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十)

從電話裡聽到弟弟的聲音，樓慕宇倒抽了一口氣，語氣激動，整個人都暈眩

「你現在人在哪裡」

「我在賴比瑞亞的領事館，哥我準備要搭上飛機......我要回家了。」

「好，我會去機場接你。」

電話線路沒有很穩定，他們兩個沒有再多說什麼話，電話就掛上了。

樓慕宇心急擔憂又狂喜，他的弟弟還活著！而且居然要回來了，全家人每天都盼呀望呀的，但是他現在不能大張旗鼓的通知，一定要先看到樓辰軒真真實實的站到了他的面前，他才真正心安。

樓慕宇很少這麼激動，他在研究室裡坐立難安，還要幾十個小時才能見到弟弟，但是他現在什麼人都不能通知，因為中間變故還太多，他整整跟弟弟失聯了一年多，這一年他什麼都不知道，他跟聶筱粉一起研究他的行蹤到後來連猜測都不敢，但是心裡卻是非常恐懼他的弟弟其實早已經死了，他都已經在擬定要出國去把他找回來的計畫了，但是現在弟弟居然要回來了！

樓慕宇在機場大廳裡等，離出機場旅客最近的那個位置，是那樣的心急如焚，終於!

從那個大門裡面慢慢的走出了一個跟他長相極其相似的人，那是他的弟弟，樓辰軒。

歷經風霜的回來的。

樓辰軒遠遠的就看到看到哥哥站在大廳裏面等待他，還是一樣的高冷又氣度不凡，跟他記憶裡三年前站在這裡送他離開是一模一樣的場景，樓辰軒卻深刻的知道那時的自己跟現在的自己卻已是天壤之別。

樓辰軒想要趕快飛奔到哥哥身邊，但是身體的疼痛讓他沒有辦法，樓慕宇一見到弟弟趕快的大步走向前，然後大吃一驚，這個人......是我的弟弟？

樓慕宇瞪大眼睛瞪著自己面前的這個人，這個蒼白又瘦弱，一點精神都沒有的人是誰？他仔細的看進弟弟的眼睛，那雙眼無神呆滯，像是沒有靈魂，整個人孱弱到好像都在微微的顫抖著，這個身軀散發不出一點能量，樓慕宇不敢置信，這個人不是他當初送出去的那個弟弟，這個人像是受到長期的虐待，生命都被吸乾抹淨。

樓辰軒知道他自己的樣子，他很抱歉嚇到哥哥了，但是他看到哥哥好欣喜也好愧疚，一個激動雙膝一軟，就要跪了下去，樓慕宇馬上扶住他，把他大力的摟緊自己的懷裡

「這裡是外面，給我站好了」

樓辰軒一聽到自己哥哥的聲音，是一模一樣的訓導，而那樣強而有力的擁抱，一把就把自己的支離破碎給全部擁住，一點都不在意自己像鬼一樣的殘敗，就那樣馬上的接納了。

樓辰軒在機場大廳、哥哥的擁抱裡面痛哭失聲。

樓慕宇有千萬個問題要問，但是一看到弟弟現在的樣子，卻一個問題都問不出來，他只能摟緊了弟弟不再讓他受到傷害，樓辰軒突然的大哭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樓慕宇先默默的把他帶到角落讓他緩緩，然後開口跟他說

「等等就帶你回主屋去跟大家見面，但是你現在這個樣子不能讓媽見到，等我一下我去買套整潔合身的衣服讓你換上」

樓辰軒什麼都不想思考，點點頭的讓哥哥安排一切，他身上的上衣是領事館給他的，應該是某個員工留下來舊衣服，他變的太瘦弱了，這件衣服穿在他身上像破布袋一樣的不合身，他的褲子也是用一條斑駁脫落的皮帶給繫到了最緊。樓慕宇去機場的商品店找了一套全新的衣服給樓辰軒換上，他居然瘦到了要穿小兩個尺碼的衣服。

把樓辰軒弄得像人樣一點後，樓慕宇才拿起電話撥給了湘

「湘，妳現在把孩子弄好趕快趕到主屋去，然後通知全家人，樓辰軒回來了，我現在在機場，正要把他帶回去」

湘瞠目結舌的掛了電話，開始把這個喜訊帶給全家人。

樓慕宇開著車，樓辰軒安靜地坐在旁邊，兩個人都沒有人開口說一句話，樓辰軒是因為內心太過激動跟羞愧所以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樓慕宇則是打算退遠一步的觀察他，因為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弟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怕他一開口說話就把他嚇跑了，就跟對待那些小動物一樣，要緩要輕，一步一步來。

聶筱粉停了車衝了進主屋，抓緊湘的手

「妳說的是真的嗎！」

「剛剛慕宇打過來跟我說的，我一接到訊息馬上就過來了，他在機場正在把辰軒接過來」

湘跟她一樣的激動也一樣的欣喜。

伊芙站在那裡心急如焚，三年多了，她的兒子已經離開三年多了，一次都沒有回來，伊芙在樓辰軒一開始出去的時候還以為這個小兒子可能一陣子就會回家一趟，沒想到卻是完全沒有，好像他忘了這個家一樣，回來的消息也都只有隻字片語，她都在懷疑這個小兒子是不是在家裡都沒有得到絲毫溫暖，怎麼能走的這麼瀟灑這麼毫無牽掛？明明從小到大對這些孩子每個都上心，樓辰軒還多了一個哥哥在照料他，怎麼這麼孩子長大了反而逃的最快？

克斯看到伊芙整個人焦躁的都要跳起來了，趕快過去安撫她，告訴她在不用多少時間樓辰軒就要回來了，伊芙哪聽的下去？只是持續的在屋子裡擔憂，心情上上下下，一聽到屋外有動靜一顆心砰砰砰就跳到了喉嚨口。

突然門開了，映入眼簾的是樓慕宇，樓慕宇只是把門打開，然後側身站在門邊，眼神對著對後面的人，朝家裡方向點了點頭，好像在介紹這個家給新來的客人一樣。

樓辰軒這時才慢慢的走了進來，抬頭看向每一個家人。

「阿！」

是伊湘的尖叫聲首先劃破這個沉默

「我回來了。」

樓辰軒回應了這聲尖叫，慢慢的再往前走。

湘開心的奔跑到樓辰軒的面前，但是看到他後，動作變的更加輕柔，很輕很輕的擁抱著樓辰軒的說著

「你回來了，真是太好了」

樓辰軒只是很安靜的擁著這個從小跟溫柔又疼他的姐姐，沉浸在這樣的幸福裡面。

湘抱夠了後，抬頭看著弟弟，然後朝他使使眼色，往媽媽的方向看去。

自從主屋的大門被樓慕宇推開後，伊芙就站在那裡完全沒有移動，不敢置信的看著她的小兒子，她想過他在非洲的生活，過的苦是一定的，瘦個幾磅也是會發生的，畢竟出去磨練嘛，怎能不長些風霜？

但是沒想過會糟糕成這個樣子，樓辰軒跟樓慕宇長的幾乎是一模一樣，只是哥哥高冷，弟弟溫潤，樓辰軒笑起來的時候在臉上多了幾顆酒窩，除此之外兩個人根本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連身高都差不到一兩公分，很多人都以為他們是雙胞胎，常常認錯，但是現在樓辰軒跟他身後站著的哥哥，兩個人幾乎變成完全不一樣的人，樓辰軒像個佝僂的老人，他向來溫潤如玉的氣質被磨得殘缺不見，用盡力氣的站在那裡才不會倒下---

他好像被惡魔給狠狠的啃食過後在吐出來，這個人......到底怎麼了？

樓辰軒微笑看著她媽媽的瞠目結舌，慢慢的走過去，站在伊芙面前說了一聲

「媽媽，我回來了」

態度好像只是上週去夏令營玩，今天回家了一樣。

伊芙只是看著他，然後突然轉身過去背對樓辰軒，含糊的說了一句話，那句話大家都聽不清楚

「媽媽？您說什麼？」

樓辰軒看著媽媽的背影問了一句

伊芙轉過來，一行淚從她的眼裡流了出來

「我說，你的傷在哪裡？」

「媽！」

異口同聲，全部的孩子在看到伊芙的眼淚的時候，都震驚的喊了出來。

伊芙太過堅強也太有能力了，她幾乎不曾再人前流淚，她是這個主屋的主人，她是母親大人，幾乎就是公平正義與準則的化身，每個孩子都尊敬愛戴她，看到每個小孩長大了成家了卻都還是三不五時的往主屋裡跑就知道，大家都喜歡跟這個母親相處，因為伊芙用真心在愛著這些孩子，她對他們付出了全部，她給他們的愛讓他們都有無比的勇氣在這個世界上尋找自己的人生意義，進而找到自己在天地間的一襲位置，伊芙真正做到了對孩子犧牲奉獻然後不求回報，而所有的孩子也同樣用一模一樣的方式回給伊芙，所以他們之間的親子情感非常的深厚雋永。

樓辰軒看到媽媽的淚，也嚇了一跳，也聽不懂媽媽的那句話

「我說，你的傷，在哪裡？」

伊芙又再次的重複了一次她的話，然後向前走了一步，開始往樓辰軒的身上戳，她把樓辰軒的衣服扯掉。

「你在外面一年多沒有音訊，要嘛不是死了就是受了重傷，你現在還站在我的面前那就是代表你沒死，告訴我你的傷呢，在哪裡？」

「媽，妳別這樣......」

樓辰軒伸出手擋住媽媽的攻擊，但是他太瘦弱也一點力氣也沒有，他的衣服扣子被伊芙給扯開了，伊芙大力一拉，左肩的衣服被扯了開來，樓辰軒左半邊露出了一大片身軀。

伊芙突然的安靜下來，愣愣的看著小兒子的身體，眼淚撲簌簌的流了下來。

樓辰軒真的嚇到了，噗通的一聲，跪了下來。

沒有人可以讓伊芙流淚，也沒有人敢讓伊芙流淚，樓辰軒知道自己的樣子居然讓媽媽心痛到在全家人面前一點都無法掩飾的就哭了出來，這是他長這麼大從來不曾看過的事情。

全部人都看到了樓辰軒身體心臟旁邊那醜陋又大的疤痕，從前面貫穿到後面，然後樓辰軒瘦弱的身軀上面傷痕遍佈，幾乎沒有一塊完肉。

伊芙看著樓辰軒跪在那裡，時間突然好像禁止了一般，她的人生上面看過大風大浪，人性的醜陋、生活的艱苦與寂寞、商場的爾虞我詐到成為一個單親媽媽帶孩子的辛酸血淚，她無一不品嚐，讓她震驚的事情不多，這個跪在她眼前的孩子，就是其一。

「媽......對不起」

樓辰軒跪在地上看著她，跟她道歉，聽到這聲道歉的伊芙，這才回過神，向前撲到了摟辰軒前面，把她的小兒子用力的抱到了身上，兩個人相擁大哭。

全家人鼻酸的看著這一幕，都各自落淚，最同理心最軟的湘看到他們這個樣子，跑過去了他們身邊抱著媽媽跟弟弟，難受的一起擁著哭泣

克斯看到這樣已經要一發不可收拾了，去把他們三個都扶了起來。

樓辰軒坐在了沙發上，克斯遞給他一杯熱茶，他拿著緩緩的喝，全部人的視線都緊緊的盯著他看，他知道他們在等他開口，他頓了頓然後才張口

「我第二年的時候再獅子山，這個哥哥應該都知道，我有發電報；我原本是在追蹤一群花豹，然後陰錯陽差下我遇到了一群無國界醫生，我在他們身上學習到很多的東西，之後我就加入他們跟他們一起在當地的村落鑿井、建造學校、教小孩唸書、改善他們的衛生、教他們種植耕種也同時幫他們治病等等，那時我們都很快樂；之後你們沒有得到我的消息的原因是因為我被鄰國的軍閥給抓住了，直到現在我剛好有一個機會可以逃出來，我逃出來後就回來了」

伊芙持續的看著他，等他繼續開口，沒想到樓辰軒就只此打住了，沒有任何的話要繼續說，伊芙的眉毛抬的老高，還來不及問出問題的時候，樓慕宇就先開口了

「那你是怎麼受傷的？」

「就是被軍閥抓住的時候傷的」

「心臟旁邊那個是槍傷吧，他們在抓你的時候開槍打你？身上其他傷是他們虐待你？」

樓辰軒不回話，只是靜靜的在把茶捧起來喝

「哥哥，我回來了，真的對不起讓你們全部人擔心又掛念我，我回來了就不走了」

聽完他的那句話，伊芙只是冷冷的看著她的小兒子然後說道

「你現在不說沒有關係，因為你還沒有準備好，但是你知道你總有一天是需要把這些事情給全盤托出。」

樓辰軒點點頭，反問他媽媽

「媽媽，妳怎麼會......懷疑我受傷？」

伊芙冷哼了一聲

「你在外面一年生死未卜....加上看到你現在的這副鬼樣子，你身上一定有傷，而且一定是嚴重到快要致命的傷，只是藏起來不讓我們知道而已，你覺得就憑你這副樣子，是能騙過誰？」

伊芙的話一針見血，樓辰軒的確有一個非常嚴重的槍傷，在心臟旁邊，如果在偏個幾吋，他今天就回不來了，樓辰軒只是笑笑攤開了雙手，像是在表明：我人就在你們面前了，別擔心了。

聶筱粉到現在都很安靜，只是一直遠遠的看著樓辰軒，樓辰軒接到了她的視線後，走過去坐到了姐姐身邊，聶筱粉看著他行動這麼緩慢，又全身不自覺的顫抖著......

啪嚓一聲，聶筱粉的眼淚掉了下來。

樓辰軒只是安靜的牽起她的手

「我以為我讓你死在外面了」

聶筱粉安靜的落淚看著弟弟，樓辰軒只是把姐姐抱起來

「我回來了，妳不要擔心不要難過，我就住在主屋裡」

聶筱粉也伸出雙手反把這個瘦弱的弟弟給抱在懷裡，樓辰軒滿足的躺在筱粉小小的肩膀上，聶筱粉環抱著他的手很堅定，像是要把這個弟弟撐起來一樣。

一家人都很開心樓辰軒回來了，大家都安穩的沉靜在這樣的氛圍裡，看著樓辰軒跟聶筱粉相互依偎著，家裡總算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