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因為不知道是職業倦怠或前一晚太晚睡而造成的疲倦和全身痠痛,鬧鐘響了完全不想起床,就連平常「加油!今天星期X了,再X天就可以放假了!」就可以有效把自己騙起床的精神勝利法都沒效了。拖拖拉拉,終於在將近十點的時候出了門上了公車。很幸運地從後門上車第一排就有位子,百般聊賴加上厭世不想動地滑著手機,突然被車廂前半段博愛座上兩個老太太的聊天吸引。
兩位老太太大概六、七十歲,操台語,本來以為是上市場買菜的歐巴桑(我住的這邊常有年長者拖著菜籃車不知道要去哪裡趕市集的樣子,每次都很想跟蹤去看看,但因為有自己的行程而作罷),聊天的話題也很一般,家常、兒女。但因為她們兩位的對話有著像打乒乓球一樣的節奏,所以我不知不覺被吸引過去。
「妳生幾個?」
「我兩個。」
「齁,妳兩個,那這樣跟我一樣,我也兩個。」
「妳也兩個齁,啊妳是男的女的,妳是一個女兒齁。」
「嘸,我沒生女兒。」
「我兩個都男的,妳沒生女兒...」
「這樣我們都兒子。」打斷前一位直接幫大家下結論。
「啊妳兒子娶了沒?我老大娶了,我媳婦...」問問題其實是個假動作,只是為了帶出自己的故事。
對話於是從「妳生幾個?」展開,一路從「兒子及兒子的老婆,以及兒子和他老婆及他們的工作」延伸到「兒子們和他們老婆們的工作發展和遇到的壞主管們。」
坐在後門海景第一排的我抬頭看了兩位太太,很老派但有教養的穿著和舉止,銀白色的髮絲燙著台灣歐巴桑標配的捲捲頭在車窗邊閃閃發光。兩位老人家面對面聊天的臉上帶著懇切的表情,似乎極度關心著對方(及其家庭)的一切瑣事。今天不冷,所以過去一週穿著的厚重外套沒有出現在老人家身上,取而代之的是厚實但合身的保暖毛衣,讓我想到基隆家的奶奶。
我們是台灣本省家庭,但印象中的奶奶卻更像珠光寶氣的外省太太,穿著合身的旗袍,雖然沒有挽髮髻,但一頭俐落短捲髮也自然有一種髮髻的視覺感,再加上繞著頸圈的珍珠項鍊和成套的大顆珍珠或翡翠耳環,胖胖的身型包裹在中老年的旗袍裡反而襯出一種養尊處優的福態,加上生長於日本時代以及嫁了個受日本教育的先生,所以一旦出門就是以完整的妝容示人,整整齊齊、素淨而不華麗,但卻自帶悠閒自適的氣場。這樣的奶奶,如果活到了現在,應該也是像公車上的這兩位老人家一樣,談天說地的話題淨繞著子女家庭轉吧。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選擇,隨著公車搖晃的我,時不時得應付自己強烈的職業倦怠,一直希望能像邱吉爾一樣找到跟黑狗和平共處的方法,但畢竟世界上只有一個邱吉爾。邱吉爾能帶領英國和同盟國對抗軸心國,而我卻連自己內心小劇場裡的戰爭都戰勝不了。
渺小如我,只能在生活的每個喘息的片刻幻想著退休後的快樂。但公車上老太太聊天的話題讓我感到可怕,裡頭只有子女以及子女們的生活,沒有她們自己。或許可以溫馨的告訴自己「這就是生命的延伸呀」,但這不就是換句話告訴那些沒有子女的人們「你們可以立刻中止生命了」嗎?
人生的意義應該不只是生命的延伸,更重要的應該是自己,以及當下,不是嗎?
百般聊賴想著不如年後來轉職吧。整理起履歷,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當我退休了,曾經帶過多少同仁、擁有多高的核決權限、規劃過多少重要專案、見過多少重要人物,這些,很重要嗎?會成為我在公車上跟另一個歐巴桑久別重逢後的聊天話題嗎?
她應該沒有興趣吧。
畢竟我一點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