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
這天晚上,李倉知在書房一直待到二更時分。
申容歡也是。
他今日左邊眼皮跳個不停,亥時交班後,他從書房繞到前院,又繞進跨院,到府中侍衛起居的廂房繞了一圈,最後又走回書房,湊到正在當值的副統領周岡旁邊。
「郗大人還沒走?」申容歡壓低了聲音問。李倉知當年罹患腿疾,一度到京郊養病,在舅父王劭政的妻弟郗獻文家聽學,如今在戶部鹽鐵司出任判官一職的郗孝成,便是郗家幼子。李倉知與郗孝成同年,兩人少年相識,私交甚篤;最近郗孝成常為了鹽稅的事到定王府來,與李倉知一談就是大半天。
「剛剛郗大人講得火起,拍桌大罵田大人,殿下也不攔他,怕是又要講到半夜。」周岡用氣音回答,之後問道:「頭兒您不是交班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申容歡沒答話,舉起一根手指在右眼底下輕輕拍了拍。周岡見了,吐了吐舌頭,忍不住多看了四周兩眼。
申容歡的父親申伯譽生前在紫微軍當差,他十七歲投身軍旅,在紫微軍待了兩年,之後被派到當時十三歲的李倉知身邊,做了這位皇子的隨身侍衛;李倉知封王後,他便成了定王府的侍衛統領。論武藝,申容歡算不上拔尖,但無論是府中侍衛摔傷了腿、還是剛學會走路的世子掉進水池,這位申統領的眼皮都會像是預先受到了什麼感應一般,跳個不停。
這一點,定王府上下都是知道的。雖然拿不出什麼真憑實據,也不一定真的會出什麼大事,但周岡也不敢輕忽,當下格外留上了神。
二更天時,書房的門開了,李倉知和郗孝成一邊說話,一邊向外走,兩人見申容歡站在門口,都不禁一怔。
「容歡?你怎麼……」
申容歡才要轉身回話,一瞥眼發現不遠處那棵數人合抱的棗樹上站著一個人──
來人一身黑衣,五官與身形隱沒在枝葉的暗影中,躲得極巧,申容歡原本看不見此人,然而,就在他轉身應答之際,一陣風輕拂而過,讓他看見了一隻輕輕扶在樹杈上的手。
女人的手。
細膩如羊脂的膚色隱隱泛著一層微光,看起來溫暖而柔軟,應當在閨中撫琴,而不是在夜半時分出現在王府書房外的樹稍上。
他正要出聲示警,那隻手動了。
一切都發生在頃刻之間。申容歡來不及多想,一個箭步上前,將李倉知和郗孝成往門內一推,同時反手抽出腰際的佩刀。
咻──
刀才入手,一道霜芒自頸後劃破風聲,從申容歡耳際擦過,俐落無聲地切斷他肩上繫刀的革帶,帶出一道血痕,沒有半點猶豫。
鐺!
雖然遲了些,但申容歡終究還是回身架開了對方的兵器──那是一根亮白的細線。
來人一擊不中,未再進逼,立即退走。
「……阿姊?」
一個男子聲音響起,聲音很輕,但那女子像是聽見了,回頭看了一眼,月光下申容歡看得明白,女子長髮如瀑,戴著綠玉耳環,眉眼竟似舊日相識,笑容卻帶著一絲陌生的媚意。然而她身上的黑色斗篷翻飛,露出底下白底朱紋的衣裝,兩道寬袖飛揚而起,一若蝶翼,之後她的身形就這麼消失在層層疊疊的樹影之後,讓申容歡幾乎就要以為剛剛那驚鴻一瞥是在做夢。
一陣陣紛亂急促的腳步聲在周遭響起,當中有個輕巧的足音往那女子消失的地方奔去,像是周岡。
「容歡?」有人在搖他的肩膀,叫他的名字,然而申容歡只覺得那聲音彷彿是從千里之外傳來一般,無論如何聽不真切。
匡啷!
刀落在地上,之後申容歡眼前一黑,就這麼昏了過去。
※
這場悄無聲息的行刺彷彿是顆投入水中的石子,讓定王府中一眾侍衛動了起來,立時便通知了府中總管蔡遂。蔡大總管聞訊趕到書房,先向坐在書房外的李倉知告了罪,之後有條不紊地讓人把申容歡抬回他自己的房間,派人找大夫、搜索園子,不到一刻鐘時間,定王府的書房已然恢復了原有的寧靜。
「殿下,可要讓人送郗大人回府?」蔡遂百忙中也沒忘了郗孝成。
李倉知還未說話,一旁的郗孝成道:「先別忙,我有話和殿下說。」
李倉知看了郗孝成一眼,之後對蔡遂道:「刺客一擊不中,不會再來。我和孝成在書房說話就行。」
蔡遂心中百般不同意,但還是命人將書房拾掇一番,另外讓府中侍衛將書房密不透風地戒備起來。李倉知平日貼身隨侍的絃五手腳伶俐地給他二人送上了熱茶,之後退下。
好不容易一切就緒,郗孝成正要開口說話,書房的門上傳來一陣輕敲,絃五在門外道:「殿下,郗大人,王妃殿下送東西過來。」
李倉知眉頭一蹙,之後吩咐道:「快開門。」
書房的門「呀─」地一聲開了,只見一名素服淡妝的女子帶著一名侍婢款步而入,不是別人,卻是定王妃徐尹瑛。
見禮過後,李倉知問道:「大半夜的,怎麼驚動妳了?」
「刺客都找上門來了,蔡遂若是隱瞞,我定饒不了他。」徐尹瑛看著李倉知,問道:「沒事吧?」
「容歡擋著,沒事的。」李倉知道:「我和孝成還有點事要說,半個時辰後便回去。」
徐尹瑛點了點頭,之後轉頭看向郗孝成,道:「郗大人也沒事吧?」
「多謝殿下關心,沒事。」看著他夫婦兩人這一番不冷不熱的對話,郗孝成不知為何有些臉紅。
「今晚你們怕是睡不著了。」徐尹瑛微微一笑,對李倉知道:「既然還有事要談,也不忙在一時半刻,先喝點東西暖暖胃吧──鵲兒。」
那侍婢應聲取出兩個蓋碗放在桌上。
「讓妳費心了。」李倉知道。
「應該的,妾身告退。」徐尹瑛微微點了個頭,這才帶著鵲兒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