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八巷住進了一隻黑色流浪狗,這惹怒了貓群。
消息很快便傳透整個一一八巷,早已劃分區域的貓群這下子團結了起來,貓掌踏著八卦走來,又走去。搖曳的腰肢在春夜釋出訊號,是黑狗無法猜透的意味,屬於貓群的夜才剛展開,黑狗便不怕死地闖了進去。
一百一十八巷六號的轉角處,中藥店還未打烊,電視的購物平台在推送能夠升官發財的串珠手鍊,讀報老人聳拉著腦袋,肚子漲起縮下,淺淺的呼吸聲隱沒在嗡嗡的葉片中。
藥店的白熾燈成了巷弄未眠的眼睛,生命繞著藥店復甦,屋簷上的虎斑貓咬著白色母貓的脖子,白貓的哀嚎被虎斑貓壓在身下,她的思緒回到與虎斑貓對上眼的幾分鐘前,那個電光火石的瞬間,存在她界定的愛情。
虎斑貓的伴侶就在不遠處的機車踏墊獨自享受著人類放下的罐罐,她聽見虎斑與白貓歡愛的動靜,可罐罐才是她的愛情,在春秋間流動的愛慾不抵眼前即將見底的碎肉。
虎斑與白貓完事了,疼痛從白貓的眼睛蔓延出來,不為所動的虎斑抽身後迅速離開,他的貓掌踏過青苔,縱身一躍消失在巷弄的眼睛外。白貓的愛情走遠了,她卻還在虎斑的氣息中打滾,這既愛又恨的感覺成了她對愛情的定義,她想著隔天便能依循氣味找到他,帶著他一身的氣息去宣示主權。想到這裡,白貓拖著疲倦的身體走回了藥店。
藥店終於熄了燈,鐵捲門拉下,白貓錯過了黑狗咬著老鼠走進一百一十八巷的畫面。
一一八巷的其中兩戶正是台式自助餐的後門,那些爛菜葉、雞蛋殼、洗碗槽無法隔除的殘渣、食客的一次性碗碟和廚餘,沒有分類地放在一個大垃圾袋中。這個為餐廳打包污穢的袋子總大剌剌地放在後門。沒有封好的袋口一旦被碰倒,廚餘的汁水便悄悄從垃圾下頭流出,天長日久,門前的兩片地烙印了雨水也帶不走的氣味,那些不想處理的紙箱堆放了路人各式各樣的垃圾。老鼠最愛這兩扇門,在這裡他們永遠有所發現。
這裡的老鼠特別多,卻很少聽見他們受驚的尖叫。
貓群似乎不太稀罕他們,比起看著不可口的老鼠,貓群更愛街坊每日投餵的新鮮食物。仰賴一一八巷的街坊,貓鼠暫時解除了敵對的關係。直到黑狗住進一一八巷,一切都改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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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被啃食了一半的老鼠死在藥店前了。
剛開店的阿嬤被突如其來的鼠屍嚇了一跳,由於過於接近藥店大門,阿嬤斷定這可能是惡意報復。阿嬤抽走了阿北握在手上的報紙,神色慌張地講述自己的猜測;阿嬤碎碎的語言被阿北拋在身後,他不發一言起身拿過掃帚,將鼠屍丟到了不遠處的草叢。
地上殘留的些許血跡激發了阿嬤的不安,她一連撥通了幾個親戚的電話詢問近況,阿北不知阿嬤的過激能否歸咎於年紀因素,阿嬤著急地挪動快不起來的步伐,這讓阿北想起了阿嬤的少女時期,為著防堵害蟲和老鼠,她總特別注重衛生。
「這發現鼠屍的清晨真好啊。」阿北想著,心年輕了起來。
不遠處機車坐墊上的虎斑夫妻卻開心不起來。這片由他們駐紮的範圍竟然無聲無息出現鼠屍,且死相有明顯撕咬過的痕跡,這讓他們一陣頭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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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廢棄戲台的襪子貓,自有記憶來便知道自己是孤兒,他被拋棄在廢棄戲台的一堆道具中,在一格半掩的抽屜中醒來。
當時一一八巷的貓群已經擁有一套固定的規則,貓的領地需要透過武力決定,但由於自己孤兒的身份,他們額外關照我,允許了我自己住在這個戲台。我是一隻幸運的黑貓,四隻穿了白襪的貓掌讓我逃過人類對黑貓的刻板印象;住在廢棄戲台的我也特別得到廟公的關照。我好吃好住地在這裡過了三年,不知為何這區流浪狗特別少,除了被拴上繩索的家犬,我們甚少與狗群接觸。
襪子躲在蒙塵的道具後,看著黑狗搖著尾巴沖廟公撒嬌,清晨前來拜拜的老人坐在宮廟的長桌前,無一不在關注這突如其來的黑狗。
在襪子看來,這黑狗笨死了,竟然朝人類做出這樣討好的樣子,竟然不懂欲拒還迎的手段,尾巴、軀幹、前腳和額頭竟然不懂得控制,還樂此不疲地與人類握手。真的蠢死了,難道不知道人類都是喜新厭舊的嗎!
一一八巷中段的點鼻看見了襪子鄙夷的神情,只是她沒有興趣深究襪子眼中的畫面,她知道襪子在看黑狗。清晨五點,剛從菜市場散步回來的點鼻與黑狗擦身而過,點鼻沒有停下,也沒有多看黑狗一眼,好奇心被磨損的她對突如其來的陌生鄰居沒有一點興趣。
她有興趣的是什麼呢?她也不知道。巷弄來去的人群朝她伸出示好的手,「咔嚓」的相機聲讓她成了某人某天社群限時動態的素材。她似乎在等待什麼,卻又好像不是,她比其他喵更習慣凌晨的聲音,駛過的重機、爭吵的情侶、不知什麼宗教的神秘儀式......她只知道凌晨不是她的睡眠時間,醒了一整夜的她累了,多看一眼黑狗的力氣也沒有了。
(視情況再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