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掩月,舉目盡夜,唯有一道透著幽冥氣息的燄火,騰灼不散。
燄火之中清晰可辨蜷縮跪地的人影,顯然已經沒了生命氣息。那人生前遭遇極大痛苦,周圍泥土隨處可見怵目驚心的抓痕,此刻只能任由幽冥之火蠶食曾經存在過的證明。
距離燄中人形不遠處,紫雲派與崆峒派兩撥人馬已經散作圍勢,屏息警惕,目光所向,不是眼前死狀悽慘的同門,而是隱在夜色下的不速之客。
崆峒派為首的灰衣人神色鐵青,緊捏指間符籙,隨時準備驅動術法,一旁紫雲派為首的紫衣人,業已擺開架式,青鋼長劍橫於胸前,難掩一身氣息凌厲。
黑夜寂然,唯有燃火聲響,更添詭異氣氛。
灰衣人與紫衣人眼神交換,正欲發作,忽然,一道腳步聲靠近,與此同時,燄中人形經受不住冥火侵襲,嗶嗶剝剝發出爆裂聲響,隨即身形塌陷,骨架碎如殘渣,從此天地除名。
幽冥之火失去附著之物,兀自懸空燃燒,煞是奇異。
兩派人馬之中,多數同門資歷尚輕,不曾見識過這般邪門外道的咒法,頓時嚇得心驚膽跳,陣型隱有崩潰之兆。
此時,幽冥之火飛起後掠,最終溫馴地落在一隻鐵手掌中。
陰惻惻火光勾勒出鐵手主人側臉,一頭與中原格格不入的妖異金色長髮,額心印記銳如火痕,渾身上下散發著不詳氣息。
「又是你,邪道法師!」灰衣人見人心動搖,恨聲說道。
紫衣人哼了一聲,說道:「何必與這妖人多作言語,今日我等為兄弟報仇,為民除害便是!」
聽著這般自詡正義的醜陋言詞,邪道法師半張隱於黑暗中的臉龐更顯陰鷙森然,眼神深處盡是冷漠與蔑視之色。只見他撥動鐵手,利爪閃動鋒芒,一縷冥火疾射而出,目標正是出言不遜的紫衣人,引得一旁同門驚呼出聲。
灰衣人連忙打出手上符籙,雖然未能攔阻冥火,卻為紫衣人爭取了應變時間,紫衣人抽劍一擋,孰料冥火一沾上青鋼劍,如附骨之蛆,揮之不去。
紫衣人見狀,心一橫,忍痛將師尊賜下配劍打向邪道法師。然而,青鋼劍還未進入邪道法師周身,便為冥火吞噬殆盡。
灰衣人挺身將人護在身後,投以關心眼神,紫衣人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灰衣人瞪向邪道法師,質問道:「我紫雲、崆峒兩派,究竟與你有何冤仇,這般一而再,再而三針對!」
「呵!」
邪道法師似乎聽見可笑的問題,神色張狂,眼中殺氣畢露,隨即鐵手一抬,掌中冥火驟然飛散,八朵冥火環繞兩派人馬,下一刻,燄火暴漲如牆圍,飛快往中間擠壓,欲將兩派弟子燒得灰飛湮滅。
邪道法師轉身離去,沒有必要去看螻蟻既定結局。
忽然,他腳步一頓,抬頭望向漆黑夜空。
天際隱有雷鳴。
八道紫琰煌雷排雲破空,筆直而墜,不偏不移落在燄牆移動軌跡之前,煌雷冥燄,兩相衝擊,抵銷泰半,為兩派人馬開出一條生路。
「走!」
雷鳴中傳來一道清越女子嗓音,紫衣人與灰衣人不假思索,立刻指揮同門奪生門而出。
「休想!」
邪道法師步迴、爪揚,咒起黑炎,卻有一物,挾雷烈之威,轉瞬來到他身前。
邪道法師感應到天法咒威,眼神一凜,抬起鐵手格擋,試圖將之接下,但是煌煌電光來勢兇猛,竟是一時僵持。
眼看紫雲、崆峒兩派人馬盡數逃離,邪道法師怒不可遏,爪中黑炎如龍盤繞,欲一擊崩碎烈雷包裹之物,可是隨著黑炎將電光吞噬殆盡,顯露雷光內藏宿玉水靈天珠時,他不由一愣。
烏雲盡散,明月皎潔,慕容璇璣踏月色而來。
「夏侯大哥,好久不見。」
邪道法師夏侯儀手握水靈天珠,看著眼前故人,眼中閃過一抹追憶之色,隨即冷漠如初。
這一幕,令慕容璇璣久別重逢的笑容還未來得及綻放,便已無聲凋零。
夏侯儀將水靈天珠扔到兩人之間,冷冷說道:「神武觀之主,讓道!」
慕容璇璣聞言失神,那張早已退去稚嫩盡顯秀麗端莊的臉龐,更是蒙上了一層陰鬱之色。她黯然道:「是啊,曾經夏侯大哥口中璇璣妹子,現在已經是神武觀的主人了。」
夏侯儀毫不理會,再次說道:「讓開。」
慕容璇璣往前走去,撿起水靈天珠,仔細地擦去上頭塵埃,「夏侯大哥,我從來沒有想過與你為敵。」
「那妳便不該出手。」
夏侯儀說罷,逕自從慕容璇璣身邊走過。
「冰璃姐姐不會希望你變成這樣。」
慕容璇璣知道這句話不該說出口,可她還是必須說。
因為這方天地,唯有她能讓他稍作停留。
即使只是一會兒也好。
夏侯儀果真停步,卻是看也不看她,「妳又懂她什麼了?」他壓低嗓音,極力克制情緒,不願旁人觸碰他與她的回憶。
「夏侯大哥。」
慕容璇璣轉身望著夏侯儀,即便此刻只能看著他的背影,也足夠讓她鼓起勇氣,去問那個困擾她十多年的問題。
她顫聲問道:「如果當初,留在幽界的是我,你會不會也……」
夏侯儀不會讓她把話說完,冷聲說道:「我們活著離開了!」
所以,永遠不會有如果。
所以,永遠不會有妳要的答案。
夏侯儀鐵手直指夜空,奮力一握,彷彿將夜幕徹底撕裂,「可她還留在那裡!」
夜色冷清,冷不過幽界死寂。
幽界險惡,險不過鬼蜮人心。
夏侯儀走了。
這一次,慕容璇璣依舊沒能攔住他。
她早該知道,當年譚家鐵鋪一別,她的夏侯大哥就已經走得很遠很遠,遠得誰也追不上了。
一方真心,終究只能封入手中宿玉,此去經年,再難相見。