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28

「卡爾，你的意思是說『烤』既是雙關語，也是隱喻，是這樣子的嗎？」朵拉神情帶著疑惑又有點興奮，身子不知不覺往前傾。要是有人從旁邊看著她，肯定會發現她的眼睛又圓又亮，像是鑲嵌在大理石上的黑曜石閃閃發光。要知道從深深的沙發椅向前傾，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是，也不是，」榮格深深吸了口煙斗，露出一股意味深遠的笑容。

「是，也不是？該不會是『我跳出來、我跳回去』、介於有和沒有之間、共存和清零之間的疊加狀態*呢？」朵拉差點兒又跌回沙發裡。

「呵呵，我就知道你會這麼想，不過也不意外。」榮格緩緩等煙味在空氣中散得淡了些，「就你的觀點來說，是這樣子沒錯，而且你的理解其實也很深刻了…巴特…」榮格話鋒一轉，「…如果回到橡實的觀點、回到靈魂的觀點，就不是這樣子了。」

「…」朵拉傾著身子，安靜望著榮格，等著他。

「一棵橡實，不論是種植在哪裡，可能是高山，可能是平原，它總是會以自己的方式，在大自然裡向上成長，最後形成它自己應有的模樣，不多也不少；同樣的，每個靈魂帶著祂自身的目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在各自不同的身體裡發展、成長，最後形成祂自己應有的模樣，不多也不少。因此，所有的一切都指向靈魂想要什麼、有沒有被看見、有沒有被理解而已。換句話說，靈魂本身就是存在的目的，別無所求…」

「嗯嗯！跟我想的有87%像。」朵拉猛點頭，「可是，你剛剛說的『更精彩』，到底精彩在哪裡呢？」

「愛西米（Alchimie）是什麼？和西谷米有什麼不同嗎？」澳福露出因惑的表情。澳福向同門師弟衛禮賢學習德文已有一定基礎，也在歐陸流轉好幾年，還說了點法語，但榮格和吳爾芙所用的德語不見得是日常生活用語，三不五時會超過澳福的理解，因此遇到難以理解的時候，澳福便會提出他的疑問，讓他們說明。

「愛西米就是煉金術的發音…」榮格按照往例多話，很快接住澳福的提問，解說了起來，不料，吳爾芙搶過榮格的話，「《哲學改革》裡提到的煉金術，其實很有趣呢～」

榮格摸摸鼻子，右手掌向著吳爾芙一攤「請～」。

「《哲學改革》**是1622年印製的，裡頭有大量的圖片，我小時候在家裡見到，以為它是＜JoJo的奇妙冒險＞漫畫，總是在無聊的時候拿出來翻看呢～」吳爾芙說著，眼睛望著前方牆面某個點，似乎整個人回到童年場景。

「…等我比較大了點、進入初級學校認字了，我吵著父親讀給我聽，他說他也不會，才曉得裡面是拉丁文字。最後，家父是請了位拉丁學者，說好說歹才讓他答應說故事給我這個小毛頭聽。也幸好他知道的故事很多又耐得住性子，就像是一千零一夜裡雪赫拉莎德對國王山魯亞爾說了一個包一個、一個又一個的故事給我，雖然現在忘了許多，至少還記得愛西米這件事。」吳爾芙見澳福認真的神情，似乎跟得上她的解說，又再繼續。

「…煉金術，簡單來說，就是運用化學方法或是物理方法，將不值錢的物質或基本金屬，將一些基本金屬轉變為黃金，或者是提煉出萬靈藥或長生不老藥。」

「這也太巧了吧！」澳福撫手大笑，「那隻倒楣的猴子，牠就是被關進非常高等的道家神仙（太上老君，以下皆以此稱呼以便行文），那位中華煉金術士的爐子裡烘烤呀！」

「難怪～」榮格發出讚嘆，「山也BOT，海也BOT；物也煉金，猴也煉金，哪天，人也煉金都不意外呢！」

「腰瘦噢，那位太上老君真的太不猴道了吧！」

「不不不，那其實是意外，倒不完全是道家神仙的緣故；他只是接受委託而已。」

「就煉金術的觀點來說，那隻猴子也獲得提煉升等了，」榮格笑著附和。

「吳爾芙小姐，你這麼一說，我確定那位太上老君，就是中華帝國的煉金術士呢！那些道士們，經常在炮製鍛煉各式各樣的靈丹妙藥，說是吃了可以延長人的壽命，再不然就是說如何吸氣吐氣、集中精神、鍛練身體，把自己這個身體，當成煉金術的對象…」

「等等，沃夫，你再說一次…」榮格急著打斷澳福的語，吳爾芙聽著也感到奇怪。

「我是說，道士們將自己的身體當成煉金術的對象在修練…」

「這就是了！」榮格沒頭沒腦的一句，令在場的兩位摸不著頭緒。

「好啦，兩位，麵團的基礎發酵完成了，該要來分割整型了！」澳福端起盆子到工作枱上，掀開溼亞麻布，一把撈起麵團置於工作枱面。榮格和吳爾芙聽到澳福的聲音，如夢初醒，想起先前揉好的麵團不知發酵多久了。

「沃夫，如果你沒有提醒我們，就讓麵團一直發酵下去的話，不曉得會怎麼樣呢？」吳爾芙突發奇想，好奇問道。

「會怎樣，也不會怎樣。」澳福頭也不抬地將右手掌弓成弧狀、將分切好的小麵團滾成圓滾滾的模樣，嘴巴碎唸著：「你圓滾滾，你家才圓滾滾。」

「這是什麼情況呢？介於有和沒有之間的狀態呢？」吳爾芙皺著眉，好奇澳福的回答。「還是，烘焙坊裡的事情，都是由你負責、你說了算？」

「這個自然，」榮格隨口回應，「這個麵包店是沃夫的，當然由他負責了囉！」榮格一改先前散漫於吳爾芙的說詞，在澳福的提醒下，一雙手趕緊忙著應付眼前許多顆幼咪咪白拋拋的小麵團，也沒抬頭理會吳爾芙分割滾圓的進度到哪裡了，自然也不會在乎自己鼻頭上沾了不少白色麵粉、圓形眼鏡一片白茫茫。

「對，我負責～出一張嘴，你們負責動手做，科科！」澳福笑著回應。

「早說嘛～」吳爾芙分割完麵團後，用力拍了拍小麵團，「早知道我就摔用力一點！你這個不負責的沃夫！」順便橫了榮格一眼，「只會出一張嘴，誰都嘛會！」

「咳嗽～」榮格在一旁繼續奮鬥將小麵團滾圓，似乎聽到吳爾芙意有所指，完全沒有抬頭理會她的動作或言語。

「對了，我記得在《哲學改革》裡除了『發酵』之外，還提到『分離（separatio）』與『合體（coniunctio）』，好像煉金術要經過一些歷程，最後才能成功煉出黃金；沃夫，你這麼切割大麵團，並且將不成形的麵團塊滾圓，有那麼點像是在煉金哩～」

「更重要的是，還真的進烤箱，東方西方都煉！」澳福笑著說，帶過榮格的尷尬，「看來，關於修練這檔子事，中華帝國有道家修士在學習，歐洲有煉金術士，不同地方或文化，在不同年代，都有人在進行呢～」

「我想到一位有名的煉金術士了！」榮格不曉得打哪來的靈感，可能是眼前的小麵團都已滾圓整形完畢而心有餘力，也可能是從澳福提到道家修士想到科學研究：「那個被落下來的蘋果打到頭的艾薩克．牛頓*，他做了許許多多的研究，對科學的進步有很大很大的貢獻，也是位煉金術士呢！」

「那…哪裡才見得到他呢？」對歐洲了解有限的澳福才提出這個問題就看到榮格及吳爾芙在笑，立刻曉得自己說錯了；「麵團整形完了，就放進發酵箱裡吧！」一邊轉移話題，一邊忙著移動麵團。

「要不是家裡貧窮，我也想當位科學研究者呢～」榮格停頓了一下，「牛頓發明了三稜鏡，證明了看不見的光線可以被分離成看得見的七種色彩，這正是煉金術『分離』的概念…」

「在我們中華帝國的道家修士分成兩種，一種是專門研究提煉藥劑的修士，發展出成吉思汗到處攻城的火砲，對，就是你上次說那個馬可麵包，不，那位馬可波羅遇到的成吉思汗，」澳福衝著榮格笑了笑，「另一類是天橋說書人的那種修士，他們研究討論的是如何提升一個人內在價值。不過，太上老君表面上是第一種修士，實際上是第二種修士。」

「這搞得我好亂呀～」吳爾芙抓抓頭，頭髮也沾了些白色麵粉，「你們亞洲人，都像道家修士一樣，嘴巴說的和實際做的不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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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字與夢》：量子力學核心概念的不相容原理，其發現者沃夫岡．包立於1931年聲名正旺時，生活陷入混亂中，於1932年向榮格求助。值得一讀的好書。
https://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838538

* J.D. Mylius "Philosophia Reformata", 1622。說它是畫冊也不為過，詳底下連結：
https://www.facebook.com/media/set/?set=a.1915960085162241&type=3

*最有名的煉金術士Issac Newton：
https://pansci.asia/archives/1234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