聶筱粉一陣風似的旋了進來開口回話，一進來就聽到全家人在那裡討論怎麼讓自己把孩子拿掉，好像她不是那個當事人一樣。

「我告訴你們，你們全部人都死了這一條心吧，我絕對不會放棄我肚子裏的孩子的，我是一個母親，我能給她的就是盡我所能的給她一條生命，縱使要使我最深愛的家人恨透了我我也無所畏懼」

聶筱粉走到中間開始瞪著每一個人，挺的她的孕肚，要他們清楚的看著

「這個肚子裡的小孩以後會叫你們奶奶、爺爺、舅舅、舅媽，然後你們現在討論的是怎麼讓她去死？」

「粉粉，孩子再生就有了，妳的生命是無價的，再加上如果妳真的撐不過去，妳留下的是靈兒呀，靈兒一個人在世界上怎麼辦？」

湘走到了她的身邊牽起了從小一起長大自己的姊妹聶筱粉，用一雙溫柔又水靈的大眼擔心的看著她。

「靈兒有你們還有她爸爸，我不擔心，加上我肚子裡的她的妹妹，我相信我走了後主屋裡面的每個人對她都會視如己出」

「再怎麼視如己出我們都不是她們母親，你有沒有想過這麼小的小孩的感受？」

伊芙站了出來，語氣威嚴的對聶筱粉自己的女兒說到。

伊芙也是一個非常愛孩子的人，對待她身邊這麼多的孩子每一個都盡心盡力的去照料，用適合每一個小孩的方式去教導，把這些小孩們都拉拔成了出類拔萃，聶筱粉跟樓慕宇、樓辰軒是她從他們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抱回來養的養女養子，但是伊芙的教育態度從來沒有在意血緣關係，她把他們每一個都捧在手上疼愛，每一個都是她的親孩子。

「媽，你從以前就以一人之力帶大我們全部的小孩，當一個母親的辛酸與血淚妳是最清楚的，妳怎麼會要我拿掉小孩，如果今天換成是妳，妳會拿掉小孩嗎？」

「正是因為我是妳母親，而妳是我的寶貝女兒，我怎麼可能會讓妳赴死？」

伊芙看著聶筱粉，一臉不敢置信

聶筱粉豪不畏懼的瞪回去，保護著肚子的姿勢像是草原上的母獅護著幼仔一樣。聶筱粉天不怕地不怕，唯一尊敬與畏懼的就是她的母親大人，但是今天她的身份不再只是伊芙的女兒，她同時也是自己孩子的母親，當事情牽扯到了"母親"這件事，在主屋底下的女性動作可就大了，作為女兒的時候尊敬伊芙，或是有時順著伊芙的意思不跟她爭執那是表現愛的一種方式，但是今天角色換成了自己是"母親"，她們每一個人都了解了甚麼叫做不遺餘力，什麼叫做可以為了孩子犧牲奉獻，不管要獻祭的對象是誰，當了母親的人都是看也不看的就衝過去殺戮，拚了命也要為自己的孩子。

「很好，同時身為母親的我們都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受一點委屈，那現在問題就不再我身上了，樓辰軒，你好好地想辦法想出一個可以讓我可以把小孩生下來又可以保住我的方式」

聶筱粉把難題又拋回給了她弟弟

樓辰軒搖著頭，心裡默默的腹誹，我是一個外科醫生，我不是神，妳要我怎麼做呢? 但是卻也沒有回話，因為他知道多說無益，連媽媽都說不動聶筱粉，又有誰可以呢? 想到此他又開始懷疑到底當初當醫生的初衷是什麼?絕對不是捲入這種要生不生的全家人吵架的劇情裡面，他是一個外科醫生，在手術台上馳騁的開刀是他喜歡的做的事情，他做的也非常好，是個天生的開刀人才，剛開始當醫師的時候覺得救人這件事很有成就感，但是當他開始醫治越來越多的人，才發現他逃不掉那些生離死別，他要開始面對病人與家屬的情緒，而這些都不是只有把刀開好就夠了，正是因為他太過悲天憫人所以當生離死別每天跟他擦身而過的時候，總讓樓辰軒覺得實在是太過了，他漸漸覺得自己的使命不能放在是救人，這樣太偉大了，也太多壓力了。不過真要說愛當救世主的，還真要算上他姊姊聶筱粉，聶筱粉開的律師事務所在世界各地不遺餘力的拯救飢荒小孩跟婦女，名揚國際。

聶筱粉扔完這些話後乾脆地轉身離開去廚房裡吃東西，留下張目結舌的眾人與她掀起的滔滔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