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陰陽 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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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清思殿。
這天中午,內侍總管陳三福面色凝重地站在清思殿外頭,伸長了脖子往南邊望,他身後的兩個小內侍司書和司茶神色警醒,也緊盯著南邊的動靜。
清思殿裡靜得沒半點聲響,連風吹的聲音都聽得一清二楚。
陳三福不安地看了看殿內,又回頭往南邊看。
時序已然入春,再不用燒火取暖,但京中火災頻仍,幾乎每夜都有災情,市井議論紛紛,說是有火鳥在京中作亂,又說有個全身著火的女子在京中四處縱火。昨天晚上,吏部尚書盧仁泰的宅子被一把無名火燒了精光,那盧仁泰是兩朝老臣,今日一早顧不得體面,穿著袖子和下襬被燻黑的朝服上殿哭訴,參了京兆尹沈名宣一本。
早朝過後,皇帝李朝威將一干相關人等全召至清思殿。現下坐在裡頭的,除了京兆尹沈名宣、吏部尚書盧仁泰,還有負責京畿治安的紫微軍都統張武寧,以及昨夜剛從南境回朝的鎮南王司徒仲林。
還差一個。
早朝時,皇帝命康王李崇嘉到京師負責巡夜潛火的紅鋪去,把紅鋪統領都尉趙致淳叫來問話,李崇嘉領命去後,尚未回來。
陳三福正自憂心,身後的司茶輕輕地碰了碰他的左肘,他抬頭一看,只見一行人行色匆匆,直往清思殿而來,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康王李崇嘉。陳三福略略放下心,仔細地瞧了瞧,李崇嘉身後跟著兩名武官打扮的男子,右首那個年紀略大些,方面微鬚,但鬍子像是幾天沒修過了,透出幾分憔悴;左首那個是個年輕男子,臉色蒼白,眼神惶惑不安;兩人清一色的玄色窄袖袍子,外罩茶色短褂,腰束皮帶,足踏鹿皮六合靴──
認出那身紅鋪校尉的裝束,陳三福暗叫一聲糟,無論來人是誰,都不是紅鋪統領都尉趙致淳,而是這位趙大統領手下的校尉。
然而眼下不是追究為什麼趙致淳沒有出現的時機,因此陳三福只是迎上前去,在李崇嘉跟前低聲提了個醒:「殿下,聖上等了您個把時辰了。鎮南王爺、盧尚書、張將軍和沈大人也都在。」
「鎮南王?」李崇嘉聽到這個名字,眉頭一皺,道:「他怎麼也來了?」
「王爺昨夜酉時入京,今早散朝後入宮面聖。」陳三福答完,之後催促道:「殿下請先進去吧。」
陳三福說完這句話,便即入內通傳,之後,李崇嘉便帶著那兩名校尉進了清思殿。
喀─喀─喀──
兩名紅鋪校尉隨著康王李崇嘉進入清思殿後,先跟著李崇嘉向皇帝李朝威請安,之後報上了職稱與姓名,年長的是南一鋪領頭校尉上官勝,年輕的則是南七鋪校尉李應。李朝威擺了擺手,什麼話也沒說,在他們向殿中其他人見禮時,皇帝手裡青瓷茶盞的蓋子在杯口一圈又一圈地磨著。
進門後侍立在李朝威身側的陳三福小心翼翼地垂著頭,開始默數皇帝在杯口磨了幾圈。
一圈、兩圈、三圈──停──
「崇嘉。」李朝威啜了一口已經變涼的茶,之後問道:「趙致淳人呢?」
「回父皇,」李崇嘉上前一步,稟道:「三天前,城東做箋紙買賣的翰墨堂走水,趙都尉親自到場督鎮,然而大火延燒導致屋牆坍塌,東五鋪校尉柴興平殉職,趙都尉身受重傷,現在昏迷不醒。副都尉雲公華目前丁憂在家,紅鋪現由南一鋪的上官校尉主事。上官校尉昨晚原在水調坊調度指揮,一直到丑時三刻,方才抵達盧尚書的宅邸。」
李崇嘉說著朝那年長的校尉一指,之後又指著那年輕校尉道:「昨晚帶人到盧尚書府上救火的,是南七鋪值宿的李校尉。」
底下又隱隱傳來抽泣聲。
李朝威將杯子在桌上輕輕一頓,止住了哭聲,之後徐徐看向那年輕的校尉。
「你叫李應?」
這話一出口,書房裡所有人的目光不約而同都看向李崇嘉身後那神情侷促的年輕男子。
「回……回聖上,」那校尉李應一時會意不過來,人站得筆挺,便開口回話,一旁的上官勝從後面推了他一把,他全身僵硬地上前兩步,行了個禮,答道:「卑職李應,是……是京師紫微軍……紫微軍校尉,現在紅鋪當差……是南七鋪領頭校尉。」
紅鋪統領都尉趙致淳不過也就是從七品,平日連上朝遠遠地看龍座一眼的機會都沒有,遑論親入清思殿面聖;南七鋪的校尉李應就更不用說了,這番話說得結結巴巴顛三倒四,話還沒說完,額上的冷汗已經滴了下來。
李朝威並不看他,目光打斜裡瞅了底下兩個一文一武對面站著的大臣一眼,之後又問:「李校尉,昨晚盧尚書的宅子走了大水,你倒是給朕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是。昨夜……」李應起身,深吸一口氣,低著頭,奏道:「昨夜……亥時一刻,城東,有間民宅燒了起來,之後,那個……水調坊起火,夜巡弟兄向本鋪通報,求援,弟兄帶著一架水龍前往,協力救災,我……呃,卑職並未親往。子時三刻,又有夜巡弟兄回報,說城南朱雀橋,呃,就是盧尚書的宅子,起火……」
聽了這番話,陳三福忍不住看了康王李崇嘉一眼。
他在御前伺候了近二十年,每年總會見到幾個像李應這樣官階低微的人受召面聖,別說講話能不能讓人聽懂,御前失儀也是常有的事。但李應這番話雖然說得結巴,卻不是全無條理,恐怕是康王殿下一路提點的結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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