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戚盧三人收拾完戰場,捎上昏睡的戚隊、小盧的斷手和李邊城的破城弓,緩緩往村子方向走去。經過盧隊身死處,三人不免悲從中來。盧婉霞說她回范揚時也會帶上舅舅,安葬他在自己家鄉。
「婉霞姊姊要走,我們怎麼辦?」戚媛問。
「不是還有阿丁嗎?」盧婉霞回答,「他可是戚隊欽定的副隊長。」
狄風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算了。他很討厭阿丁,卻更討厭拖累師父的自己。
「我會想念姊姊的。」戚媛問。
「小呆瓜,我接完手馬上回來,我們永遠是戚大俠的小隊。」
當他們經過司馬輝家前,看到阿丁正從屋裡走出。阿丁與他們一樣,換上夜行戰鬥的黑色裝扮。 阿丁見到他們三人和昏迷的隊長時,倒抽一口氣,「我看你們還沒回客棧,有些擔心,抓住敵人了?」
得到否後,阿丁說,「戚媛和盧婉霞先回客棧安置戚隊。戚媛跟老闆借第三個宅子,小一點沒關係,原本兩個別去了。盧婉霞去跟客棧老闆借冰玉給手臂降溫。你們兩個負責保護戚隊,即使王平命令也不准離開客棧,等我進一步指示。如果三個小時後沒見到我,你們兩人立即帶上戚隊逃去范揚。」
三人呆愣。
阿丁搔頭,「嗯...既然給戚隊指派副隊,我總得派上用場,對吧?」
「丁哥哥果然厲害。」
「阿丁你騙我們!」
「好啦好啦,還不趕快行動。狄風你留下來,說明狀況。」
狄風鉅細靡遺地呈報時,兩人見到東邊山坡處出現火光,很快蔓延成災,「副隊,我們該不該過去支援?」
「和平常一樣,叫我阿丁就好。」阿丁笑說,「不需要幫他們。武力偵查是假,想來他們從某處得知
司馬輝的字,找他算帳去了。王平和李邊城都是一流好手,看來剩下沒我們的事。」
「他的字不是『燃』嗎?」
阿丁搖頭,「如果我要一個打十個,不到最後關頭,我不會展現自己的字。隱瞞自己的字有很多辦法,像你說你們在盧隊附近找到很多燃的拓印,但你想有沒有可能,那些都是障眼法,真正的拓印藏在其他地方?」
狄風啞然,「所以他們三個找到真正的拓印,故意不跟我們說?」
「天曉得,總之功勞讓給他們,不要搶,想都別想。」阿丁加重語氣在最後幾字,「司馬輝的人頭,對我們是錢跟正義;對他們,是命。」
狄風想到師父中毒、婉霞斷手,心有不甘,卻隱約明白阿丁背後的道理。
「我原本打算和他們一起偵查,」狄風說,「但看到師父和婉霞的模樣,我......我沒有自己以為的勇敢。」
「知恥後勇。」阿丁說,「活著就不算失敗。你以後會更強大。」
狄風難受,「現在我太弱了。」
「是對方太狡猾,我們率先損失兩位隊長跟斥侯,絕非對方僥倖促成。」阿丁安慰,「他看準盧隊是我們兩隊團結的核心,不惜祭出迷惑性最高的殺招。盧隊也可惜了,太早認定對方跟那些老魔頭有關聯,不然哪會浪費口舌套話?」
「關關!」狄風突然叫道,「他老婆一定知道什麼,我們給她騙了,那...」
狄風很想罵她婊子,但他又不想跟大哥們一樣。
「我沒見到關關。」阿丁手指屋內玄關,「地上有磨斷的繩子跟碎石頭,我猜她趁你們離開時逃跑。」
狄風臉色難看。
「你們行動時,我陪村長挨家挨戶通知狀況,順便打聽村民對他的印象。他溫和有禮、很疼老婆,他每天鍛鍊、冥想、少喝酒,做事細心,很會拿捏分寸,從沒帶給人麻煩,和你們的分析一致。」
「阿丁不覺得怪嗎?司馬輝完全不是我們印象中的殺人魔,他還熱心幫我們畫畫。」狄風問,「他不瘋狂、不興奮、不嗜血,殺害盧隊的手法很過分,但卻對我和戚隊小盧手下留情。況且他隱居鄉下,代表他不追求金錢名譽。我猜不出他到底想做什麼?」
阿丁玩味,「那以你觀察他的角度,你覺得他今晚像在做什麼?」
狄風思索,今天土丘上、屋子裡、曠野中與他面對面,以及古宅西側三樓在沒看見的情況下被他捕獲。與其說他有什麼特徵,不如說他少了非常多特徵,今晚為止根本不像捉對廝殺,殺曹馳燒盧隊綁自己都跟畫畫沒兩樣,那般的平凡與平淡,就好像是、就好像是......
「他像在做例行公事。」
阿丁點頭,「你還記得你第一次殺人?即使知道對方有罪,你仍然本能抗拒下死手?」
狄風點頭。那是闖江湖的入門磚,練武堂與現實的最大差別,他明白多少文武天賦遠超自己的高材生,在「殺人」上折戟。因為殺人違反人的本性,正常人下刀前都會猶豫和不忍心。
阿丁繼續說,「但對司馬輝來說,殺人是例行公事,就像吃飯喝水一樣自然,他不是殺人魔是什麼?罪業錄果然沒錯。」
兩人進屋內,檢查曹馳屍體和斷掉的繩子。當狄風演示當時屋內情況的時候,他們注意到屋外有人經過。
那是戴不懶。
戴不懶面容憔悴,雙眼失神,腳步無力,彷彿一晚衰老二十歲,沒察覺到阿丁對他招手。丁狄兩人喊聲,先嚇得他一身激靈,渾身發抖完才回過神來。
「戰況如何?他死了嗎?」狄風急忙上前。
「戚媛跟盧婉霞在哪?」他反問。
「她們帶戚隊回客棧休息。」
「他,呃,沒死,我們困住他,但包圍有漏洞,需要你們幫忙。」
「王平跟李邊城還好嗎?」阿丁問,「他們要你找我們支援?」
「去就對了!」戴不懶突然氣急敗壞,「他隨時都可能逃到深山去,我...我的黃霧沒辦法維持太久。你們先去我黃霧有開口的地方。王平跟李邊城在那等你們。」
「辛苦了。」阿丁說,「敵人的『燃』不好應付吧?我們遠遠都能看到山在燒。」
「你們不懂我有多辛苦!」戴不懶抱怨地激動,講到火講到熱,講到敵人火力強大,燃字連發放火燒山,講到自己被迫當誘餌,再講火海裡的近身搏鬥。雖然語句錯亂聽不懂順序,狄風知曉他剛經歷一連串的惡鬥。
「明白,我們現在先過去,她們倆人麻煩你通知。」阿丁打斷他說話,「盧婉霞的手臂需要低溫防腐,不然她得立即前往范揚。你回客棧前,能不能找些人家借冰玉?」
戴不懶走在昏暗街道,渾渾噩噩。
「你親手殺死你隊友。」
「你沒有錯,錯的是王平李邊城,他們瞎指揮、搞死自己,你沒有義務給他們拖累。你還好心幫李邊城解脫。」
「他們可跟你同隊四年,刀法和團隊站位都他們教的。」
「四年又怎樣?整天呼來喝去,你是他小弟嗎?他們當你隊友嗎?」
「他們為你不只擋一次刀,他們當你是真隊友。」
「真隊友會威脅殺死你嗎?」
「還有盧隊,提拔你,挖掘你潛力的盧青巖,你卻不替他復仇?」
「盧隊...已經死了!無論你做什麼,他都活不回來。死人還能怎樣?救你一命嗎?」
「狄風呢?阿丁呢?你竟然叫他們上山送死。」
「狄風不過仗著天分跟長輩提攜,憑什麼和你平起平坐?姓丁的更是廢物,團隊毒瘤,怎麼死的不是他?」
「那兩個女孩呢?你是不是要去殺她們?」
「女的又如何?她們選擇踏入江湖,就該死亡的心理準備。何況她們身手這麼爛,栽在別人手上還不免被凌虐致死,不如給你下手還能痛快點。」
「他們四個還年輕,沒虧欠你,為什麼要害他們?」
...
「真要我講這麼白嗎?因為司...因為他說我的命要拿他們的命來換。他們不死我就得死,我的生命比別人的還重要!」
「為什麼不誠實說,和他們一起逃跑?」
「我怎麼可能跑得掉?又不是沒看到他殺李邊城的樣子嗎?他根本不是人,他是、他是......」
叩,叩,叩。
「來了。」門後傳來戚媛溫柔的嗓音,「啊,原來是戴大哥。」
戴不懶環顧房間,房間裡有兩張床鋪,分別躺著盧婉霞和戚隊長,盧婉霞蓋涼被歇息,戚隊長矇頭睡覺。戚媛坐在椅子上照料他們倆人,縫補破掉的披風,她手邊的小茶几上有木盒跟壺茶,背後有個客棧裡制式的大衣櫃。
戚媛手腳勤快,倒好茶、拉來另一張椅子給戴不懶坐。「戴大哥,有消息嗎?」
戴不懶拿出冰玉,但沒坐下。「拿到這個可費勁的!我連跑三戶人家,半夜打擾他們才借來一小塊。明早我還得拿大筆錢過去,你說這裡的人過不過分?」
「還是大哥用心,這邊替婉霞姊多謝戴大哥。」戚媛接手冰玉,放入木盒後作揖道謝,「大哥路上有遇到我師兄和丁哥哥嗎?」
「有,他們去山上支援了。」
「武力偵查嗎?」
「沒錯。」
「能依賴大家,真好。」戚媛埋首繼續維護床上兩位傷患的武器,語調輕柔,「我明白我不是戰鬥的料,但有師父師兄鼓勵,盧隊和各位大哥指導,我今天才能在這。」
「沒什麼,偶爾提點幾句而已。」
「大家分工合作,團體行動的感覺,很讓人安心。」戚媛繼續說,「當初大家一起討伐『鐵血三屠』,我們十個人就像十根手指,銜接、補位,我感覺自己找到歸宿,發現『原來即使是我,也可以幫上大家忙』。雖然事後被說划水,有點氣人呢。戴大哥不這麼覺得嗎?」
「我也這麼覺得。」戴不懶輕聲移步到戚媛座位背後。
「今天看到曹大哥和盧隊......,還有戚隊跟婉霞姐姐,我好害怕,原來死亡離自己這麼近。」戚媛埋首縫衣,繼續說道,「但失敗過再站起來就好。還有丁哥哥,還有師兄,敵人只有一個,只要我們齊心協力,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自己不足的地方,還有隊友可以依賴...」
看著戚媛如彎月秀麗的髮旋與花樣髮釵,戴不懶雙手顫抖,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