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幕後－製片組故事紀錄 ｜2020.5.20-Day 1

2020年5月20號我跟製片約了早上十點在條通區碰面，這天我們要跟著美術組一起丈量條通巷弄街道的尺寸，之後他們會透過這些丈量的數據繪製條通的「3D街廓圖」討論「光」的位置以及四周的環境的樣子，這一整天我們就看幾個美術組員拿著「iPad」直接繪製、輸入尺寸、拍照紀錄每個不同區塊的材質質感。有些居民好奇我們到底在做什麼，為什麼拿捲尺對著電線桿量來量去，對舊公寓大門外拍照，跑進別人公寓樓梯間說扶手很有味道，舊磁磚很漂亮，我們跑進了一些不同類型的公寓或大樓裡面，一層一層的看，上至頂樓俯瞰整個條通，熙來攘往的街道上微醺的酒客兩三個從午場的「卡拉OK」相互勾肩搭背的走出來大聲的喊了一句：「來啦！我們繼續去李老闆的店喝啦。」，步履蹣跚的走在街上，這時間太陽正打算西下回家了，斜光映照出他們長長的影子打在條通巷弄裡，這是我的「華燈初上」第一天。

我是劇組裡面專門負責尋找場景的工作人員，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也不太願意接觸「影集類型」的案子，大部份電影案子工期會是三個月左右，場景數量通常五、六十個以內（當然不同的劇情還是可能會超過），但是現在電視影集的規模越來越大集數越來越多，常常整部影片的主要場景、次要場景、散景加總的數量一百多甚至超過兩百個都有可能，但這是趨勢，雖然年滿四十也是得跟上潮流。

六月初的第一週我跟製片兩個人每天在「中影片廠」的劇組辦公室裡研讀劇本邊做場景表，我們越看越刺激，煙也越抽越多根。幾乎每個重要角色都有一個「家」，雨儂的家要跟文成的家有樓上樓下的相對關係，而且文成會在樓梯間跟馬天華打架。百合要在三十年前最紅的百貨公司當櫃姐，對照今天的話就是信義區的「A」系列百貨公司，亨利在某一場要去專櫃找她拿毒品，問題是哪一家百貨公司現在看起來還像是三十年前的裝潢，而且能接受毒品取件劇情在這裡發生。其它還有Hana、Aikko在旅館裡面販賣人身，攻堅、殺人、棄屍，這些劇情對很多地方都是極大的挑戰。

場地不是有錢就借得到，例如百合的百貨公司當時已經有地方願意讓我們過去討論，但是當我提到會有毒品片段在裡面進行後，隔天對方就打電話來婉拒一切原本講好的可能性，即便我們提出改戲不在裡面拍這樣的片段這時候他們再也聽不進去任何一句話，因為這個原因我們失去了兩個本來有可能的知名大型場所。那年「敦南誠品」剛剛熄燈，我甚至與他們聯絡希望能夠使用那裡當作百合上班專櫃，但是為時已晚，他們已經開始拆除裝潢，這場戲最後改成亨利去專櫃找百合，兩人去公園午餐聊天順便取貨，才順利跟最後一個場景敲定，也幸好去了最後的場景，那裡才是最適合的地方，天意。

「家景」通常是場景中比較麻煩的項目，很久以前找家景只能挨家挨戶按電鈴拜託屋主借我們房子去拍攝或者仲介公司的店面看他們貼的那些照片麻煩仲介詢問屋主意願，現在有「591」租屋網已經方便很多，我的習慣是每次都先看好十幾個房子後開始一個一個打電話給仲介或者屋主：「您好！我是電影劇組工作人員，我們正在籌備新的電影，我正在幫劇中主角找戲裡面的家，我在想是不是有機會可以跟您討論看看，在您房子賣掉（或出租）之前我們可以向您短租一或兩個月來作為我們的主角家呢？」。即使現在很容易跟對方取得聯繫，但這很看運氣跟緣份，有的人可以打二十通電話就有五位屋主願意談，有的人打一百通電話只有十個人勉強願意瞭解一下。

通常找場景的程序是場景組先去拍照初步瞭解場地狀況跟限制，然後回來跟組內開會討論，如果主創們覺得符合想像就會再跟場地方約第二次碰面，這次是直接帶著導演、攝影師、美術等主創人員直接去現場看一次感受一下，看完後才可能會決定是不是就在這裡或者再找其他地方，所以通常出租的房子很難等我們，因為屋主不太可能為了等我們的決定空著不租人，找出售的屋主也許會比較好談一點，畢竟房子在賣掉前沒有用的話都是一種浪費，可以賺個短期房租何樂而不為呢，哈！就是因為要賣房子，很多屋主會更小心房屋狀況，深怕發生任何意外，尤其是火災或者死人這種事情會直接折損房價，這時候連帶的影片題材如果涉及敏感議題，也一樣會被放大檢視，有時候也會發生所有事情都已經談定但屋主突然反悔不借了。家景很不好借，同時還有那麼多個角色的家更難，於是有一種不屬於劇組但是幾乎存在於每部影片裡的工作人員就出現了－「家景掮客」，掮客們經常在尋找適合的房子，找到後把它租下來經過一番整理再轉租給不同劇組使用。

這次是90年代的故事，家景的設定都是年代比較久遠的「公寓」、「華廈」、「大樓」，我們運氣不錯的是透過家景掮客們已經解決一大半問題，唯獨「中村先生」家一直沒有辦法有進展。中村先生這個角色的設定是日本總公司外派來台的高階主管。90年代天母住著很多外國人，尤其是美國跟日本，這些外派的高階主管有許多人都住在天母當時的豪宅別墅區，這些別墅現在雖然已經是老房子，但都是千萬豪宅有些甚至破億，挨家挨戶去拜訪沒有得到好結果，居民防備心都很強，好像我這個外來者是準備來騙財一樣。當時唯一一間比較符合設定的房子在我第一次聯繫時屋主問了很多公司相關問題（應該的），包括統一編號，之後訊息就已讀不回一段時間，應該是去調查公司背景了吧。這個地方雖然符合設定但是租金非常貴，我們前後只使用三天，一天美術陳設、一天拍攝、一天復原，但從進門就開始每小時以天價租金計價，對預算比例完全不合理，所以我們遲遲無法決定使用這裡。

中村先生家的進度膠著了一段時間美指導突然提到十幾年前曾經有過一個在天母跟許多外國人交手的房仲，我才突然想到當我還是年輕人的時候來天母找別墅也都請這位房仲協助，從現在的時空背景往回看的話這個人可以算是家景掮客的開山始祖，她的名字叫－碧霞姐。當年曾經有一次一個廣告需要找別墅場景，跟她聯絡完的隔天直接帶我在天母看了五棟洋房別墅，有大院子的、有游泳池的、超級大花園的、可以看到城市遠景的，每家的外國人都跟她有說有笑非常的罩。當時太年輕了沒有覺得這樣特別厲害，現在才覺得她是個傳奇人物。

非常久沒有打過電話給碧霞姐，當天我撥了手機裡以前留下來的號碼，電話接起來時是個有年紀的女聲，我跟她自我介紹後確認就是碧霞姐本人，她對我已經不記得但是記得我那時候公司的老闆。碧霞姐說自己現在已經退休了，很多外國人都已經不認識，找外國人別墅拍戲這事她恐怕很難幫上忙，但還是願意幫我問問看叫我給她幾天時間，幾天後碧霞姐來電說真的無法幫上忙，現在的她已經沒有再跟外國人接觸了，實在沒有交情。其實我更開心能有這種機會再跟她聯絡一次，雖然不是很熟悉的前輩，但能得知過去的長輩現在退休了也過得很好心情也跟著開心。

最後中村先生家我們決定緊縮使用時間節省費用去那唯一的別墅來進行拍攝，這樣貴的地方我後來曾經又再問過一次屋主現在是否還對外開放租借：「可以唷，但是費用有新的算法囉，你參考看看。」，看著屋主傳來的新價格一樣是以每小時天價計價，不同的是一次必須租滿二十四小時，而且光是看場地每小時也要另計費用，看完報價後我直接回屋主：「抱歉！我預算不夠，取消。」。

【謝謝您看到這裡，我從事影像幕後工作十八年，四十三歲這年第一天開始一週一篇的紀錄分享這些年的幕後故事，原則上每週一晚上發表一篇新文章（偶而工作無法負擔時會不定時延後），如果您喜歡我的故事，請您按個讚或者小額贊助我都行，對我來說是很大的鼓勵，謝謝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