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匆匆,初春的光華已經過去,轉眼來到初暑,一個蛙鳴如雷、藤花似幕的美麗季節。
趙平不得不說道衍的判斷很是正確,眾人皆在位於半山腰的妙華寺住下之後,董耀的黨羽們尋他們不著,就算找到了也拿他們沒轍:因為道衍可是妙華寺的住持,而妙華寺是寧將軍家裡老小婦人,從其八十老母到二八年華的女兒都愛去的地方,道衍更是老夫人眼中的得道高僧。董耀哪裡敢輕舉妄動,只得嚥下心中惡氣,另覓良機。
朱棣的店轉了出去,朱能的豬肉攤關了,他們將許多銀錢全都散了出去,結識了好多如彎刀小六、轟天雷蔡飛、小賭王周星的道上好漢,兩人一則能打,二則能幹,才幾個月功夫就整頓起了霸州地下勢力,當起了地方角頭。鐵鉉則是鎮日價黏著朱沂楠,三天兩頭就在彎刀小六的相陪下四處遊山玩水,過得好不愜意。尤其是彎刀小六,被鐵鉉的「之乎者也」、「子曰詩云」給忽弄得五體投地,要不是兩者都「自恃身分」,只怕鐵鉉早就收下這個大了他十幾歲的老學生。
玄虛老道士也找到了他的商業模式:「上山拜佛不靈?別怕,武當幫你!」這絲毫不算對子的對子分寫作兩聯被他背在背後,倒也闖出了些許名號。
一時間霸州百姓人人皆知妙華寺旁有個活神仙,時常向人闡揚「佛道本是一家」的高深道理,更特別的是,他老人家竟然絕不踏出妙華寺百步之外,可以說是最愛佛祖的道士。
大家都過得挺好的,趙平自然也不例外。在妙華寺定下來的第三天,木子欣與夢兒竟然就剛好出現在妙華寺裡上香祈福,兩個有過曖昧、彼此又互有好感的年輕男女自然是一拍即合、三天兩頭就湊在一起出遊。而夢兒對此也是樂見其成,因為每一次跟自家小姐來此,趙平總是很識相的遞上一點銀錢讓她去買點糖吃,最好一次就買一個下午。能偷懶又有錢拿,真是太完美、太三全其美了。
今天,總是穿著一身梨花白的木子欣又來了!
「今天想去哪裡走走?」趙平問道。
「今天有點熱,我想在寺附近走走就好。」木子欣瓊鼻上有著幾滴微微的汗珠,俏眉輕蹙答道。
趙平覺得這小妮子肯定有心事,然而她不說,他也不好意思直接問,只得允了,牽起她的手就往寺後較為陰涼的小丘上走去。走到了寺後,看到一片花團錦簇,蝶舞花稍,蟬吟樹末,細風微捲,寺裡悠悠的佛聲梵唱若有似無地傳了過來,傳到了兩人的耳邊。
李欣雖然不是第一次來到寺後小丘,可看到開滿了奼紫嫣紅的丘地也是心花怒放、心中的壓抑也多少減輕了些,登時童心忽現,衝進了花海裡,跑跑跳跳,一會兒要抓蝴蝶,另一會兒卻又要躺在草地上,就像個頑童似的。
她輕盈的走著、跑著、跳著、笑著。在趙平的眼中,屬於她的每一個瞬間皆是如此的迷人。
然而此時,遠遠的寺牆邊,幾個人鬼鬼祟祟地隔著遙遠的距離,看著山丘上的趙平兩人。其中為首的那一人,大致上確認了山丘上的人是趙平後,便向後面的幾人吩咐了幾句。
站在花團錦簇中,雙手藏在背後,木子欣輕笑道:「喂!你!快過來!快過來!」
趙平倒是罕見地忤了她的意思,站在一棵樹下對她揮了揮手說道:「別折騰人家蝴蝶了。你過來,我有東西要給你。」
木子欣訕訕然放開雙手,兩隻白蝶自她身後飛舞而出。她走到樹下,抬頭一看,只看到樹上纏繞著紫藤,朵朵紫中帶籃的花墜垂下,煞是動人美麗。
她伸手正欲摸向藤花,趙平便忽地將她擁入懷中。
「怎……怎麼了……你……你不是說有東西要……要給我看?」木子欣的俏臉刷地通紅了起來,像極了熟透的蘋果,讓人情不自禁地想在其上咬上一口。
「現在就要啦!你聽聽看,你聽見了嗎?」趙平右手輕引,左手輕輕搭在她的腰上,讓木子欣的螓首靠上自己的右胸。
「聽見什麼?」木子欣不解問道,眼神飄移,不太敢直視著就近在咫尺的趙平的臉,然而她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得到他粗重且強而有力的鼻息,將濃濃的男子氣息吹到了她的臉頰上。
「當然是聽到我對你的一片真心啊!」趙平理所當然地回答道。
木子欣聽到之後反倒不依了,微微蹙眉,啐了他一口道:「傻子,心臟在左邊啦!」說完後,木子欣紅著臉,自己將頭緩緩挪向了趙平的左胸。
可就在即將靠上之際,木子欣忽然覺得有點奇怪,怎麼好像趙平的左胸放著什麼似的。帶著疑惑的眼光看向後者的臉,卻發現一串藤花忽地被後者從懷裡取出。
趙平輕笑著道:「我從萬花叢中過,卻只願取這一株藤花。因為,它特別像你。」
木子欣怔怔地看著他,很是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趙平繼續問道:「喜歡嗎?」
木子欣微笑不語,只是用雙手接過眼前的這一串藤花,神情鄭重地捧著它。一時間,木子欣俏紅的臉頰與豔麗的藤花相映,此時一陣香風拂來,萬千花瓣自木子欣身後的花海被吹起,兩人就沐浴在花的海洋之中。
「真漂亮。」趙平像是著了魔似地看著她,重新拿起那株藤花,為她別上髮梢。
涼風輕掠,紫中帶藍的籐花墜在風中輕搖,梨花白的裙襬被輕吹出了白波朵朵,人花相映,俏臉彤紅。木子欣的眼神迷離中帶著柔情,彷彿能透出水來。
依照前世的肥皂劇定律第二十三條:「男/女主角收下定情物後,智商就會在十分鐘內退化到三歲不如。」因此,趙平很適時地決定展開下一步行動。
被越來越大的陽光照著絕對不是一件很詩情畫意的事,所以趙平開口問道:「小欣,你有沒有聽過一齣叫做西廂記的戲呢?」
「西廂記?喔!你說的是『潘金蓮待月西廂記』對吧!」木子欣回答後臉越發地紅了起來。
潘金蓮?
這個世界待月的是潘金蓮?那跟她密會的是誰?孫生嗎?
好吧!不管她!
「那你還記得故事裡頭,那崔……呃!那男女主角是在哪裡幽會的嗎?」
「故事裡,潘金蓮與那蕭生是在雷音寺相會的……」木子欣回答到一半,好像想起了什麼,也就不再說下去了。
「雷音寺啊!跟我們好像呢!」趙平一邊慶幸不是孫生,一邊心下暗喜:「計畫順利!」
「太陽越來越大,要不要到寺裡歇著一會兒呢?」趙平繼續問道。
兩人手牽著手,在寺裡找著合適的地方。很快地,就走到了禪房座落之地。
禪房是苦修坐禪的僧侶們休養生息的清靜之地,不僅設計得密不透風,隔音更是良好。為求讓房內的人能徹底心靜、摒除俗事,裡頭除了儲備飲水的水缸、打坐用的圃團,以及勉強堪用的床鋪外什麼都沒有。
兩人閃進一間禪房後,趙平隨手把門拴緊。接著伸出來另一隻手來緊緊摟住了木子欣。後者先是羞紅著臉,象徵性地抗拒了一下,隨後就陶醉在這種近乎偷情的愉悅感中。
臥榻之上,兩人緊緊依偎著彼此,感受著對方臉紅、心跳、呼吸加遽,以及有些笨拙卻又充滿熱情的摩挲,一時間整個禪房的溫度似乎都上升了不少。
「你……你就只會欺負我!」木子欣羞紅著臉嗔道。
「哪有!我還欺負過很多人!」趙平據理力爭。
「誰啊?」木子欣瞪大眼睛追問,顯然趙平的回答令她非常不滿。
察覺到了一絲殺意,趙平連忙解釋:「像是……像是鐵鉉、朱能或是我師叔他們啊!」
「那麼,你也像欺負我一樣欺負他們嗎?」木子欣斜睨,冷笑著追問趙平道。
一想到玄虛那老騙子如小鳥依人般地在自己懷裡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早上吃的齋菜差點都給吐了出來……
「……」趙平忍著反胃感轉移話題:「妳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未來呢?我是說,你想要過什麼樣的日子呢?」
木子欣天馬行空地吐出了一個詞:「兔子!」
趙平已經挺習慣她的說話方式了,這不是說她想養一隻兔子,也不是說她想過上兔子一樣狡兔三窟的生活,往往另有含意。雖然多半是「我想吃兔肉」或「我想生個兔年出生的孩子」這種很難猜中的答案,但這是木子欣很認真在思考問題,然後靈光乍現後的回答方式。
試著揣摩了一下木子欣的思考模式後,趙平猜:「妳是希望我們以後多養幾隻兔子?黑兔?白兔?小花兔?」
「不是啦!我是說你!」木子欣的大眼笑得都瞇成了月牙,煞是勾人:「人家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而你根本就是一隻兔子,平時亂竄亂竄的、逼急了才會咬人,腦子好卻不怎麼會去想著進取功名,但也沒有害人的心思。」
說到這裡,木子欣突然轉了一下身,仰躺望著禪房的屋頂:「我......我家裡的長輩都像是獅子、老鷹,總是有著很高遠的志向,想去做些很大的事情。就算把我們其他人當籌碼交易出去,也在所不惜......」
趙平聽得有點不明白:「什麼意思?」
「所以,我不想再跟虎狼之輩一起生活了。我想跟像你這樣的兔子一起生活!」木子欣沒有多做解釋,但她的眼睛裡閃爍著憧憬:「我的願望真的不多:就是希望有一個人從現在開始,只疼我一個人、要寵我、不能騙我、答應我的每一件事都要做到、對我講的每一句話都要真心……」
「還不許欺負你、罵你、要相信你、別人欺負你要在第一時間出來幫你。你開心就要陪著你開心;你不開心就要哄你開心。永遠都要覺得你是最漂亮的,夢裡也要見到你,在他的心裡面只有你!對吧!」趙平續道。
「對啊!你好厲害喔!你怎麼都知道!」木子欣喜道,美目如月牙般地彎了起來。
哪有辦法?「我家有隻河東獅」的台詞寫得好、寫得貼切嘛!謝謝你們,天樂、柏芝!
就在兩人卿卿我我、傾訴衷情之時,禪房門外卻被堆疊上了層層柴枝。
一縷火光一閃而過,枯枝便被燃了起來,室內室外都是乾柴烈火。
「所以……你的理想其實是要等風頭過了之後去搞你說的什麼『發明』、做生意、賺大錢?」木子欣頗有興味地歸結了適才所聽到的東西。
「不一定要錢,鑽石、黃金、珍珠、瑪瑙、房地產我也能接受的……」趙平很靦腆地糾正道:「畢竟,如果都要當兔子了,我希望當肥一點的、窟多一點的、日子舒服一點的兔子。」
「挺好的!多少人成天只會說大話,說久了連自己和身邊的人都被騙過去了。倒是你,能直截了當地說出內心最最真實的渴望。你真的很不同。」木子欣美目中泛著滿滿的溫柔,給了趙平相當陌生卻也相當渴望的一種安心感。聽完木子欣的話,深受感動的趙平眼眶忽地紅了,半哽咽地說道:「你對我真好。」
這句話,趙平兩輩子加起來只說過三次:
在他第六次打翻孤兒院院長餵他的飯,聽到依舊毫不氣餒的院長溫柔但堅定地說:「那我就再餵你第七次。」時,他說過一次;高中時在他開刀住院的三個禮拜裡,向來不讀書的二胖幫他做了三個禮拜的筆記卻只拋下一句「我只是突然想認真而已……」時他說過一次;現在,是第三次。
說來奇怪,有些外表看來輕挑浮躁的人在苦苦尋求的,往往不是金銀財寶或是萬眾擁戴,反而只是一個相信的眼神、一句認同他的話。此刻,趙平覺得自己似乎尋到了這樣的一個眼神、這樣的一句話了。
趙平一時情動,將在他懷裡的麗人擁得越發地緊,生怕她會離開他。
而木子欣在他懷裡,全身緊繃,靜靜地感受著這擁抱之中的蒼涼與渴求。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眼前的良人是如此的脆弱而渴望支持,也是第一次感覺自己被如此真切地需要著。
一開始,也許還有著些微的惶恐,這不是無憂無慮的野兔會有的顫抖和脆弱。可當她看向趙平那有些緊張又有些開心的俊臉時,似乎又覺得可以見到這樣真實的趙平挺不錯的。此時的趙平就像是一匹剛剛回到巢穴、放下所有武裝的獨狼,疲憊、孤傲,但也不再有距離感。
漸漸地,她覺得自己好像熱了起來,不只是臉頰、四肢,而是全身。趙平也是,他覺得自己全身發燙……等等,好像不是發燙!
「你會不會覺得有點……熱?」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是有一點……」李欣點了點頭後,輕輕一掙便離開了趙平的懷抱,一邊搧著風、一遍往水缸走去,準備舀水來喝。
趙平還來不及感覺到失落或是可惜,就意外瞥到竄進禪房的火舌了。
「火!有人在外面放火!」
一臉風騷的董耀鮮衣怒馬地駐馬妙華寺外山腳下,一邊跟著的則是他傷勢還沒全好,俊俏得有如「潘安過世」的雙胞胎弟弟董光。兩人身後還跟著十幾人,清一色彪形大漢,陰冷地注視著前方山上。
前方,炎上妙華。
除了又跑出去瞎逛的鐵朱二人組之外,在妙華寺起火後其餘四人全都動員了起來。朱能、玄虛四處奔走,找人救火,朱棣與道衍則指揮著救火的事務。
「董耀!董耀!你怎麼還愣在這裏?還不快進去救小姐!」把剛拿到手的銀錢全拿去找「武當高人」問姻緣的夢兒一聽妙華寺起火,立刻著急地往寧家方向跑去,不料竟在山下遇到董氏兄弟,還以為他們也收到了消息,要去救身陷火場的寧家小姐。
董耀一聽,大驚失色,失聲說道:「小姐?小姐今天也在寺內?」
夢兒急忙頭點如搗蒜,疾聲說道:「快啊!要是遲了,小姐她就……」
不等夢兒說完,董耀便立刻轉頭大聲吩咐道:「還愣著幹嗎?還不回府上叫人來幫忙。」
兩個侍衛隨著「過世潘安」往將軍府方向狂奔而去。董耀則是帶著剩餘十幾名侍衛與夢兒往山上疾行。
董耀一時間直覺天旋地轉,分寸大亂:「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會在山上?」
董耀是紈絝了一點,霸道了一點,但是他並不是真的白癡到連自家小姐都敢燒。原先按照他的盤算不過是買了幾個外地逃犯,讓他們放了一把火,好歹也要結果那日害他出糗的六人其中一人的性命,原先聽得那獵人擁了一個女子進禪房,正是大好良機,燒寺兼除敵可一氣呵成。然而,他現在只希望那個女子不是自家小姐了……
「她不能死!絕不能死!要是她死了該怎麼跟荀家交代?」董耀心中知道現在的他必須要做兩件事:救出關係到寧家與董家興衰的關鍵──小姐,還有別讓任何人知道那把火是自己派人放的。
緊緊抱著趙平,木子欣的表情已經除去最初的驚慌,而被一種解脫的淡定所取代。趙平則是無心抱怨自己又「紅鸞與災星齊動」,或欣賞懷中佳人的神情變化,就像是木子欣剛剛說的一樣,趙平是散漫隨性了一些,但生死攸關的時刻絕不馬虎,而是在腦中飛速思索,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地尋求一線生機。
忽然,他嘴角帶笑,因為他想起了一個破壞狂中的名人──司馬光!而讓趙平想起他的,正是那個裝滿水的司馬光級大水缸。
「小欣,你怕死嗎?」
「我不怕!也許此刻的我們一起死了,會是最好的結局。」木子欣美目中漾著莫名的哀傷與解脫。
「那妳願不願意相信我一次,搏一線生機?」
「你不願意跟我一起死嗎?」木子欣眼中閃過一陣失落。
「不是,我當然願意。只是你不該死在這裡,我們應該死在溫暖的床上,有著很多的孩子、孫子圍繞著我們,最後才安詳逝去。而不是在這裡、在這時、於這無名之火中死去。如果可以,我想要盡可能延遲跟你一起離開這個世界的時間。」趙平的聲音像是有著催情的魔力,讓木子欣感動得眼眶都紅了:「而眼前這個水缸就是我們的一線生機。你跳,我就跳。」
「我果然沒選錯男人!你到最後一刻都沒有讓我失望!」木子欣深情地緊緊抱住趙平。
「當然,鐵達尼號的台詞寫的好嘛!嗚嗚!」趙平自己也有點感動了。謝謝你,李奧納多皮卡丘!呃不,提卡皮歐。
不久,大火席捲,禪房裡的蒲團、床鋪都遭了殃,尚且無事的只有一個仍不時溢出水來的水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