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去似朝雲無覓處

　　東西送完，已是日上三竿之時。按照自小樓主導身體時期就延續下來的慣例，每次來到縣城後，年紀輕、玩心重的小樓都不會這麼快地趕回山裡，相反地，他總會先留在城裡玩個一天，第二天一早才去購置完陳老漢託他買的一切，踏上歸途。

趙平來到此世也是不久，也是可以藉此熟稔熟稔外界，再加上可以偶而在城裡接觸接觸人群，吃幾道精緻的小菜，何樂而不為呢？

閒逛在貨真價實的古代大街上，看著形形色色的路人走過，賣吹麵人、糖葫蘆的小販身邊圍著一大群孩子，街旁茶店裡三三兩兩、談天說地的行商、旅客，穿著粗布短衫的挑擔漢子，或者一身柔軟絲緞的書生，甚至紅綠相間的年輕女子，一個個從身邊穿梭而過，不時還走過幾個身著皂衣的官府衙役，拍著手中的鐵尺、鞭子，大搖大擺地從街中巡過，還有……一個忽然從自己背後出現的老騙子。

　　「無～量～天～尊～！這位施主，你頭頂凶兆，大大的凶兆啊。貧道自遠遠就看見你那沖天的紫紅精芒，本應大富大貴，無奈細看一番後，竟發現你……」一個外表骯髒邋遢、鬚髮黑白參半、年約六十餘歲的老道士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趙平身後，拍了拍他的肩搭訕道。

　　然而，話未說畢，就被前世在街頭巷尾也走闖過幾年的趙平接下話去。

　　「……發現我雖是富貴逼人，可惜一股黑氣繚繞在我眉間印堂處。就算我有一身天生橫練筋骨，天靈蓋直冒光，也抵不住這股霉運的壓制，如果要破邪解厄，就意思意思捐出幾兩，破財消災，對嗎？」這老道聞語後，一時語塞，訕訕然接不出話來。

　　這種沿路招搖撞騙、說人有凶兆的老道士，說得好聽一點是落魄的宗教權威，說得實在一些就是一個披著宗教外衣的九流郎中。趙平雖無明確的宗教信仰，可也對這一類禍害無知百姓的神棍感到極度的鄙視。這種人在他眼裡，就是妨害世間安寧、破壞社會秩序的蠹蟲。

　　不料，這老道果然是行騙多年、EQ過人的老江湖了，不過歇停了一會兒，也就調適了過來，一臉欣慰說道：「哎呀！施主深明大義，聰穎過人。既然如此貧道也就不再多費唇舌了。施主，你就意思意思捐個二兩銀子，貧道就先為你化掉你待會兒會遇到的一場禍事，如何？」

看著一個渾身黑不溜秋、像是剛從墳裡被刨出來的老道士臉上出現一副在陳老漢臉上也常常出現的奸商嘴臉，趙平絲毫不覺得眼前的人可以為自己解決任何問題。相反地，他倒是有種想暴打前面這老騙子的衝動。

　　「我……忍！」心中默念著，趙平掉頭就走，依照多年的警察經驗，這類的騙子見到自己的盤算已然落空後，往往不會再多做糾纏，趕緊換個場地繼續開業才符合最大效益。然而，很神奇地，這老道士絲毫沒有這種覺悟。

　　為了甩開像塊狗皮膏藥似的老道士，趙平開始加快腳步，在大街小巷裡疾步漫走，可那老道卻也半步不落地跟在後頭。走了快五分鐘，趙平突然發現自己無路可走了。不是因為走到了死巷裡，而是因為一條大路被廣大的勞動群眾朋友們給堵了住。

　　「這是怎麼了？」趙平自語喃喃。老道士倒是總算幹了一件好事：在繼續加速鑽入人群的同時，耐心地為他解釋了一句：「人多當然不是有錢拿，就是有好戲看啊！」

　　望著老道士猥瑣地在人群裡鑽來鑽去，趙平滿臉鄙夷地……跟上了。

「人家都說薑是老的辣。看那老道的速度，果然古人誠不我欺。」

　　古人當然不會騙人，但是還沒作古的人就會。

　　趙平一路「借光」、「抱歉讓讓」、「我屎急，都到門口啦！」行將過去。眾人莫不紛紛走避。可待得他行到前來，才發現自己被忽弄了。

　　他只見大路兩端分別站著幾十個看熱鬧的路人，空出了一塊方圓五丈左右的空地來，中間站著十餘人。

　　一名衣飾還算華貴的白衣青年盛氣凌人地領著十幾名彪形大漢，手中一把白紙扇朝著對面三人指指點點，頗有著一副指點江山的架式在。

　　那三人則是兩男一女。女子一身布衣荊釵，姿色清麗，宛若出水芙蓉般地清逸脫塵。一旁兩人則是一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刀削成般的臉龐上虯髯怒張，渾身散發著一股萬人敵般的野性，神色極其憤慨；另一人身形雖相形略矮，卻也十分偉岸（至少還有八尺），器宇軒昂，有種粗獷卻不失英武的特殊氣質。

　　只不過，縱是他那對如晨星般明亮的深邃雙眸，此刻也如同那九尺巨漢一般無二地充滿了憤怒。

　　那英俊男子略略站出半步，而巨漢則是以自己的身子掩護住了身後的女子，神情警戒地望向那白衣青年。白衣青年與身後幾名口舌較便給的伴當跟那英俊男子激烈地吵著。

　　看到這裡，趙平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經典的一起紈褲子弟調戲良家婦女事件。見那女子髮式穿著，應該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再看看那兩個男人的眉宇輪廓，這女子不是那英俊男子的相好，就是他的妹妹。而那看起來能「一個打十個」的巨漢則多半是那英俊男子的好友。

至於那白衣青年？趙平倒是知道他是誰，人稱「寧遇真太歲，莫惹董太歲」的「董太歲」董耀。這董耀平日就是個欺男霸女、為非作歹的貨色，偏偏他爹是霸州將軍府的大管事，他姑姑是寧大將軍最寵愛的如夫人董筱嬋，他又知道哪些人不能得罪、哪些人怎麼欺壓都行，危害一方數年，人人見到皆是趕緊走退，避之唯恐不及。

　　看看這番景況，這兩男一女怕是難有好下場了。因為據說平時董耀出門不過五、六人隨行，今日卻是兩倍有餘，極有可能是圖謀已久才有備而來。

　　兩方吵得越來越激烈，董耀忽地大聲說道：「你說是非自有公斷，人間自有真情在？好！本少爺倒是要看看今天圍在這裡的人們有多少會幫你們！有膽跟少爺為難的，給我站出來！」

話一說畢，人群一陣騷動，登時空地又擴大了不少，多露出了兩個人來。

　　就在此時，趙平感到很憤怒。

　　到底是誰說古代人會比較蠢……喔不！比較純真的？為什麼以前看小說時，那些作者都把偉大的勞動百姓們說得如此樸實無知又單純呢？

　　此刻，他學到了寶貴的一課：真正在社會裡苦幹實幹的勞動階級人民可精明得很：他只來得及往後退一步，但是眾人卻頗有先見之明地至少退了兩三步。

　　那老道更厲害，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坐到街旁的茶店二樓上，笑吟吟地翹腳撫鬚看向趙平，只差一包爆米花、一杯可樂就像極了在看電影。

　　望向另一側的人群中挺身而出的那一人，趙平倒是滿懷敬意地看著他。那是一名濃眉大眼，輪廓略比常人深上一些的年輕儒生一身正氣，筆挺挺地站著，左手按在腰間配的利劍劍鞘上，直視場中，蓄勢待發。

　　看到竟然真的有人敢挺身而出，董耀越發地怒了。打了個手勢，身後的幾名伴當便紛紛盯向兩人。趙平與那書生見此，心想與其各自為戰，不若合軍一處，集四人之力，護下那女子，登時小心翼翼地往中間三人靠將過去。

　　董耀斜睨著他們，絲毫不急著進攻，在他看來，就算多了一個傻小子、一個酸儒，戰力也不會多上太多。而那兩名大漢的心裡也是一般地判斷。

　　書生腰間固然有把利劍，可那利劍雖有個「利」字，可書生們配的劍其實多只是裝飾用，是沒有開鋒、沒有殺傷力的。配著一把劍頂多只能表示書生是個有考過科舉的人，至少也是一個生員（秀才）而已。而另一人雖作獵戶打扮，可是能對付些獐狍鹿羌，不代表他就能比得上那群成天動手鬥毆、完全靠一身武藝吃飯的護衛、伴當們。

　　趙平則是估計了一下，自己在赤手空拳的狀態下，大約纏住三、四名大漢不成問題，那兩人也大概如此，當然巨漢可以多一點，但是書生怕是連一個人都算為難。

　　「他們人多勢眾，看來一會兒若是動起手來，怕是會吃虧。如今之計，只能朝那董耀先下手，來一個擒賊先擒王。」趙平心中如此定計。

　　董耀見到那新來的兩人臉上竟然也是毫無懼意，心中的怒意總算到了臨界值，像是要開無雙一樣地神勇大吼一聲：「給我打！」

　　不料，董耀說得快，趙平、書生與英俊男子更快。三人不約而同地往董耀沖將過去，都想來個擒賊先擒王。

　　只是董耀能蠢，他的護衛可不能蠢。三人甫動，左右立即簇擁而上，把三人與董耀隔得遠遠地，近不得身。兩撥人馬立時便纏鬥在一塊。

　　巨漢招式大開大闔，一對鐵拳使得如猛虎出閘，一舉敵住了三人。英俊男子以一敵二，而那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出乎意料之外如穿花蝴蝶般的飄逸身姿纏住了兩個人。更令人驚異的是那女子，雖說看似弱不經風，竟也堪堪敵住了那群五大三粗的衛士中最為厲害的一人。

　

　趙平自然也不在話下，隨手從一旁的攤販上扯下一條短棍，以棍作刀舞得虎虎生風，以一人之力攻往了剩下衝來的三人：

　　但見三個人一胖、一黑、一高，都是一身灰色的家僕裝束。胖的那個滿臉橫肉，像一座肉山一樣攔在趙平身前，似乎打算用雙手架住趙平手中之棍；黑的那人表情猙獰，從趙平的右邊欺進身來，意欲奪他木棍；而高的那人則是從左側攻來，一拳擊向趙平的太陽穴。

　　趙平見此，腰身一扭，不慌不忙地將短棍化直砸為橫掃，在那高大漢的拳頭擊中前便狠狠地掃開他的直拳，隨後藉著扭腰的力道將身子轉到了背對那胖子，將原先衝向那胖子的衝勁化成一股往後猛靠的力道，硬生生破開了胖子的防禦，讓他腳步一浮，往後仰倒在地；這時那黑漢子的手才堪堪探來，卻因為趙平早已轉過身來，原先要搶他右手木棍的那一爪什麼也沒抓到，黑漢子一時煞不住腳步，被趙平的左腿一絆，立即往前撲摔，跌了個狗吃屎。

　　「呼，還好我反應快，立刻變了一招『偷龍轉鳳』，不然就得被這三人的包夾給抓下。」趙平暗自慶幸，這群壯漢顯然平時有練習聯合攻擊的技巧，或至少經常以多欺少，否則絕沒有這麼默契的配合。

　　還來不及細想，趙平就揮著短棍，以棍代刀地挽了一個刀花，往那個高大漢攻去。高大漢見自己的伙伴瞬間被放倒了兩個，自己的右手被趙平那一掃後痛得使不太上力，此時又見趙平來攻，只得探出左手要抓住那短棍；不料，就在他左手快抓住木棍時，趙平手腕一旋，木棍輕巧地畫出了一個弧，隨即一落，正中高大漢的腕骨，令他一邊甩著左手、一邊痛得大嚎。

　　說時遲那時快，胖子已經掙扎地爬起身來，正準備像隻猛牛一樣撞向趙平時，他頭一抬立刻就眼前一黑，被趙平回身一棍從天靈蓋給生生掄昏。一旁的黑漢子好不容易爬起來，還來不及回頭就感覺後腦一陣劇痛，又被趙平再反手一棍給放倒。高大漢見此，哪裡不知道自己獨力難以抵擋趙平，變往其他處戰場看去，卻發現除了那女子以外，其他幾人都相當程度地獲得了優勢，過去也對狀況無助。想到此處，他牙一咬，就往女子那裡撲將過去。

　　一旁的董耀見此，腦袋似乎才反應了過來，適時地發揮了超水平的戰略眼光：「柿子要挑軟的捏」，不再袖手旁觀，從懷中很風騷地取出紙扇，瀟灑地往女子的戰局靠過去，打算先將那女子拿下再說。

　　不料此時，異變橫生！

「咻──」的一聲，一粒小石子自高處破空激射而來，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射中了董耀的褲腰帶……

　　董耀走到離女子五步處，帥氣地收起紙扇，將其系上腰間。接著前擺一撩，右腳一抬，宛若野「狗」脫韁一般地沖將過去。

　　然而，第一步，董耀覺得自己的腳步有點卡卡的；

　　第二步，更卡；

　　第三步……

　　　

　　「碰──」

　　這時，趙平愣住了、書生愣住了、兩名漢子愣住了、護衛們愣住了、充滿智慧的廣大圍觀群眾也愣住了，唯見那老道士依然神色如常，微笑不語。

　　女子與一旁圍觀的大小女性同胞在愣了半晌後，一齊滿臉通紅地轉過頭去。

　　然後，忍著摩擦所致的疼痛，掙扎著爬起身來的董耀也愣住了。

　　

　　董太歲在眾人的見證下入了有名的道教山門「摀襠派」，並一瘸一拐地帶著一干黨羽求仙去了。廣大的群眾再度展現了他們的智慧：他們一直到董耀一行人消時得無影無蹤後才在哄笑中四散而去。

　　「這樣一來，就算這董太歲再不要臉，也得消失個幾個月吧！哈哈哈！多謝三位對在下與舍妹的仗義相助。在下感激不盡，唯望可以作東一番，結識結識三位高義之士，還請不要推辭。」英俊男子抱拳說道。

　　書生沒啥反應，滿臉微笑地做了個揖也就允了。倒是趙平覺得古怪：「三人？他不認識那巨漢嗎？可是，那也不像啊？」

　　此時趙平聞到了一股惡臭自身後傳來，回頭一瞧，竟見那老道士「又」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他身後，裝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說道：「無～量～天～尊～，既然施主誠心相邀，貧道也就叨擾了。」

　　趙平還來不及對身後的道士投以鄙夷的眼神，就被英俊男子的下一句話給嚇得呆住了。

　　「哈哈！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對了！在下朱棣，鳳陽人士，前幾月行商於此，發現此地住得舒適也就不走了。不知三位？」

　　「在下朱能，字士弘。老家懷遠，前年隨父親北上來尋我姨子，不料三個月前，家父病逝於斯，也就在這霸州地界住下了。還請多多指教。」巨漢抱拳，趙平忽然覺得自己的下巴有點脫臼的傾向。

　　「呵呵！無～量～天～尊～，貧道玄虛。」老道一副世外高人的樣子說道。

　　「諸位仁兄，小弟鐵鉉，字鼎石，本住河南鄧州。去年考上生員後，便想著要親眼見識我大夏風光一番，體驗各地民情，故腰配三尺青鋒，四處遊歷。」書生微笑說道。

　　趙平已經覺得自己可以轉生當鱷魚了，嘴夠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