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在 Netflix 上看了一部關於自行車選手的紀錄片「馬克·卡文迪許(Mark Cavendish)」。
1985年出生的馬克·卡文迪許從不到十歲的年紀就開始騎自行車參加比賽,2006年開始加入車隊並且參加「環法大賽」。從2006年開始到2016年他環法賽的單站冠軍次數已經累積30次,當時排名最高的是「埃迪·默克斯這六年之間創下的34次環法賽單站冠軍。
2017年的環法賽馬克帶著30次單站冠軍的戰績挑戰「埃迪·默克斯」的記錄,是最被看好而且有可能破記錄的選手。
賽程開始不久後的其中一場比賽,在隊伍接近終點線前,馬克衝刺加速,結果跟其他選手發生推擠,直接撞上賽道護欄,造成右肩胛骨折,只好暫時退賽休息。
在家休息六週後復原開始訓練,訓練期間馬克發現體能跟六週前的落差非常大,而且沒有好轉的跡象。經過檢車隊醫生檢測後,醫療團隊發現馬克體內有一種稱為「E.B(人類泡疹病毒第四型)」的病毒。
這種病毒經常會出現在耐力型的運動員身上,特性是慢性疲勞,感染者很容易會感覺疲累。馬克的妻子說有時候他坐下來不到一分鐘就會睡著,走上樓梯也很容易馬上睡著。這種病毒雖然不會嚴重到致命,但沒有任何治療的方法,只能多休息等待復原(聽起來很廢,但休息是最好的復原方法之一)。
不久後總算擺脫傷勢、病毒跟疲勞症狀,馬克回到賽道上。出賽的表現不如預期的理想,媒體開始對他大做文章。結果其中一場比賽在一段衝刺的路段上馬克加速變換位子時直接撞上安全島連人帶車在空中翻飛重摔落地無法站起來,最後直接進入傷兵名單退出比賽。
這次是他自己撞上安全島,但過去他已經參加過很多次這條路線的比賽,應該非常清楚整段道路的情況。許多媒體開始討論他的健康情況下滑、年紀太大反應變慢,認為他已經無法繼續出賽,等著看他出錯。
這次的傷勢比上一次更嚴重,甚至導致他產生憂鬱症,最後被車隊從環法賽中除名,同時也離開了所屬車隊。
接下來他必需要先找到車隊加入才能參加比賽,但這時候他還沒有解決憂鬱症帶給他的問題。
2020年「麥拉倫」決定成立自行車隊參加環法賽,他們邀請馬克加入團隊。這是「Covid-19」封城後的第一場環法賽。馬克的成績非常不理想,體能狀態不好,過去引以自豪的衝刺爆發力也不見了,甚至在某一場成為最後一位抵達終點的選手。
馬克再次離開車隊,這次他回到過去曾經待過的「Quick Step」車隊。車隊協助他重新訓練跟面對自己的憂鬱症問題,決心要協助他從谷底翻身。
經過一段時間訓練與心理治療,馬克狀態開始趨於穩定,在2021年回到賽道上。從普通的成績開始逐漸回到過去奪冠常勝軍,這一年馬克追平34次單站冠軍記錄。之後在2024年超越49年前「埃迪·默克斯」的單站冠軍記錄,完成第35次單站冠軍,成為新的記錄領先者,並在同年宣佈退休。
馬克的英雄式旅程從最一開始每場賽事幾乎都有好的成績,享受名利的光環之後開始因為突然的意外跌入下坡。最好的家人、太太始終陪伴在身邊,陪伴他一起生活走過低潮,陪伴他重新回到許久不見的「那一刻」。
整部影片非常激勵人心,是我近年少數能自己在家裡不分心好好看完的一部影片。
說了半天現在把故事線拉回我身上。
過去十年我都在拍電影,只要是有案子在執行的期間,我的生活大部份時間都是以劇組行事曆為準,週末放假跟我的關係通常只有案子剛開始的前兩週,之後就變成視情況放假或者是在家工作當成休息。
電影工作大多都是自由接案者,每個人自己去工會投保,三個月為一季繳交保費,大部份的人都是在合約期間內按月發薪水,沒有投保工會的人在領薪水的時候會另外多扣二代健保-補充保費。如果想要每個月都有固定的收入就必須要有運氣跟不那麼挑片才有機會可以無縫接軌的一部戲殺青後馬上進入下一部戲。
有些人以為拍電影的傢伙都是什麼藝術家性格的,每天用火柴點燃手捲煙吞雲吐霧,一臉世界與我沒有關係的樣子,坐在咖啡廳裡寫劇本。才怪,只要薪水條件可以,賀歲片也有一堆人來搶著做。
通常一部戲在拍攝期間工作人員會進入超高強度的腦力跟勞力付出,因為大多時候一天的工作時數從集合點出發到收工的時限是十三小時(含交通),如果超時的話就會依照每個人的薪水除以三十天除以十三小時再乘上1.33%的超時加成,所以每個人在現場都必須時時刻刻全神貫注,精準的完成各自負責的工作,如果有任何一個人擺爛或狀況不佳就有可能導致工時超時。
普通規模約六十人的劇組,即便只超時半小時都會讓當天拍攝成本直接多了好幾萬。但有時候會反過來因為趕拍而刻意超時,花錢去買大家的休息時間,所以在殺青後通常都需要一段時間好好休息恢復精神跟體力。有些生意興隆的工作人員可以無縫接軌,在殺青之後直接進入新的劇組重新再來一次,這會需要非常好的體力跟夠強韌的心智。
工作比較重要,賺錢才是王道。沒有錢就沒有人愛,注定孤老終身一輩子。在那個年紀大部份的人想的可能都是同一件事:賺錢、事業與成就,其他的事都必須先移除。
我在二十幾或三十多歲這種衝刺事業的期間,經常這樣用時間跟體力去換取獲得成就、名聲與地位的機會。那段時間年紀輕輕收入不高只有時間最多,就像「董事長樂團」的《愛我你會死》的歌詞一樣:青春不值錢。那時候經常跟同事在公司或在劇組裡一起加班到深夜,聊著一天發生的爛事,哪個做事方式很低能,誰又犯了蠢事,哪個哥哥姐姐很七八跟增加彼此友情的幹話。一起同甘共苦說說笑笑,再拖著沉重的黑眼圈下班很開心。
我從24歲入行拍廣告開始,跟著劇組東奔西跑,環島勘景、中央山脈、漫無目的在花東找場景,有次甚至當天來回台北墾丁,那時候覺得能夠做著這樣特別的工作,自己真是帥爆了。
32歲開始轉拍電影,見過所謂的「威也」、超巨大搖臂、專業分工模式、「成家班」動作組、飛車、火藥槍砲、一整晚在耳邊不停開火的「MP5」自動步槍、明星們、難搞的製片人、還有讓人興奮的超跑們。
從「我的少女時代」開始我的行事曆第一次被綁定在劇組裡面,進組一星期之後行事曆的行程直接排滿了接下來三個月的每一天欄位。拍攝期間從十二月開始一路跨過農曆年直到三月。那次跨過了好多節日,後來回想才發現幾乎所有朋友的邀約都推掉了,不過那時我覺得自己正在幹一件大事,其中一場戲還有「劉德華」,哇嗚~其它的事都不重要了。
這一切讓人眼花撩亂,我非常享受也很感恩自己是其中的一份子,那是我人生中最好玩的一段時光。
但不知道從哪時候開始我會回想這些年的樣子,好久沒有去夜店玩通宵了,從來沒有真正執行過出國的計畫,跟朋友約好去走66號公路後來沒有下文,跟朋友一起買了《縱貫線演唱會》門票後因為演唱會那天突然要拍片所以推掉,好多次的朋友相聚沒去,奉子成婚之後速速離婚。拍了一些有名的廣告跟電影,見過一些好玩的人事,在這個圈子佔到了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小位子,然後呢?
我不是電影公司的員工,即便拍片跨了過年也不會有尾牙跟年終獎金,好心的老闆會在劇組開工日那天發紅包給大家討個吉利。拍過的廣告得了《4A獎》是廣告公司跟創意的榮耀,拍過的電影入圍《金馬獎》走紅毯的卻是電影公司裡一堆我從來沒見過的隱形人加上被提名的主創人員。
朋友說不要在乎這些名利,賺錢比較重要。但是我當然在乎,因為這才是拍片要得到的成就,如果真的要賺錢,我就去從事房地產業務員了,何必這樣簽合約一個月一個月領固定薪水的賺呢。
幕後工作的勞健保自行投保在工會,是銀行認定的高違約風險族群,信用貸款的利率都是10%起跳,信用卡額度十萬已經頂天,即便是這樣我對自己能在這一行從業這麼久還是感到很驕傲。
但面對這麼多年拍片人事紛爭,隨時的變動配合,有一天我發現我自己累了,心很累,我猜這應該就是「工作倦怠」吧,所以我開始回憶,所以我開始寫文章。
有個朋友2010年去了美國唸電影,爾後每年會回來一次找大家相聚,每次幾乎都在聖誕節假期,而我從那時開始每年的年底幾乎都在拍戲,年年都錯過與朋友的相聚。另外一群朋友過去會在跨年期間相約,從那時開始每年也都只能用訊息表示我與大家同在。
十年過去,當初唸電影的朋友在美國嫁作人妻落地生根,跨年的朋友也與兒子遠赴美國開啟第二人生。雖然不至於完全失去聯絡,但也已經不像過去那樣經常互相聯繫。
,喊收工後再加1小時的器材收拾跟交通時間,到家躺在床上的時候往往已經工作超過14小時。
去年十月拍完最後一部影集之後空檔了一個月,本來可以無縫接軌但是案子臨時延期,這種情況也是經常會發生,客戶突然改變主意說我想想後再回覆你的比比皆是。那個月我多了很多時間去思考接下來我還想在這種有案子沒案子的生活裡以及只能配合劇組行事曆的工作模式下繼續生活嗎?兒子從去年九月開始過來跟我一起生活,我好像也無法可以再像過去那樣的長時間不在家了。
我的生活因為沒有案子而收入卡住,因為有案子而自己想做的事卡住,加上兒子這條“導火線”的加入,我好需要有個轉換。我希望我能夠多掌握自己的時間,不再受限加入劇組後的行事曆或沒有劇組時的零收入。我想創作,還想學習新的技能,我不想只是一個「拍片的人」,我想創造其它的生活跟收入模式,所以在45歲這年我啟動了「中年轉職」。
分析的很厲害,但將近二十年的拍片經驗我沒有找到方式轉換到其他產業,於是我選擇去新的產業從零開始。我成為旅行社業務,當時的想法是疫情開始解封,應該會有一波報復性出國潮,是一個好的風口。
旅行社的薪水是基本工資,業務的佣金最主要來自客人的參加行程的團費,但不論客人參加的旅行團有多貴,每一位客人的利潤都只會是100-250元不等,有時候更少。如果要維持或者接近本來拍片的收入,每個月的參團旅客人數需要達到200-300人之間,而且必須要穩定。(旅行社真的是做佛心的,利潤非常低)
回家休息。
我以為騎機車這種小事我還跟二十歲一樣拿手,就只是騎車嘛。
不久後我發現自己的體能跟想像有落差,每天預計要跑到十點的外送常常撐不到那麼晚提前九點多就收工回家。週末預計跑兩天有時候只能負擔一天。到了1月中體力完全撐不住,某天早上無法下床只好請假在家休息了兩天,這個時候我的參團旅客人數累積一共是7位。
我意識到這件事跟我預期的落差很大,體力也不如自己以為的那麼好,在心中罵了無限次:幹。我跟自己承認我失敗了,必須趕快收拾這個殘局,不然我跟兒子都會吃不飽。
我重新回到人力銀行網站搜尋工作,很幸運的在農曆年前跟拍片業界的一家年輕的攝影器材公司面試「器材調度員」成功,在年後過去上班,這裡的薪水比旅行社的底薪多了一倍,雖然還是跟原來的收入差了一半左右,我很感恩,也是當時最好的選擇,先在這裡待著同時想想其他的可能。
上班的第一週我的Line群組就增加超過二十個,第一次休假兩天回到公司後的未讀訊息超過一千封。有時候一個晚上的未讀訊息累積量會達到將近五百封,偶而兩個小時未讀訊息會超過三百封。訊息的來源四面八方,公司官方帳號、公司業務帳號還有一般的Line群組。
拍片這些年聽過不少器材的名字,我想就算不那麼熟悉也應該很快可以上手。同一個器材的名稱可能會有好幾種不同說法:「避震頭、減震頭、奶頭嘴,是同一個器材」、「Arri SP、Signature、SP,都是同一組鏡頭」、「Super Speed、Arri Super Speed、Zeiss Super Speed,也都是指同一組鏡頭」。
公司沒有核對器材清單的自動化系統,器材單必須靠人工核對。每天外出拍攝的器材調度表是用 Google 雲端簡報,把每個案子的器材清單一個一個列在上面進行核對是否不同案子有重複預訂相同的器材。常常整個版面滿滿的字,再加上每位攝影師的使用名稱可能不同,很容易讓我眼花看錯器材名稱或漏看,而沒有注意到器材已經被預訂,最後得要再請對方修改器材單造成麻煩。
本來這些事情應該會隨著熟悉後逐漸改善,的確有改善,但是依然會有出錯的時候。器材名稱看錯需要緊急調借其他公司的器材,或是群組資訊的交接沒有交接好給同事造成埋怨,這類的事情累積越來越多。
我的部門有一位主管L跟一位與我職務平行的同事G,每個人都會出錯,但六個月下來最終變成了只要發生問題矛頭就會先指向我,而G也在某次認為我沒有把資訊交接清楚造成她的麻煩而跟我大翻臉,後來我試著恢復在工作上跟她的溝通,但她完全不願意再跟我有任何交集。
我始終認為這工作的資訊本來就很難交接清楚,除非我們每個人除了睡覺以外的時間全神貫注隨時掛在 Line 上。所以這工作流程本身就有問題,大家都很想解決但是無解。最後我因為自己成為部門出問題就會先被指責的對象,然後產生很大的心理壓力,接著又因為壓力可能發生其他的錯誤。
不斷的在這種負面循環下,我最終自己提出辭呈。
這次是所謂的「裸辭」,我沒有要耍帥的意思,但是以我那種每天非常負面的情緒去上班,又處在孤立的情況下,我猜應該不久之後公司也會把我辭退。事實上是三個月的試用期我其實沒有過,只是主管當時希望我們再給彼此一些時間來想辦法改變。
這次的經驗我發現自己不像過去那樣可以同時處理很多訊息(又或者真的太多訊息了,我不確定),也很容易被器材名稱跟規格弄得很混亂,我不知道這是不是這年紀重新開始的問題,又或者是這個部份真的很難。但我也無法去多想了,只能把它放下繼續往前走。
九月底到十月之間我大量投履歷,後來發現45歲是「中高齡」的起點,歐!原來我已經是中高齡身份了,有一些健康檢查我可以免費做了。我想起幾年前去看一位剪接師長輩,他說:那天我去看醫生拿診斷書,上面寫「初老」症狀。
長輩拿著那張診斷書邊說邊對著它笑,當時我還無法體會他的笑是什麼意思,現在我漸漸的瞭解了一點,有點無奈有點感慨,時間過的好快,我要更珍惜接下來的時間。
九月底在正式離職前兩天,過去拍片的老友約了吃飯,聽到我說準備從器材公司離職了,投了很多履歷,最後只有清潔公司跟水電公司找我去面試,便說:你還是不拍片嗎?
對,做清潔或者做工也不拍了,至少不再拍別人的片。朋友們聽完笑笑不再多說什麼。
後來我找到室內設計公司做油漆學徒的工作,現在暫時在這裡打工,每天五點起床,騎一個多小時機車到林口等八點上班,五點下班。
這樣的工作時間很舒服,而且內容不難不過很耗體力,第一天下班前兩小時派我去掃地,結果居然掃到右手破皮,這個新身份我還非常不適應。
下班後我開始嘗試從自媒體創業的方法,目前參加了一些自媒體社群跟陪跑課程,利用上班以外的時間規劃自媒體經營目標。轉職開始到今天,雖然過程不是太順利,但我沒有放棄自己,只是又換了一個方法。
這樣堅持不回去拍片我得到了固定上下班時間,所以我去參加了一些DJ課程,甚至八月底去朋友在埔里新開的餐廳放了一次一小時音樂,可以維持每週有幾個晚上跟國中同學去健身,還有固定的自媒體課程。以上這些事情如果還在拍片的話,會非常容易捨棄。現在的生活很辛苦但是心裡比較輕鬆,一切得來不易。
回顧這將近一年的日子,我暫時還在人生海海裡漂泊,尋找遠方的陸地靠岸。
非常謝謝我的前公司主動幫我開了「非自願離職證明單」讓我可以有一些經濟上的緩衝期,那天我去申請失業補助,結果我的申請資格不符,原因是我的勞保(由公司投保的勞保)未滿一年,過去我自行投保在工會的年資不符合補助規定。當下頭腦一片空白,跑外送補貼的畫面開始跑進頭腦裡,幹!要再來一次?
最近正在看「陳彥博」的書,他寫到關於《七大洲八大站》的比賽,有高低落差3200公尺的山路,高達40-50度的氣溫,700公里的極地賽程,全程將近負50度的低溫。看他一步一步跑完這些比賽,是我現在很需要的力量。當我累了會想到他連續跑了五十幾個小時,想放棄時會想到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冰河上,堅強的迎著對他吹來的刺骨逆風不停奔跑。我也想為自己跑出屬於自己的比賽,我也想完成我還未完成的夢想成為兒子的榜樣。
人生的失敗通常比成功多很多,但只要不放棄就有機會等到那一刻,我正在努力創造我的「那一刻」。
這是我的個人故事,每篇都是我的一部份,分享給你,謝謝你看到這,既然看完了就按個「讚」吧,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