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煙 (十一)

隔天一早克斯好好的把樓辰軒上上下下的檢查了一番，他全身上下都是被長期的毆打凌虐的痕跡，肉體的疼痛讓他行動遲緩，身體顫抖，貫穿心臟的彈痕需要更進一步的去醫院檢查，看看有沒有處理的仔細，怕會有沒有清理乾淨的子彈碎片殘留，伊芙也馬上請來了心裡醫師幫樓辰軒診斷，對於他失聯的那一年多他到底遭受過什麼，他什麼也不說，只要大家提到他就是安靜沉默，醫生很輕易的就診斷出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TSD）伴隨憂鬱症。

樓辰軒回來後就開始漫長的治療，他常常的睡不下，不然就是睡著後很快就被惡夢驚醒，全身上下冷汗不斷然後落淚哭泣，幾乎沒有睡過夜過，伊芙在幾年前就已經把自己的事業全部都交到她的門生--衛理陽底下，現在幾乎是退休生活，所以每天無時無刻的陪著自己的小兒子，照顧他的生活起居跟安撫他的情緒，日復一日，樓辰軒的心理疾病幾乎奪走他整個人，他以前的那種自信聰穎、溫潤如玉的樣子幾乎消失殆盡，現在的他只是一個自尊心低落、常常憂鬱不已，飯也吃不下睡也睡不著的一個可憐人，伊芙看到他的樣子痛心不已，只能更加的照顧他。

平常日大家都忙，來主屋的時候來得少，不過聶筱粉再怎麼忙也都會一兩週就來一趟，樓辰軒最喜歡吃她姐姐做的蛋糕零食，聶筱粉從他回來的那天開始，來主屋的時候就會做一個新鮮的巧克力蛋糕，縱使聶筱粉能過來的時候幾乎是很晚她也就是會繞到主屋一趟，她也不願意打擾在休養的弟弟，只是安靜的把甜點放在廚房就離開了，順帶會把上一次在冰箱裡樓辰軒幾乎沒有動過的蛋糕給丟了，在以前，聶筱粉一做蛋糕，樓辰軒會馬上的吃一大半，剩下的蛋糕也幾乎放不過三天，聶筱粉一看到她做樓辰軒做愛吃的甜點而幾乎沒有被動過，就知道自己的弟弟非常的不對勁。

今天是週六，大家一起在主屋聚會的日子，前幾個月的聚會都被伊芙給取消了，因為樓辰軒的狀態實在太不穩定了，她沒有時間去做整桌的菜給其他人吃，她也沒辦法讓其他人見到樓辰軒現在的樣子，因為他實在病的太重太可怕，其他愛他的哥哥姐姐看到他這個樣子一定難受到不行，樓辰軒也不想讓其他人看到現在的他，他既不想提失蹤被抓的那一年，也不想跟大家說他的夢魘有多可怕，他一開口講的只會是憂鬱跟痛苦，所以他根本不想跟其他人見面，那樣也只會徒增其他人的擔憂罷了。

治療了三個月，樓辰軒每週都看心理醫生，也常常的吃那些憂鬱症用藥，讓自己長時間的處在呆滯的狀態或是副作用的折磨裡面，噁心、頭痛、失眠常常的伴隨他一整天，不過他相較剛回來的時候已經進步了一些，至少肉體的疼痛都已經好起來，也不再常常的顫抖，動作也比較順暢不像老人一樣了，而那些夢魘也少了一些，睡眠也都可以持續好幾個小時，伊芙覺得也是時候讓大家看看弟弟，也一起吃吃飯，跟家人一起相處對樓辰軒的病情也有幫助。

廚房裏，筱粉跟伊芙兩個人正在做菜，克斯跟樓慕宇在一旁幫忙，湘在客廳顧著孩子們，樓辰軒躺在客廳的沙發上面休息，突然他又開始做惡夢，嘴裡喃喃的發出聲音，好像在喊著不要，身體開始抽動，冷汗直流，湘看到他這個痛苦的樣子嚇了一跳，不知道他怎麼了，她只能先呼喊平常在照顧弟弟的媽媽。

「媽......我覺得軒兒好像怪怪的，媽媽能請妳出來看一下嗎？」

伊芙一聽到辰軒的事情馬上放下手邊正在做的菜餚要湘過去接手，她就奔到了樓辰軒的身邊，樓辰軒又發病了，常常他在假寐的時候很容易右陷入了過往的痛苦裡

「嘿，軒兒，不要害怕，你已經回到家裡了，你現在很安全」

伊芙把樓辰軒抱起來，一遍一遍的在他身邊跟他說他很安全，要他不要害怕，告訴他全家人都很愛他，安撫好一陣子樓辰軒才比較好一些，沒有在抽蓄抖動或是哭泣了，伊芙只能不間斷的擁抱他，克斯一聽到湘的聲音也趕緊拿著聖經過來，樓辰軒在出去的這三年多期間，改信了基督教，而克斯本來就是虔誠的教徒，他知道這件事情後很是開心，在治療的期間他常常跟樓辰軒一起討論聖經裡的故事，在樓辰軒痛苦不已承受過往痛苦迷失的時候，克斯都會在他身邊唸聖經給他聽，樓辰軒對聖經也都會有反應，會漸漸的從痛苦迷茫裡面甦醒。

當其他人過來客廳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個樣子，樓辰軒冷汗直流，神情痛苦像是陷在什麼很奇怪的夢境裡面，伊芙抱著他安撫，克斯則在旁邊唸聖經加禱告，第一次看到這樣情況，大家都嚇傻了，還以為這是哪裡來的驅魔儀式。

樓辰軒對克斯朗誦的聖經的內容越來越有感，他慢慢的把自己從過往受盡凌虐的夢境裡面抽出來，然後跟克斯一起唸出了一段聖經：

「耶和華必在你前面行；他必與你同在，必不撇下你，也不丟棄你。不要懼怕，也不要驚惶。」

樓辰軒漸漸轉醒，坐了起來，伊芙鬆了一口氣的的拿毛巾擦拭他額頭上面的冷汗，克斯則是拉著樓辰軒的手一起跟上帝禱告，希望上帝可以保佑這個孩子早日脫離痛苦的磨難。

樓慕宇跟湘還有筱粉三個人面面相覷，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的一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從這孩子回來後就是這樣了，但是我們發現只要在他開始夢魘的時候趕緊的把他喚回來，他就不會越陷越深」

伊芙對著他們三個解釋，同時塞杯熱茶到辰軒手裡。

「他已經好了很多了，好了別都愣在那裡，廚房裡的菜可不會自己煮好」

樓辰軒去洗了個澡後，精神狀態好很多的回來到飯桌上加入家人一起吃飯，他現在比較像正常人一點，只是還是太瘦了，平常也吃不下，養胖也不容易，看他吃飯的樣子像是興意闌珊的塞幾口就也不在動了；飯後，筱粉看著他這麼緊繃，開口邀他一起出門去旅遊來好好放鬆自己

「不，他不能出去，我不允許，誰知道他出去會遇到什麼事情，經過上次的出門他變成這樣的回來，我不會在讓他輕易的踏出去主屋」

伊芙直接了當的拒絕，神情嚴肅，樓辰軒也只是對著哥哥姐姐聳聳肩，不回話。

大家看著伊芙這麼不通情理，各自心裡都覺得不太對勁，但是想到媽媽日夜照顧這個小兒子花了這麼多心思力氣，他們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安靜地坐在客廳暗地裡觀察樓辰軒，趁著伊芙去廚房張羅甜點跟飲料，他們三個交換了眼神，樓辰軒這時才開口。

「媽沒有禁止我出門，是我自己不想出門的，我只要離開主屋就會覺得很沒安全感，一出去就整個人都想吐心悸害怕，所以我自己把自己關在主屋裡面」

樓辰軒停頓了一下後，繼續說道

「媽會這樣說他不准我出門是因為不想要你們替我感到難過，所以別誤會她了。」

湘聽到他這樣講，紅了眼眶，跑過去抱著他，喃喃自語的說道

「噢軒兒，你到底過的是怎麼樣的日子......」

「你能告訴我們，那一年的日子裡你是怎麼撐過來的嗎？」

「我被那些人關在地牢裡，如果沒有被叫出去勞役或是虐待的時候，我就會禱告，一直禱告一直禱告，跟上帝祈求讓我回家見我的家人，我常常會想到哥哥、想到姐姐、想到媽媽爸爸，好幾次我都已經要失去信念了，我覺得我會死在那個地方了，但是是你們想到從以前你們給予我的愛，這些又激起我的求生意志，所以我又苟延殘喘的活下來，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就是想你們、做白日夢、想家，這樣日子可以過得比較好。」

樓辰軒靜靜的說完，沒人接話，只有從廚房裡傳出來洗碗機哄哄作響的聲音。

這算是樓辰軒第一次開口講出他在被抓那一年的事情，大家聽完都默默的無言以對。

「軒兒，你回來了，那樣就好了，你會慢慢的好起來的」

樓辰軒微笑的對姐姐點頭，他也是這麼期望著。

樓辰軒從回來後就不斷的在吃藥、看心理醫師，抗憂鬱藥物的劑量吃的很重，人常常陷在副作用裡面，樓辰軒跟克斯還有伊芙都覺得這樣子吃下去不是辦法，也跟了心理醫師討論評估，要讓樓辰軒開始降低劑量，試試看把藥物治療的方式調降，增加心理治療方面的強度。

星期六一大早，樓慕宇就帶著小孩們跟湘一起過來主屋要來看看樓辰軒，順便照顧他，自此弟弟回國後，樓慕宇也放下心中的大石，在研究院與任教的大學都接了更多的計畫下來，常常忙的夜以繼日。

「叔叔好」

繹書走到客廳，看到樓辰軒後有禮貌的打著招呼

這個叔叔幾個月以前就回來了，不過回來後都在主屋裡休養調理，他們就算過來，樓辰軒也大多時候不是在房間裡休息就是精神不濟的跟大家一起吃飯，幾乎沒什麼精力跟小孩子多說些什麼話

「繹書？是繹書嗎......你長的這麼大了!」

樓辰軒坐在沙發上半夢半醒的迷濛，整個人又更瘦了，像把一張皮掛在骨頭身上一樣的瘦弱，回來一直生著病，身體根本都沒有滋補起來，精神狀態也不好，尤其最近在戒這些重度的抗憂鬱藥，讓樓辰軒出現了戒斷反應，整個人更加的痛苦。

從樓辰軒離家到現在也已經快要四年的時間了，繹書現在也已經七歲多了，樓辰軒只記得他那時候小小的樣子帶著童音叫他叔叔。

「叔叔，我是繹書」

「繹書你過來」

樓辰軒看著繹書走到他的面前，繹書長的跟哥哥很像，長的也像自己，小小的臉就有很堅毅的神情，眼神清澈明亮，文質彬彬，氣質也好，一看就是有家教的好小孩。

「陪我一起睡覺好不好」

樓辰軒看著自己的侄兒長的這麼可愛，又有禮貌，不經心生歡喜，一把就把這個小姪兒給抓了過來抱在了身上，繹書嚇了一跳，因為繹書幾乎沒有什麼被一個男性長輩擁抱的經歷，樓慕宇很少的會去擁抱樓譯書，尤其當希希出生後，整個人都在擔憂希希，加上樓慕宇的性格冰冷，只一眼就讓人望而生畏，繹書也不敢貿然的就向自己的爸爸撒嬌討巧，他向來對樓慕宇尊敬有禮但是卻不親密。

樓辰軒抱著繹書直接就躺在了沙發上，說也奇怪，樓辰軒第一次認真的看著自己的姪兒，也只需要一眼，就馬上的喜愛上了繹書，對繹書來說也是，突突然然的被一個瘦到這麼可怕的叔叔抱住，卻感受到很大的安全感，繹書也同樣伸出雙手摟住叔叔的脖子，兩個人相互依偎著，突然覺得好像找到彼此一樣，然後兩個人就這樣一起在沙發上睡著了。

有時候人很奇妙，在茫茫人海中只消對到了一眼，就會馬上的愛上了對方，和對方特別的有緣分，樓辰軒和樓繹書就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