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場是個修羅場，每個人都要學會保護自己

颱風天的早上，公司群組傳來一個新聞，一位具有高學歷的工程師疑似因為工作壓力跳樓身亡。根據文章所述，該名工程師工作認真負責，不願意造成其他同事的困擾，但是經常遭到長官的揶揄嘲諷和施壓。

文章列了工程師事發前一連串不尋常的舉動，包含在工作上遇到麻煩，情緒崩潰地向同事們跪地道歉；假日到公司值班時看似正常，但對遇到的每個人說：「很高興認識你」，不料，隔天到公司就輕生了。

發文者表示死者承受著壓力，也向同事透露了想死的念頭，同事也有告訴主管，但直屬主管表示不知情，警方向主管詢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但覺得事情不單純云云。雖然沒有明述，但文章的字裡行間透露著主管應該為工程師的輕生負責的訊息。

看完這篇文章只覺得令人難過，第一個想法是「既然都有勇氣往下跳了，為什麼不選擇離職？」忍不住再三讀文，試圖找出一點蛛絲馬跡。撇開主管的責任(或到底有沒有責任)不談，從這位工程師最後的舉動讓我覺得彷彿看到一個求助無門，甚至不知道該如何求助的哭泣的靈魂。

這是一個甚至連自己的父母都不跪(喪禮除外)的年代了，到底是發生什麼事能夠逼得一個36歲的大男人跟同事下跪道歉？我相信這應該不是出自同事的要求，或許同事也被他這樣突如其來一跪嚇得不知所措。到了隔天，他甚至逢人就說「很高興認識你」，表示他情緒已經徹底崩潰了，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和行為，也已經產生極端的念頭。最後的事實證明了他確實走上絕路。

根據文章似乎暗示主管應該為工程師的輕生負責，因為主管給了工程師壓力。但冷靜想想，在職場上，不論主管或部屬都有各自應該承擔的責任和壓力，如果主管的責任是確保員工的工作表現符合公司期待，那施加壓力的行為真的是不對的嗎？(先說說看哪個工作沒有壓力？) 另一方面，如果同事已經發現工程師的行為反常，但卻只是把情況告訴主管，這樣就表示自己很善良無辜了嗎？

我們的職場文化裡常常有一種受害者情結，彷彿只要是個官，不管是科長還是處長都是手握權力的大人物，而沒有頭銜的人就是被欺壓和壓榨的善良老百姓兼底層奴隸。然而，人是很複雜的動物，職場也是很複雜的關係結構，弱勢的並不見得一定是基層員工。

話說回輕生的工程師。

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常會接觸到一些學歷很好的工程師。有時候在和他們互動的過程會忍不住覺得我們的教育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為什麼我們會教育出學業表現這麼優秀，但卻這麼難跟人溝通互動的成年人。我想這些優秀的成年人在學習階段肯定總是有著各種壓力、總是被要求要更努力、碰到困難要堅持住等等。但是卻沒有人告訴他們碰到困難是可以轉彎的，就算要放棄也沒關係，我們再找別的辦法就好了。

這個工程師在對同事下跪道歉的時候，他的同事是嚇得倒退一步？還是堅定向前一步把他扶起來，問他「還好嗎？有什麼困難我可以幫忙嗎？」

我相信是前者。

我相信這個工程師在成長的過程，碰到的狀況應該大部份是前者。因為如果在他從小到大的經驗裡，曾經碰過後者這樣善意溫暖的對待，他就不會是做出下跪道歉舉動的人。會下跪道歉表示他已經無路可走了，而他之所以無路可走，是他從小到大累積的經驗告訴他的，他的經驗告訴他：「沒用的，誰都幫不了我，我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所以他寧願跳下去而不是選擇離職，因為這樣就可以解決他所有的困擾，他不用再去面對這些難題。所以，在他36歲這一年碰到的這個坎(不是主管也不是同事)，只是壓垮他揹負了36年生命稻草的最後一根，要誰來為這捆沈重的稻草負責都不公平。

文章最後說長官們都在避重就輕，而家屬只想知道一個確切的事實和答案。

但我並不認為長官們避重就輕，因為他們可能也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如果長官本來就是一個待人機車的主管，在工作上對部屬挑三揀四，表示他對事不對人，但有的人扛得住，有的人扛不住，身為一個只針對事情的人，他不會知道為什麼一個扛得住，另一個卻不行。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求他對這個不幸事件負責有點重於泰山了。

那麼家屬呢？孩子是自己養大的，在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過程中，父母有沒有跟他說：「飛累了就休息一下，不需要飛太高，沒有關係的，你的健康快樂比較重要。」

同事呢？面對這個認真負責但可能社會化不足的年輕人，除了「我都有跟主管講，我做了好事我好棒棒」和「不然我還能怎麼樣？」之外，你們有沒有曾經給過他什麼協助或心理支持呢？

最後，當事人呢？生命很難，人生從來不是一條好走的路，可是畢竟也走了36年，這36年來，當碰到困難的時候，有沒有嘗試著用不同的方式處理問題看看？我們改變不了別人，但是可以改變自己。山不轉路轉，路不轉人轉，你有沒有試著改變自己看看？

這真的是很令人痛心難過和惋惜的事，但獵巫式的找戰犯其實沒有意義，選擇自殺的人一定是無路可退了，但除非是主管或公司拿槍逼他跳，否則硬要主管或公司負責並不是正義，他們承擔的頂多是「道義責任」。但如果要這樣類比，在這強烈的遺憾之下，我覺得只要是跟這個工程師有關的「任何人」，就或多或少有這樣的「道義責任」存在，因為或許你在這個人36年的生命中，哪怕只是給他一個溫暖的眼神或一句關心的問候都有可能改變他看世界的角度，但你有嗎？

我只是想說，不是只有孩子才需要學習。人生在世，隨著生命走到不同的階段自然會碰到不同的難關，重要的是我們有處理的能力和面對的勇氣。

我曾經遇過一個在人生路上跌跌撞撞、受了不少傷、吃了很多虧的女生，在每一次的傷害過後一定會以「沒辦法，我的個性就是這樣，改不了，而且改了就不是我了。」做結尾，聽了實在是啼笑皆非，什麼是「我」呢？執著於「我」並不是帥氣，執著於「我」而讓自己不停跌倒受傷叫做「我執」，是愚昧，也是冥頑不靈。但這已經不是學習的問題了，這是修行的問題。

願逝者安息，生者獲得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